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珠和锁儿坐在牛车后头。窝在稻草堆里。萧玉珠带了帏帽,锁儿用布遮了脸,只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来。
漆黑宁静的夏夜,天空繁星点点,稻田静得能听到青蛙的叫声和虫子的蛐蛐声,两人又是这样的装束。反而更让人生疑。萧玉珠原本说不带帏帽的,黑牙婆子硬要她带上,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破布。给锁儿把脸蒙住了,直到现在,萧玉珠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发现黑牙婆子头上的头巾不见了,不会就是锁儿脸上这块吧。
锁儿想到黑牙婆子的模样,就要吐了,一把把脸上的布扯下来,“怪不得我怎么闻到一股头油的味道?”没有头巾蒙面。吹着夏夜的凉风,很是清爽。
“二小姐,你也把帽子摘了吧,咱们吹会风,也就没那么热了。”
萧玉珠把帏帽摘了,望着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两个小点的红光,在前面慢慢移动着,凉风习习,吹在人脸上很是爽快。萧玉珠下意思地低头去看棉被里躺着的人,天上没有月亮,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声,萧玉珠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看他是冷是热,结果碰了一下,便缩了回来,凉飕飕的吓人。
“你怎么了?”锁儿见她猛然震了一下,扭过头看她。
萧玉珠吩咐锁儿把被子给捂严实了,不要让风灌进来,锁儿飞快地用手掖了掖被子,锁儿是个话多的,做起事来却不含糊。
到了东南边的庄子上,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新庄子上很是简陋,只有前不久刚盖好两间房,和两张木床,再没有其它,幸好他们带了豆油,又带了油灯,萧玉珠让锁儿去灌豆油,把灯先点上。她把稻草铺在里间的床上,她知道李子墨身上冷,便把凉席撤了,直接又铺了床旧棉被,铺得柔软,人睡上去也舒服些。
安置好李子墨之后,又在旁边的外间,铺好稻草和草席,给留守的人住,忙活了一阵,突然有人敲门,大家都惊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愣了一会,段光启脸色都白了,下意思地要去吹灯,萧玉珠拦着他,这时候吹灯,岂不是更惹人生疑。
段光启让吴七到里间去守着,并把里间的门虚掩上了,让人密切注意外头的动静,萧玉珠让锁儿手里的动作不要停下来,就装着是刚搬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段光启走到外头,隔着门板喊,“谁啊?”
那人贴近了门板说话,“是我。”他的声音很小,只不过田里一片寂静,还是能听得清楚。
段光启疑惑,萧玉珠已经听出来了是谁,朝段光启使了个眼色,让他开门。
来的人是秦浩,他四下看了看,才一脚跨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看到那弯弯的月牙眼睛,萧玉珠不由地嘴角上扬笑起来,杜鹃也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秦浩介绍说是李少爷的贴身伺候的丫鬟雨桐。
段光启见是李府的人,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秦浩进里间看望李子墨,见他仍是双唇紧闭,面无血色,颇有些担忧。
雨桐一来,便抢着干活,寻了扫把扫地,打来水擦门窗,锁儿见她同是伺候人的丫鬟,像是找到了同路中人,对她格外照顾。
萧玉珠拉着杜鹃,想要找个地方说话,她好久没见过杜鹃了,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呢,四周看了看,发现了一道后门,拉着杜鹃的手出了后门。
原本以为出了后门,会是个后院,有篱笆围栏什么的,结果光秃秃的是一块荒地,两人只好站在杂草从中,避了人说话。
“你怎么来了?”萧玉珠开门见山地问。
“老夫人听说三少爷受了伤,急得旧病又犯了,在床上躺了半日,滴水不进地直嚷着心口疼,老爷知道她也是担心自家儿子,只是三少爷受了伤,总归需要人照顾,老爷原本是想接回到府里头疗伤的,可是没想到,李府这么快就被蒙古人盯上了,前门和后门附近都有蒙古模样的人,还好他们没有发现临着巷子的翠竹后面,还有一道角门,我们就是从角门出来的。”杜鹃不急着正面回答,慢慢地把事情经过说给玉珠听。
