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冷冷的暗香从夜处潜来,一缕一缕,幽幽沉香。元意阖上素梅的房门,挥退了欲跟上的腊梅,独自一个人往院子中的梅树走去。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褐色的枝杆,粗糙磨砺的质感,却丝毫不减她眉宇间的忧色。
素梅到底是规规矩矩的古代女子,尽管白日里没能给她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她的心里还是落下了阴影,竟是着了梦魇。想起张仲晗恶心的嘴脸,元意的眼中闪过戾色,手劲一重,咔嚓的一声轻响,折断了梅枝,一朵含苞欲放的红梅,在她的手中颤巍巍地抖动。
她的视线一凝,从袖口掏出一个天青彩釉瓷瓶,轻轻地转动,睫毛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背后一暖,一领镜花绫披风覆在肩上,腊梅担忧的声音轻缓地响起;“姑娘,时候不早,该就寝了。”
看到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元意微微一叹,道:“回房吧。”稍稍走了几步,她却蓦然地顿住脚步,直直地向墙角瞪去。
“姑娘,怎么了?”素梅疑惑地问道。
元意忽然觉得冷起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惊疑不定地问道:“腊梅,你有没有感觉到墙角有东西在动?”
腊梅一贯是个胆大的,闻言便探了探头,趁着月光瞧了许久,只见黑乎乎的一片墙,哪里有什么东西?便嬉笑道:“虽说咱们的院子偏僻,但外墙也有丈高,哪能有什么东西爬得上来,想来是姑娘眼困看花了罢。”
元意蹙了蹙眉头,又看了墙头几眼,空荡荡的一片,便半信半疑地听了腊梅的话,心里却觉得邪门地很,自从她投胎会古代后便对那些神神鬼鬼忌讳起来,便急忙拉着腊梅离开。
而两人却未曾看到,高高的墙檐上,搭着一个寒光冷冽的银钩。
016姐弟之谊()
素梅往日虽然沉稳,却终究还有些女儿家的娇俏,然自那日过后,却像是心如槁木一般,愈发老成沉默起来,元意心里愧疚,劝解无效之后,只好寄望时间能够减轻她心中的伤痕。
萧恒给的疗伤圣药确实是好东西,元意手上的疤痕日见一日地淡去,最终了无痕迹,然而在这期间,朱父始终没有回来,本来想着把名册交给他的元意,因为心里落着事,整日不见开颜,使得院子里的气氛愈加地沉闷。
这日,元意正靠在南窗边的炕上看着《大魏异地胜览》的山川水文杂记,便见素梅打了帘子进来,素日沉闷的脸上竟是难得带上了喜色,未开口便已含笑,道:“姑娘,二少爷来了,就在堂屋里等着呢。”
元意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时脸上也是遮也遮不住的喜色,连忙地丢下书,穿上绣鞋匆匆地往外边跑。刚入堂屋,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坐在八仙桌旁饮着茶,眉目清秀,粉面朱唇,相貌与元意有着七分相似,不过却多了几分少年的俊秀和斯文。
许是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向来人,眼神黑亮有神,带着几分孺慕、几分思念与剩下的关切,朗朗地叫了一声,“阿姐。”
元意的眼中迅速腾起了雾气,几步走到他的身边,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捏了捏他的胳膊,心疼道:“几个月没见,陵哥儿都瘦了。可是学习辛苦?下人有没有尽心照顾?若是有偷奸耍滑的,尽管打发了,姐姐给你担待着,莫让被人欺负了去。”
安陵安安静静地窝在元意的怀里,含笑听着她唠叨着,最后实在是因为元意的手愈来愈过分,才微微挣脱开她的怀抱,羞道:“阿姐,我一切都好。读书不辛苦,下人也都尽心,不过是最近在长个子,便显得抽条了。”
元意才注意安陵确实比上次高了不少,顿时心生感慨,打趣道:“咱们的陵哥儿都长成小大人了呢。”
安陵闻言,立马就不好意思地瞅了元意一眼,一脸喜色却又强忍着的扭捏样,成功地逗乐元意和一旁的素梅、腊梅几人,皆是捂着嘴偷笑。
元意摸了摸他的脑袋,长叹道:“傻弟弟。”从小看他长大,元意又怎能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地长大?不过是为了能够帮扶她一二罢了。
