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现下只有一家钱庄，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大叔想了想，又说道，“当然，另有几家是外国人开的，不过那个叫做洋行，一般是不叫做钱庄的。”
姬傲剑沉不住气了，“既然松江的中国钱庄只有一家，想必实力是很不错的，那为什么会倒闭呢？”
“这家钱庄在南方放贷了无数业务，本钱再多也禁不住这般折腾，有风闻说如今的现银流转已经十分紧张。”大叔叹着气说道，“我们现在能拿回一点是一点，但愿不至于完全鸡飞蛋打。”
既然知道钱庄流动资金紧缺，你们还赶着来取钱，这不就是明显的挤兑风潮吗？
“大叔，你刚才又是风闻，又是听说，难道不觉得这事不太靠谱吗？”姬傲剑提出疑问，“人家钱庄这么多年经营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银根不足了？”
大叔咳了一声，“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也不是全无根据。这家钱庄的主人年年都在买地，年年都在收丝，但是只进不出，从来没见卖出去。你想想，光这就要侵占多少本金？其次，南方的各行各业，有点头脸的商家差不多都贷过这家钱庄的款子，所以你想想可知，放贷的势头是有多么可怕。 ”
姬傲剑仍是不解，“放贷再多，只要能正常收回，利钱就是源源不断，这局面有什么不好？”
“现今实业样样不景气，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商铺都死了一大半，也就是说这家钱庄必定摊上了大量坏账。”大叔说到这里，又指着城中一处高高的建筑，“看见那座高塔了吗？”
“看到了，这种全钢铁结构的造型，挺像埃菲尔铁塔。”姬傲剑入城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醒目的地标，和埃菲尔铁塔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顶部还有一个巨大的球体造型。
“这座百丈铁塔叫做东方明珠。在我们松江滩上，那些生意破产、债台高筑的老板，十个起码有六七个会从塔顶上往下跳。”
东方明珠的名字现在就用上了？
姬傲剑深受震动，“我觉得这叫做东方明珠的高塔，造出来好像不应该是派这个用场的吧？”
“起初当然不是为了这个用场，但是跳塔的人多了起来之后，它就成了破产富商首选的鬼门关。”大叔忽然压低了声音，“那家钱庄的老板，最后也免不了来此一跳。”
“啊，你怎么这么肯定？”姬傲剑愣得不知道说怎么才好，“就算人家的钱庄倒闭了，无法翻身了，自我终结的方法也多的是，不一定就会跳塔吧？”
“因为这座铁塔，就是钱庄主人出资修建出来的。”大叔非常的理所当然，“你想啊，既然是这位老板弄出这么一个不祥之物，破坏了松江的财运，让无数商贾为此倾命，要是最后自己破产了，却不来殉塔做个交代，能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冤魂吗？”
这都哪跟哪啊，为什么造出了如此气派的一座高塔，听起来却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事，还要以身来殉？莫非是这种奇特另类的造型，不符合中华人民的传统审美观？
大叔还在继续感慨，“听说这家钱庄老板，是一位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小姐，要是最后真的从上面跳下去了，倒也挺可惜的。”
姬傲剑眨着眼睛，“那到时候，你会不会过来看？”
“肯定的啊，不要说我，全松江的人都一定会围过来瞧瞧。这种美人坠地的场面，简直百年难得一见。”
“是吗？”姬傲剑望着那座“东方明珠”，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我觉得也不算很高，跳下来不一定有事。”
……
钱庄里有四个柜面，一个柜面前是等候取钱的长队，另外三个柜面却是空空荡荡无人，几个伙计十分清闲reads；。
姬傲剑疑惑地过去问道，“你们这里难道都不能取钱？”
“那边是取钱的专用柜台。”长柜后的伙计指着那条长龙说道，“小妹妹，想取钱到那边去排队。”
又、又是小妹妹？
姬傲剑暗暗地咬牙切齿，“可是有这么多人排队，难道你们就不增加取钱的窗口吗？”
“本号从来就只有一个取钱柜台，每个柜面职责分明，我这里只管放贷，其他业务与我无关。”
“作为本地的大钱庄，看到民众的取钱需求大幅增加，有义务提供公共服务……”姬傲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家钱庄根本不是国有银行，而是私人资本。作为一家私企，当然不会积极乐意提供公共服务，否则怎么体现私有制的好处？
另外一个清闲的伙计没好气说，“这么多人一起蜂拥过来取钱，难道是什么好意，居然还希望我们增加柜台服务？”
“这位小妹妹。”第三个伙计忽然笑嘻嘻地说，“你若真是急等着钱用，可以到我这儿来。”
姬傲剑走了过去，纳闷地问，“各个柜面不是职责分明吗，怎么在你这儿又可以取钱了？”
这伙计笑道，“我这里专门负责贴现，若是你有十两银子的票据，交付之后就可以拿走五两银子。”
“什么，贴现的折扣竟然高达五成”姬傲剑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去抢？”
“谁抢你了？你要是不满意这个折扣，去那边的柜面排队就是。”
“唔……”姬傲剑好像有些明白了：想要全款取钱，就得排个长队；不想辛苦排队，贴现只能拿到一半。
