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诸无计不在乎。
在诸无计的眼中,疑犯只有两种:有罪的,或无罪的。诸无计要做的事,便是辨明疑犯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至于其他的东西,诸如年龄、性别、身份、地位等等等等,都不在诸无计要考虑的范围之内,更谈不上有什么需要他顾忌的地方。
诸无计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诸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类的话。但了解诸无计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在诸无计的管辖范围之内犯事。若是一不小心犯了事,最好求神拜佛,不要落在诸无计的手中。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不信邪的人。
诸无计正在问话的小侯爷,便是其中的一个。
这位小侯爷的祖父,是一位连虞照昕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应对的老侯爷。老侯爷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太大的事情。他只不过带兵打退过几次外敌的进攻,顺便还救了一次因为头脑发热而御驾亲征的老老皇帝。老老皇帝虽然没有赐给这位老侯爷诸如丹书铁券之类的免死金牌,但却亲口说过,但凡非谋逆大罪,老侯爷及其直系子孙若是偶尔不小心犯了国法,当从轻从缓处置。
所以,老侯爷家的这个小侯爷不信诸无计的邪。
他经常“偶尔”犯犯国法。他在诸无计的眼皮底下犯法。
尽管老侯爷府从来不缺钱财,小侯爷却经常“偶尔”欺行霸市。尽管老侯爷府从来不缺田产,小侯爷却经常“偶尔”欺田霸地。尽管在这块地盘从来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招惹老侯爷府,小侯爷却经常“偶尔”恃勇斗狠。
但小侯爷有底限。他的底限是,绝对不伤人命。这条底限,也是老侯爷给所有老侯爷府中人的底限。老侯爷知道,尽管自己曾有功于国,尽管老老皇帝曾有金口玉言,但国法无情,自己也有政敌,府中的人,还是得好好约束为上。
小侯爷谨守这条底限。他也在试探诸无计的底限。
小侯爷每次犯了事,回到府中挨上老侯爷的一顿责骂是少不了的,偶尔还会挨上一顿家法。老侯爷甚至曾经亲手缚过小侯爷,将其送至府衙及此地的六扇门请罪。但无论是府尊大人也好,又或是诸无计也罢,每次都是客客气气地迎来送往。对小侯爷所犯的事,府尊大人偶尔只不过是当着老侯爷的面笑眯眯地提点几句。至于诸无计,则连过问都似乎懒得过问。
一来二去,时间一久,小侯爷就渐渐地忘了,诸无计还有那个百无禁忌的外号了。再加上身边一帮顽皮少年的鼓噪和吹捧,小侯爷开始觉得,这里的一片天,就是侯府的天了。他觉得,诸无计的百无禁忌,落不到侯府的头上。
于是,小侯爷的胆子开始变得更大了。直到昨日。
昨日,小侯爷和几位经常与他厮混在一起的权贵子弟在本地的醉仙居多灌了几碗黄汤。数碗黄汤下肚,小侯爷的小腹便开始发热。他多看了几眼在醉仙居唱曲儿的小鹂儿。愈看,小侯爷的小腹便愈发地热。
同行之人当中自有眼明之人。一番鼓噪之下,小侯爷便将小鹂儿拖入了怀中。小鹂儿的爷爷上前拉扯了几下,小侯爷酒壮人胆,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酒壶,砸在了小鹂儿爷爷的头上。小鹂儿的爷爷没能挨住这一砸,当场倒在了包厢之中,再也没能醒过来。
闹出人命了,一帮权贵少年虽然有些挠头,却并无多少惊慌之意。打死人的事,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虽然并不是都曾经做过,但至少却都见过。在他们看来,小侯爷这等身份的人打死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卖唱老头儿,至多不过是赔一些银两而已。
一大沓的银票当场被甩在了小鹂儿的面前。这一大沓银票,足够小鹂儿几辈子衣食无忧的了。小侯爷和这帮少年认为,这已是对小鹂儿最宽厚、最仁慈的补偿了。
偏生小鹂儿虽然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是一个极为刚烈的性子。她没接银票,却死死地拽住了小侯爷的衣袖,要将他拖去见官。
觉得在众好友面前落了面子的小侯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踹向小鹂儿。可怜小鹂儿一个二八芳龄的弱女子,怎经得起世袭家传功夫的小侯爷的一脚。小侯爷脚落处,小鹂儿顿时香消玉殒,随着她的爷爷一起赴了不归路。
一众权贵子弟这才感觉事情闹得有些大了,顿时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各妈。
小侯爷倒是光棍儿得很。他没跑。他坐在醉仙居,等着六扇门的人前来,等着诸无计前来。他想见识见识,诸无计是不是真地百无禁忌。他也想看看,在这里的一片天底下,究竟有没有人能够大得过侯府。
诸无计没来。只来了两个六扇门的捕快。两个客客气气的捕快。两个客客气气地将小侯爷请回六扇门的捕快。
诸无计没有亲自前来,小侯爷多少有些失望。
小侯爷的心中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一直在试探诸无计,一方面是希望诸无计真地如传闻之中的那样百无禁忌,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在自己的地头儿上真地有一个百无禁忌的六扇门人。或者说,不希望有一个对侯府也百无禁忌的六扇门人。
小侯爷没有失望多久。
诸无计没有到醉仙居拿人,却等在六扇门问话。
当诸无计开始问小侯爷究竟有没有致死两条人命的时候,小侯爷的酒终于醒了。彻底地醒了。
小侯爷知道,致死两条人命的罪,绝对不能认,更不能画押。一旦认了罪,甚至画了押,哪怕侯府的势力再大,此事也不可能轻易了之。毕竟,这天下不是侯府的。更何况,小侯爷也明白,已经告老在家的老侯爷,想要保住侯府的地位,如今的清名要比曾经的功绩更重要。
