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四更天,方初才回房。
次日清晨,清哑一睁开眼睛,就对上方初的眼睛。
那双凤眼,闪亮如星,满眼的笑意。
更准确地说,是满眼的宠溺和爱意。
她定了定神,才完全清醒,醒悟这是早上了。
她展颜一笑,轻声道“新年好。”
方初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新年好。”
她懒懒地不动,不想起床。
方初道:“你就睡着,孩子们待会要来拜年了。”
清哑咕哝道:“不想起来。”
昨晚睡时不觉得,今早感觉实在没睡好。
可是今儿初一,她身为儿媳,要去向公婆拜年;作为父母,孩子们要来给她和方初磕头,她赖床是不行的。
方初笑道:“他们昨晚闹得晚,估计还要一阵子才能过来。你赶紧再眯一会。等他们来了,我叫你……”
正说着,就听外面叫“爹——娘——”
接着,适哥儿问:“父亲,母亲,儿子能进来了吗?”
他们本在外等候的,细妹发现他们总是早早来请安,便暗中教导他们:即便进父母的屋子,也要事先征得允许,不可随意闯入,刚才他们听见爹娘说话声音,才高声请问的。
方初止住话头,看着清哑——要他们进来吗?
清哑点点头,示意说让他们进来吧。
于是方初对外叫道:“都进来吧。”
当下,适哥儿领头,后面跟了一串萝卜头,都穿的喜庆富贵、可爱至极,进来后,一溜跪在床前,向方初清哑拜年请安。
紫竹等人也随后进来了,一旁静候。
清哑急忙道:“别跪了……”
方初止住她道:“让他们拜。”
这是规矩,也图个喜庆,要给压岁红包的。
无悔穿多了,像个圆球一样,磕头的时候一个重心不稳,歪倒在一旁,不等丫鬟来扶,她急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好,继续磕。
极哥儿哈一声笑起来,方丹青忙使劲扶住妹妹。
清哑被女儿萌得不行,叫道:“宝宝过来。”
无适、无莫、无悔三个宝宝同时抬头。
只因她在他们小时候,一律叫他们“宝宝”。
适哥儿咧嘴笑道:“母亲,叫我吗?”
他故意对清哑霎眼。
无悔自然知道母亲是在叫她,费力地挣扎起来,扑到床边叫“娘!”清哑摸摸她有些冰凉的小脸,十分疼爱,又叫方丹青也过来。
方初笑道:“都起来。发压岁红包了。”
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许多精致的荷包来,有“必定如意”的图案,也有“事事如意”、“平安如意”。荷包里装的是金叶子。不敢装金银豆子或者小锞子,怕小孩子淘气搁嘴里咽下去了。金叶子就不同,不容易吃进去。
昨晚他和清哑就将荷包准备好,放在枕边上了。
适哥儿当头,该头一个上去领,然极哥儿快手脚地爬起,抢先冲过去,伸手就要接,一面嘴里叫“多谢大伯父!”声音甜腻的很。
可是他被人拽住了。
极哥儿转头一看,是莫哥儿。
极哥儿问:“你干嘛拽我?”
莫哥儿板脸道:“哥哥先。”
长幼有序懂不懂?
极哥儿没话说了,看向适哥儿。
方初道:“别急,都有。”
先递给适哥儿,然后又拿了一个递给极哥儿,再刘志、莫哥儿……
清哑也拿了两个荷包,递给丹青和无悔。
都发了,紫竹过来笑道:“哥儿姐儿们出去玩一会,让大爷和大奶奶梳洗穿衣。”于是众小忙退了出去。
紫竹挥手令青竹等将铜盆和洗漱用具等端进来,伺候清哑。
清哑梳妆时,方初开始给丫头们发红包。
紫竹等女觉得,大爷今天早上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水竹见方初心情很好的样子,壮胆打开荷包一看,里面居然是两枚金锞子,这可是重赏,兴奋的脸飞红,身子一矮,道:“谢大爷赏!”声音很高、很脆,喜不自禁。
方初笑吟吟道:“你们一年到头伺候大奶奶,辛苦了。”
丫头们顿时活泼起来,此起彼伏地谢赏,笑成一片。
连稳重的紫竹也忍不住捏着荷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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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2章 喜气洋洋
方初将最后一个荷包递给青竹——她刚给清哑梳完头——道:“这是你的。你天天帮你奶奶梳头,也辛苦了。”
青竹接过去,笑道:“瞧大爷说的,这是应该的。”
清哑见他如此好心情,想与昨晚有关,不禁脸红起来。
方初看着她觉得心动手痒,很想拿眉石帮她画黛眉,然他一贯在丫鬟们面前都是沉稳威严的,今儿虽然高兴,倒不好做得太过,不然就太轻浮了,于是忍住。再细端详她,又觉得她颜色浓淡相宜、眉翠眼润,无法再添减。她这个年纪是女人风华正茂的年岁,如同怒放的鲜花,开到了极致。纵然她性子安静,那眉梢眼角的韵味也因他的宠爱,幸福得遮不住,若再画眉涂脂,便显得太过妖艳了。
他看得情动,像回到了新婚时候。
那时候,很容易忽略了周围,眼中只有她。
清哑见他看了半天,便问:“这样行吗?”
