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道:“我哪能嫌弃呢,就是这么一说。要说清哑手就是巧!”话锋一转,就岔开了,不敢再往下说。又生恐吴氏不送她衣裳了,把包袱三两下系起来,紧紧抱住。
清哑瞅了三婶一眼,对盼弟道:“都去试试。”
若有不合适的,也好告诉她怎么处理。
盼弟忙从娘手上夺过包袱,展开来一一试穿。
清哑便指点她:这件衣袖收紧,加个装饰的花扣,显得简便利落;那件有些宽,自己穿没用腰带,叫她配一条绯色腰带;因有件收腰的衣裳是突出身形线条的,盼弟胸部撑不起来,清哑见无法改动,送了她一件**——让她在里面添薄薄一层棉絮,把胸围撑起来。
盼弟换了一套又一套,每一套稍微调整后,都像掐着她的身量做出来的一样,激动得笑个不停,嚷道:“清哑姐姐,你快些长高。你穿不了的都送我。我都要!”
吴氏等人都笑起来。
吴氏嗔道:“你想的好,再长也长不了多少了。要是一直长不吓人!”
清哑道:“衣裳一定要适合自己。”
盼弟在穿衣镜前左右顾盼,随口应道:“嗳,我晓得了!”
最后一套衣裙比较华贵,盼弟试后,清哑摇头,“这个不适合你。”叫她放下,因为与她气质不符,她撑不起来那贵气,反显花俏。
盼弟迟疑,觉得这套光华灿烂的,最好,她有些舍不得。
郭三婶也舍不得,说“怎么不适合?怪好看的。”
一面心里嘀咕:好容易这么好的,又不给她,什么意思?
因其他几套都偏向清新甜美,独这套华丽些,她便格外看中。
清哑叫过细妹——她身量与盼弟差不多——让她穿了这衣裳给盼弟看,问“好不好看?”
盼弟直言道:“不好看!”
私心以为,自己穿上比细妹好看。
大凡女孩子买衣裳都会有这种心理:看见衣裳套在模特身上的效果,想当然地以为穿在自己身上也会是同样效果。等试穿后,又自我陶醉,觉得虽然比不上模特,但也挺好看。等回家再穿,家里的镜子很实在,将缺陷完整显现,不像商店的镜子那么谄媚欺骗人,这才觉得花了冤枉钱。
眼下,郭盼弟就处于这状态。
她见过清哑穿这衣裳,十分华贵,绝非乡下女儿可比。
她想象中,把自己也往那方向靠拢,因此不舍。
吴氏倒没看出来大的区别,也觉得越华丽越好,也叫盼弟拿去。至于她穿上不如清哑,那不是应该的么。在她眼中,盼弟穿哪一件都比不上清哑,不独这件。
盼弟就恳求地看着清哑,“清哑姐姐……”
清哑无奈,不便强求,只好任由她去。
盼弟欢喜地将这衣裳也包了,她娘母女又在这吃了晚饭才回家。
郭家母女则继续收拾行装。
清哑并不理会衣裳首饰这些,都是细妹带着细眉细柔收拾的,她自己则收捡各种资料和纸笔文具。
细眉细柔是新添的小丫鬟,清哑承着“细”字为她们取的名。
灯火跳跃下,正静静地归拢图纸,忽然一缕箫音悠悠而来,在田野盘旋。暮春的夜晚,夜空静谧,夜风送来清甜的气息,夜水哗哗流淌,夜花静静绽放,箫声如喁喁私语,绵绵诉说着满腔心思,有些欢喜,有些哀怨……
清哑慢慢停手,侧耳倾听,一面脑海中就呈现一幅图景:夜空下的江面,停了一艘船,一个飘逸的身影正站在船头吹箫。
是韩希夷!
他绕开她定下的各种“不许”,跑到这来吹箫来了。
果然爱情赋予人无穷的急智。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箫声,人又不在眼前,滤掉了现实形象,箫声又倾注了满满的深情,与天地风水合二为一,没有人能够抵挡!
