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比肉贵,可是……可是好吃,营养丰富,是个新鲜菜式,应该能卖得开吧,萧玉珠心里也没底,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是卖不开再做打算。
“三十二个钱一斤。”萧玉珠轻声说道。
比他心里估计的价格少一点,这丫头还卖了他一个人情,赵掌柜形态可掬地笑着,这剥蚕茧是个细活,费功夫,在萧玉珠出的价上加了一个钱,让她挣个手工钱。
范氏心里不快,面上却不好显露,总觉得这是门亏本生意,早些把蚕茧卖了早省心。
此时,小厅里面来了位公子,在隔壁桌坐下,那人穿着富贵,手里的折扇哗啦一打开,现出一行行隽秀的字迹,翩翩一下下扇着。
小二过来招呼,问想吃些什么。
公子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要吃什么,问有没有新菜式,这些都吃腻了。
赵掌柜见那位公子有些眼熟,像是常客,便过去招呼,把店里的特色菜式介绍了个遍。
那公子悠闲地摇着扇子,不急着点菜,云淡风轻的神情像是对赵掌柜介绍的菜式不感兴趣,眼睛四处看了看,余光撇到邻座的一盘虫子状的菜,把扇子合起来往前一点,“那是什么菜?给我来一碟,我要和邻座一模一样的。”
赵掌柜陪着笑脸解释,那菜是客人自带的,小店要明儿才新进。
“不管想什么办法,这菜我今儿是要定了。”公子把合着的扇子随意地在手上敲打,说话声音很轻,口气却不小。
范氏抱了陶罐给老袁,说本来这陶罐就是拿来送给赵掌柜的,有五斤,二丫头嘴馋又吃了一小碟,让拿去厨房炒了供上给客人。
老袁抱了陶罐,走到邻座赔礼,说有,马上就给你上上来。
不到一刻钟,一碟热气腾腾的蚕蛹炒韭菜送上来。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公子吃了不说话不再挑刺,应该味儿不错,也说要这个菜式,一下子又卖出好几碟。
用过午饭,赵掌柜有事,让老袁送送。刚从千山雪出来,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子从街上过来,老袁忙上去行礼,说,“太太、少爷回来了。”
那少年一身青布衣裳,头上带着同色方巾子,腰间佩带着一枚碧绿通透的翡翠玉佩,用红色丝线打成的络子,红配绿。格外的显眼。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别处,不敢拿眼瞅人,腼腆地往他母亲身边靠了靠。
“这位是远哥儿吧。”范氏曾听萧景土提起过,赵掌柜只有一个儿子,年龄和萧玉珠相仿。见少年见了生人,脸色有些害羞,想来是衣食无忧,打小被家里人宠惯了。
赵太太满脸堆笑地牵着赵弘远过来。笑道。“哥哥嫂子们怎么不多坐会再走,我刚去学里接了弘远回来。知道哥哥嫂子来了,本想去看看,没想不得空。”
范氏连忙说她客气了,今儿来给她们添麻烦了。
赵太太要留人去后院的家里喝了茶再走,范氏连连推让。
赵太太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两个丫头。大的肤色白皙,见了人虽是半垂着眼脸,却有着闭月羞花之韵。瘦高个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小的一副寻常人家的打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会说话儿直盯着人看。显得极为灵动。
赵太太上前拖着萧玉珠的手,笑道,“这位就是二丫头吧,今儿见了果然是个聪慧的。”
这赵太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圆润。一脸笑盈盈的,打扮得富贵,穿的是红衫蓝裙,头上插了两根鎏金簪子,金晃晃的。
萧玉珠被她亲昵的动作震慑了一下,条件性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想抽回手来。
赵太太见她不愿与她亲近,心想也难怪,自个和她第一次见面,还不熟识,自个这番举止倒是让人好生奇怪。
“玉珠是个乡下丫头,性子野罢了。”范氏笑道。
赵太太松开萧玉珠的手,拉过赵弘远过来叫人。