可惜的是,小侯爷明白得太晚了。因为,他落到了诸无计的手中。
昨日,小侯爷只否认了一句,诸无计就停止了问话。他将小侯爷晾了起来。他晾了小侯爷一整晚的时间。
今日,当他再去对小侯爷问话的时候,小侯爷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诸无计摆在小侯爷面前的东西,让小侯爷无从抵赖。
若只是一些其他人的证词,小侯爷不会放在心上。他大可以抵死不认,大可以一口咬死是其他人诬赖他。小侯爷相信,只要自己不认罪,诸无计不敢对自己怎么样。至少,诸无计不敢对自己用刑。只要诸无计敢用刑,小侯爷自然有办法为自己脱罪。
只是,诸无计摆在小侯爷面前的,不仅仅是其他人的证词。他摆在小侯爷面前的,是小侯爷这些年来“偶尔”犯下的所有的事。桩桩,件件,事事,实实,都清清楚楚。只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事绝非无中生有。
诸无计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说,要么,小侯爷老实交代杀人之事。要么,这些东西会摆在京中左都御使的案头。
小侯爷招认了。
他不是个笨人。他若是笨,就不会一直谨守底限了。他知道这些东西落到左都御史手中的后果。
小侯爷却不明白,他自己其实也不是聪明人。他若真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一直去试探诸无计的底限?又怎么会一直拿国法做儿戏?当今天下无事,若是小侯爷真地是个聪明人,不说建功立业,只要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守住祖业,又怎么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诸无计没有再为难小侯爷。他已经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他已经辨明了,小侯爷是有罪之人。至于其他的事,至于小侯爷是不是会去菜市口走上一遭,又或者是大摇大摆地走出六扇门,那不是诸无计要考虑的。
诸无计见了福生。听完福生匆匆忙忙的述说,诸无计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无计问案()
风无痕是个什么样的人,诸无计很清楚。
作为坐镇这一方的六扇门总捕头,诸无计更清楚风无痕与宋家的关系。
诸无计知道,风无痕不是一个会谋人财物的凶手。诸无计更知道,风无痕绝对不会伤害宋家之人,更不会是做下宋家灭门血案之人。
诸无计明白,风无痕是掉进了一个圈套之中。听完福生的述说,看到与福生同行的两位昆仑派和万象门老者,诸无计隐约觉得,此事,应该与四大剑门和昆仑派以及万象门有关。
只是,诸无计不明白,风无痕究竟与这六个名门正派有什么过节。四大俊彦的事,风无痕并未到处宣扬。到目前为止,风无痕这一方知道此事的人,仅限于风无痕、八苦和尚、福生和梁知音。
诸无计在心里叹气,是因为这桩灭门血案发生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对于六扇门来说,任何时候发生灭门血案都不是好事。而如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六扇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这个时候发生任何一桩命案都有可能激起一番轩然大波。这也是为什么,诸无计不惜以御使相挟,迅速拿下小侯爷的认罪口供。
而此时发生宋家灭门血案,又有江湖六大名门正派牵涉其中,这桩案子,没那么容易办了。
不好办,也得办。何况,按照福生的说法,风无痕如今还在险境之中。就凭风无痕和六扇门以及诸无计本人的交情,这桩案子,诸无计也必须办。而且立即就得办。
诸无计没有犹豫。他带了一队本地的六扇门捕快,即刻启程,与福生一行三人一起,直接前往宋家坳。
只验了几个人的尸身,诸无计就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杀人之人,并非风无痕。
被杀的人,身上都中有剑伤。但剑伤,并不是所有人的致命之伤。即使是身上只有剑伤的人,他们所受的剑伤,也并非是出自风无痕的剑。风无痕的剑法,诸无计见识过。那些个被杀的宋家精英子弟身上的伤,疑似有四大剑门中人的出手。
“诸大人,宋家血案,惨绝人寰。还请大人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边展云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个是自然。”诸无计淡淡地说道。眼前的六大掌门,诸无计不陌生。不过,诸无计是官府之人,更是一方六扇门之首。他没必要对他们太过于假以颜色。事实上,诸无计对任何人都不会太过于假以颜色。百无禁忌的人,没有那么多颜色。看到宋家精英子弟身上的一些伤口之后,诸无计更懒得对四大剑门的人假以颜色了。
“诸大人,凶徒就在此间。”宁飞舟伸手一指宋家老人所在的院子,淡淡地说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讥诮。
“哦?宁掌门已经破了案?”诸无计淡淡地问道。他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讥诮。与宁飞舟眼中的讥诮不同的是,诸无计眼中的讥诮颇为明显,明显到每一个看着诸无计的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讥诮。
“诸大人,我等亲眼所见,错不了。”黄昆闷声说道。诸无计眼中的讥诮,隐约让黄昆的心中有些不快。四大剑门的掌门,即使是六扇门的人见了,也少有似诸无计这般态度的。
“哦?那请黄掌门说一说,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诸无计的口气依旧不咸不淡。只是,他眼中的讥诮之色愈发明显了。
黄昆闻言,微微一窒。他们掠入的时候,确实看到了风无痕立在宋家老人的尸身之旁,也看到了风无痕手中滴血的剑。但他们并未看到,风无痕是如何杀人。没有杀人的风无痕,又怎么会有人看到他杀人?