就好像人们无法不被绝美情诗、纯美乐曲打动一样。
毫无防备的,箫声如清泉流进清哑心田。
又好像柔柔的春风,轻轻拂过她的心尖。
她静静听着,中间曾有几次要去弹琴相合。只一动,便从那境界中退出,便想起前事,便止步了。于是只静静地听,很快又沉入,像一只夜莺,随着箫声在夜空下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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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对撞
这实在是个表达情感的好方法。
对心上人倾诉爱意,若是面对面,言语直白了则显唐突鲁莽,言语太含蓄了不易表露真情;若不小心说错了话,更加尴尬。
于是,聪明的青年男女或选择写情书、情诗,用恰到好处的字眼表现浓烈的情感,一字可延伸万千,一句可囊括无限,意境无穷,令人浮想联翩;或借乐曲传情,如弹琴,如吹箫,万般心思,知音者自明。
也不知听了多久,清哑完全忘记了眼前事。
细妹走来,轻声道:“姑娘,水放好了,洗去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清哑“嗯”了一声,却站着不动。
细妹奇怪,又催了一声,又去拉她。
她任由小丫鬟拉着去了浴室。
一边洗澡,一边还在侧耳倾听。
洗好后,又浑然不觉地被细妹扶上床。
她就像无数个夜晚一样,在春风春水的和谐交融下进入睡眠,不觉箫声的突兀,仿佛它本来就是春夜天籁的一部分。
景江上,轻雾袅绕,水上泊着一艘乌篷船,韩希夷坐在船头。
他从未像今晚这般身心合一地吹箫。
也未刻意表达,就仿佛以前在江上听清哑弹琴一样,琴音在心头袅绕,箫声自然从口中流出,与琴音相和。吹到兴起处,心灵轻捷得像鸟儿,随着箫声飞扬。
距此半里之遥的江岸边,也泊着一只乌篷船。隐在一棵柳树下。
舱中一灯如豆,方初静静对着灯火出神。
他从别处办事归来,并不经过绿湾村。却仿佛受到召唤般,不受控制地往这边来了,指望再听一回琴声。
谁知还未到地方,便听见有人在吹箫。
他辨出这箫音出自何人之口,便不肯再靠近。
韩希夷一个人吹箫,方初听的却是琴箫合奏。
韩希夷吹了一夜,他也听了一夜。
他们心中。均有个人与他们同在。
不同的是,他不仅感受到情爱的欢悦,还有丝丝隐痛。
次日凌晨。清哑起来,恍惚觉得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了韩希夷在江上吹箫。细一想,并不是梦。是他真的在江上吹箫。
她有些发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韩希夷,突破了她心中原有的印象。
容不得她细想,吴氏已来催她出发了。
一阵忙乱过后,郭家船出发,往霞照行去。
次日船到霞照,郭大贵早带了人在景江码头等候,接娘和小妹去城西坊那边住。因为沈家陪嫁的园子修好了,和郭家买的宅子打通连接在一处。十分宽敞,又正值春夏之交。园内景色优美,故而沈寒梅要接婆婆小姑过去住。
正在换船,就见韩希夷过来打招呼。
吴氏诧异道:“韩大少爷!怎么这样巧碰上了?”