萧玉珠想起来,原本她心里所指的后门,是杜鹃口里的角门,想起那天差吴七去送信走的是角门。
“蒙古人一来,府里头就乱成一团遭了,老夫人怕三少爷受伤的事走露了风声,只说三少爷上京当差去了,只不过还是有人猜测蒙古人要搜的人是三少爷,否则不会找到家门口来了。老夫人想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三少爷,又怕引起两个姨娘的怀疑,便想到了我。我在偏院,平时就没有人过问,出去几日也不会有人发觉,要是有人问起,老夫人就说秋收了,京城的庄子上需要人手,派几个人过去帮忙。这下更合了两个姨娘的意,她们甚至放出话来,说我这次出来,说不定是就是永久地派出去了,再也不要想着回府里头。”杜鹃说道。
杜鹃在偏院干的是初使丫鬟的活计,她这一出来,马上就会有人顶了她的差,她再回去就难了,说不定还真会应了两位姨娘的话。
萧玉珠皱着眉头,“两位姨娘视你为眼中钉,你为什么要顺着她们的意,这外头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到时候两位姨娘从中作梗,老夫人又不能为你做主,你回不了府,你又该怎么办?你傻啊,你已经被她们利用过一回了……”说到后面,她也是气不过,恼羞成怒了。
杜鹃苦笑了一下,“有两位姨娘压着,我在府里头已再无出头之日,还不如出来,说不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见萧玉珠不解,继续往下说,“要是三少爷能躲过这一劫,我又伺候有功,老爷夫人定会大喜,倒时候让三少爷求个恩典,把我收在他的门下……”
她怎么没有想到?祸福向来就是相互依存的,杜鹃要是把三少爷伺候得痊愈了,到时候提什么条件不好提,到了三少爷的门下,杜鹃和秦浩的事就好办了。
萧玉珠眼睛亮亮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在心里暗暗为杜鹃加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那……那个雨桐的丫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跟着来了。”现下是紧要关头,一个陌生人闯进来,她心中生疑,不知道这个丫鬟信不信得过。
杜鹃轻推了她一下,“你啊就是太机灵了,机灵反被机灵误。雨桐是三少爷的贴身丫鬟,人家的卖身契还捏在三少爷手里头,她敢对三少爷不忠?”说到“卖身契”三个字,杜鹃目光闪烁了一下,神色黯淡,联想到她自己也是卖了身才进的府,心里头很不好受。
萧玉珠握着她的手,凑近了说,“有了银两,卖身契是可以赎回来的,到时候一样是个自由人。”
杜鹃扯出一个笑容,萧玉珠见她突然没了兴致,不想再说下去,便回了屋。
秦浩这次来,带了药材过来,又从包裹里拿出两瓶金创药,说是三少爷之前花了重金从西南买的,是上好的金创药,让人以后换药先用这两瓶,伤也好得快些。
萧玉珠告诉杜鹃食盒里有吃的,又告诉她屋子旁边就有水,只不过不是井水,要烧开了才能喝,庄子上条件艰苦,要她们几个多担待,知道秦浩会留下来看守,他会武功便也让人放心儿,安顿好杜鹃和雨桐,她也要回去了。
杜鹃让她放心吧,她们来的时候东西备得齐,一样样掏出来,有换洗衣裳,白色细棉布,有妆奁盒子,有滋补的药材,参片、三七、大枣什么的……连做汤用的盐巴也不拉下,小件儿备得齐全,是打算来这长住的。
第两百一十二章 吃霸王餐
…
…
…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真是个好天气,田埂上的小野菊开了,在秋风中恣意地绽放。萧玉珠看着一大片金黄,一扫灰霾的心情,想摘些菊花回庄子上,插瓶用。
可一想庄子上有病人,送菊花不太吉利吧,不过在古代好像没有这个讲究,野菊花颜色明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人见了心情立刻好了很多。萧玉珠采了一把小野菊拿在手里,从土路上过来,经过窗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声音,刚往前走了两步,锁儿从里面跑出来,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了?”萧玉珠问。
锁儿看到萧玉珠,像见到了救星,扶着门框大大地喘了口气,手指着里间说,“李少爷醒了,可是他刚一挣开眼就要下床,伤口挣扎开了怎么办?好不容易养了两日才让伤口愈合了,我怎么劝也劝不住,他估计是见我是生人,听不下我的话,又问了我的芳名,说要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什么的。”
听到人醒了,萧玉珠心中欢喜,“杜鹃和雨桐不在屋里头吗?”