安陵的神色略有黯然,又问起了元意的身体,道:“我不便来找阿姐,虽是得了阿姐痊愈的信,没有亲眼看过总是不放心,如今看阿姐的气色,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今日姐弟两人难得相见,元意便挑了安陵关心的话题,诸如庞姨娘忌日那天往寺庙添了多少香油钱等等,都一一向他说了。又问了细细问了他的起居,你问我答,倒是情意融融。
“对了,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方才太过兴奋,元意倒是忘记了问。
安陵的黑眸带上了几分亮色,压抑着兴奋道:“今日睿王爷往族学里寄了请帖,说是过几日会在他郊外的别院举行诗会,邀我们前去。大伙儿都很兴奋,先生索性就散学了,叫我们回去好好准备。趁着这空挡,我便求了太太来见你。”
难怪张氏找不到阻止的借口。看着安陵一脸的激动和跃跃欲试,元意便笑着问道:“那诗会陵哥儿可有信心?”
“当然有。”安陵毫不犹豫地点头,俊秀的小脸上熠熠生辉。
元意知道安陵擅长赋诗,对他便不怎么担心。她忧虑的反倒是另有其事,如今睿王突然举办诗会,是否会与那本名册有什么关系?要知道,睿王和萧恒干系匪浅,据腊梅后来的八卦了解,他在萧恒强抢民女事件中,也担着不轻的角色……
017受邀赏花()
元意的忧心最终成为现实,第二日,睿王妃便给朱府大房的几位姑娘下了贴,盛赞朱府几位姑娘容貌品格上佳,并邀之几日后一同去赏花,地点同样是在郊外的别院。
睿王妃是皇亲国戚,张氏虽然不满她也邀请了家中的几位庶女,但还是各人都赐下了一分头面,不让她们堕了朱府的门面。
因为朱府的姑娘少爷都得了邀请,便由着护院一起护送出发。元意在大门口的时候便看到骑在枣红骏马上的安陵,锦衣华服,容光焕发,真真是一副少年郎如玉的风采。她则是和其他姐妹一起坐朱府的宝盖珠帘华车,带着一众丫鬟媳妇,逶迤而去。
出了城门,大概又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边听外头一阵清呼:“到了。”
等到众人下了车驾,皆是惊叹。这处哪里是别院,根本就是一处占地广泛的庄园。单是门口就足足丈高,红砖绿瓦之中,挂着赤金九龙青地大牌匾,上书“嫏嬛府第”,字迹潇洒不羁,豪迈铮然。
随着引者入内,一路上只见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朱栏白石,精妙无双。略一抬头,还能看到蓊蔚氤氲的山林耸立,水墨晕染如画,真是不负嫏嬛之名。
到了一处阁楼,男客继续前走,女客便被引了进入,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滑铮亮,逶地的裙裾拖过未见丝毫声响,里面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室宇精美,铺陈华丽,无一显示着皇家的尊贵气度。
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女子的嬉笑软语之声,待踏入大厅,便见上首坐着一位彩绣辉煌、面容绮丽的女子,想来便是睿王妃云解容。她的身边还陪坐着些许打扮得体鲜亮的女子,应是各家小姐。
看到四道翩跹而来的身影,云解容的脸上立马就带上了笑,向她们招招手,道:“这是朱府的几位姑娘罢,都是一副好品格呢。”
几人俱是一副娇羞地低下头,元怡作为嫡女,此时便率先开口,回道:“睿王妃谬赞了,我等来迟,劳烦王妃久等,实在是失礼。”
云解容宽和一笑,“来得刚刚好呢,我们也就是刚刚坐下而已。”她指了指在座的各家姑娘,道:“这些都是各府的姑娘,想来你们也认识,都坐下来略说些话,等到外边准备好了,咱们再出去游玩。”
几人道了礼,依言在一旁坐下。张氏不经常带庶女出门,在座的元意倒是没认得几位,大多是对各家嫡女略有印象。但是这些个嫡女都是心性高傲,最是看不起庶女的身份,她也不想凑得白眼,只是安静含笑地听着元怡与她们交谈。
熟料没过多久,她便人点了名,只见云解容略带好奇地打量了她一遍,隐隐带着一股亲昵,笑问道:“这位想必是朱府的四姑娘罢,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出众的人儿。”
此话一落,大厅骤然一静,各色视线随之落在她的身上,有羡慕、不屑、嫉妒和不甘,特别是自负美貌的元华,脸上更是愤愤不平。
元意心中却是一沉,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云解容这位高高在上的睿王妃,究竟是在哪里听到了她的大名?
