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卷子,李家明起身去外间,特意没礼貌地塞到正在看书的四哥鼻子底下,佯装得意洋洋道:“四哥,做完了,肯定是一百分!“
“嗯,不错“,四哥居然仔细看了遍卷子,夸了李家明一句,这时楼下传来绊嘴声。
“大妹,家德要考大学的,你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耽误他的学习吧?“
“大婶,明伢也姓李吧?家德就不是他哥哥?“
“叫他来问你大伯就是,你大伯当过代课老师,还怕教不了他?“
李家明‘当过’生意人,已经练得脸皮奇厚,可四哥不行,他的脸象红布一样,拿着试卷的手也开始微微哆嗦,特别下面的话越来越难听,更有让他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算了吧?家明来问,大伯会耐心教吗?军伢以前也来问过,后来呢?“
楼下安静了十几秒,接着就是,“你自己不会读书,就不要耽误家德读书!“
“我是不会读书,但我会做人!“
“你会做人,就不要耽误弟弟的前程!“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怒气冲冲的大婶上了楼,后面跟着不甘示弱的大姐。李家明见状,连忙陪笑道:“大婶,我以后不来打扰四哥了,我和大姐先走了。”
可能是前两天李家明刚来送过‘茶钱’,让发怒的大婶不好意思冲他发火,反而压着火跟他解释道:“明伢,不是大婶小气,你四哥是家里最有希望考大学的,我们不能耽误他的学习。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你大伯,自己的亲侄子,他还会不教?”
跟在后面的大姐,见四哥涨红着脸站在那,不屑得哼了一声,拉起李家明就走,到了她自己房门口扔下两句,“三叔也是个蠢牯!年年的‘茶钱’打发叫花子,都还有句多谢话。”
“大妹,你要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怕你啊?”
不想引发骂战的李家明,连忙将大姐推进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小声道:“大姐,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不行,这几年三叔花了那么多钱,这点事都不帮忙,他们还算是人吗?”
家丑不可外扬,李家明是真不想闹大,急切之下抱住又想开门吵架的大姐,捂着她的嘴小声道:“大姐,别吵了,你真想让大家看笑话?他们丢得起这脸,二伯、耶耶(爸)他们丢不起这脸!”
“嗯嗯唔,呸!”,刚挣脱的大姐在二伯的威慑之下,终于有些冷静了,可门外的大婶又不依不饶,把门踹得震天响。
“大婶,家丑不可外扬,你真要大家来看笑话吗?”
李家明猛地拉开门,冲着大婶一声怒吼,涨红着脸无地自容的四哥终于反应了过来,将被他吼得呆若木鸡的母亲拖进了自己房里。
第12章 亲兄弟明算账()
“家明,还是你厉害,一句就让那个不要脸的没声了。”
正翻拣着旧书的李家明,抬起头来苦笑道:“大姐,那是大婶。”
“呸,天底下有这样的大伯、大婶吗?要我说,从我耶耶(爸)到四叔,都是蠢牯!年年没钱了就向我们借,借了又不还,这么点小忙都不帮,要这样的大伯、大婶有个屁用!”
李家明听着这话也解气,可他还得劝大姐,家丑可真的不能外扬啊。李家在村里本来就是外来的小姓,受尽了本地大姓人家的欺负,要是自己人还吵吵闹闹让村里人看笑话,以后大家更抬不起头来了。
“行了行了,你说的有理,我不说了还不行?”
大姐也知道轻重,说了几句也就停息了,见李家明不但拿小学五年级的课本、试卷,还在挑了初一的课本,关切道:“明伢,别贪多嚼不烂。大姐教你五年级的还马马虎虎,初一的可就半懂半不懂了。”
李家明随手翻了翻五年级数学的目录,扫了眼目录上的数学概念,心里就有底了。
“大姐,五年级的数学,其实很容易的。你以为我是大狗伢、毛砣那样的蠢牯啊?”
“真的?”
“真的!”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要是自己还要从头学起,那还不如拿块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刚才还跟大婶对骂的大姐一下来精神了,热切道:“你真觉得很简单?”
“真的很简单,这些东西一看就懂!”
在大姐印象中,自己这个弟弟虽然调皮捣蛋,可从来不说谎,李家明这么一肯定,她立即眉飞色舞地鼓励道:“明伢,你要是能从县里拿个奖回来,等大姐打工赚了钱,就给你买新衣服、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拿奖回来,你也一样会给我买的,李家明心里一阵暖意,手下不停地翻拣,嘴里却小孩子气道:“大姐,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你做不到,以后我就天天笑你牛皮鬼!”
“切,大姐有那么小气吗?哎,你怎么初二也拿?”
“反正你也不读书了,我还不如全搬家里去,以后慢慢学,省得你们拿去揩屁股。”
这话粗野,可乡下就是拿学生伢子不要了的书本、作业本、试卷当厕纸用,大姐也不以为意,嘴里还发着牢骚道:“要的,全给你了。要我说啊,学校里就不应该强迫我们买书。这么新的书,本来我用完了二妹用,二妹用完了三妹用,最后给你和满妹用,这能省多少钱啊。”
李家明看着这些还很新的书,非常赞同大姐的节俭,也真佩服她的学习精神。这些书除了封面上写了个名字,里面画了些不知所谓的符号、图案,真的跟新的没区别,真不知她当初怎么考上初中的?
