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暗想,叫圆儿来,那小子机灵,定能哄岳父高兴。
吴氏笑起来,嗔着老爷子道:“他哪知道这个!他从小都是被一堆丫鬟伺候长大的,怕是都没见过鸡——”说着又转向方初——“要说过日子人家,有的畜生是要喂。每日里早上,听见大公鸡叫,爬起来也快;天黑了有狗守在家门口,睡觉都踏实。”
方初回想郭家大院,虽少了精致和富贵,但田园风味浓郁,确实和大户人家的园子感觉不一样。因瞄了一眼清哑,想:清园将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既要造得精致,也要有过日子的乡野风味。将来他们的孩子都要在那里长大,岳父岳母的话也在理。
他便道:“郭伯伯和伯母说的晚辈记住了。回头就这么安排。虽说是过日子的话,也是风雅事。那陶渊明诗里都说,‘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可是流传极广的佳句。”
清哑被他打动,对未来家园十分期待。
郭守业则听得一愣一愣的:和准女婿说盖房子院子,怎么背起诗来了?“十余亩”“草屋”“狗”“鸡”他都听懂了,合起来却不懂了。
方初见岳父岳母接不上话,有些尴尬。
他原是奉承岳父岳母,把他们说的过日子的话和文人的诗作联系起来,鸡零狗碎的事便上升到文学艺术的高度,就没想到他们听不懂。在他们面前卖弄文辞,这不是嘲笑他们没学问么!
巧儿大声道:“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一口气把方初刚念的都背了出来。
方初趁机赞道:“巧姐儿真聪明!听一遍就记住了。”
郭守业和吴氏才都笑起来,十分自豪。
郭俭忙也背,就没巧儿记得多,忘了两句。
清哑又教巧儿和郭俭背全部的《归园田居》。
这时,沈寒梅来请,说饭摆好了。
众人便起身去吃饭。
厅内只有郭守业、吴氏、清哑和方初几个人,沈寒梅带着郭勤等小辈去另外屋里吃。原本她是要在这张罗的,因她是年轻新媳妇,方初又是未来姑爷,她便不好来了;蔡氏是大嫂,年纪大些,留下了。
方初一见这情形,忙道:“勤儿就跟我们一起吧。”
郭勤不小了,又是男孩子,该多些人情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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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错觉(二更求月票)
郭守业明白他意思,很高兴道:“勤儿你就留下。”
于是郭勤也留下,就坐在方初身边。
蔡氏见儿子这样受重视,顿时满面荣光。
吴氏觉得方初大家子出身,今儿又是作为准女婿上门,大意不得;她又看不上蔡氏,哪里是会张罗的人,便叫她自去吃饭,自己亲自起身张罗,盯着人准备茶水手巾等用具,生恐有一点疏漏。
清哑坐在郭守业旁边,帮爹倒酒。
斟满了,又给方初斟。
接着是她自己和吴氏,连郭勤都斟了。
“娘,过来坐。”她招呼吴氏。
“你们先吃。”吴氏飞快地扫了方初一眼,笑道。
方初那是人精,忙站起来道:“伯母不必这样客气,当晚辈是子侄一样待就好了。太客气了晚辈心里还不安呢。”
郭守业就道:“你就来吧。一家子要亲亲热热的,摆那些排场是做给外人看的,是不拿他当自家人待。”
方初讪笑着,只好说“是”。
郭守业这话暗示:昨日方家接待清哑虽然隆重,并非看重她,恰恰是因为不肯承认她做方家儿媳,不当她是自家人。
这岳父没学问,所有心机都是从人情历练出来的。
吴氏就来了,和郭守业把清哑夹在中间。
郭守业便对方初举杯,道:“来,就当家里一样。”
方初忙道:“是。郭伯伯请!”
吴氏举杯,一面对郭勤道:“勤儿。你陪你方叔叔。”
郭勤忙道:“嗳!”
举杯站起来,对方初道:“方叔叔请!”
于是大家一齐喝了。
郭勤便劝方初吃菜,又指哪些菜是他小姑弄出来的。是吃了外面什么菜发灵感改进的,如何改进的,说得头头是道;郭守业笑着补充,又道:“你方叔叔什么没吃过。要你卖弄!”
方初道:“不能这么说。早听说郭妹妹善烹饪,我今儿可有口福了。”眼望着她,心里想“将来一辈子都有口福了”。
清哑正为郭守业吴氏斟酒,闻言对他许诺说“下回你来我亲自做给你吃。”一点没有因为爹娘在旁不好意思。
方初道:“好!”