在取钱柜面的那个伙计，对于审核票据真伪十分认真，接待每位客户都要化去不少时间。看这架势，这排队一天下来，也就最多只有百人左右能够提钱到手。
“其实本号家大业大，资产雄厚，外面不过是些谣传。”那个管放贷的伙计说道，“要是我们钱庄马上就要倒闭，为什么他们还要老老实实排队，不是应该赶紧过来贴现，能拿一点是一点么？”
姬傲剑觉得有理，“我觉得这些排队的大叔也未必真的相信贵号要倒闭了，可能是看到有人在排队取钱，也就过来跟风。”
“说的是啊，他们就是在跟风。”负责贴现的伙计笑道，“小妹妹，你既然知道本号信誉卓著，树大根深，那么对于存在这里的钱应该可以放心了，这就回家去吧。”
“不行啊。”姬傲剑愁眉苦脸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过来，一定得请你们办理。”
“哦，那你究竟是要取钱，还是打算贴现？”
“我是贵号的重要客户reads；。”姬傲剑认真说道，“今天既不为取钱，也不为贴现，而是来挂失的。”
“挂失？”三个伙计齐齐笑了起来。
姬傲剑不满地说，“你们笑什么？”
“小妹妹，原来你不知道，天下钱庄开出的票据都由客户自己全权保管，若有遗失，概不负责。”
这一点倒是不假，当年姬傲剑在苏州存了四百两银子，钱庄掌柜给他开银票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注意保管，丢失一律不补。
“可是在外国洋行那里，丢了存折就是可以挂失的。”姬傲剑生气地说，“你们钱庄要想做大做强，就一定得和国际接轨，保障重要客户的利益，总是守着一套保守落后的做法是不行的”
这几个伙计愣了一下，聚到一起说道，“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洋行真的有这个做法吗，在松江的那几家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也许人家在本国是可以挂失的，来到我中国入乡随俗，乐得不挂失了。”
“小孩子容易认死理，这事闹起来也不好听，不如请经理出来接待她？”
“是啊，这个小妹妹居然搬出洋行的规矩，只有经理见多识广，才有可能把她说服。”
三人计议已定，笑着对姬傲剑道，“小妹妹，你稍等一等，这挂失的事情，我们请朱经理来和你商量。”
姬傲剑点头，示意可以等待。
过了片刻，堂后走出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形貌倒也平常，然而全身上下穿着笔挺的西服，皮鞋和白手套一尘不染，脸上连胡须也挂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有以前那些钱庄掌柜留髯的形象。
姬傲剑登时就愣了，这位朱经理，还真是一副标准的职业经理人打扮，松江商界和欧洲已经融合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其实这家钱庄当年确实已经进行了银行化改造，只不过表面名目没有变动。
“在下朱栾，是水镜钱庄松江总号的主事，敢问这位自称是敝号重要客户的小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叫姬小月。”姬傲剑不情不愿地说道，“是在辛丑年庚寅月丁卯日开的户头。”
朱栾听了这个姓氏，怔了一怔，随即说道，“快去取辛丑年的账目记录来。”
一名伙计很快查到了结果，“经理，辛丑年庚寅月丁卯日，确实有一条关于姬小月的开户记录，标注为巨款客户，账下是……嗯，五十两银子？”
另外两名伙计听了，顿时噗地笑了起来。
姬傲剑愤愤道，“这是你们自己标注的巨款，有什么好笑的？”
“小妹妹，你所说的信息，确实都能和我们的账目对得上号。”朱经理不露声色地道，“但是有一个关键问题，我要向你请教。”
“嗯，你只管问吧。”
“这已经是好些年前的记录，虽然开户人的确是姬小月，但请问当年你才多大，有可能是你吗？”
“这是因为当时就是用我的名义开户嘛。”姬傲剑若无其事地说道，“朱经理，有钱人家给自己儿女弄个户头，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哦，莫非这是你的尊长当年给你开的帐户？”
姬傲剑捏着鼻子说道，“是啊，是啊，就是这样。”
这你妹的，为什么我突然就变成自己的女儿了？
“那为什么是你过来挂失，给你开户的亲长哪儿去了？”
“他在英国投机倒把，生意失败，已经跳下泰晤士河了。”姬傲剑用力在眼中挤出一些泪花，抽抽搭搭地说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回国，想到还有这么一笔遗产，赶紧就过来挂失。经理先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可就指着这五十两银子过活了。”
朱经理惊讶地说，“小妹妹，原来你是从英国回来的？”
“那当然啊，要不要我用伦敦腔和你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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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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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十年茫茫（）
