“幸福?”洛鸢奇怪的看着李沐,“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全凭运气,如何能有劳什子自己的幸福。”
“家父已经殉国而去,我没有什么父母之命。”李沐笑着说。“我才不会行那盲婚哑嫁之举。”
“难道李伯爷要强抢民女吗?”洛鸢觉得李沐并非寻常伯府纨绔子弟,但是出于对于统治阶级天然的敌意,还是忍不住讥讽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代,却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命运悲惨的例子不胜枚举。”李沐认真的说。“我还没有能力拯救天下,只有尽力给我想要的幸福,可是现在,很难了。”
洛鸢没有再接话,她似乎发现了这个看上去年轻,活力,却又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足以颠覆整个礼法制度的那一面。
船行静谧,夜色茫然,一夜无话。
第22章 此乃大明()
李沐一行人抵达山东登莱府已经是三天后了,傍晚时分,船只在登州港幽幽的靠岸,在船上漂泊多日已经吐无可吐的战友们踩上陆地的那一瞬间,几乎差点热泪盈眶。
熊成赶忙跳下船来,一边四面环顾一边急吼吼的说道:“赶紧找到打尖的店家,我要洗澡!”
“却是不对,说好的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大人怎么没有来?”秦良玉奇怪的问道。
“袁大人事务繁忙,把我们忘了吗?”李沐也是非常好奇。
“走吧,进了登州城就知道了。”秦良玉说道。
“好。”
一行白杆兵告别随行的朝鲜水师,与朝鲜使臣一起,往登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值初春,冰雪尚未消融,路边一片皑皑白雪,却不见丝毫人烟,让人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透心彻骨。
“这里的。。。人呢。。。”李沐沉声说。
“人?”身后的洛鸢嗤笑一声,“山东全省赤地千里,响马猖獗,百姓走投无路,饿殍遍野。除了登州,莱州,青州,曲阜,济南,临淄几个大的州府,其他的已经是荒野遍地,杳无人烟。”
李沐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破碎的马车,车旁倒着两具已经风干的尸体。
再往后,官道两边竟然满是死尸,大部分死尸骨瘦如柴,风吹就倒,还有一部分,想必是吃多了那观音土,全身骨骼突出,无一丝余肉,却独独肚大如球,看上去非常可怖。
李妍儿紧紧抓住李沐的胳膊,根本不敢往道路两边看,全队官兵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是什么堵住了嗓子一般,只有沙沙的脚步声踩在硬邦邦的雪地上。
待走了又走了几里路,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小的集市,集市人影幢幢,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仿佛解除了什么限制一样,大家终于不再连呼气儿都带着几分小心,更有几个白杆兵开始低声聊起天来。
待到官兵走近,集市上的人也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事先摆好的木偶一般,匆匆的从李沐身边经过,没有一丝声音。
眼前繁华如烟,偏偏一片寂静,让人心中觉得无限恐慌。
突然,洛鸢突然一捂胸口,然后跪倒在地,大口的干呕起来,一边吐,一边发出狼嚎一般的尖叫声。
“洛姑娘!”李沐赶紧走过去,抱起洛鸢软下去的身子,“洛姑娘!洛鸢!你怎么了?”
洛鸢无力的躺在李沐的怀中,只是低低的哭泣,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云琪,别问了,这。。。可能是人市。”走南闯北的熊成沉声说道,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人市?”李沐从没听过什么叫人市,秦良玉也一脸疑惑的看着熊成。
“人市,就是,卖人肉的地方。”
“啊?!”李沐惊讶的叫出声来,秦良玉和一众白杆兵都愣住了。
堂堂大明天朝,山东繁华一地,居然有卖人肉的地方!
“我在辽东时,有一次吃饭没有吃干净,被我爹严厉责罚,听我爹说过,他说在山东,有很多地方因为作物绝收,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老百姓已经十死无生,起先易子而食,后来连孩子都吃完了,还是会饿死很多人,只好交**妾煮熟做食物,最后连死去的同伴也得吃了。”熊成一字一字的盯着前面闪烁着灯火的集市,声音呢喃,似乎带着无尽的迷茫,毕竟,听人说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我不信。”秦良玉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她一生为之战斗的国家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连做人的基本人性都彻底丧失了!
秦良玉一马当先跑到集市上,却见几个手持剔骨刀的屠户正在费力的剁着一条人腿。
在那肉案子后面,还有堆积着的十几具,有男有女的,都赤条条的堆在那里,充作肉店的货物。
肉案子只有咔咔的剁肉声不绝于耳,于这位百战余生的女将军来说,竟然让她感到恐惧,感到不由自主的想逃跑。
肉店前放着一个大牌子,鲜红的字用血写成,似乎店家并不认识几个字,写的也极其言简意赅,“肉,一文!”