018诸女才艺()
尽管心中千回百转,元意还是恭敬地站起来,刚要回话,就见大厅外进来一个蓝衣太监,向云解容见了礼,紧接着道:“王妃,外头的宾客已经来齐,王爷请您带着各家小姐过去呢。”
云解容抚掌而笑,“可算是来齐了,各位姑娘随我出去吧。”待众人盈盈称是,云解容却拉了元意的手,征询道:“打第一眼儿看到四姑娘我便觉亲厚,不如就陪在我身边可好?”
元意又怎能落她面子?只好顶住各人的目光,微笑点头,“承睿王妃错爱,不嫌弃臣女笨手笨脚就好。”
云解容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带着一众人出了阁楼,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到了一处提有“天然园”的园子,里面竟是种满了树树的桃花。此时正是花季,红的粉的白的,一簇簇地拥在树上,只需清风浮动,便坠一地的花瓣。她们这群衣着鲜丽的女子从树下穿过,花瓣纷飞,恍若神妃仙子一般。
众人随着云解容进入了一处檐牙巍峨、玉栏绕砌的亭子,旁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停着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湖对面也立着一个亭子,人影绰绰,应是男客。
等到众人坐下,云解容才解释道:“他们男人在那边赋诗,我们只需在这听着就好,若是哪位姑娘有了雅兴,即兴赋诗作画,那就再妙不过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指着亭中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上等的松烟贡墨和澄心堂纸。
在座的都是各家精心培养出的姑娘,有此等良机,又怎么肯错过,皆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正巧对面穿了一阵喝彩声,紧跟着就有小厮在亭外唱道:“禀王妃,适才是名满京都的才子张仲羲张公子赋了诗,诗言:千株含露态,何处照人红。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流莺应见落,舞蝶未知空。拟欲求图画,枝枝带竹丛。”
云解容细细品了几遍,连声道好,这时便有一个身穿淡粉镶银红逶地锦缎长裙的女子站了出来,正是工部侍郎的嫡女秦如婧,她对云解容道:“小女不善赋诗,唯有一手字略能见人,就斗胆抄下此诗让大家品鉴。”
得到应允,她便展开宣纸,取了笔沾满贡墨,皓腕微动,一行行娟丽的簪花小楷便跃然纸上,搁下笔,向云解容福了福身,盈盈地回了座位。
有了她带头,其余的姑娘也没了拘束,一个个争先作画赋诗,各有千秋,其中最出彩,反倒是之前的秦如婧和赋了一首诗的元华。
“四姑娘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云解容一一品评了众人的墨迹之后,侧首对着一直毫无动静的元意含笑问道。
元意垂眸,揣摩着睿王妃的态度,看似对她亲近,却又次次把她推上风口浪尖,但是以她的识人的经验来看,却又看不出什么恶意,只得在心里不停地皱眉。
“本来是想躲懒,没想到竟被王妃发现了,只是臣女不善赋诗,就作画一副罢。”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元意淡淡一笑,起身卷起广袖,压好宣纸,看了亭外桃花一眼,挥笔作画。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元意便搁下笔,对着云解容道,“臣女献丑了。”
众人凑近一看,皆是一脸的玄妙。
019孰胜孰劣()
许久,云解容收起脸上的惊叹,意味不明地看向元意,道:“四姑娘深藏不漏,果非常人。此画堪当极品。”