他道:“很好。衣裳……穿那件红的。”一面亲自去衣柜里选了一件石榴红的紫狐里窄袄,并一件下摆绣着“白头富贵”牡丹花的红斗篷,还有毛围领、手套,一起递给青竹。
清哑穿红色有种火热的沉凝,并不会破坏她的气质。
青竹帮清哑穿了,方初又为清哑选合适的首饰。
青竹觉得大爷今儿真好兴致,围着大奶奶做这做那,目光特亮,她看了也脸儿红红的、心儿热热的,蠢蠢欲动,闹不清为什么。
清哑也帮方初选衣裳,要和自己身上的红搭配。
她为方初选了下摆绣“珠联璧合”图案的袍子和藏青斗篷。
看着“白头富贵”和“珠联璧合”,方初满意地笑了。
穿戴完毕,方初牵着无悔,清哑牵着方丹青,带着孩子们浩浩荡荡、一路叽叽喳喳说笑着去往前院,给方瀚海和严氏拜年。
方瀚海和严氏穿着团福团寿的喜庆吉服,含笑坐在炕上,秋姨娘站在一旁伺候。方初和清哑带着孩子们上前磕头拜年,方瀚海和严氏都给了压岁红包。秋姨娘主动上前接了,再递给孩子们。
清哑见秋姨娘服饰素雅,笑容温和,举止与多年前初次相见时的柔媚大不相同,对严氏也很尊敬顺服,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看来经过方制的事,她和严氏关系改变了。
不过,清哑以为这只是表面恭顺。
严氏和秋姨娘,是永远不会真和睦的。
原因就在方瀚海身上。
清哑忍不住看向公公方瀚海:虽年近五十,气度深沉,随便坐那也散发出强大魅力。这样的男人,若娶的妻妾只有名分义务,大家或可相安无事;但很显然,严氏和秋姨娘都很爱他。
爱上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注定水火不容。
清哑因为和方初恩爱,完全能体会这种不容。
严氏是正妻,性子又爽朗、高傲,就算深爱方瀚海也不会曲意逢迎他,难免吃亏些。然她不仅自身耀眼,还生了两个好儿子,方瀚海便无法忽视她。秋姨娘则聪慧美丽,又懂诗书,又会屈就,正是男人的解语花,方瀚海同样不能不动心。若非在方制的问题上她溺爱太过,只怕要被方瀚海一直放心尖上,难怪方初要为母出头了。
清哑忍不住想到方初,若是也纳一个这样的妾回来,她的心恐怕就要碎了。所以说,她终究还是和这里的女人不一样的。
方瀚海见她瞧自己,笑问:“你也想要红包?”
清哑微笑道:“爹要是给,我就要。”
方瀚海笑道:“也给你一个。”
于是秋姨娘也递了个红包给清哑。
清哑含笑谢了。
然后是方制方利等人,挨个上前磕头、收红包。
再然后,适哥儿等孩子又给方制等叔叔磕头,讨要压岁红包,屋子里笑声一阵一阵的。
因为奉州大灾,赈灾时又闹暴乱,皇帝震怒,腊月里大肆清洗奉州官场,朝廷上下官员噤若寒蝉,所以今年过年,京城官宦之家便不敢太过奢侈享乐,请戏班子唱戏是不敢了。
方初和清哑才从灾区回来,更不会做太过。
大年初一,幽篁馆没弄什么玩意儿,就是父子祖孙们骨肉天伦聚会,大家吃喝一阵,再说笑一阵,方初带男孩子们放炮仗、下棋、投壶等;严氏和清哑等人打牌,倒也热闹了一天。
从初二开始,方瀚海父子和严氏清哑就外出应酬了。
玄武王府、靖国公府、王家、蔡家……清哑还进了趟皇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瞧了敏妃,连续转下来,饶是她并未花费心思在应酬交结上面,也累得不行,常感到身子发软,拖不动腿。
然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这是方家正式涉足官场,就不为了方家,为了适哥儿兄弟将来,她也要坚持。
正月初八,幽篁馆也请了亲朋故交来吃年酒,一应接待都是严氏领着清哑张罗,婆媳两个各展所长,配合很好。
王源夫人在几处人家遇见严氏和清哑,相谈甚欢。
她回家对王瑛道:“当日我与蔡夫人(严未央)相交,就觉得她不错。今连续见了几次你那婆婆,方知道蔡夫人性子随了谁。不愧出身织锦世家,言谈气度都是极好的。——可见传言不能信。你嫁了方家去,别听人挑唆庶嫡亲疏,和她生分了,该按礼尊敬她。她不会亏待你的。她儿子争气,无需同庶子争。郭织女也是好相处的妯娌。将来方制还要靠兄弟,彼此帮扶才好……”
将方家公婆妯娌兄弟关系细细向女儿分析,说了又说。
虽未提秋姨娘,但那句“别听人挑唆”,已经表明她的心思了。
王夫人终究是看不起姨娘的,加上又打听得方制从前都是被秋姨娘惯坏了,若非方瀚海下狠心将她关了起来,再亲自管教方制,方制恐怕会一事无成,做个混吃等死的富家少爷。
王瑛红着脸听着,静静不发一言。
二月二,她就要嫁入方家了呢。
方家,除了官面上的应酬,还有亲戚们,都来看望方瀚海和严氏。林亦真姐妹为父守孝,只崔嵋带着儿子来给舅舅拜年。