满眼都是欢喜。
郭守业和吴氏也满脸欢笑。
方初终明白清哑昨日在方家为何那般表现。
她坐在二老中间。不声不响帮他们斟酒、搛菜,不声不响和郭守业碰杯,父女对饮。郭守业一脸都是幸福,看得方初都嫉妒死了。
不过,清哑和吴氏只喝了三杯。
三杯过后,便叫人收走了酒杯。就吃饭了。
吴氏怜爱闺女。不住帮清哑搛菜。
帮清哑搛了,又帮方初搛,一副慈母心肠。
倒是对郭勤,她道:“勤娃子,你是大人了,凡事都要有个样子,自己要吃什么别缩手缩脚的,自己就搛。也别光顾自己。也让你方叔叔吃。你方叔叔大家公子,你要跟他多学些礼数。”
郭勤忙道:“嗳。奶奶,我记得了。”
清哑端着碗,很安静地吃着,眼睛却不时看向方初,见他和家人相处愉快,并无拘谨或者应付不耐,心里喜欢,吃的比往常都香。
方初一面和郭守业夫妇说话,一面不时也看一眼清哑。
她笑眯眯的模样落在他眼中,成了最好的下酒菜。
这样和她一桌坐着吃饭,被当做新女婿的感觉很新奇。
以前他去谢家的感觉,跟这完全不一样。
他暗自想:庄户人家,人情味道的确浓些。
他觉得郭守业两口子对他是真心疼爱,与他前几次来郭家表现截然不同。也许是爱屋及乌,他们疼爱清哑,所以连带地认可了他。
他也摸到些窍门,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饭罢,他站起离席,道:“吃太饱了,我得站站。”
果然,这话引得郭守业和吴氏一齐笑起来,十分高兴。
吴氏急忙吩咐丫鬟上茶,又叫人收拾残席。
郭勤道:“方叔叔,你多走两圈,肚子就下去了。”
吴氏听了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清哑走过来,关切地问:“要不出去走走吧。”
方初很想去,但他看了郭守业一眼,道:“不用。我还有事同郭伯伯商议。”
按说吃了饭,天也不早了,他该告辞的。
可是,他舍不得离开清哑。
不走,总要找个理由吧。
他便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和郭守业商议亲事筹办,以及清园的改造建设。
涉及闺女的终身大事,郭守业立即重视起来。
清哑也关注地看着他,要参与商议。
连吴氏也把事情交代给杨安平家的,也走来听他们说。
方初见吸引了他们,很满意。
他一面让郭勤去取纸笔来,好画图纸解说的,一面先和郭守业商议筹办婚事,问他有何特别要求。
清哑道:“这先不急。看你爹那怎么弄。”
郭守业才想起,清哑已经把此事压给方瀚海了。
他忙道:“就是。你先别管,看那边都弄些什么东西,你再看情形安排。别重了样,白费银子事小,东西还没处搁。”
方初一想也是,因道:“正该如此。”
郭守业又道:“不是我说,你到底是他亲儿子,又为方家累死累活做了这些年,他为你置办些家当都是应该的。要是他置办得还像样,你就不要在另外费事了,也省些银子。你那坊子才开张,哪处不要用钱!将来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横竖我们也不为难你。总要为将来留些余地,不能光图亲事好看、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精明算计的本性流露无疑,这次是帮女婿算计方瀚海。
方初看着未来岳父,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种错觉:他是郭家儿子,不是方家儿子。
一时郭勤拿了纸笔来,铺在当中圆桌上。
方初便去桌边坐下,将清园的图样画了出来。
清哑、郭守业夫妇都围过来看。
方初对着图讲解给他们听,特别是清哑:“这山上都是竹林。这山半环绕过来,围着一个湖。湖心有座岛,岛上目前就建了烟雨阁。烟雨阁另一边就是景江支流,我们那叫小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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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筹备(三更求月票)
弄明白清园的地形,大家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岛大不大?要是不大就别造院墙了,反正外边都是水。”
“不造院墙好,敞亮!”
“外面可以不要院墙,里面内宅没院墙不成。”
“对。根据地形盖几个独立的院子。”
“到山上怎么去?”
“划船过去。”
“不如在这地方建一座石拱桥,又好看又方便。”
“好!我正有此意。也不造石拱桥,那个太寻常了。我有次去到一个地方,看见一座廊桥,全是木头搭建成的,他们把这结构叫‘鹊架’,意思就像喜鹊搭窝,极有特色。回头我就请他们来造一座。”
“好,就照你说的。这水边上建一圈水上游廊。”
“此意甚好!夏日凉快。”
“把菜地就搁在这,浇水方便。”
“菜地我想等房子盖好了,就在后院开出一片地种菜,养鸡养猪也都放在后面。”
“鸡搁那不成。鸡要祸害菜秧子。还是搁前面。”
“那不好!回头弄得满地鸡粪,小孩子踩了怎办?”
“对,不容易搞卫生。”
……
清哑到底是城里长大的,刚来时对乡村生活感到挺新鲜,后来还是觉得不习惯,几年下来才适应了,但方初一提到小孩子踩鸡粪这种可能性,她便马上联想到卫生问题,赞同他的主张了。
方初便满含深意地看着她。
她便想:刚才说什么来着?