众人虽然脸色玄妙,却也没有反驳,她们自问没有那样高超的画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画出如此精妙繁复的画作来。
只见墨迹未干的宣纸上,精致华丽,满目鲜灼,正是把此园纳入了画中。不管是那远处的高墙桃花,还是近处的亭宇画舫,无一精细,纤毫毕现,最妙的是,亭宇之中还画上了绰绰的人影,更是凸显了此时游玩的主题。
一旁的空白处,写了小厮唱的安陵的诗:“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字迹行云流水,洒脱不羁,任性自由,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小厮在亭外问道:“启禀王妃,王爷托小人过来一问,这头可是有甚佳作,递过去给大家品鉴品鉴。”
“来得正好。”云解容抚掌而笑,让婢女卷了秦如婧、元华和元意的字画往外边送去,赞道:“朱府不愧是诗书礼义之族,府上的姑娘公子文采书画俱是出众的很。”
小厮很快就把书画呈到一个男子面前,只见他剑眉星目,龙章凤姿,一袭紫色锦衣华袍更显得他俊美尊贵。他随手一拿,展开一看,却是元意的书画。
“好画。”只是第一眼,睿王魏乾就出声赞道,待细细一品,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停在题字那里,“此字纵意流动,洒脱自然,写字的人定然是个心胸舒朗开阔之人,于女子之中并不多见。昔归娘子,这是谁的号?”
一旁的安陵眼前一亮,刚欲上前答话,熟料在睿王跟前的张仲羲已经开口道:“回睿王,是朱府四姑娘的自号。”
“原来是子烨的表妹,难怪了。”睿王的黑眸一闪,笑问左右,“我记得她有个弟弟也在,是叫安陵?”
安陵没想到睿王会记得他的名字,激动的一脸通红,连忙上前拜见,“回禀睿王,学生正是安陵。”
睿王打量了他一眼,指着画上那首诗赞道:“这是你做的诗罢,真是后生可畏。”
而一直坐在一旁,倚栏眺望的萧恒此时却回首,目光停留在安陵的脸上一瞬,继而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睿王顿时一乐,黑眸一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把元意的画作递到他的面前,笑眯眯道:“从远,你看此女的字,与你相比,孰胜孰劣?”
萧恒眼皮轻抬,不过是略略瞥了一眼,撇撇嘴道:“不过是闺阁之字,也敢现于人前?软绵绵的没甚力道,比我差远了。”
睿王哑然,不料萧恒竟是如此评价,不过他确实有这个傲气的本钱,在座之中,唯独萧恒的字最好,这座别院“嫏嬛府第”四字正是他所提。
然而安陵可不知其妙,看到传说中不学无术的萧恒对自家阿姐的字画如此不屑于顾,到底是年轻气盛,顿时气鼓鼓地瞪向他。
不知萧恒想到什么,看到安陵这副样子不但不怪罪,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继而又若无旁人地大笑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张仲羲,眼睑微垂,掩住眸中沉沉的暗色。
020无情中人(附)()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睿王妃给各家小姐下的帖子是赏花,自然不会让大家拘坐着,自把书画遣人送过去之后,便带着众人出了亭子,行至桃花烂漫处,让众人自便游玩。
元意本来还被睿王妃拉着手,只是睿王妃身边聚集的各家姑娘愈来愈多,她渐渐地不耐烦,找个借口脱了身,寻了个偏僻清幽的去处,闲逸散漫地静坐着,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汉白玉桌,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不久就该有客来访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