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沉默地走回赵玉堂的别院。
顾青明终于回过神来,他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栓子,我没事,我就是一下子回不过神来,那天最后一天考完的时候我就已经有预感了,觉得自己答得并不好,可是心里又带着点期盼,万一过了呢?没想到……”
他苦笑了下,继续道:“现在我终于清醒了,单靠小聪明是不可能上榜的,以前我读书都是马马虎虎的,爷爷和夫子一逼我,我就认真;不逼我,我就得过且过。就是这一年来我认真读,可是前面损失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补不回来。以前我还暗自嘲笑你生活一点趣味都没有,整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跟个书呆子似的。现在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不懂得珍惜!”
“大哥……”顾青云担心地叫了一声。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每次排名出来,和好朋友之间总会有这么一段,自己考好了,对方考不好就担心对方的情绪;对方考好了,自己考不好心情也不愉快。总之只有两人都进步了,才会一起高兴。
“没事,我只是有了一点感悟。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我们去庆祝吧,你们能考上我也很高兴,不用担心我,我都是男人了,只是一个县试而已,今年不行,明年后年还有机会,人家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都在坚持考呢,你不用担心我一蹶不振。”
四人都松了一口气,面露笑容。
“走,大家一起去庆祝!明年没有你们,我的机会就大了。”顾青明最后笑道。
见他这样子,四人佩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快就调试好心情的。即使他是装的,那也要装得出来才行。
顾青明毕竟是心思洒脱之人,一旦说开后,他的交际能力也展现出来了,在饭桌上和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把整个气氛都搞得很活跃,几乎看不出他刚才的伤感。
要不是他偶尔还会遗憾一下,顾青云还以为他真的进化了。
顾青云不知道他是假装不在意,还是真的想开了,但大堂哥能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起码对方表面上已经会装了。
要知道,他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一大把年纪了,可能还做不到他现在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他们几个都十五六岁了,甚至赵玉堂已经到了十八岁,是可以娶妻的年龄了,所以这次就点了温过的米酒上桌,因为现在天气还冷。
此时,他们就在喝酒。
顾青云当然不会喝酒,就专门给他们倒酒,还让店小二偷偷给酒里掺点白开水,免得他们喝醉了,酒后失态,酒醒后就后悔,再者,他也怕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这家酒楼就是买他们家咸鸡蛋的大主顾,顾青云还专门点了这道菜,进门的时候又看了下大堂里别人的饭桌,的确有几个客人在吃。
现在他们村的鸡蛋都不拿去集市上卖了,直接卖给他们家就行。一般是二文钱三个,如果鸡蛋大的话,就会是一文钱一个,虽然比集市上要便宜一点,但卖给他们家不用浪费时间去集市等着,所以大家都挺乐意的。
除此之外,村里人也有意识地养多几只鸡,多了养不起,怕得病麻烦,但多养两三只还是可以的。
饭桌上,大家聊得火热,主要是在畅想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因为是在包厢,不用担心打扰别人。
顾青云刚开始就觉得自己和赵文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他能理解,毕竟刚开始出考场的时候,赵文轩是比较有自信的,他也一向以第一名自居——起码是他们五人中的第一名,结果没想到最后案首竟然被他摘取了。
一般而言,各县的案首在之后的府试中是很少落榜的,所以现在他一个童生基本上已经稳稳到手了。
虽然大家都把未进学(未能考上秀才)的考生统一称为“童生”,但那只是一个泛泛的称呼,不是名副其实的。
最起码,等顾青云正式考上童生后,即使他不能通过院试,他第二年也可以不用再考县试和府试,可以直接去考院试,省了很多麻烦,接着过了最后一关就是秀才了。
“真没想到,青云会是案首,来,青云,今天你一定要喝一杯!祝贺你!”赵文轩举起酒杯,定定地看着他。
顾青云挑挑眉,笑道:“我这是运气好,出的题目正好是我擅长的,下次府试出的经义内容再深一点偏一点,我就考不了那么好了。”
赵文轩举起酒杯的手晃了晃,再问道:“不管如何,你都是案首了,这杯酒你喝不喝?男人怎能不喝酒?”
