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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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雾-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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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柚脑中迅速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子的照片,一身白裙,美丽绝伦。那口正在她胃中缓缓流动的酒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葡萄酒难道不是放得越久越好吗?”她在静默中越发的冷,率先打破了这种沉寂。

江离城用看珍奇动物的眼神看她,于是她知道,她大概又提出了一个按他的说法就是与她的出身以及名媛淑女品位极不相符的白痴问题。

不过他这次没讽刺她,反而垂下眼睛耐心地用最浅显的方式给她解答:“极好的酒在合适的条件下才能储藏多年,大多数酒是不能久放的。尤其是白葡萄酒,是一种很年轻的酒,多数都应该在一两年内喝完,否则酒就老了,会变质。自酿的葡萄酒则时间更短。”

“葡葡酒也有生命的么。那你上次喝的那瓶据说跟我同龄的白葡萄酒算是老妖婆了。”

“你还挺有悟性的,有个女人写过一本很有小情调的酒经,也跟你一样用女人来比喻白葡萄酒。比如说初酿的白葡萄酒口感清新又生涩像少女,放上一两年像少妇,再多放几年就徐娘半老了之类的。不过那些可以放上二十几年的酒,可遇不可求,当然不能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平时不太多话的江老师难得地有了说话的兴致与表达的欲望。

这种说法之于她这种酒盲很新鲜,不过“少女“和“少妇“这两个字眼严重触及了她的隐痛,她阴阴地说:“我比较想知道,那种被酿坏了的酒,应该被比喻成哪种女人。”她在心里说,你应该说,就像我这种女人。

“应该是投错胎的女人吧。所以下回投胎之前,记得提前贿赂一下司命官。”江离城果然看穿了她的找碴心思,波澜不惊地说。

“你不是不信有来世吗?”

“我说过这话吗?”

第六天傍晚江离城来的时候陈子柚刚睡醒。

她最近晨昏颠倒。因为自从手术以后,夜里她睡不好,在黑暗中,眼前有幻象,耳朵有幻听,开了灯又完全睡不着,只好白天睡。可是当她白天睡饱了,晚上就更没睡意。

她不愿多生事端,将这种情况隐瞒着她的陪护师。那位陪护只当她没日没夜的补眠是因为体质虚弱至极,请那位据说有营养师执照的厨师给她天天炖补品,补得她额头长痘而且流鼻血。

她在梦中频频地梦见亲人。以前她一度渴望在梦中与他们相见,但现在她宁可不见。因为梦中的他们总是一副冷漠而麻木的神情,从不与她打招呼,更不朝她笑,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

她下了床,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江离城:“你曾经有过怕黑怕做噩梦的时候吗?”

她刚从这样一个梦中醒来,睁开眼便见到了江离城。在大白天里睡觉,居然都能做这种荒凉而萧索的梦。

“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

“后来怎么克服的?”水是热的,陈子柚将双份的巧克力粉倒进杯子里,用小勺搅拌着。

江离城这一日看来精神也不佳,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我也要一份。”

陈子柚心下说好吧以前他也帮她倒过酒而且一杯巧克力汁换一个秘方比较合算何况巧克力粉是花他的钱买的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

当她将冲好的巧克力汁放到江离城面前,他很真诚地告诉她,克服恐惧最好的方法是看恐怖电影,越恐怖的越有效,看完后就会发现,现实实在很美好。

陈子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污辱了。她在江离城刚要打算喝一口饮料的时候淡淡地说:“你猜我刚才有没有在那杯饮料里吐口水?”

江离城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杯子塞到陈子柚手中,又拿走她手里的那杯饮料。

“你一定没看过《射雕英雄传》黄蓉与欧阳峰叔侄吃羊肉那一段情节。”陈子柚说完后扁了一下嘴,小心地朝被他掉换过一回的那杯巧克力汁吹着气,希望凉得快一些。

江离城很显然不能够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幽默感,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看过书,也看过电视。”然后他夺回陈子柚手中的那个杯子,把另一杯重新塞给她。

陈子柚连日来阴霾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她心情愉快地当着他的面把被他倒了两次手的那杯饮料喝光,等他走后她就笑不可抑,笑到肚子上的伤口疼。

不过那天晚上她实在无聊,上网时顺便下载了最最经典的一部恐怖片的高清版本。计算机屏幕太小,她计划连接到电视上用大屏幕观看,音响与影像效果都会更好。她很没用地调试了半天也没调好,陪护人员也帮不上忙,后来便自作主张地帮她把江离城请来解决技术问题。

电影果然从开篇就令人毛骨悚然,一路阴森恐怖下去。

江离城起身要出去时,她喊他:“喂。”

“干吗?”

“这片子的结局是不是好的?”

“你慢慢看不就知道了?”

