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脚后跟连连往后退几步,一直到退到桌子边上。
这是令人心酸的罪状书啊!这一条条一桩桩都无法详尽道出杜鹃娘和段氏的过错,只能让杜鹃姐妹三个痛上加痛,萧玉珠说着说着不忍再说下去。
三个丫头眼圈红红的,暗暗地掉眼泪,萧玉珠的一字一句都戳在了她们的心窝上,如针刺着般疼。
王寡妇在脑海里一番反省过后,手扶着桌沿儿,看着墙脚里的三个丫头。杜鹃爹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小子,想着要给传宗接代,给杜鹃爹一个交代,才会如此冷落她们。她们虽是比不得小子,这也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也是她掉下的心头肉啊,只要她们还叫她一声娘,这骨肉亲情的情分是怎么也断不了的。
王寡妇心里柔软了几分,面上有些松懈,但骨子里是个贪财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二十两银子,看向萧玉珠,神情有些柔弱动容。
第六十三章 软肋
王寡妇刚要说话,段氏唤了一声,“娘。”见她面色起了恻隐之心,上前一步道,“你这小黄毛丫头,你以为你是秀才老爷孙女,就能胡乱闹事乱生是非,这婚姻大事不让父母做主,岂能儿戏,自古以来没有这个理,这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段氏捏着帕子,捂着嘴冷冷笑道。
“自古以来是没有这个理,天底下恐怕也没有你们这样做娘做嫂子的。”萧玉珠冷哼一声。
“就是就是,玉珠说得对,终身大事我们就要自个拿主意。”石榴挺身而出,挡在人群面前,口里振振有词,之前的胆怯害怕少了几分。杜鹃拉着石榴,示意她别再说了。
“这二丫头,我看你是不是想反了?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难不成你连亲娘亲嫂子都不认了?”段氏上前来一巴掌扇下去,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石榴半边脸上,白嫩的脸立马现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我没有你这样的嫂子!”石榴手捂着半边脸,咬了咬嘴唇,眼睛瞪得滚圆如若要冒出火来,看着段氏,“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家里但凡有个好吃的吃食,一准先入了你的口,你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姐妹三个连喝口汤,吃你剩下的渣滓都不行,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好几回大姐饿得晕倒在灶台上。吃食轮不到咱们,干活却最先想到的是咱,挑水,洗衣、做饭、喂猪养鸡、摘猪草、拾柴火、洗尿布洗褥子哪样你插过手。就是当头驴使唤也有个歇的时候,咱们姐妹几个就是陀螺啊……”
“行了,别说了!”王寡妇一声暴喝,脸色的神情很难堪,面如土色,石榴越往下说,她就越下不了台。石榴口子说的是嫂子,她这当娘的也脱不了干系。
石榴的这番话,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揭开她娘和嫂子的恶劣行迹,每剥一层,她们的罪状就多一桩,她的心里就越痛,洋葱皮剥得越多,到头来刺激了自己的眼睛。自个先哭得泪流满面。
“娘。你看这二丫头……”段氏想辩驳两句,话刚一出口,被王寡妇立马喝住了,“你也别再说了。”
石榴平日里是个默不作声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大家以为她是个老实性子。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石榴含泪看着她娘和嫂子。她性子沉闷,从小受惯了娘和嫂子的欺凌,咬咬牙能忍则忍。从不说个不字,埋头苦干,干完了活计,有口粗茶淡饭,能够舒坦地睡上一觉。到了第二日醒来,之前的不快统统过去了,又是新的一日。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得继续,她忍了十多年,今日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是卖山茶,再过几日怕是把她也卖了,她也是没有活路了。
堂屋里再次陷入了沉寂,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形势陷入僵局,王寡妇守寡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练就了一副铁磁心肠,不会轻易松口。
萧玉珠见王寡妇声色不动地坐在堂屋中央,她手里端起茶杯,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茶,刚才脸上浮现的一丝恻隐之心很快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之色,姜还是老的辣。倒是旁边的段氏被唬了一句,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