赵弘远怯生生地叫过人,安静地站在老袁身旁。萧景土见赵弘远满腹书卷气,心里喜欢,拿出之前买的绿豆糕,让他拿去解解暑。
“弘远,怎么不叫你玉珠妹妹?”赵太太嗔道,脸朝众人笑道,“在家里被祖母宠惯了,没出来见过世面,胆子小些。”
范氏连满说,远哥儿是读书人文气,不像自家这个野丫头,没礼数,两人又是一番客套。
萧玉珠见赵弘远粉嫩一团,白白的脸蛋有些婴儿肥,是个奶油小生。想来是家境好,被爹娘宠着溺爱着,平日里鲜少见生人,再加上天生一副安静的性子。朝他嘻嘻笑着,清脆地叫了声“远哥儿。”
赵弘远头低下去,轻声嗯了。
看得范氏和赵太太都笑了,赵太太说做哥哥的还没有妹妹懂事,又说一回生二回熟,两家多走动走动之类的云云。两人寒暄了一会,范氏见远哥儿还没吃饭,不敢耽搁太久,就说自家还有事。
等人走后,赵太太带着赵弘远进了后院,让一个婆子带着下去。赵掌柜从外面回来,赵太太从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赵掌柜,一杯端着抿了一小口。
“今儿见那玉珠,见了生人也不害羞,是感觉极为伶俐,倒是咱们的弘远怕生,显得没那么大气。”赵太太笑道。
“我第一次见那丫头,就打心眼里喜欢,人长得乖巧,脑子好使, 是块经商的好料啊。”赵掌柜叹道,把饭桌上的事说给赵太太听。
“有这等事?”赵太太觉得稀奇,一个九岁的丫头有这番见识了不得,可是……她的家境,今儿看范氏岁数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显得老气,穿的一身半旧的衣裳,洗得泛白,袖口衣角处磨破了边,土里土气的。两个闺女穿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赵太太顿了顿,几次想张了口,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是嫌她家境不好,她家穷。”赵掌柜撇了她一眼。
赵太太急忙说道,“咱们虽不是大户人家,但经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家底的,就说这饭庄也是有几千两银子在的,咱们弘远是不喜经商,可是找一个乡下丫头,这不是有*份和地位吗?”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难道要看着我们辛苦打下的基业,后继无人,毁于一旦吗?咱赵家就弘远一根独苗,他自幼不喜欢做生意,性子又弱,是不当大任的。我看那玉珠,比其他千金小姐,好得多!”赵掌柜把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
赵太太心里不平,那丫头是伶俐,讨人喜欢,可一想到她的出身家境,就让人憋得慌。要怪也自能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下弘远后,下面四个都是丫头。
第七十二章 狼狈不堪
这边,萧景土赶着牛车,去了卖猪仔的地。
范氏说捉两头猪仔,萧玉珠说要捉三头,说两头也是养,三头也是养,要是没有猪菜,她和萧玉翠两个去菜园里田埂上摘去,保准把猪喂得胖胖的。
萧景土说行,就听她的,捉了三头小猪仔。一行人在城里逛逛,萧玉翠难得出来一趟,戴着竹笠四处看看,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却舍不得买,图个眼福,最后买了两个眼下时兴的花样子,回去绣。
回到家里,已是太阳西斜,吃过晚饭,萧景土累了一天,早早地睡了。范氏和两个丫头围在堂屋油灯下,拿了剪刀剪蚕茧,把颜色发黑的或者已经死了的蚕蛹扔了不要。
油灯被风吹得忽闪忽闪,跳跃着的火光映着三个人的脸,明暗有致,拉得长长的影子照在墙上,随着昏黄的光跳动,像是上演了一场皮影戏。
“玉珠,咱们这样卖蚕茧,能挣钱吗?”范氏不解地问。
“玉珠说了,能挣钱,一斤能多挣二十来个钱呢。”萧玉翠抬起头来,舞着剪刀抢着答话。
萧玉珠看了她们一眼,咧了嘴笑,“这个价格,蚕蛹只能抵了蚕茧的钱,但是这蚕丝也能卖钱,到时候我们把蚕丝送到绢丝的地方去,挣个蚕丝钱,赵叔每斤多加了一个钱,咱还能挣个手工钱呢。”
听萧玉珠这么一开解,范氏心里豁然开朗,干起活来也有劲。
“不过,得看赵叔那好不好卖,要是菜式卖不开的话,那咱们只能卖蚕茧了。”萧玉珠叹了口气。