崔嵋有意让儿子和方无适接触,和方家走得很亲近,见了方瀚海一口一个“二舅舅”,和方初称兄道弟,十分亲密。
这么忙着,转眼就到了上元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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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3章 喜上加喜
幽篁馆及后面几进的庭院都彩灯高悬,方瀚海和严氏在二院正厅摆开宴席,带领儿孙们过元宵。因严氏是长辈,儿媳只有清哑一个,又是常抛头露面的织女,也未避嫌,就把四张桌子拼起来,大家团团围坐了,先吃酒玩笑,后又猜灯谜。方瀚海和严氏准备了许多小玩意,猜中了奖赏给人。猜谜结束又击鼓传花。这个主要是针对小孩子们的,花落在他们手上,不拘说什么做什么。原来是逗乐,谁知孩子都天真,说得童言稚语倒把人逗笑得肠子疼。
正热闹的时候,清哑却眼前一黑,晕倒了。
她从下午就觉得疲累,只是强撑着。
除夕夜她早退了,今晚再走,也太扫大家的兴,所以一直撑着。只是坐着倒没事,刚才不过是欠起身子去抓松子,却感到身子如同米袋一样沉重,又虚软,直不起来,然后就倒了。
坐在她身边的巧儿吓得大叫“姑姑怎么了?”
站在清哑身后的细妹和巧儿同时伸手扶住了清哑,只见她双目紧闭,软软的坐不稳,面色在灯光下也如同白纸。
坐在另一边的方初急跳起身跑过来。
“清哑!”
他惶惑地抱起她,触手沉坠,不禁恐惧。
清哑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感觉很遥远。
想回答,又无能为力,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方初抱起她就往东次间跑,一面叫刘心。
方瀚海和严氏吃惊不已,方瀚海挥手制止了众人笑闹,对刘心道:“快给你大嫂瞧瞧!”和严氏对视一眼,各自心里沉甸甸的。
严氏急切道:“对,女婿你快给清哑瞧瞧。”
刘心答应一声,起身离了席。
严氏也离了席,和方纹巧儿到东次间去了。
适哥儿兄妹几个吓坏了,争先恐后地下席来,喊“母亲”“娘”。
方瀚海忙令适哥儿别慌张,又叫丫鬟看仔细他们,又教训道:“还不知结果就慌成这样。你爹你娘还没怎样呢,倒要担心你们。都不小了,行事该稳重些。适哥儿该为弟妹做表率。”
适哥儿也想稳重,无奈心里怕的很。
他还是听话地牵着无莫和无悔,跟进东次间。
方初将清哑放到炕上,细妹垫了两个大迎枕在她身后,扶她靠稳当了;方初又将炕桌挪到近前,托起清哑右手,示意刘心号脉。
刘心先对方纹道:“去把我的药箱取来。”
方纹忙回身出去了。
刘心这才伸手搭上清哑手腕。
刚才还喧阗热闹的屋子,忽然就沉寂下来,人人都瞧着东次间方向,盯着刘心的身影,等待他宣布结果。
刘心破天荒没有嬉笑,清哑的样子也让他担忧。
然他严肃的神情只维持了一会,就咧嘴笑了。
方初气恼地问:“到底如何?”
刘心白了他一眼,道:“一点眼色都没有。我都笑了你还不明白?这是好事!是喜事!不然我能笑?”
方初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清哑有了?”
严氏急切道:“肯定有了,不然能叫喜事!”
刘心道:“岳母言之有理。”
几个孩子不满了——说了半天,到底啥意思?
无悔仰着小脸,看看祖母,又看看父亲,再看向刘心,问:“姑父,娘有病了?要吃药吗?吃药就能好,是吗?”
严氏喜悦道:“好孩子,你娘没病,要生小弟弟了。”
她还想要一个孙子,所以断定清哑要给无悔生弟弟。
无悔不太懂,可是有小弟弟还是让她觉得开心。
方初一颗心从深谷陡然升上天空,呵呵笑起来,跟着又追问刘心:“她身子怎么样?为什么忽然晕倒,这脸色这么难看呢?”
刘心鄙视道:“你又不是头一回当爹,怎么问这种问题?怀孕了自然不比平常,要好生当置。师妹是这些天累着了。”
方初和严氏又紧张起来,母子两个把刘心追着问。
外间,众人好像解除了定身法一样,一齐松口气,重新活跃起来,且都喜气洋洋盈腮,方瀚海更是喜出望外,满面笑容。
这大节下,若来点糟心事,也太不让人顺心。
如今好了,清哑怀孕了,这是喜上加喜!
在连续经过这么多喜事的基础上,又添丁进口,这预示着家宅兴旺、子孙繁茂,是极好的兆头。
他当即传命:“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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