陈子柚赤着脚蜷在单人沙发上咬手指甲。屏幕上的女人突然尖叫,透过音色甚佳的音箱,凄厉无比,如临现场:“啊……“她惊得抖了一下。

江离城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一个人不敢看吧。”

陈子柚继续咬着指甲不说话,在心里骂他。

江离城推门出去后,她回到床上把枕头和被子都抱下来,把自己包裹起来,这样就感到安全多了。她确实很害怕,但看了开头不看结尾更怕,所以她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过了十分钟江离城又回来了,手里拿了几份档:“我不记得这片子的结尾了,重看一遍算了。”

于是陈子柚在江离城的陪同下看完了整部片子。

她一直专注地盯着屏幕,不跟江离城交流。可是有人在身边时胆子就比较大,再可怕的画面都像假的,她甚至有心情去研究一下布景与化妆术。等到片子演到结尾时,她觉得这片子无聊到令人犯困,一点也不恐怖,她很想睡觉了。

回头再看江离城,他不知何时早已躺在长沙发上睡着了,档也散在地上。

她走过去将那些档一一拾起来,伸手去推江离城。他微微皱了下眉,调整了一下睡姿,但是没有醒来。

陈子柚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把他垂在地上的腿抬到沙发上,给他头下塞了个枕头,从橱中拿出一条备用被子给他盖上。

好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权当感谢他陪着她看恐怖片。陈子柚如此自我解释,然后灭掉所有的灯,钻进被子里,很快地入睡。

她这一晚果然没再梦见神情冷漠木然的亲人们。

第七天陈子柚对江离城说,她要回家。

江离城没有阻拦,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我……”

她打断他:“请别作任何假设。除了自由,我什么都不要。”

陈子柚离开的时候,江离城连楼都没下。

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很小的随身包,用了五分钟就把她的东西全都收拾好。

那位陪护人员要陪着她回家继续照顾她,她婉言谢绝:“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江流开车把她送回家。她从下楼开始就再也没回头,只是当他的车子驶到林荫路上时,她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不远处那幢别墅的二楼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上衣的人影。她将头微微侧向另一边,把那个影子排除到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16…初霁(1)

16…初霁(1)她住的那栋楼的附近还在施工,大白天很吵。

江流说:“您应该多住几天再回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生活气息吗?”

江流无言。

陈子柚提议要请他在附近喝杯茶,以感谢他数次送她回家。她回家换了身衣服,背了一个大包出来。

“其实……江先生希望您能够留下来。”江流一边看着陈子柚泡茶,一边斟酌着字句小心地说。

陈子柚轻轻笑了一下,不急不缓地说:“为什么?因为我外公死了,他的仇恨终于真正放下了?因为他现在失了多年来的第一奋斗目标,有些无所适从了?或者,他觉得把我留下算是一种补偿方式?还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一旦我离开了,他觉得不适应?”

江流继续无言。

“他现在好像是没有恨我的理由了。可是,我难道没有理由恨他吗?”

“如果您恨他,想报复他,那就更应该留在他身边,这样才有机会折磨他,陷害他。”

陈子柚笑起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他授意你这么说的?”

江流垂下睫毛。

“其实我不恨他。以前或许很恨,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体谅他。可是人这一世,再长也不过百年,如果按我父母的寿命来算,那我现在剩下的时间还不足一半。我还有很多的事从没做过,还有很多的地方从没去过。在这样有限的生命里,我希望我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她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我可以原谅,但绝不代表我能够遗忘。所以……谢谢江先生肯放过我,祝他以后天天如意。请你代我转达最后一句话,刚才离开时我忘了说。”

江流静静地坐了片刻,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慢慢地推到她面前,那是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陈子柚看着那一堆零又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先生知道您不缺钱,也不爱钱,他只是希望您以后生活得更好一些。”江流慎重地说着每个字。

陈子柚捻起那张支票:“如果我撕掉它,你会觉得我特别矫情吗?”

“不会。”

江流的话音刚落,她已不紧不慢地将那张支票慢慢地撕成两片,四片,江离城的签章还是完整的,所以她又将那撕成八片。

她撕最后那一下时,江流慢慢补充说:“但是我会觉得您特别傻。跟钱过不去的人都很傻,这钱又不违法。”

“你应该早说。你看我已经撕掉了。”陈子柚把那八张支票碎片放入烟灰缸,浇上半杯茶,然后朝他摊摊手。

“不要紧,这儿还有一张。”江流又慢慢地掏出另一张支票郑重地放到她面前。

这张支票签章一应俱全,只有数额是空着的。

陈子柚再度笑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凝神想了一会儿,问江流:“你能记得我俩认识了多久吗?”

“四年零两个月。”江流思索了一下,肯定地说。

陈子柚在支票上填了二十万元。

江流的眼角开始轻跳:“陈小姐,您这是在污辱江先生。”

“其实这些年来,平均每月我也只见江先生一面而已,五十个月,江先生最多也就找了我五十次。据说五千元已经是极高的价码,我按八折算。江流,你看我已经过分地高估我自己。”

江流用手指按着自己继续跳动的眼角,听她又说:“你能陪我去趟银行将这张支票兑现吗?”