“左某等人亲眼见到凶徒的时候,凶徒手中的剑还在滴血。诸大人莫非不愿相信左某等人的话?”左冷锋冷冰冰地问道。
“该信的话,本官自然会信。”诸无计的口气比左冷锋的口气更冷。
“你!”听到诸无计的口气,见到诸无计打起了官腔,左冷锋的眼神陡然一寒。四大剑门的名声虽然比不上少林和武当,四大剑门掌门人的地位虽然也比不上少林的心空大师和武当的戚真人,但江湖之中却也从来无人敢轻侮。似诸无计这般面对四大掌门还不咸不淡的,更是少之又少。
“左掌门请稍安勿躁。”天三奇止住左冷锋,对诸无计拱了拱手,说道:“诸大人,我等确实见到凶徒疑犯行凶。”
“哦?天掌门亲眼见到疑犯杀人?”诸无计面无表情地问道。
“若说亲眼见到疑犯杀人,那倒也不曾。不过,我等见到疑犯手持长剑,剑上滴血。而倒伏在其脚下的,乃是受害者之一。”天三奇说道。
“天掌门有心了。”诸无计对天三奇拱了拱手,迈步朝院内走去。
宁飞舟、左冷锋、黄昆、边展云、玄真子及天三奇方欲迈步跟上,随行在诸无计两侧的六扇门人手按兵刃,挡住院门,沉声喝道:“六扇门办案,闲人勿扰!”
“我们都是此案的证人,为何不可入内?!”章忠淳大声喝道。随着他的喝声,除宁飞舟等几位掌门人在外的人都作势要冲入院中。
“再敢进前一步,以阻挠办差之罪论处!”守住院门的六扇门人半步不让,再度沉声喝道。
“诸大人,何不让我等也做个见证?”宁飞舟微一抬手,将众人止住,似笑非笑地说道。
“需要你们做见证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做见证。”诸无计头也未回,走入了院中。
院外的四大剑门、昆仑派和万象门的人还欲向前,把守着院门的六扇门人各自将腰牌亮出,刀在手,剑出鞘,冷冷地盯着众人。
“大家都退下吧。”玄真子说话了。
见到六扇门人亮出腰牌,玄真子等几位掌门人明白,若是众人再上前,六扇门人真地会刀剑相向了。而与已经亮出腰牌的六扇门人作战,便意味着和官府作战。江湖之中敢公然与官府作战的大门派,除了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有过,在这等天下大定之时,还从未曾听闻过。
六位掌门都止住了各自的门人,退后几步,在院门外围了一个半圈。章忠淳、陈宇清和蓝飞凌三人眼神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过大师。”走进屋内的诸无计见到八苦和尚,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心中同时觉得一阵轻松。
“嗯。”八苦和尚眼皮都没抬,轻轻地嗯了一声。
“诸大人!”风无痕对诸无计拱手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诸无计的声音很生硬,但其中的关怀之意却十分明显。
“无痕不慎,落入奸人圈套。劳烦诸大人了。”风无痕苦笑道。
“看到凶手没有?”诸无计继续生硬地问道。
“总算没有白等你。”八苦和尚没头没脑地说道。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风无痕说道。
“剑上的血是宋老哥的?”诸无计扫了一眼风无痕的剑,皱眉问道。
“救人心切,飞剑袭敌,误中宋老哥。”风无痕眼中煞气一闪,说道。
“这么说,你真地刺中了宋老哥?”诸无计问道。
“宋老哥已经遇难了。”风无痕说道。
“你怎么看?”诸无计问道。
“我是疑犯,不好怎么看。”风无痕苦笑道。
“小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里那么多顾忌?!比大和尚们还要啰嗦。”八苦和尚骂道。
“说说吧。”诸无计叹道。
“事发仓促,无痕未及仔细验伤。不过,宋家的精英子弟,身上都有剑伤。”风无痕说道。
“这个我知道。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诸无计皱眉道。
“风某道破了四大俊彦做的一些事。”风无痕叹了一口气,说道。
“值得让四大剑门下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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