韩希夷刚要说“是巧”,眼瞥见清哑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便说不下去了。若说巧,便是撒谎;若说大家同路来的,也大有嫌疑,最后他只好含糊说“晚辈也才到。”一面对清哑笑,“郭姑娘。”
清哑没应声,却目光了然。
她心中,韩希夷确实不一样了。
不管接受不接受,纯善美好的真情是不该被轻视和亵渎的,更何况他选择的表达方式直击人心,自然打动她。
韩希夷发现了清哑的变化。
他确信她听见自己吹箫了,且有触动。
他眸光骤亮,神情却小心翼翼起来,犹如看着一颗刚冒头的嫩芽,生恐阳光太炽热,晒焉了它;又恐风雨来临,摧残了它,因此忐忑不安、患得患失,对着她紧张又期待,不知说什么才好。
吴氏察觉他不对,问他从哪来。
韩希夷忙回道,他从乡下来。
这是讨巧了,乡下地方大着呢,当然也包括绿湾村,所以他没撒谎。他可不敢在清哑面前撒谎。
他一面和吴氏郭大全寒暄,眼角余光仍关注清哑。
盼弟在旁偷偷瞧了他几眼,只觉俊逸非常,感觉承受不住,禁不住把脸红了,垂下头,满心黯然:要是她能跟清哑姐姐一样拔尖就好了,韩少爷说不定会喜欢上她,可是眼下……他都没注意她。
郭大全和韩希夷略叙了几句,约定有空再聚,便告辞离去。
吴氏带清哑去城西坊,郭大全夫妇仍旧回槐树巷郭家。
船离开码头,清哑心中一动,走到窗边向外看。
果不其然,韩希夷站在岸边,一直目送船离开……
另一边,方初乘一艘小船拐入一条树阴森森的水道。
他回望码头密集的船只,只看见心中那一艘船。
心中弥漫淡淡的感伤,恰似春愁。
春愁,因春而发的愁绪,那也是极美的!
他舍不得清除它,反复咀嚼、体味,因此催生它更加蔓延,遍布心田……
他在一处僻静地上岸,在窄窄的街道上漫步。和原先的方少东比,他褪去些许锋芒,多了些沉默,更从容淡定。
谢家别院,李红枣匆匆回禀谢吟月:“郭清哑到了。”
谢吟月抬头,“到了吗?到了!”
李红枣应声“是!”接着又道:“方大少爷也来了。”
后一句话声音明显降低,眼睑下垂,似乎不敢看谢吟月。
“他们同时到的?”谢吟月问。
“是!”李红枣肯定道,“还有韩大少爷,也是同时到的。”
谢吟月沉默不语,眼神却异常明亮且专注。
清哑他们乘船来到城西郭家,沈寒梅早在水边迎候。
她越发丰润娇媚。显露少妇风采。
接了婆婆小姑后,在园中安排了住处,一应伺候人手和茶饭等事无不尽心尽力。清哑等人也忙着安置行李。规划行程。
第二日,清哑便上街去了。
她在船上便看见霞照变了不少,更繁华了。她便想去街上看看。郭家做的是纺织买卖,从社会链接来看,纺织下游便是成衣,自然要关注人们喜欢用什么样的布做衣裳,以及民俗和潮流变化。
因她在五桥村出了事。吴氏不放心她出去。
清哑便叫了张恒,加上细腰细妹,主仆四人出行。
至于躲避不出。她想都没想过。
人家真要刻意对付她,不出门也没用。
盼弟没去,清哑把她交给沈寒梅。沈寒梅出身富贵之家,无论吃穿待人接物都自有见解。又平和亲人。教导盼弟再合适不过了。
走在街上,清哑打量身边两个人,忍不住微笑。
细腰和张恒,典型的美女与野兽搭配。
细腰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风头压过清哑。
张恒虎背熊腰,面相粗犷,路人纷纷避让。
细腰很看不上张恒。心想一个卖鱼的,会几下把式。还装得高深莫测,恨不能将他满脸胡须给扯了,看他还装不装!而且,她对于吴氏将这么一个狗熊似的男人放在女儿身边,跟她分立左右,私心觉得很不妥,又无权置喙,只好忍耐。
她挑衅过张恒几次,张恒都很好脾气地忍下了,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气得她越看他不顺眼。偏清哑挺看重他,叫他“赵大哥”,细腰便不好做的过分。
清哑叫张恒“赵大哥”是为了掩藏他身份,表面上,他仍然是她从五桥村带回来的渔夫,而不是什么张恒。
且说一行人是乘船出来的,每到一处,清哑他们下船,上街去逛。逛过了,再回到船上,划向另一处,或者告诉船娘直接去下一个地点等候。
清哑看到了谢家新出的织锦,一眼判定是从她的图稿衍化出来的。
在茶楼,她听见人们议论郭家专利引发的纠纷,褒贬不一。市井百姓哪懂其中区分,只说既然郭织女公开教天下人织布,怎么又弄出个专利来,不许人碰呢?