在银行里,她将那二十万元当着江流的面划入自己的账户,然后她请江流陪她去银行的保险箱库房。她打开其中一个保险箱,那里面已经有不少东西,她取出其中的几件,从她随身背的大包里掏出几个小盒子放进去,锁好。那里是这些年来江离城送她的全部贵重的礼物。她将那枚钥匙交给江流:“请再帮我一次。”

江流额上的青筋也开始突突地跳:“陈小姐,我是否曾经不小心得罪过您?”

“没。”

“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后来陈子柚偶尔地想,恐怕她这辈子都再没机会做矫情到那么过瘾的一件事了,矫情到了一向很客气的江流对她说,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跟江离城一刀两断永远不相往来,不要去做让他注目的事才是聪明之举。她这样做,是存心要江离城忘不了她。

她被他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其实,她嘴上说着原谅江离城,心中却原谅得不那么甘愿。也许他想用很多钱来买个心安理得,所以她偏不让他如愿以偿。虽然不是像江流说的那样,但她的原始动机的确是不想让江离城轻易地忘却他做过的事,这一点她不能否认。

接下来的两个月,陈子柚做了很多她从没做过的事,是否有意义另当别论。

她像主妇一样逛菜市场,经常照着菜谱折腾一下午,给自己一个人做一大桌子的菜。

她不眠不休鏖战两天两夜看完一部五十多集的连续剧,饿了吃饼干,渴了喝饮料,然后她倒头就睡,一睡再睡上两天两夜。

她买了很多花种花苗还有漂亮花盆把阳台变成了一个实验田,然后她发现她能养活的植物只有仙人掌。

她去陶吧做了很多的怪模怪样的粗糙又简陋的艺术品,塞满了家中的各个角落。

她连续一整月每天都网购内容包罗万象内衣化妆品零食玩具只为享受一下每天都能签收包裹的感觉,好像有朋友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给她送礼物,虽然钱都是她自己花的。

当她的创口完全恢复时,她自己开了几小时的车去邻城新开张的游乐园,过山车海盗船航天飞机沙漠风暴星际探险滑草漂流……玩遍每一种游戏。玩那些惊险游戏时耳边惊呼不断,只有她自己是安静的。有一个少年有几次都在她邻座,在每一次高中坠落时喊得惊天动地,后来一直盯着她看:“你每次都一点声音都没有,是不是吓晕了呀。”

“怎么会?”

“你不害怕吗?”

“怕。”

“那你为什么不喊啊?”

“为什么要喊?”

“怪女人。”那少年喃喃自语着离开了。

小区门口的市场上有一对卖水果的聋哑夫妻,每天总要等水果全都卖光才肯离开,经常熬到临近深夜。她每晚出去散步,顺便买一些,如果水果剩得不多,她就全买下来。

那些水果吃不完扔了又可惜,所以她照著书做了很多苹果酱梨酱桃子酱以及混合果酱,买很多美丽的瓶瓶罐罐来盛放它们,塞满了冰箱,后来还专门为它们买了一台透明的小型冰柜。

她做的果酱味道很不错,可惜无人分享。她想了半天朋友名单,发现除了对门那对令她一直很羡慕的老夫妻外,她在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熟络到可以送自制果酱这种程度的朋友。

某个雨夜陈子柚看晚场电影归来,卖水果的夫妻在风雨中保护着半筐葡萄,他们打着手势婉拒她要全部购买的意愿:“谢谢你,但是这么多,很难存放,做果酱也能做一大盆,你肯定吃不完。”

陈子柚脑中有个念头轻轻滑过,她对他们说:“我要用来酿酒。”

她照着网上的方法捣鼓了一个月,经过漫长的发酵、静置与澄清后,将那两大盆葡萄变成了酒液。她将它们装进她花了很多时间和钱才从国外网站与别人竞价淘回的晶莹剔透的工艺水晶酒瓶里,一共才装满了两瓶。她把酒瓶盖子换成密封的软木塞,丢进冰柜里,那智慧化的冰柜已经被她调到了储藏室的温度。

她估算了一下,限量版酒瓶、非常规温度对冰柜的严重损耗、还有她的人工费,哪一样似乎都要比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有价值多了。她最近果真无聊得快要发霉,或许该重新找一份工作。

原来的工作单位曾两次打电话请她继续上班,她婉言谢绝了,回去把手续全部办好。她离职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这样回去只怕会引起非议。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份别人求之不得的工作。

她在最可靠的招聘网站上研究了很久,慎重地投出去一堆应聘申请。她的工作履历虽不辉煌但也绝不难看,而且她对收入和职位要求都不高,很快就有几家公司对她感兴趣,只是没几个靠谱的。

过了几天,外公曾经的主治医生林博士给她打来了电话,关心了一下她的现状,给她提了一些建议后问:“我记得以前你曾说过,你在国外读书时曾经辅修过心理学专业。拿过学位吗?”

“这专业我只有本科学位,而且都忘得差不多了。”当初她辅修了这门专业,不过是为了自我心理辅导,不至于因为精神错乱而彻底把自己毁掉。

“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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