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这签还挺灵的。
方初脱口道:“你说真的?!”
清哑上前一步,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问:“怎么了?”
方初笑而不答,清哑锲而不舍地望着他。
笑够了,他才道:“那天你系签文时我就想,到底你抽的什么呢?后来你走了,我也抽了一支签,也绑在那银杏树上,和你的绑在一起。”
清哑张大嘴,做了个“哦”的表情。
又道:“你不规矩。”
方初不出声了,只是笑。
清哑又问:“你抽的签是什么?”
方初摸摸鼻子,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清哑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她竟不知他们如此巧合,难怪刚才方初失声叫出来。
方初仰望天空飞过的燕子,回忆起他们在五桥村点点滴滴。
他微笑道:“你后来还想招揽我去郭家呢。”
清哑道:“是呀,我有眼不识泰山。方大少爷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方初低头,看着她认真道:“不是我不肯屈就,我那时候正在查夏织造的底细,岂能半途而废。再说,我不可能装一辈子赵二哥,待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那时岂不影响你清誉?我那时候可没想过要娶你。再说岳母那时候……我以为……”
他含糊未说清,清哑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和吴氏那次在五桥村同样遇见韩希夷,吴氏很中意韩希夷,方初以为她嫁定了韩希夷,再说他和她之间隔阂也太深。
清哑那时候也做梦未想过嫁给方初。
人生的转折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你永远不知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方初也不再提,因见道旁迎春花开得灿烂,便松开她手,去掐了一支,再掐头去尾,选了中间最鲜艳的两朵,簪在清哑发间。
簪好了,将头后移,从正面端详她。
“人比花娇。”他毫不吝啬地赞道。
清哑对他赞美悉数接受,心情很好。
外出游玩,玩的就是心情,风景倒成了次要的因素。若不然,人们都喜欢往远处走,总觉得身边没有好风景。因为离开了生活的环境,等于甩开了牵绊的俗事和琐事,可以让心灵得到暂时的放空。只有真正趋于豁达的人,才能以平和的心态,时时发现身边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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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3章 突然变故
清哑笑到一半,忽想起什么,又敛去笑容。
方初忙问:“怎么了?”
清哑道:“心里总是放不下。”
方初问:“放不下什么?”
清哑道:“咱们两个自己出来逍遥,孩子们都丢在家里……”
她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没当母亲的人是不会体会出的,就算孩子不跟着你,你心里也总像有个牵挂,放不下,玩不安。
方初立即明白了。
他想起早上来时女儿体贴地说“娘,你跟爹去。我不哭。我长大了。”忍不住心里也一阵歉疚。
无悔因为上次他们来京城时又哭又闹,经过方瀚海夫妇教导几个月后,变懂事了,所以这次特地保证她“不哭”。
这样的闺女,怎不叫人心疼。
方初是男人,心里纵使心疼,嘴上又是一种说法。
他正色对清哑道:“清哑,我们不能永远将孩子拴在身边,他们也不可能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总有一天他们会长大,然后离开我们。从小适当教会他们分离,对培养他们自立有好处。
“我当年初次接管家中买卖,东西南北到处走,毫不恋家。
“有一天,适哥儿他们也会这样,无悔会嫁人。你必须现在就学会放手,让他们学会自己走。你牵挂他们,会对他们形成依赖,永远舍不得放开他们,对他们未必是好事。
“只有我,会一直陪你到老。”
这话对清哑触动很深,令她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本书。
书中有句话,大意是“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唯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以分离为目的。父母真正成功的爱,是让孩子尽早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从你的生命中分离出去。分离越早,就越成功。”
这话和方初刚才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便想象将来和他在清园小景河泛舟的情形。
她微笑道:“等老了,我们可以带孙子孙女。”
方初也笑道:“嗯,我们做老祖宗,就像爹和娘这样。”
忽又想起一事,问:“先前你许的什么愿?我听你咕哝那半天。”
清哑仰望他,轻声道:“希望我们再不要吵架了。”
方初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他捧起清哑手,郑重道:“我们再不吵架了。”
这世上的夫妻千千万,每一对相处的模式都不一样。
有些夫妻天天争吵,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相爱,只是他们习惯这样子。若有一天其中一个先走了,另一个人没了拌嘴的,世界忽然便沉寂下来,失去了人生的乐趣,往往隔不久也会追随前面那个而去。
方初和清哑却不同,他们很少争吵的,偶然争吵对彼此的伤害很深,所以清哑上香时,虔心许愿“再不要吵架了”。
在他们身后,与放生池并列的另一间禅院内,玉瑶长公主和侍女站在院门口,望着山坡上并列的男女,如望一道风景。玉瑶先盯着清哑头上黄色的迎春花看了半响,再将目光转向方初,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透过他想起什么人或事来,触动了她。
山坡上那对人出神,这边看的人失神。
正在这时,巧儿的丫头金锁匆匆走来,回禀道:“大爷,大奶奶,刑部王大人和左都御史蒋大人的夫人来上香,三奶奶正招呼”
方初对清哑道:“走,回去。”
两人便转身往回走。
才走下山坡,就听附近禅院内乱纷纷的人声:
“长公主,长公主?”