一会工夫,李家明将初中三年的主课书全部翻拣出来了,厚厚的一大摞扔进了大姐的背蒌里,两姐弟从姐姐家回到弟弟家。
从二婶家出来,李家明一路‘伯伯、叔叔、婶婶‘的叫,而且还是有礼貌地带着笑脸叫,听得大姐直皱眉。可还刚刚来到自家屋檐下,李家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苦涩酸楚,因为父亲正站在马路边陪着笑脸,送着外婆家的三表舅。
哎,要债的人又上门了。
婆婆和母亲的丧事,即使父亲砍光了山上能卖的树,将家里能值点钱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抵了债,还欠了亲戚朋友们三四千块钱。现在的猪肉都才二块二毛钱一斤,三四千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包袱。
父亲陪着笑脸的三表舅,当初就借给父亲千多块,估计现在一半都没还清。最亲的亲戚轻易不上门问债,一上门就肯定是要钱急用,这可让父亲又去哪借几百块钱啊?
等唉声叹气的父亲回来了,两姐弟已经把书放好了,李家明正收拾着破了瓷的茶杯,背着背蒌准备出门的大姐关切道:“三叔,三表舅来问账?你还差他多少啊?”
“哦”,背好象又弯了一点的父亲,看了眼经常帮自己料理家务的大侄女,苦笑道:“那倒不是,三表舅国庆节嫁凤姑,他来请我去打嫁妆。你四叔马上要做屋,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哎,太不凑巧了”,大姐也叹了口气,要是三叔能去帮三表舅打家俱,欠他的账就能还掉不少了。可一边是四叔做屋,一边是三叔还账,她也不知道三叔该去不该去。
竖起耳朵的李家明稍一犹豫,放下手里的茶杯,劝道:“耶耶(爸),你还是要去帮三表舅。我记得娘死的时候,屋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大母舅跟三表舅他们帮的忙,钱、米、猪肉、豆子都是他们凑出来的。”
“我晓得,四叔一世年(一辈子)就做一幢屋,我当哥哥的总不能不帮一下吧?”
若是家里稍好一些,李家明也不会吱声,但现在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即使是帮兄弟也要看能力大小的。
“耶耶,我觉得你错了。四叔、四婶两个人,一年能赚万多两万块钱,就是你不去帮他也可以请人帮。我们家不同,欠了那么多账,总是要还的。
四叔结婚时,你帮他打了全套家俱,这次做屋又送他两根大柏木,以后的门窗肯定也会帮他打。耶耶,你已经尽了你当哥哥的力,帮四叔也要量力而行,不能好了他亏了我们自己!”
“明伢,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叔是耶耶的亲兄弟。”
父亲已经没有了记忆中意气风发,连跟儿子说话都没有了多少火气,可李家明宁愿父亲还是那个动不动瞪眼睛、骂人、揍人的父亲,而不是这个让贫穷、债务压得连心气都没有了的父亲。
咬了咬牙,李家明有些冷酷道:“耶耶,有些事你不要太想当然,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四叔一年能赚一两万,去年过年时,我们家里债主都上门了,他可吱过一声?三四千块钱,也就是他两三个月的工资,他就真拿不出来?”
这话刺痛了父亲,脸上开始乌云密布,李家明也转过身来,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耶耶,刚才大姐带我去求四哥,想让他辅导我读书,晓得大婶怎么说的吗?大姐也在这,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她不愿意,不愿意她儿子教她的亲侄子!这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别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
“你”,父亲指着李家明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顶撞还是大嫂的无情,可他却不依不饶道:“你要是想打我,你就打我一顿,我保证一声都不吭。你就是打我一顿,我还是会去跟四叔讲,要是他把你当亲哥哥,就不应该喊你去帮忙,应该让你去帮三表舅打家俱还账!”
“你这个畜生!”
被气得七窍生烟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抽出插在大门框的小竹梢,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李家明就是倔强地仰着脸,一言不吭地死扛着。
第13章 倔强的眼神()
南方山区盛产一种小竹子,除了春季能采小笋外,长不成才顶不了用,可却是无数孩子的梦魇。大人经常砍一根那样的小竹子,留下最顶端的枝条插在大门框上,要是孩子不听话就用那根小竹梢抽,既痛又打不坏人。小竹梢打人疼啊,抽下去就是一片血痕,只伤皮肉不伤骨。山里孩子倔,可在小竹梢的抽打之下,再倔的孩子也会求饶。
李家明也倔,而且是那种让围观的大人们心里发冷的倔。
谁小时候没挨过大人的小竹梢,哪个又不是挨了几下就哭着、叫着求饶?可李家明偏不,父亲手里的小竹梢在他的手臂、胳膊、小腿上抽出一道道血痕,他就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任由父亲抽。
听到家里的动静不对,在外面跳房子(一种儿童游戏)的小妹跑回来了,见父亲正在死命地打哥哥,跌跌撞撞地哭叫着扑上来。
“耶耶(爸),莫打哥哥!耶耶,莫打哥哥!”