范氏连忙说,去饭庄吃饭的人多。肯定能卖得出去。
三个人剪到子时,蚕蛹装了一大陶罐,估计有二十斤,才吹灯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萧景土用布包了陶罐,提着去村头路边搭过路的牛车,早点给赵掌柜送去,他好多卖些。
后院的芸豆苗和青瓜苗长高了。爬满了一地。范氏翻出去年用的木杆,插在土里支架子,把芸豆苗青瓜苗扶好缠在支架上。
萧玉珠在菜地里捉青虫,给来喂鸡。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蚕蛹在饭庄里卖得咋样,蚕蛹虽是好吃。可是模样儿丑了点,一开始会让人接受不了。家里的蚕吐完丝有几日了,再过七八天再不卖怕是要变成飞蛾了。时间紧迫啊。如是蚕蛹不好卖,她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只能把蚕茧尽快脱手。眼下。手里的蚕茧不敢剪,只能等赵掌柜那边的信儿。
一日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翌日,萧玉珠想着,把卖药材的钱分成三份。每份近一吊钱,一份给自己,其余两份分别给傻蛋和腊梅家送去。
范氏也点头同意,这药材是三人一起挖的,按理来说是把钱分了,自家虽是不宽裕,也不能贪这几个钱,也赞同萧玉珠的做法。范氏洗净了手,把两份钱揣进兜里,她亲自给送去。
范氏把钱送到傻蛋娘和腊梅娘手里,说是昨日在城里卖药材换的钱,并嘱咐傻蛋和腊梅以后别去西山上了,万一人丢了,那是再多的钱都换不回来的。
傻蛋娘和腊梅娘脸上不好意思,还是把钱收下了,谁家都不宽裕,有这一吊钱留着家用,手头能宽松点,就不和范氏客气了,拘着两个小的往后不准去西山了。
太阳白花花的当头照,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家里的老母鸡下了蛋,“咯咯咯”地唱着炫耀,此起彼伏一声塞过一声响。屋檐下用砖头和泥垒的鸡窝,茅草做的顶,用木栅隔开,大鸡小鸡分开养着。过了一会,等鸡蛋不热了,萧玉珠猫着身子爬在鸡窝门口,拣鸡蛋。
“玉珠,你远哥儿来了。”范氏在院子里喊。
萧玉珠一听是赵掌柜来信儿,八成是蚕蛹卖得好,拣了两个鸡蛋,正想往外撤,身子被卡在鸡窝门口,左右动弹不得,头困在鸡窝里,身子一个踉跄,嘴巴差点和满地的鸡屎来了个亲密接触。
赵弘远进院来,四处转转,见侧面的屋檐下爬着个人,走近一看,不禁发笑,是一个丫头爬在鸡窝里,一只手挣扎着,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扭着屁股想出来,一副狼狈相,看情形是被卡住了。
“咳咳。”两声轻咳声。
萧玉珠意思到身后有人,大喊一声,“谁?”
声音从鸡窝里面沉闷地传来,赵弘远抿嘴笑出声来。
莫非是远哥儿,那她可丑大了,萧玉珠一想象自己在一介书生面前,扭着个大屁股,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你能出来吗?要不要我帮你。”赵弘远温和地说道。
“不要,千万不要!”萧玉珠在鸡窝里喊着,她已经够丢脸的了,可不想最后一点淑女形象都毁了。右手握着两个鸡蛋,不敢用力,左右扭拧着身子,肩膀这块有些松动,慢慢地退出身来。平时拣鸡蛋都是用扫帚扫出来,今日偏偏没用扫帚,被卡住了。
赵弘远拿过她手里的鸡蛋,扶着她站起来。
萧玉珠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回头一看真的是远哥儿,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赵弘远皱着眉头,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萧玉珠下巴处的一小块黑点。
萧玉珠见他盯着自己下巴看,莫非她长得是鹅蛋脸好看?可是她娘都没说过她长得好看,村里的人都叫她黄毛丫头。害羞地笑笑,下意思地用手抹了抹下巴,感觉手上黏糊糊的,立马闻到一股鸡屎的臭味。低头一看,抹出一团鸡屎来,连忙用手掩了脸疯跑,没敢见人,一口气跑到青石路上的水渠边,往脸上浇了把水,使劲地揉搓,狠不得把脸搓出三层皮来。对着水渠里晃动的水面,照了照,水流得太急,看不清影儿。