如果王寡妇一直咬着不松口,那这事根本不会有任何进展,杜鹃只能白白地送上二十两银子。萧玉珠皱着眉头盯着王寡妇,看了老大一会,再强的人也会有她的软肋,忽地想到了什么,贴近了石榴耳边小声说话。
石榴恍如大悟地点点头,她是个明白人反应快,用手抹了把眼角的泪,跑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石榴领着大伯和两位叔公来了。
王寡妇见叔公来了,忙找了凳子给他们坐,脸上立马有了笑容,拿起茶壶要给二位叔公和大伯上茶。
“不用了,侄媳妇。”留着一撮花白山羊胡子的二叔公半眯着老眼,看也没看她一眼,摆手拒绝道。
王寡妇回过头狠狠瞪了石榴一眼,转过头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叔公有啥事,叫个人过来吱一声,哪还有劳你们亲自跑一趟。”
“还能有什么事?你干的好事!”满头白发的大叔公,沉着脸色正要急着显示威严,被话呛住,急急地咳嗽,往地上唾了一口黄痰,用鞋底抹了。
看情形,石榴已经把事情的由来告诉了他们,石榴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办起事来利索,萧玉珠衣袖下面的拳头紧握着,双眼密切观察后面的局势。
王寡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位叔公在家族中德高望重,她还得敬他们三分。
“我看呐,往后这三个闺女的亲事,你就别插手了,交给我们二位叔公和大伯便是,我们是她们的长辈,自会为她们寻一个好人家。”耷拉着脑袋的二叔公睁开浑浊的双眼。
“两位叔公,怎么能听信于外人?”段氏插话道,她口里所指的外人自然是萧玉珠。
叔公和大伯的目光看过来,二叔公看着萧玉珠,对她颌首点头,颇有几分赞许之色,转过头来,“我看外人都比你们明白仁义!”
“大叔公,二叔公,这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我还健在呢,再说了两位叔公年岁已高,哪敢劳你们操这个心。”王寡妇求救地看向大伯父,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大伯父装着没看见似的,眼睛看向别处。
“是啊是啊,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个理,这不是破了规矩!”段氏补了一句。
“你们要是有个当娘的做嫂子的样,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二叔公花白的眉毛一横,“你们做的丑事你们不知道?难道要我和大叔公一件件说给你们听?”
段氏侧了侧身,往后退了两步。
二叔公看来是个有主意的,杜鹃三个的亲事交给他们也能让人放心,这步棋看来是下对了,萧玉珠心里增添了几分喜悦。杜鹃和山茶脸上的泪痕干了。相互抱着靠在墙根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二叔公,这是我自个的闺女,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轮不到你们来插手!”王寡妇不是个软柿子,不是那么轻易好拿捏的,立马变了脸色,显露出她阴恶的一面。
“你!”大叔公气得呵斥呵斥大喘气。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猛敲三下。“你要是不同意,休怪我们无情,你死后进不了祖坟,你就等着变孤魂野鬼吧,你!”
王寡妇面色煞白,没了神色。半个身子斜扑在桌边。死后入不了祖坟,那她就等于成了孤魂野鬼,下辈子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当牛做马做个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不!她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
王寡妇手整个身子瑟瑟发抖。扶着桌沿儿站稳,久久才道,“我答应这个条件。”
“娘,玉珠这黄毛丫头的鬼主意,你也应了?娘。你糊涂啊,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脸面往哪搁啊,岂不是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看笑话!”段氏躁动不安地在堂屋侧边走来走去,把这利害关系摆出来,说完气哼哼道,“你认我可不认!”
“你是当家的还是我是当家的?我这个大活人你当我死了不成!”王寡妇猛地一拍桌子,目光朝段氏冷冷看去,一句话说得让段氏不寒而栗,身子微微发抖。
“她们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闺女,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两位叔公为她们做主,我放心。”王寡妇心里柔软了几分,面上有些松懈,摆手示意段氏不要再议了,她主意已定,看了看众人,一尖声道,“不过,我要那二十两银子!”
