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相知、相恋、相守,李家明能理解那种对青春逝去的怀念,打趣道:“要不要规定只捐助校园情侣?”
倒是有过那种想法,可惜不能那么办,柳本球也打趣道:“嗯,有道理,要不你在崇乡中学也建一个青梅基金?”
“玩笑玩笑,叫钟柳基金?”
这也是个玩笑,但柳本球摇头正色道:“知道师专最出色的校友是谁吗?”
国内是个官本位的社会,整个从袁州市升上去的官员里,也就岳父和蔡老的行政级别最高,但他这么问李家明便知道肯定不是说他自己,不禁好奇道:“谁?”
“陈先辉,去年当选为院士了。”
国内的两院是官办机构,院士里有学术泰斗也有烟草院士,更有官员院士、官员院士,但陈先辉这人李家明听过。此君不善交际,入选院士还是因为他获得了超导材料领域的最高奖项马蒂亚斯奖,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
“爸,你该不是想以他的名字命名吧?”
“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从一所四流大专院校起步奋斗成功确实很励志,但花那么多钱却是为他人扬名?
“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这话不是自己刚说过的吗?古怪的李家明笑了起来,好奇道:“爸,你跟他?”
“同一届的但没什么关系,不是毕业那年他考上了浙大的研究生,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就很有意思了,李家明想了想,突然古怪道:“爸,你该不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以柳本球的地位,自然而然地会被写进校史,但他想要的更多。由女婿捐款成立一个以他们夫妇命名的基金会,只会让人说他们慷他人之慨,虽然是女婿与老丈人之间的事,也不会显得他更高大伟岸。若是以他们那一届在学术方面最杰出的同学名字命名,尤其是在以教育为本职的师范院校里,其社会意义又会截然不同。
“高”,李家明玩笑式地冲岳父竖起大拇指,揶揄道:“爸,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莎莎老说我太虚伪,原来根子出在您这啊!”
虚伪这词用在常人身上是骂人的话,但用在柳本球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身上,尤其是从李家明的嘴里用一种自我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却是一个表示其与光同尘的中性词。
“青出于蓝嘛。”
“没有蓝又哪来的青?”
两岳婿兼师生斗了两句嘴,又把话题转回到李家明的身上。老师就是授道解惑的,虽然李家明已经不需要从前的老师授道,但柳本球能奋斗到这个位置,对于一些政治影响方面的问题比他女婿更有发言权。
“家明,我赞同你去参加大会,不建议你用你自己的影响力去邀请一些欧美知名人士、企业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政治人物与商人不同,实利对于他们来说不及威信重要。自己接受邀请,那就是一个代表汉华这个庞然大物的表态;但如果自己主动运用自己在业内的影响力,即使大会办得再成功,也会喧宾夺主,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还有一点”。
还有?
李家明想了想,迟疑道:“您是指架子?”
用词不准确,但意思是这意思,深谙官场规矩的柳本球点了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女婿站到了这个位置,对下不能摆架子,但对上或同等级的人就必须矜持一些。尤其是与政治人物打交道时,你如果太主动,在对方眼里就低了一等。
第1124章 利义之辩(上)()
还是学校后门口那家已经几经转手的小饭馆,门外站了十几个戴着墨镜、耳机的黑衣人,挡住一圈圈看热闹的年轻人、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人群里还有不少制服警察维持秩序。
派头太大了一点,同学间吃个饭用不着这样。
不喜欢这样的李家明却没有反对,因为桂铭他们需要这排场,需要让圈子里的人时刻记得他是他们的老大。即使各自所属公司是竞争对手,但私下里仍然是他们的老大,遇到迈不去的坎时,自己这位世界首富会帮忙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同学聚会,李家明他们这一帮同学聚在一起,或许有功利色彩但色彩非常淡。倒不是他们这一班同学清高,而是由于李家明这个班长不遗余力地提携大家,有在学校里就令人信服的班长以身作则,其他同学也团结互助。毕业十五年了,一帮同学都干得不错,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董,即使是留校的冯刚也成了国内知名经济学家。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家都出人头地了,也就没了势利之态。大家该叙旧叙旧,该喝酒就喝酒,都是当年的老同学、老兄弟,宁可醉不可退!