第六百六十七章 出尘不染（）
姬傲剑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已经得道离凡，尘世生活颇为不惯，这吃饭睡觉之事我自理就是，你就不必费心了。”
姬水镜讶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要我侍候你了？”
“当然……”
“当然你个头啊”姬水镜竖起双眉，劈头盖脸地斥道，“你毫不客气地爬到我的榻上，想躺就躺，想吃就吃，哪一点不适应尘世生活了？怎么，这会儿却装起清高来了，难不成我照顾照顾你，就是辱没了你这个神仙？”
姬傲剑被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吭哧吭哧地说，“你就是不照顾我，我也会指点你的呀。”
“你都不要我侍候了，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指点？”姬水镜生气地说，“本小姐一向公平交易，言出必践，从不平白受人恩惠。若是你不愿受我供奉，那就趁早滚开，我才懒得理会你这尊大神。”
姬傲剑一阵阵头痛，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那你侍候我就是了，可你也要认真修行啊。”
“这就对了嘛。”姬水镜转怒为喜，立刻在他身上打量，“你这都是穿的什么衣服，破破烂烂跟个乞丐似的？”
“西南亚地区的苦修之士，都是这样的服装啊。”姬傲剑解释，“其实本来也没这么糟糕，后来我在江水里一路泡过来，想不烂也不行了。”
“我去，你还好意思提什么苦修，这和贫民窟出来的有两样吗？”
“这倒也是。”姬傲剑思索着道，“我的确没有发现那些地方的贫民，外形上和苦修有什么区别。”
“所以啊，一个以苦修为荣的民族，还有什么可能脱贫呢？”
姬水镜随口点评了一句，然后道，“你在这儿坐坐，继续吃葡萄啊，我给你做衣服去。哎呀呀，本小姐刚才抱了你，这身衣服也非换不可了。”
她兴冲冲地出屋而去，立即把珊瑚给找来。
“小姐，我正在加派人手在城里寻找那位小妹妹。”
“都撤了，撤了，我已经找到他了。”姬水镜轻描淡写地挥手，“珊瑚，这庄里都有些什么上好的缎子，全给我拿来。”
“应该还有几匹，您要缎子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衣服啊。”
珊瑚恍然点头，“小姐又做衣服了，莫非是帮主大人要回来了吗？”
“这次不是给她做的。”姬水镜继续吩咐，“再派人去市面上买些瓜果，什么种类都要，快快送来。”
珊瑚更是奇怪了，“您平素里不是在修行吗，一个月只吃一道瓜果，这会儿怎么要买那么多？”
“要你买就买。哎，还有什么米面菜蔬，鸡鸭鱼肉，也样样都进，都得是新鲜的，今儿用不完就扔掉，明天再接着买，以后天天都是如此。”
“小姐，使不得啊我们怎么可以这么浪费？”
姬水镜哼哼着道，“本小姐又不是没钱，算什么浪费？”
“看您说的，这可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珊瑚担忧地说，“小姐，您一贯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究竟出什么事了？”
“出了大好事，我在修行上遇到一个贵人。”姬水镜得意地说，“这自然得把人家当菩萨供着，不多多准备供怎么行？”
“原来您要买这么多东西，都是用来当供啊？”
姬水镜理所当然地点头，“既然是供，那还能算是浪费吗？”
“当然不能算了。”珊瑚说道，“其实我们就是当作一场法事来办吧，在供奉上当然要应有尽有，和菩萨怎么能够斤斤计较呢？”
“对对，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快去办吧。”
……
姬水镜换了一身水蓝裙袄，捧着一箱子绫罗绸缎，内中还有个装着剪刀针线等物的箩筐，又兴冲冲奔回了自己卧室。
“小剑快过来，我量量你的身材。”
姬傲剑左想右想，找不到什么可推托的理由，只得走了过去。
姬水镜用皮尺量完之后，笑眯眯地说道，“我这就给你做新衣服，趁着这个功夫，你先去洗个澡，等你洗好之后我也就把衣服做出来了。”“
“洗澡什么的就不用了吧，我干净得很。”
“你竟然敢说自己干净？”姬水镜简直不敢置信，“这几个月你过的都是苦修生活，还泡在江水里漂流到了松江，全身上下都已经邋遢得没边了好不好？”
“邋遢的只是衣服而已。”姬傲剑抬起头，重重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先天高人已经到了出尘不染的境界吗？”
姬水镜疑惑道，“出尘不染，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只要我不想，一切尘埃，种种灰土都不能沾染我的身心。”
“我才不信，把手伸出来”
姬傲剑莫名奇妙，“伸手干什么？”
“当然是要检查看看。”姬水镜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他白嫩嫩的小胳膊，推高了袖子，用力地搓来搓去，“咦，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脏东西啊？”
“当然不会有的……行了，别搓了，很疼的”
姬水镜松开了手，继续劝道，“就算你身体不会脏，洗个澡也没坏处的啊。我这庄子里有个温泉，富含各种矿物质，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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