顾青云摇摇头,很坚定地说道:“不喝,我牙齿还没换完呢,不喝。”他已经打算这辈子都要有自制力,千万不能喝醉酒,以防自己大嘴巴不小心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顾青明嘴一咧,笑开了,道:“他毛都没长齐呢,喝什么喝?我替他喝!”说完就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赵文轩的杯子,自顾自地喝下去了。
赵文轩看了看四周,何谦竹正在盯着酒杯定定地研究,赵玉堂正在对着半边咸鸡蛋傻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闷闷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一旁的何谦竹正在喝闷酒,他的成绩还不错,可是一和顾青云、赵文轩比就差了点,让他又是高兴又是郁闷,但总体而言还是高兴的。
赵玉堂呢?他一直在咧着嘴笑呢,自己高兴地庆祝,几乎语无伦次了。
同一张桌子吃饭,大家各有各的情绪。
一顿饭吃完,还把两壶酒喝完了,三人的脸色都红了,稍微等了一会后,他们就准备打道回府。
顾青云见他们几乎没有醉意,心里放下心来。
最讨厌醉鬼了。
这次是赵玉堂去付钱。
顾青云有点郁闷,自己兜里没钱,出来吃饭腰杆都挺不直,他是男人,以后可能经常要和别人聚会的,总不能一直都是别人付钱吧?有进无出,别人会觉得自己吝啬,影响不好,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下楼的时候还碰见一些身穿长衫的读书人,这个酒楼在本地是中档的,价格消费不算特别高,菜式又不错,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在这里消费。
顾青云经过上午的榜单,已经在本县拥有一点知名度了,所以在他下楼的时候,碰见很多考生和自己打招呼。当然,赵文轩同样如此,他的名声比顾青云大多了,毕竟他前年就已经通过县试了,那时他才14岁呢。
不管是好奇的、妒忌的、恶意的、高兴的,只要对方和自己打招呼,顾青云都是面带笑容回礼,客气礼貌。
大家寒暄几句,见他们急着走就放开了,还约定有时间一定要在一起聚一聚。
好不容易摆脱其他人,五人慢慢地走在大街上,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
“嘿嘿,你们知道刚才有人约我去哪吗?”回到别院的时候,赵玉堂突然开口道,一脸的不怀好意。
大家看着他,刚才的确有几个二十几岁的书生拉着他说话。
“你们知道的,镇上没有,县里是有的,就是那个地方……”他暧昧地笑了起来,道,“你们去不去?今晚肯定有很多人去,考好的想去庆祝庆祝,考不好的想去发泄发泄,今晚那里肯定很热闹。”
顾青云心里咯噔一下。
天啊,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他左右看了下他们,才这么点年龄,就想去那里了?
“不去。”何谦竹俊秀的脸蛋涨得通红,慌忙摇头。
“不去。”赵文轩皱皱眉头,很是坚定,“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四月份就要进行府试了,我想快点回去看书。”
顾青明也慌忙摆手,道:“那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能进的吗?去的话我爷爷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这次他会来真的。”
“难道大爷爷不知道的话,你就想去?”顾青云狠狠打了他手臂一下。
“当然不是,我又没钱。”顾青明捂着手臂,很是委屈。
见大家这样的反应,赵玉堂的情绪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抹了一把潮红的脸,低声说道:“说的也是,还有另外一场考试呢,不考到秀才都不算成功。你们还是有希望的,我就悬了,倒数第一,差点就不上榜了,我也得努力。”
大家说到这里就散了,随便收拾一下东西,因为是昨天来的,只住了一晚,东西不多,所以很快大家就整理好,准备回家。
虽然学堂那里,这段时间顾青云可以不用去,自己复习,但他还是决定去继续跟着何秀才学习,因为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完呢。
五人一行开始走回家。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顾青云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青云知道,回去的时候,家里人一定很高兴的。可是顾青明又考不上……纠结。
他知道顾青明嘴里说得再洒脱,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该给他堂哥灌下一碗心灵鸡汤,就发现顾青明挨近他,低声道:“云弟,不是我说赵文轩的不好,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呃,不太好相处吗?”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
顾青明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继续道:“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他心胸有点狭窄,和他相处有点累,有些玩笑都不能开,表面上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对人很防备。总之我觉得何谦竹更好相处。”至于赵玉堂?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说。
“也许他有一个苦大深仇的身世啊,反正同窗一场,表面上合得来就行了。”顾青云不以为然,读书时候遇到的人中不可能个个都会成为好友,只要对方不害自己,其他的事少理。
“反正你和他交往要多一个心眼才行。”顾青明对今天吃饭时赵文轩的表现很不满。
顾青云郑重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门口的榕树下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一看到他,就远远地就喊道,“小秀才回来了!”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他爹顾大河满面笑容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还不是秀才,还不是秀才,大家不能乱说,被官府知道了会定罪的。”
“反正已经快了,以后一定是秀才。”顾家三房的大伯娘很是坚持,她一直笑着,对着老陈氏说道,“三婶,栓子这是出息了,你以后一定可以享福了,栓子对你们又那么孝顺。现在呀,你们只要熬过这几年就可以了,苦就苦这几年。”
老陈氏眼里带着泪花,握紧她的手,说道:“这几年我们家真是苦啊,过年都没裁过什么新衣服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孙子读书?乡下农家想供出一名读书人你们以为很容易?都是省吃俭用从嘴巴里抠出来的!”