细妹听了气坏了,就要冲过去跟人理论,被细腰拉住了。
小丫头愤愤嘀咕道:“织女怎么了?织女就不吃饭了?”
已经有人在辩驳了,并不难区别,所以大家很容易就弄通其中道理。
看来,对于有心人故意误导,郭守业父子已经做出反应了。
离开茶楼,他们来到田湖十字柳堤。
已经是三月底,田湖周围花草葱茏,树荫稠翠;湖中窜出点点新荷,蜷曲着尚未展开,已被游船上的人们注目。
柳堤南端一处亭内,谢吟月正靠在栏杆旁看着湖面。
锦绣进来回道:“姑娘,郭姑娘来了。”
谢吟月便站起身来。
那边,清哑已经走入亭内。
这里有连续几间敞亭,疏篱间隔,篱边和亭柱旁种了许多藤萝。每至春天,绿色的爬藤爬满篱笆墙,成了天然的绿色屏障。
谢吟月转过一道方形篱笆门,正迎上清哑。
“郭姑娘,这么巧!”
她若无其事的口气,仿若跟好友久别重逢。
清哑瞅了她一眼,没有出声,脚下不停准备走过去。
谢吟月没想到她竟然不理自己,心下暗怒,侧身往中间移了一步,恰好把路堵住。
清哑停步,静静地看向她,仍未说话。
细腰往两人中间一插,冷冷道:“请你让开!”
细妹和张恒在旁看着,没有上前。
而对面的锦绣却纹风不动,任由主子出头。
细腰反不便动手了,总不能把谢吟月推开。
谢吟月毫不在意,扫了细腰和张恒一眼,然后目光越过细腰,看着清哑轻笑道:“姑娘害怕我?还是不屑理会我?当年姑娘心心念念希望我与方少爷退亲,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自然不屑理会我。”
清哑仍旧不出声。
谢吟月又道:“不瞒姑娘,当年姑娘说这话时,我还觉得姑娘很可笑呢。谁料几年间物是人非,方少爷竟然真的弃我而去,还是为了姑娘。若非亲身经历,谁说我也是不信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姑娘那时对方少爷何等疾言厉色:在谢家用银票砸他脸不说,大口啐他;在金缕坊更骂他伪君子。”
“我骂他,因为他有廉耻心。”清哑终于开口了,目光直视谢吟月,“你,还有谢吟风,我从来就不想理,因为你们毫无廉耻心。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你们说话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
这是她当年在金缕坊对谢吟月说的话。
那时,她只说了前半句“因为他还有廉耻心”,但方初仍然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明白她讽刺谢吟月毫无廉耻,于是当场发怒。
今日,她明明白白把这话对谢吟月说了出来。
饶是谢吟月一贯稳重,也不禁气得红唇微颤。
锦绣再不能沉默,大声道:“郭清哑,你太过分了!”
细腰闲闲地说道:“你主子自取其辱,怎怪我家姑娘!”
刚才清哑一直不出声,任凭谢吟月装模作样混说,她早气不过了,谁知清哑来了这么一句,她只觉爽快。
细妹也抿嘴微笑,觉得自家姑娘说得好。
张恒紧紧盯着对峙的二女,不知想什么。
谢吟月已经平复下来,抬手制止锦绣,看向清哑。
那澄净的眼眸中映着她的倒影,也流露出对她的鄙视。
在郭清哑的心里,谢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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