锁儿答道,“雨桐姐去水沟里洗衣裳了,姑爷一大早派人送了菜过来,还捉了五六只鸡过来养着,说是给李少爷补身子用的,杜鹃姐见上午能给人灌了大半碗汤,便想着杀了鸡,炖了汤给人补补,好早些醒过来,这不去附近找柴火去了。”
锁儿就是话多,问她一件事,她能扯出七八件来,果然见着荒地里多了几只鸡,萧玉珠笑着推了门进去,“你要报恩,是不是连我都要重谢啊?”
萧玉珠进去的时候。李子墨正抓着床栏试着要下床,他的一只腿已经落在床外,上身却是很吃力的样子。听到这个声音,他震惊地抬起头来,脸色怔怔的,随即朝她温柔地一笑,一个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化开了,显得有些凄美。
“别下来。你快给我躺回去。”萧玉珠把菊花放在床旁边。过去扶他。
李子墨就着她的手,重新躺回到了床上,萧玉珠往他背后面塞了个枕头,让他舒服地靠在床头,不被硬的床架子硌到。又出去找了个破瓦罐,装了水进来插花。放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李子墨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到窗台上的野菊花,明亮亮的色彩顿时让整个房子有了生机。浅浅笑着问,“怎么会是你?”
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脸上却很是淡定。
萧玉珠找了个凳子在他床头坐下。故意打趣着说,“如果我说是我救了你,你能相信吗?我这可不是邀功,是事实,刚才听锁儿说。你要答谢她,我倒是想知道,你想怎么答谢人,是真金白银,还是各式珠宝首饰?”
这时,锁儿端了碗水进来,“你还别不相信,还真是我家二小姐救了你,想想那天,吓都吓死了,来了那么多兵,要不是二小姐聪明,扮了个丑姑娘把兵吓跑了,那群人说不定还会派人搜包谷地……”
李子墨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的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忙收了笑,摸着胸口咳了两声。
萧玉珠瞪了锁儿一眼,她才没有把话继续往下说。萧玉珠又问水是从哪里来的,烧过了的吗?锁儿点点头,说是她刚烧开的,是凉了一会的。萧玉珠才放心地让锁儿把水端给他喝,“快把水喝了吧,这几日你人没醒,每次都是拿筷子撬开了嘴,才喂下一些。”
李子墨轻笑,端着水一饮而尽,他应该是渴了,萧玉珠让人再去倒一碗来,放在床头。
“我还以为我这回是死定了,没想到遇到了你。”李子墨定定地看着,嘴角扬起一丝笑。
萧玉珠知道他在看她,故意把脸别向它处,看着窗台阳光下的野菊,又不想他太把救人的事放在心里,故作轻松地说,“那天我也没想到摔到地上的人是你,换了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救过我的命,这回咱们也算是了清了”
李子墨皱起了眉头,额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豆大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
“是不是伤口痛了?”萧玉珠心里急了,估计是他刚才听到丑姑娘,笑得太大声了,一下子又说了这么多话,牵动了伤口。让他别多说话,扭头叫锁儿进来,两人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杜鹃拾了柴火回来,得知三少爷醒了,高兴地要进房看看,锁儿拦住了她,说三少爷的伤口发作了,正躺着休息呢。
他刚醒来,身子很虚弱,得好好补补,杜鹃捋了袖子就要去荒地里逮鸡,萧玉珠提供了一个补血的方子,让她在汤里面放上参片、大枣和枸杞,和鸡肉一起炖,炖得烂烂的,连汤带药材一起喝下。