可惜的是,酒桌上的批发生意刚做到一小半还没开始零售,有‘三杯倒’美誉的李家明便黑脸愈黑,由大家指定他的贴身酒替桂铭开始代劳。
酒桌上从来都是怕别人少喝,自己却能被阻拦得少喝,也证明了自己深得众人的爱戴。从善如流的李家明乐呵呵地接过那杯矿泉水,强调道:“先说好来,最后一杯我得亲历亲为!”
“那当然,桂子,喝啊!”
“怕你啊?”
酒局继续,热闹继续,享受特殊待遇的李家明也频频举杯,频频要求大家随意,却是清一色的一口闷:‘班头给脸,我得兜着’。被一群商界成功人士纳头便拜,也是一种人生的成功,有点像及时雨宋江同志。
等到酒正酣杯莫停时,李家明果断叫停。酒这东西是好东西,但大家都不再年轻,喝过量便成了穿肠毒药。
圆杯吃饭,酒饱饭足之后,黑脸透亮的李家明在同学们簇拥之下离开,一长溜挂着各地牌照的劳斯莱斯、宾利、林肯相随。这种豪车扎堆的场面在记者的笔下,不是暴发户炫富而是燕园的一个传奇,也是在高校圈内广为流传的传说,而传说的主角便是李家明教授。
对,是李教授而不是李董,因为李家明多次表示他最自豪的是被破格聘为斯坦福教授、芝大商学院院长,而不是创立了汉华成为世界首富。三天之后,在那个粉墙黛瓦的千年古镇召开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上,作为东道主的浙省李省长如此称呼他。
其实,这个名字大气的峰会名不符实,如他岳父所预料,除了他这个绝对大牌外,剩下的都是国内互联网企业家和一些欧美的小狗小猫,连杨至远那混蛋和另一个混蛋张勇都托词没来,更遑论亚马逊、ebay、oracle 、the prie 等巨头。出乎他与他岳父两人预料的是,传说中的大会提议者没有出席,级别最高的仅是李省长这位部级高官。
可猜不可说。
开幕合影时,最大牌的李家明仍然奉老章为老大,老章也投桃报李地将影响力已经远不如他们的吴叔,让到他俩之间的中间位置,且喧宾夺主道:“各位,外界都称我们为sohu系、汉华系,说我们sohu是国内互联网业的黄埔军校。饮水思源,其实我们都要感谢吴老,如果不是当年他老人家的鼎力相助,sohu或许度不过那个寒冬,也不可能有后来的利方、汉华、sogo、sohu易购、阿里。”
老章的话音一落,或多或少都与sohu有关联、交集的众人热烈鼓掌,纷纷向这位给国内互联网业发展提供过巨大帮助的老人致意。
国内第一家互联网企业是瀛海威,但当年的风云人物早没了声息,真正给互联网业带来春天的是sohu。市值早不如汉华、利方、sogo等巨头的sohu当时能成功,一个很重要原因是粤省商界的巨额广告投入,而给sohu带来第一波密集广告投入的正是这位花甲老人。
今日的华容集团也早非吴下阿蒙,mp3的成功让他们成为跨国企业,追随汉华的脚步做智能手机又成为了电子消费品巨头,华容集团也成为了市值万亿的庞然大物;作为华容集团创始人,吴叔已闻名天下,风头甚至压过了他曾仰视的联想集团的柳老爷子。
在如雷的掌声中,再三推辞无果的吴叔向众人拱手为礼,暗自感慨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华容能有今天,其实只是缘于一场二十年前的缘分。
对,很多事就是因为不可预知的缘分。
虽然仍旧奉老章为老大,但合完影后便被众人簇拥的李家明,也认为他能如此成功也是因为缘分。如果当年不是遇到吴叔,不是机缘巧合与老章他们一干青年才俊成为朋友,有前世记忆的他肯定能成功,却不可能象今天如此成功,更不可能十几年间如此成功。
大会开幕之后,头顶上有经济学家帽子的李家明,却没有谈经济也没有展望未来的物联网,而是以传统商业伦理为主题发表演讲。
“在农耕社会,重农抑商并不代表商业活动的停止,但作为社会活动的一种重要内容,商业伦理不可避免地受到儒家思想影响。儒家五常的仁、义、礼、智、信,其核心是义而与其联系最密切的是利,因此程颢云:‘天下之事,惟义利而已’,朱熹也有言:‘义利之说,儒家第一义’。”
“在农耕社会里,利与义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被唯心地割裂,因此才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先义后利者荣,先利后义者耻’、‘义胜利为治世,利胜义为乱世’等等偏见。”