旁边被人递过一个白色的绢帕,萧玉珠接过绢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扔给他,男孩子随身带着绢帕还真是少见,显得阳刚之气不足,阴柔有余,换句话说,就是娘娘腔,缺乏男子气概。
赵弘远一声不吭地跟在萧玉珠后面,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种着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正面是堂屋,左右各是两间厢房,右面一间灶房。初夏的太阳光照在院中,映着紫的花,绿的叶。
赵弘远抬头望着,见太阳光从大槐树下洒落点点星光,一面墙上爬满了青绿的丝瓜藤,右边的篱笆墙下种了几株牵牛花,一朵朵紫色的牵牛花蔓延在竹篱笆上,见了太阳合上了花瓣,青石上的青苔增添了几分古韵,虽是寻常百姓家,却有着江南独特的生活气息。
一阵微风吹来,绿叶微微一颤,赵弘运深吸了一口气,闻着风中带来的清香,心底特别安静。
“远哥儿,过来坐。”范氏拿了凳子出来,端着一盘生花生,让他在大槐树下坐着剥花生吃,又问老袁,远哥儿今儿没有去学里?
“今儿恰逢是月假,就让他跟过来散散心,看看乡下的景致。”老袁笑着说道,看了看院中站着的赵弘远,又看了看萧玉珠。
片刻过后,老袁说明了来意,昨日萧景土送去的蚕蛹,不到晚上就卖光了。这道新菜式一推出,好多老顾客吃了觉得好吃,介绍了新顾客,到了晚上好些人就奔着它去的,指名道姓地指着就要吃这道菜,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他今儿就为了这蚕蛹来的。
范氏心里高兴坏了,脸上过意不去,说劳他亲自跑一趟,早知道能卖得好,家里就多备些。说完,扭头叫萧玉翠萧玉珠去柴房装蚕茧,拿出来大伙一起剥,早剥了早点给送去。见赵弘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怕生,朝萧玉珠喊道,“玉珠啊,带着远哥儿去看蚕茧子。”
赵弘远一言不发地跟在萧玉珠后面去了柴房,见竹笼的稻草上全是蚕茧,白白的一片,心里惊奇,小声地问,“这些都是你养的?”
萧玉珠点点头大声嗯了,见他两眼怯生生地看着,手放在身后却不敢伸手去取蚕茧。
“还有我的功劳呢,这二丫头见天叫人干活,干活的时候想着你姐,捞功的时候倒忘得一干二净了。”萧玉翠笑道,往篮子里拣蚕茧,脸朝赵弘远道,“你也拣着试试。”
赵弘远站在一旁抿嘴笑,没有动手。
“你养过蚕虫吗?”萧玉珠一扭头问。
赵弘远摇摇头。
“那你见过蚕吐丝吗?蚕吐的丝可长可细咧。”萧玉珠又问。
赵弘远再遥遥头。
“那你知道你身上的绸布是蚕丝做的吗?”萧玉珠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赵弘远抿嘴,嘴角微笑着,还是轻轻地摇摇头。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他这种富家子弟,整天被人宠着,那玩过这种乡下娃子玩的玩意,萧玉珠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叹他悲催的童年是困在深府大院中度过的,哪有乡下来得自在。
两姐妹拣了大半篮子出去,范氏找了剪刀,三个人动手剪蚕茧。老袁也要过来搭把手,范氏拦着不让,说哪有让客人动手干活的道理。
老袁抢过萧玉珠手里的剪刀,让萧玉珠陪少爷玩会,说他干惯了,闲不住,妹子就甭和他客气。
第七十三章 木头哥哥
萧玉珠抓了一把花生塞到他手里,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厢房窗台下的青石凳上,看着院中站着的这个木头【。
范氏见赵弘远文气,怕他初次到来觉得生疏不自在,自家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他是个读书人,猜摸着他喜欢写字,一大声道,“玉珠啊,带着远哥儿写大字去。”
萧玉珠从房里找出笔墨纸砚和字帖放到堂屋的桌上,把纸摊开来,研上墨,把笔搁在砚台上,“远哥儿,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