“能理解能理解。”顾家三房的大伯娘掏出手帕想给她,说道,“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县案首是我们林山县年龄最小的一位吧?以后府试也不在话下,以后他就是我们县年龄最小的童生了。你放心,等栓子考秀才的时候,族里一定要出一笔银子,一定得支持他!”
“这不行,不行,县试只是栓子运气好点,府试就不一定了。”老陈氏恢复理智,把她的手帕按回去,自己掏出手帕擦眼睛,忙拒绝道,“族里这些年大家都不富裕,也是刚刚缓过气来,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大家出钱?”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族里男人的事,到时再说。”顾家三房的大伯娘一脸的坚决。
小陈氏在旁边听了,暗暗高兴。
顾青云慢吞吞地走回家,被村民们围观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县试的事,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直到顾伯山的到来才把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两人走进顾青云的书房。
顾伯山很高兴,即使他的孙子榜上无名。
他勉励了一番顾青云,又敲打道:“现在最主要的是过府试,府试过了,院试三年两考,明年正好可以考院试,如果明年你考过的话就是秀才了,到了秀才就是另外一个层次。现在暂且不说,你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何秀才那里读书,我听说你的经义还学不好,万一府试出的题你正好没学过呢?可不能骄傲。”
顾青云受教地点点头。
“你大哥那边你就不要理他了,这次落榜我看对他是有好处的,整个人总算是可以真正沉下心了,看来我和何秀才的做法是对的,他不出去见识一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顾伯山捋了捋胡子沉声道。
两人说了一会,顾伯山又把自己考府试的经验说了一遍。
顾青云依然很认真听着,即使大爷爷和何秀才早就跟他说过几次了。
晚上,因为家里人都很高兴,晚饭也格外地丰盛。
在饭桌上通过交谈后,顾青云这才知道他人还在县城呢,里正就把消息传到家里了。
“连未来的大姐夫都过来送礼了。”二丫笑眯眯地说道,看着大丫微红的脸颊,笑道,“大姐还不好意思见他呢。”
大家于是笑了起来。在这里,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是可以见面的,但是要有女方亲人在旁边才行。当然,有时候两人偷偷摸摸地见面,没有外人看见的话也是无妨的。
顾青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说道:“爷爷,如果牛的体力足够的话,以后家里可以用牛车来给别人拉货,或者去县城送鸡蛋时可以顺便载一些人来回,收取他们一定的车钱就可以了。”他们村到镇上和县里都会经过一些村落,今天他回家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下,发现大家都是步行的,身上用扁担担着箩筐等,有些看了极为吃力,路上有牛车经过的极少极少。
现在生活水平比前几年好多了,大家手里还是有点钱的,花个几文钱搭车应该也有人肯,所以他们可以用牛车来搞运输,反正是顺便。
“这个,乡里乡亲的,收钱好吗?”顾大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村现在只有三头牛,一头就是先前那户人家的老牛,除了他们家外,还有另外一头牛也是刚买的,是头小牛,还不顶用。
“有什么不好的?牛不用吃草吗?干重活的时候还得喂它盐和米糠,白白让别人坐的话,那你是给谁坐不给谁坐?这不是得罪人吗?收钱就不一样了。”关系到家庭的收入,老陈氏脑子向来动得很快,很快就说道,“就这么办了!反正牛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拉很重的东西就行。”
“那谁去赶牛车啊?”李氏第一个开口。这可是个肥缺,不累又有收入,还可以偷偷私藏一点家里人也不知道。
老陈氏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李氏顿时缩了回去。
老陈氏得意一笑。
顾季山沉思了一会,就说道:“我来吧,老大和老二都在家里干活。等牛车打好了,我就用牛车送栓子和小明去镇上,省得他们两个小孩整天走来走去的。”
“爷爷,我没关系的,走路也挺好的。”顾青云推辞道。
“就这样定了,牛不能老是关在牛棚里,要经常使唤它才行,要不然耕田都用不上它。”顾季山下定决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
顾青云第二天照常去私塾上学,顾青明也顺势进入了甲班。
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学习之余,还会交流功课,都有所进益。就是私塾最近来找何秀才的人越来越多了,何秀才的私塾因为一下子出了四个县试上榜的学生变得名气大增,之前整个桃花镇都只有三个秀才,童生倒是有几个,可是不值得什么。
现在出了他们四个年轻的,大家觉得何秀才会教学生。
这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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