“杜鹃,把那二十两银子给她!”二叔公发话道。
“银子在我这。”石榴正想把银子拿出来,被萧玉珠拦着,萧玉珠走上前去,小声对二叔公嘀咕两句,听得二叔公频频点头。
“银子给你可以,但是空口无瓶,得签字画押。”二叔公提议道。
“画就画,画了押这二十两银子就是我们的了,你们做长辈的得说话算话。”段氏从后边跳出来,指着两位叔公叫道。
这边,萧玉珠回家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在纸上写了保证书,要王寡妇保证以后再也不卖闺女,闺女的亲事由两位叔公和大伯做主,并写上了证人两位叔公和大伯的名字,一式三份,要王寡妇在保证书末尾按了手印画押。把保证书一份给了王寡妇,一份给了叔公,一份给了山茶收好。
见事情处理妥当了,大叔公颤巍巍地从凳子上起身,叹了口气摇摇头,拄着拐杖出了堂屋,二叔公挥了挥衣袖,冷冷看了王寡妇一眼便散了。
杜鹃把包裹里的点心拿出来,把从地上捡起的没摔烂的枇杷放进包裹,背着就要出门,刚走几步,背后传来王寡妇的声音,“杜鹃。”
杜鹃脚下的步子停下来,顿了顿,正要回头,被石榴拽着往前走,“别理她,咱们走。”
“杜鹃……你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法子,你在府里好好照顾自己。”
杜鹃边被拽着走边回头看。
王寡妇百感交集地站在天井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杜鹃离去的背影,这十多年来,是她对不起杜鹃姐妹三个,地下的孩子她爹怕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萧玉珠拎过杜鹃背上的包裹,山茶从袖子里变出两个鸡蛋,说是刷碗的时候偷偷在锅里煮的,要塞到包裹里。
“姐,这鸡蛋你和二姐拿着吧,府里管饭,我饿不着。”杜鹃把鸡蛋推回到山茶手里。
“大姐给你煮的,你就拿着,往后想回来就回来。”山茶不由分说,硬把鸡蛋塞进了包裹里。
杜鹃点了点头,大声嗯了。
“这次多亏了玉珠,要不是她,那二十两银子就白给了。”石榴说道。
“照我说,石榴的功劳最大。”萧玉珠从后面偷偷扯了下石榴的头发,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谁?是你这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家闹哄哄地笑成一团。
第六十四章 我娘不是丫鬟
杜鹃走后,转眼要到端午。
养了近两个月的蚕虫,全身微微透明,这几日之前孵化的早的那批已经很多不吃桑叶也不怎么动弹,看情形是要吐丝了。萧玉珠按照魏大婶子教的方法,把稻草杆切成小段,准备给来蚕吐丝作窝用。
萧玉翠从草垛里拿了几个稻草人下来,散开放在铡刀下,切成小段,去掉末尾的稻叶。萧玉珠把切好的稻草杆铺在前些日子编好的竹笼子里。前些日子编了二十多个笼子,想来能够应付得了。铺好了稻草,做好蚕山,把不吃食的蚕捉进笼子里。
萧玉翠切好稻草,过来帮忙,簸箕上爬满了白白胖胖的蚕虫,两人轻手把蚕捉进笼子里,小拇指般的蚕虫拿在手上,软绵绵的,小心翼翼地怕把蚕捏坏了。
“玉珠,这么多蚕虫能换多少钱啊?”萧玉翠看着二十来个簸箕上白乎乎的蚕虫问。
此刻在萧玉珠眼里,这些白胖的蚕虫全成了白花花的银子,看眯了眼,“能换好多好多钱,姐,你到时候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真的?”萧玉翠露出她那副小财迷的样,满眼都是希望的小星星,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倒吸了吸嘴角的唾沫,对着萧玉珠笑。