是的,人肉,山东人往往称之为大肉,一斤,一文。
“苍天!”这位戎马一生的女将军惊呆了,“我大明百姓何错之有!何错之有!”随后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麻木,无奈,愤怒。
怪谁?这一切,应该怪谁?
将士们为国不惜此身,老百姓依旧无法保证基本的生存,竟然靠吃人肉来苟延残喘,这样的战斗,意义何在?
李沐来自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场景,无论有没有心理准备都很难接受的了,也让他拯救大明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山东有衍圣公,有鲁王府,光镇国将军就数百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府邸,锦衣玉食,无法无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朝廷党争连祸,前线连战连败。
曾经最骄傲的华夏民族,这时候已经被剥的赤条条,像货物一样堆在角落里了!
“把朝鲜王御赐的所有东西都留下,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留下。”李沐沉声说道。“咱们要是也要饿死了,拼着造反的罪名,我去抄了他登州府,看这帮官老爷都是怎么做到安如泰山的!”
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忠心耿耿的白杆兵竟然全部点点头。
离开人市的路上,李沐更是坚定了自己要改变时代的信心,这是来自传承自祖先的荣耀,如果我们的尊严已经跌落尘埃,就把它找出来,擦干净,再放在身边。
因为只要我华夏苗裔不灭,则荣耀永存。
山东,登州府。
一行白杆兵走到登州,李妍儿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她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从没出过汉城府,第一次出门就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阴影,恐怕小姑娘再也不敢来山东了。
登州原归属于山东下辖的莱州府,下辖八个县,后来为了操练山东水师,朝廷设登莱巡抚,辖登莱两府之地,民政军权一把抓,登莱自此成为关防重镇。
李沐看到的登州城,还残留着几年前满清入寇时,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
巍峨的登州城上,飘扬着耷拉的大明旗帜,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兵懒洋洋的靠在城墙上,那破烂无比的战袄仿佛是多年的旧棉被一般,发着让人难以识别的颜色,更不要说官兵们瘦骨嶙峋的身材,以及毫无气势的军容。
“云琪哥哥。”李妍儿紧张的抓紧了李沐的胳膊。“登州不会再有那么多的。。。”
“登州是山东沿海第一重镇,应该不会像海边这些乡村一般。”李沐不是很确定的说。
众官兵在城下站定,城上的守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防守懈怠可见一斑。
秦良玉越众而出,朝城上高喊:“老身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求见登莱巡抚袁大人。”
袁可立挂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是三品的高官,虽然秦良玉与其品级相同,但是登莱巡抚是封疆大吏,高级文官,当然不是秦良玉可以相比的。
过了一会儿,城上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只是说道:“知道了,等着。”
等到那人回转,对着城下一千白杆兵道:“袁大人在府衙接见鲁王,暂时没空,你们等一会吧。”
鲁王朱寿宏?李沐心中暗暗嘀咕:“鲁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时值战乱季节,他跑到登州来干什么?”
“公子,要坐下,休息吗?”伊宁俏生生的问道,她的汉话越发的熟练了,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是总是能做一些基本的交流了。
李沐回头看了看秀发如瀑的伊宁,宠溺的笑笑。“你先回马车上去吧,别冻着了。”
一直好脾气的李妍儿突然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低头盯着雪地上印出的闪闪亮光发呆。
洛鸢靠在马车边上,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沐。
“公子,伊宁不冷。”伊宁说完不冷,似乎想说点别的,只是表达能力有限,只好拼命的摇头。
“你跟我说吧。”李妍儿开口说道,用的是朝鲜语。
伊宁突然红着脸低下头,用朝鲜语咕噜了一阵,然后就跑回了马车上。
“她说了什么?”李沐好奇的问。
“没什么。”李妍儿摇了摇头,似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云琪哥哥,你为什么要对女孩子这么好?”