“快,去瞧瞧!安御医应该还没走远,去叫安御医!”
“先扶公主进殿去。”
“不行,公主没法走,我背她。”
“叫主持大师来,大师懂些医术。”
……
方初停住脚步,猛转脸看向院内。
只见院内两个侍女,其中一个怀内抱着一个女子,另一个在旁相扶,脚步仓皇地往旁边殿内走。之前捡风筝时,为方初清哑开门的婆子从侍女手中接过玉瑶,对那两人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让长公主摔倒了?”
侍女惶恐道:“没有。公主没有摔倒……”
她觉得糊涂极了,公主不知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另外那个侍女飞奔而出,想是去追什么安御医。
才出院子,看见方初清哑一行人,迟疑地放缓了脚步。
方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与探究,对院内张望一会,又把目光移到眼前侍女身上,上下打量。
这侍女正是锦绣,被他看得心慌,急忙低头匆匆跑了。
清哑觉得她目光很奇怪,似乎对自己这边很戒备。
方初若无其事地拉着清哑道:“走。”
清哑道:“玉瑶公主生病了?”
方初摇头道:“不清楚。这不关我们的事。”
他心里却在思索:玉瑶为什么来这?又突然晕倒?
两人走到放生池那,碰见方制、王瑛和阮氏等人,正和王家两位太太及蒋夫人在买鱼放生呢,忙彼此寒暄招呼。
原来,王源夫人听说女儿女婿来上香,忙约大太太前来。
大太太记起蒋夫人曾约自己上香,又命人去蒋家告诉蒋夫人。
贵夫人出行不像普通百姓,抬抬腿就能走,她们这一准备就花了半上午,好在松山就在京城内,并不远,紧赶慢赶来,也到下午了。
王源夫人一到这就找王瑛和方制,一找找到放生池,所以她们都还没进香呢。等放生完,几位夫人便要去各殿上香,
方初便带着人在外护持,清哑方制王瑛陪着几位夫人上香。
接下来,方初在外面先是看见刚才那侍女带着一位穿官服的短须中年男子匆匆往后面去了;跟着,主持大师也带个小沙弥往后面去了;再然后,是玉瑶长公主的驸马赵辉匆匆赶来,满面急色。
方初用目光询问地看向张恒。
张恒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做什么。
方初仔细回想之前情形,不得要领。
他并没有让张恒去打听。
殿内,正上香的三位夫人听人说玉瑶长公主刚在后院游玩时晕了,现在正由御医诊治,想着既然碰上了,论理该去探望一番。
清哑听了踌躇,她要不要去呢?
她本能就想找方初,问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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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4章 狂热的执念
当日玉瑶长公主为难方初的事,京城权贵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王源夫人恰是其中之一。她见清哑神情,主动道:“织女有身孕,就别去了,倘或有个闪失更加忙乱。瑛儿,你陪你嫂子。我和两位夫人前去探望长公主,顺便代织女问候一声。”
清哑忙谢她,也就不去搀和,以免多事。
清哑和王瑛送走三位夫人,转头来找方初。
方初问明情由,对清哑道:“不去也好。她未必愿意看见我们,我们这么凑过去倒让她心烦。走,还去外面逛逛去。”
清哑点头,大家便去离寺院最近的梅林玩。
梅林在慈安寺东南方向,梅花已经谢了,枝头也有了绿叶。
方制便兴致勃勃地告诉众人——眼睛却一直看着王瑛——他在梅花开的时候,曾来这里观赏梅花画画,一待就是半天。
当着大家,王瑛有些害羞,又听得十分投入。
仿佛方制的每一件事她都很感兴趣。
清哑看着他们夫妻,觉得很言情。
方制和王瑛,是比清哑和方初还要至情至性的人。比起方初的沉稳干练、清哑的安静,他们更容易流露情感。方制还罢了,本就是那个性子;王瑛原是大家闺秀,很矜持的,遇见方制却像被催开的春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都娇嗔满面,十分动人。
阮氏感叹道:“三爷和三奶奶真和睦。”
说着,看向巧儿的目光就充满担忧。
也不知将来她和严暮阳能不能这样好。
再想起清哑告诉的梅氏种种行径,阮氏也无法玩得安心,巧儿在她身边,她一样不安心;还有郭孝郭义丢在江南呢。
从梅园回来,他们看见两个婆子用软椅抬着玉瑶长公主正从慈安寺出来,身后御医和侍女们围随,加上驸马赵辉,顺着林中那条青石幽径,回东坡那个小院去了。
方初一直盯着他们,看着他们走入树林深处。
走在后面的赵辉似有所觉,转头看过来。
他便看见了方初和清哑等人,也是脸色一变。
方初没有和他打招呼,也没有收回目光。眼睛看着他,脚下依然不停地走着。玉瑶长公主曾经对方初做过什么,赵辉一清二楚,彼此避开还来不及呢,打招呼未免尴尬。
赵辉似乎也想到这点,急忙回头就走。
因为走神,他脚下踩滑了,身子一个趔趄。
他也不敢回头看,匆匆追上前去。
清哑等回到寺中,两位王太太和蒋夫人已经回来了。
方初让出地方,让清哑她们和几位夫人说话。
他自己和方制去看望主持慈云大师。
慈云大师却不在禅室内。
方初笑问小和尚:“请问大师何时回来?”