萧玉涵不知从哪里回来,两手脏兮兮的满是黄泥,在堂屋里嚷着叫着,“大姐二姐,我回来了。”见屋里没人应声,走到后院的柴房,见捉蚕虫好玩,吵着他也要捉。
“看你玩得跟个泥猴样,是不是和喜子去河边了看放鱼篓了?小心娘回来了收拾你,洗手去!”萧玉翠搓着他的脑门,推着他的身板出去。
萧玉涵露出虎牙笑笑。扭捏着身子不想走,松开之前一直紧紧拽着的手掌,露出一棵砖红色的石子,“二姐,我在河边捡的,喜子说这个能写字,给你了。”说完,把石子塞到萧玉珠手里。跳着脚走了。
前世里小时候。她也喜欢在河边捡石子,看到好看的便会捡回来,有些颜色好看的能写字,捡来在墙上乱涂乱画。萧玉珠看那颗石子,和以前自己捡的石子差不多,被水磨去了棱角。椭圆形,看着萧玉涵的背影,笑着把这石子收好。
到了端午。范氏洒扫庭院,把前院后院扫了遍,在堂屋、灶间和后院猪圈牛圈的门框上插了艾叶。找出三个香囊。内装有雄黄香药,用五色丝线打成络子,说是可以避邪驱瘟,要三个小的佩上挂在腰间。拿了粽叶,棕榈叶子。割上大半块腊肉去老宅包角黍。
杨氏拿出浸泡过的糯米,分别拌上泡好的红豆,干栗子,花生,准备包几种不同馅料的角黍。
范氏在锅里烧开了水,把腊肉放进去煮了一会,去掉表面烟熏过的黑渍油污,洗干净了用刀剁成小块肉丁,拌在糯米里面。用腊肉包的角黍吃起来香,糯米煮得熟透,软软的,米的清香加上腊肉的肉香味,合二为一,入口粘润香糯。
萧玉翠熟练地拿起两片粽叶,绕成三角筒状,装上满口的米,把粽叶合上封好口,两个手指把粽叶捏稳,另一只手用撕成小条的棕榈叶一缠,死死地打了结,一个粽子便包好了。
萧玉珠在一旁打下手,帮着添米,看着这包角黍的活不难,也想试试,结果不是还没绑绳,米就散开了,就是绑了绳绑得松松垮垮,米一会就漏出来了,不知包的是什么形状。范氏用牙咬着棕榈叶子打结,笑着推开她,“行了行了,你那斤把子力气,娘和奶还得指望着你包不成。”
萧景天走到后院,对着范氏说,他媳妇想吃大嫂做的枣泥米糕。
“大嫂,别给她做。”丁香小声嘀咕。
杨氏拉着丁香不许她再说话,转身回了萧景天,“做好了给她送去。”起身拍了拍衣裳上落的米和豆子,要去做枣泥米糕。
这是刘氏头一胎,金贵。杨氏说过,得处处紧着她,她想吃什么,什么时候想吃都给她做。前两个月正是害喜嘴叼的时候,范氏是过来人,这怀胎头三月的苦楚是清楚的。可是一想想她怀萧玉翠那会,哪有这么金贵,临盆前两日,还在地里掰包谷,心里一阵酸痛,见杨氏起身像是要进灶间做米糕,连忙拦着她,“娘,还是我去吧,这老二媳妇就喜欢吃我做的,别人做的她还不一定稀罕。”
这刘氏自从怀了身子,天天像母鸡孵蛋似的窝在床上,懒得动弹,有时候吃饭懒得动身,叫萧景天把饭菜送到房里去。三天两头叫着味寡,要范氏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杨氏和丁香做的还入不了她的口。明面上是给范氏面子,范氏厨艺好,做的吃食好吃,背地里不晓得什么心思,怕是想着法子折磨人,萧玉珠鼓着黑亮的眼睛,拉着范氏的衣角不让她去,“想吃自个做去,自以为自个是太后娘娘,得让人捧着供着。”
杨氏的脸色立马黑了,沉着半边脸。
范氏唬了萧玉珠一眼,拍着身子进了灶间。拿出布袋子里的米粉,在米粉里加上糖揉了揉,把揉好的米粉用米筛筛进小格内,垫上纱布,用木板压了翻转,抽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