对。他说“小孩子”!
她便脸红了,躲开他目光。
方初心中微漾,觉得这时光真美妙。
当然。若是没有旁人在就更好了。
吴氏用胳膊肘捣了捣郭守业,使眼色叫他别再说“鸡猪”之类的话。方初是大家子少爷,要他跟他们一样生活不可能。清哑虽是他们闺女,也是捧在手心养大的,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郭守业会意,便不啰嗦了,只看他们俩如何规划。
当下方初指点。清哑勾勒,重新绘制一张清园图出来,又在各处标注:这里建房屋院落。那里造凉亭,水边搭回廊,水上架廊桥,山上盖雅苑。园中仍然以竹林为主。因为要供应竹丝画编制。其他果木花草为点缀……一一都安置妥当。
等图画出大概来。两人相视而笑。
便是郭守业等人在旁,也不能使他们稍减一分幸福和喜悦。
方初离开郭家时,虽然很不舍,但这不舍之后被强烈的期待占据,令心情充实、雀跃,不至于剩下空虚。
他回去后,一连几天都紧张忙碌:既要巩固应酬老主顾,还要交结拉拢新主顾。和他们签单、吃酒;晚上回来和圆儿牛二子商议,选拔贴心得力管事。先回清园安排请匠人、准备材料等;还要抽空去方家找方瀚海,父子商议婚事筹办。
严氏次日便回湖州府,隔两天便装了一大船货物返回。
因为全是贵重珍藏,所以特地请了镖局护送。
祖籍那边,方瀚漫也接到二弟的手书,也忙碌起来。
方氏族人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这不是逼咱们吗?”
“对!我们宁可付银子还了这人情,好过被逼。”
“方家要被人笑话死了!”
“二老爷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
方瀚漫喝道:“怎么说话的呢?你要付银子,人家还不卖你呢,你又能如何?再说织女此举虽是逼,但占据了‘理’字。欠了这么大人情,人家又没要你们赴汤蹈火,只请你去吃酒恭贺。这都不能做到,岂止是薄情寡义能形容的!还不如姓曾的呢。”
一少年道:“她要不是嫁方初,我们当然不会说二话。”
方瀚漫重重道:“是一初要娶她!”
众人便都不吱声了。
大家都觉得,方初是被郭清哑迷昏了头。
一族老问:“大嫂(即方老太太)也不管这事?”
方瀚漫道:“老太太要不点头,二弟怎会来信让我准备!”
吵嚷嚷的,最后还是都按吩咐的各自准备去了。
这也充分显示了方老太太和方瀚海母子在族中的威信,显示了方氏一族内部尚无大矛盾冲突,根基稳固。
这些事方初虽也能料到,却不会管,自有父亲料理。
他忙里偷闲,要抽空去见清哑。
清哑这几天也在忙。
她还在乡下时,便着手准备开伊人坊分铺。为此,特地写信给严纪鹏,请他让出严家三旺街的一处铺面,又将左右隔壁的铺面也都盘下来了,扩大改造,作为伊人坊在霞照的分铺。
涉及严未央的事,严纪鹏立即办得妥妥的。
如今,这分铺改造扩建差不多完成,清哑和严未央约定下午去瞧瞧,若有不合意的地方趁早改进,因为已经定了七月七日开张。
方初知道这事,中午他在醉仙楼宴请一干商贾后,找了个由头早早告辞,要去伊人坊分铺会佳人。
今日,沈家也在醉仙楼宴请客人。
沈寒冰出来碰见方初,问他去哪。
方初镇定道:“去方家。”
沈寒冰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道:“去方家,这么急干什么?”
方初道:“自然有事。”
沈寒冰点头道:“如此,告辞!我要去郭妹妹那瞧瞧去。”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往三旺街去了。
他跑出好一段,方初才回神,恼恨地瞪着他背影。
当下也不敢耽搁,也上马跟去了。
沈寒冰回头,见他跟上来了,哈哈大笑。
方初也不理他,自催马上前。
再说伊人坊分铺,铺子管事早已将坊内做工的匠人都撵走回避,只留一人答应回话。本说好是工头留下的,他总揽整个工程,能比旁人说得清楚。谁知一个时辰前,有人叫走了他,到现在也没来。
这时,严未央和清哑已经乘马车到门口了。
张恒过来问:“人可都清理了?”
管事心里很恼火,面上赔笑道:“那工头儿不知死哪去了。说好的姑娘要来查看,他倒没影儿了。”
张恒便皱眉,道:“叫个熟悉的来替他。”
不过是问两句话,又不是非他不可。
管事松了口气,忙答应了。
正要去安排,忽见街那头过来一个人,可不就是那工头!
他便惊喜道:“来了,工头来了!”
又呵斥道:“你去哪了?等你半天!”
那工头仿佛知道失职,忙顺街跑过来。
张恒扫了一眼,便没留心了,走向马车迎清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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