锁儿知道要炖鸡,抽抽鼻子,自告奋勇地去烧火,等杜鹃收拾好鸡,放上药材,用瓦罐在临时搭的灶上小火煨着。这两日,段光启找人在后门搭了灶台,又拉口两口锅过来,水桶和木盆添了两个,做菜用的油盐酱料也拿了几样来,布置得齐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鸡汤炖好了,杜鹃给里间端了一碗,很快便空着碗出来,说三少爷夸这鸡汤味道不错,喝了大半碗,只是他身子虚弱,喝了便睡下了。
萧玉珠每日会来新庄子上转转,看到李子墨一天天好起来,她也跟着高兴。
萧玉涵知道李子墨受伤的消息,闹着要过来看望,范氏拦着他,说人才刚好了点,他一去尽给人添乱儿,眼下风头又紧,听说蒙古人在城里杀了人。
腊梅娘过来打探消息,她好几日没允许腊梅去集市上卖豆腐,原本以为两三天,这些蒙古人就会走,没想到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可不是,听说是一个后生推着牛车,不小心同人撞上了,他们就把人给杀了。”腊梅娘道。
范氏道。“那些蒙古人是杀人不眨眼的,说杀人就杀了,那后生赶着牛车,又是下坡没刹住,把蒙古人给得罪了,吓得半死,歉还没道完就被人杀了。”
“哎呀呀,不得了了。我家老头子还挑了担出去卖豆腐去了。”腊梅娘想起来。心儿跟着颤了两下。
“你也是要钱不要命的,这个时候还卖什么豆腐。”范氏刺了她两句,腊梅娘急惶惶地寻她当家的去了。
腊梅家的是小本生意,挑着担儿随处走的,运气好的话碰不上。这几日,范氏不让玉珠出去卖糕点。就是怕碰上蒙古人,可是千防万防也防不住,蒙古人既然跑到她家店里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玉珠心里嘭嘭直跳,不会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范氏才说起,原来蒙古人是上潇湘记吃饭去了。前两日来过一会,原本以为来过一回便不会来了,可是不知道什么菜对上了他们的胃口。这两日又来了,他们人又多,点的又都是好酒好菜。光是手抓羊肉就叫了一大盘,牛肉又叫了好几斤,烧鸡什么的也要,点的都是肉菜,上的又要是店里最好的酒,光这些还不打紧,最让人可恨的是吃了不给钱,拍拍屁股就走。
“再这样白吃白喝下去,咱家的店还撑得了几日?”说到后面,范氏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蒙古人向来喜欢吃牛羊肉,可能是店里的手抓羊肉味道不错,才会招来了蒙古人。人家已经看上了潇湘记,要怪只能怪她家店做的味道好。
萧玉珠想了一下,劝道,“他们手上带刀带箭的,他们吃霸王餐,我们也只能拿人家没办法,总不能同人理论,那是要引来杀身之祸的,咱就当着破财消灾了,这些个钱咱们往前头还能挣回来,人命才是大事。”
范氏点点头,眼圈红了,“这些钱财算不得什么,只可怜你爹,天天在那些蒙古人眼皮子低下,提心吊胆的,不敢同人要钱,还要陪着笑脸,把人当老爷一样伺候得好了。难做啊,不当心还会丢了性命,这脑袋是悬在刀尖尖上了哟。”说到后面,范氏声音变了样,眼睛里面狠狠地,“我呸!一群狗东西!”
萧玉涵听到了,很气愤地从书房里出来,双拳紧握,“蒙古人在咱们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强霸民女又杀了人,官府难道就袖手旁观,不管了吗?县令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也对这事不闻不问?”
这话把范氏吓得不轻,“哎呀,小祖宗,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罢,千万别到外头说去。他们人多,个个身手不凡,上头又没有派兵下来,县令哪里敢管?眼下人人都是求个自保,你也就别给我添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