小妹?李家明这才用手挡开父亲将要落在小妹身上的小竹梢,另一只手将哭叫着要扑过来的小妹,推到已经眼泪直流的大姐怀里,沉声道:“大姐,你看住小妹。”
“耶耶,我求你,我求你,莫打哥哥啊!耶耶,我求你,我求你。”
小妹在大姐怀里发疯样的哭叫,终于叫醒了暴怒的父亲,扔掉了已经染上了血色的小竹梢,将在大姐怀里死命挣扎的小妹,泪流满面喃喃道:“文妹莫哭,文妹莫哭,耶耶不打了,耶耶不打了。”
生怕父亲还打哥哥的小妹立即停止了哭叫,哽咽着讨好地去用小手擦父亲脸上的泪水,看得李家明心里一阵阵的酸痛,也走了过去用手心替小妹擦眼泪,温言道:“没事了,莫哭了,等下哥哥给你煮粥喝。”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二伯突然冒了一句,“要的,犟崽不败家!老三,你有个好崽。”
浑身疼痛的李家明转过脸来,冲夸奖自己的二伯笑了笑,见四叔也在这,依然倔强道:“耶耶,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说什么?满堂屋的人都面面相觑,父亲神情复杂地看了满身血痕的儿子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妹转过身来,向四叔抱歉道:“老四,三表哥国庆节嫁女,来请我去打嫁妆。你嫂嫂过时,我借了他一千二百块钱,五年才还三百五十块,这次我不能帮你做屋了。”
就为这事?四叔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道:“三哥,你早说啊,我们是亲兄弟,就这一点小事,用得着打明伢打成这样吗?”
旁边的四婶一听是这事,也立即变得红面涨颈,她万万没想到,平时和气的三伯,为了帮自己家做屋,居然推掉了外面债主的活。
李家明见父亲松了口,连忙接过父亲手里的小妹,笑笑道:“耶耶,你快去了吧。等下三表舅另外请了人,那就不好了。”
“哎”,人高马大的父亲叹了口气,摸了摸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的儿子的头,转身去了拿木匠工具。
“三哥,我送你去。”
面红耳赤的四叔也连忙推开看热闹的人,回家去推自己的摩托车。没了热闹看,村里的大人小孩也慢慢地散去,只是小孩们看李家明的眼神是敬畏,而大人们则意味各不同。十二岁的伢子,被打成这样,还能象没事人样哄妹妹,他的心得有多硬啊?
一会,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外面响起,二伯连忙帮已经收拾好工具箱的父亲拿东西,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跟大伯、二伯、四叔他们都有矛盾的传祖叔,突然拍了下李家明的脑袋,夸奖道:“要的,你耶耶生了个好崽,三房里总算是生了个好种!”
说完,跟父亲同年又关系亲密的传祖叔,又冲正准备出门的父亲道:“传林,等军伢回来过年,你那些债我帮你先还,反正军伢讨亲(结婚)还早!”
脸上红潮还没散去的四叔又涨得满脸通红,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四婶,终于还是没有吱声,帮着父亲绑好工具箱,带着他去了追赶三表舅。
“大妹,去泡些盐开水,帮明伢洗一下。”
刚让传祖叔说得脸上发黑的二伯,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又摸了摸还在哽咽的小妹的头,沉声道:“明伢,带好妹妹,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操心,你二伯还没死,也还轮不到你操心!”
李家明连忙陪笑道:“多谢二伯。”
“哎”,二伯叹了口气,拿起放在大门边的锄头去了干活。
一会大姐泡好了盐开水,拿了块干净的布替李家明擦洗,哽咽道:“忍着点,有点痛的。”
‘咝’,伤口上被盐水一激,李家明吸了口凉气,旁边的小妹连忙帮他吹气,满妹也有样学样,不禁让他莞尔一笑,全身都象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还笑?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伢子!”
‘嘿嘿嘿’,李家明挠着头傻笑两声,小声道:“大姐,你帮我个忙好不?”
“说”
“大姐,传祖叔从来说话算数的,他说借钱给我家先还账就一定会借,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借的钱也要还的。以前我不懂事,耶耶出远门也不放心,现在我煮饭、炒菜都会了,就能带好妹妹。你去跟四叔说说,让他回广东时,也把我耶耶带出去。”
大姐立即瞪起了眼睛,骂道:“这怎么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犯起犟来,比谁都犟。要是三叔不在家,谁还管得了你?”
‘哎’,李家明苦笑着叹了口气,解释道:“大姐,你没发现我耶耶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那都是被债压得怕了!每年过年总有人来问账,谁不怕啊?
军伢哥今年十八吧,三四年后也要讨亲的,到时我耶耶拿什么还?”
“怕什么?大姐过完年就去打工,到时大姐借钱给你们。”
就知道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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