“好?没有啊。”李沐被问住了。
“你放过刺杀你的刺客,关心自己的侍女,又愿意平等的对待我,以朋友视之,我相信无论在大明还是朝鲜,都绝没有你这样的人了。”李妍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熠熠生辉。
“因为年少而慕艾,世间男子,谁不喜欢美丽的姑娘呢。”李沐倒是老实的说实话。
“不一样的,世间男子视美人如花瓶物件,却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花瓶的感受,花瓶的冷暖,花瓶的对错。”李妍儿似乎有些无奈。“有的时候,我也恨为女儿身,父王,王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独我毫无用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不怪你。”李沐说道。“悲哀的是时代。”
第23章 越关()
在几次请见之后,李沐秦良玉熊成终于在登州府衙见到了登莱巡抚袁可立以及鲁王朱寿宏。
初见袁可立时,李沐就觉得此人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袁大人无疑是一位形貌伟岸的老帅哥,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所有的新科进士在吏部馆选的时候,是要看长相的,长得不好看的,根本不可能成为庶吉士,也就不可能成为高级官员。
至于鲁王殿下相较之下,实在是一片不足为道的烂叶子一般,充满了一股暴发户的气息,要是搭配一条金链子,简直就是后世无数肥皂剧中的标准反派造型。
鲁王朱寿宏和袁可立端坐在上首,看着秦良玉和李沐见礼之后,袁可立温言开口道:“秦将军,李世侄请起。”
袁可立,字礼卿,是晚明著名的直谏干臣,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多次忤逆权贵阉党,眼看着就要六十岁大寿的登莱巡抚大人不仅中气十足,毫无疲老之感,更让人觉得正气凛然,气度不凡。
“二位为国浴血,战功显赫,一路辛苦,我已经上奏朝廷为二位请功。”袁可立温和的说道。
“多谢抚台大人。”
“袁抚台,我不关心你们山东军的事务,只是我今年王府的年赐,按圣旨要你山东负担一半,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看到,大过年的,让我鲁王府过叫花子的日子,有点说不过去了吧。”这边见礼结束,那边鲁王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回禀殿下。”袁可立恭声答道:“布政使大人已经明令我登莱所有税赋用于水师训练,下官实在不敢擅自挪用啊。”
“真是荒谬!”鲁王朱寿宏肥胖的脸上挂满了冰霜:“山东有什么必要建立水师,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银两供应水师,这么久了打过一次仗吗?拿我老朱家的银子请你们这些下官吃喝玩乐就不算挪用了吗?!”
“殿下,国帑拨款,自有专用,王府一应用度,自有宗人府支出,袁某身负皇恩的,掌管重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此事恕下官无能为力。”袁可立沉声说道。
“哼,袁抚台,你好,你可以。”鲁王朱寿宏冷霜满面的哼一句,转而看向李沐一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拂袖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一支描金紫檀木扇,回身迈步就走。
剩下三人一齐起身,抱拳施礼道:“恭送殿下。”
待目送鲁王离开,袁可立才转向秦良玉和李沐两人,沉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沉稳的开口道:“秦将军,李公子,二位作战英勇,得此大胜,已经传遍了大明各地,袁某心中敬佩不已,请代辽东山东数十万百姓,受我一礼。”
说完,袁可立站起身来,整理袍服,向秦良玉深施一礼,秦良玉也连忙起身还礼。
宾主再度坐下之后,袁可立开口说道:“秦将军和李公子此战有大功,朝廷已经下令让你们进京受赏,旨意两天前就到了,两位还是尽快起程吧。”
“袁大人。”秦良玉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末将从登州上岸以来,一路所见。。。末将实在难以忘怀,不吐不快。”
“秦将军请说。”
“登莱重镇,是朝廷海防中心,辖下百姓多为军户,登莱边军所有的兵员都来自登莱府。可是现在登莱府已经沦落到饿殍遍野,人肉相食的地步!”秦良玉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强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沉声说道。“袁大人身为抚台,恳请大人,垂怜山东百姓,末将必将感恩大人高节,向朝廷上奏大人功德。”
“秦将军无需多言,本府知道山东现在境况危急,但是国事艰难,山东这两年天气极度寒冷,田地颗粒无收,朝廷却从来没有任何赈灾银两下发,今年年后,甚至连军饷都停了。”袁可立的声音中透着深深地疲惫感。“山东王侯无数,将近一半的的土地不上缴任何赋税,反而要布政使司和朝廷供养,加之建奴数次南下劫掠,兵灾人祸,四处硝烟,秦将军,若是你来做这个巡抚,又能如何?”
会客厅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已经大到远远超过在座三人的能力范围,国事如汤如沸,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既如此,我们还是赶快启程进京吧。”一直不说话的李沐开口说道。
秦良玉脸色灰白的点点头,这位意气风发的巾帼英雄,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软弱和无力过。
两人起身准备向袁可立告别,却听门外一阵喧闹,袁可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大声向亲兵询问:“巡抚衙门何人喧哗?”
“回禀大人,八百里加急!”外面传来亲兵的声音
话音刚落,身后背着信筒,插着红色羽毛的斥候飞速奔入,一下子跪倒在台阶上,呼呼这喘着粗气说道:“回禀抚台大人,建奴数万骑兵从蒙古入关,破万全卫,通州卫,京师戒严,天津卫官军阻拦未果,伤亡惨重。现在前锋骑兵已经过河间府,往山东境内而来!指挥使大人命令登莱立刻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登州城!”
“什么?!”袁可立惊呼出声,山东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抵抗建奴的军队,除了济南和青州各有两万老弱病残,登州,临淄,莱州几乎无兵可用,现在山东百姓十不存一,又历经大战,几无还手之力。
“大人,末将愿代大人守城!”不用说,秦良玉这种一心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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