他想和大师手谈一局,顺便听大师讲禅,也问些事。
小和尚眼神闪烁了下,摇头道:“小僧不知。”
方初心中一动,问:“那小师傅可知大师去了何处?”
小和尚低头道:“请施主恕罪,小僧的确不知。
方初点点头,道:“在下失礼了。等大师回来,请小师傅告诉大师一声,就说方初来请教过。”
小和尚答应了,客气送他出去。
方初一面走,一面心下暗想究竟。
他刚才问的方式有些不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不好撒谎,又不能告诉他实情,脸上就露出来了,他难免狐疑。
在慈云寺重重院落深处的西南角,有一座石屋。石屋里面被一道铁栅栏隔成里外两间,好像牢房。栅栏内的蒲团上,坐着一个干枯老和尚,正和栅栏外两个老和尚说话。
里面的和尚是普渡,曾为清哑换魂的那个。
栅栏外一个是慈云大师,另一个是方丈慈心。
普渡因为和卫昭合谋为郭织女换魂,手段残忍,被刑部判徒刑三年;回到慈安寺,又受寺规惩罚,一直幽禁在此。
就听普渡问道:“那妖孽来寺里了?”
方丈慈心皱眉,心下微叹:这是谁将郭织女来慈安寺的消息告诉他的?由此可见寺内也不干净,和红尘一样纷扰。
慈云道:“你如此关注郭织女,难道还未悔悟?”
普渡耷拉着眼皮道:“悔悟什么?师叔别告诉我,你们没看出她是幽魂附体。妖孽在外游荡,祸害人世,老衲却被关在这里。这世道怎么了?师叔也想对佛祖发誓吗?”
慈云道:“郭织女什么时候祸害人世了?”
普渡道:“她没有直接害人,她间接害人。她的到来扰乱了这尘世,引得无数人迷失。之前江南官场商场大乱,死了那么多人,都是由她引起的。这次奉州大乱,死伤更多人,也是她引起的……”
慈云和慈心对视一眼,无奈又惋惜。
尘世中人贪婪、杀戮,和郭织女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没有和普渡辩驳,或斥责他。
修行到他们这个地步,一切道理都了然于胸,无需再说。普渡心中耿耿执着于郭织女乃幽魂附体的事实,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敲醒。他已经陷入偏执,走火入魔了。他不管郭织女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他就是要揭露她真面目,挽回自己的声誉。偏偏他的师傅慈恩大师宁可发下堕入阿鼻地狱的誓言,也要替郭织女掩饰身份,他死也不服。
因为他这份执念,慈心不敢放他。
普渡,已经不能算是修行的高僧了。
他堕入了魔性,为了他这份执念,他若出去,定不会饶了郭织女的,会和红尘中人联手、不择一切手段也要毁掉郭织女。
普渡看出他二人眼中的无奈和惋惜,更加羞怒不甘,愤怒不可遏制地从心头窜起来,一贯的冷静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冷笑道:“你们都自诩为高僧,却没有一个敢说真话,真是荒谬之极!”
慈云大师坚定道:“我说的就是真话!我今日见了郭织女,断定她不是幽魂附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有妄言,情愿堕入阿鼻地狱。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平静地念着。
“不论你们如何发誓,哪怕都为了她下地狱,也改变不了她是妖孽的事实!她是妖孽!她是妖孽!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她的罪孽,就是诱使你们这些糊涂人堕入地狱!”
普渡老脸狰狞,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
为什么慈恩、慈云撒谎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为什么他们没有良心不安?
为什么他们没有遭到报应下地狱?
慈心看着疯魔的普渡,满眼悲悯。
普渡执念如此之深,比红尘中人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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