“时代在发展,社会也在进步,当我们开始向重利轻义的西方学习,我们的国家、社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民国时,我们称西方诸国为列强,如今是否也有欠发达国家称我们为列强?大家不要笑,去越南、印度走一走看一看,其实我们的形象与一百年前的英法没有多大区别。”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有些事我们不必理会,也不必纠结历史的仇恨,但我们必须要思考一个问题。一百年来,我们一直在向西方学习,后发优势让我们能避免走历史的弯路,但当我们自己成为了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时,我们还能向谁学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他山之石成不了我们的基石,日本是西化最彻底的国家,也没变成白种人,那我们呢?”
第1122章 利义之辩(下)()
“义与利的千古之辩与我们千年的农耕文明有关,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的观念问题,而是千年以来国家整体结构的需要。
农耕社会必然是以农业为主体,农业成为国家的经济命脉。农民以稼穑为要务,农为本商为末,重本抑末合情合理。其次,把农民用捆在土地上是最好的统治手段,可以很大程度地减轻治理成本。再次,重农抑商会很顺利地贯彻道德标准。务农必然使人勤恳、正直,而商人是要追逐利润的。在追逐利润的过程中一切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坑蒙拐骗的行为都会出现,所以导民逐利是统治者治民的最下策。
“正是基于这三种认识,重农轻商在古代商周时期已经是统治者和上层人士的共识,四民之说虽始自《管子》,但这种认识绝不会是短时期内形成的。这种认识就当时的条件而言是客观的、明智的、科学的。”
百余人的会场里鸦雀无声,虽然台上演讲的人讲的是一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常识,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引子,关键还是在接下来的内容。
“然而,我们问题就是过于崇拜祖先,动辄祖制不可违,一旦形成的观念和做法便亘古不变。如果你想变,欺师灭祖的帽子随时会扣在你脑袋上!”
“我们坚持了两千多年的传统义利观,一直到明清时期商业文化的兴起,才逐渐地在观念上从‘义利离’走到‘义利合’,但这只是一种进步,理论上是为商业行为张目,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全新的义利观。只有到了洋务运动以后,随着现代工业的引入,大型机械化工厂的开工,传统的家庭手工业作坊式的商业活动上升到全新的现代工业中来,这才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社会的阶级结构的比例。这才真正地有了我们商业文明的根,才从传统低浅的商业文化递升到现代高级的商业文明。
与传统义利观相反的两个历史阶段是明清时期的商业文化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启的改革开放时期到如今。明清时期是商人地位逐渐提高、社会作用逐渐增强,义利观由相互对立到相互协调促进的改变时期。而改革开放这个时期是对传统义利观和****时期只讲义不讲利的极端说教及行为的反动。三十年过去了,也许我们还不能沉淀出一两句经典的评论,但可以做一个客观描述。
改革开放是对以往行为上的一种矫枉,这个过程并不是精心设计的,很多情况是无法预计的,所以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由于我们传统文化的强大,所以每一次“矫枉”都必须要“过正”,而这个矫枉过正的行为都会产生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结果,就改革开放而言也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想到,推动改革开放的政治家们也没有想到,以实用主义的消费观引领的观念新潮和致富光荣的鼓励性口号,会把人们带入拜金主义的泥淖。
三十年,我们并没有产生科学理性的义利观,就是有破无立。当我们一脚踏入全球化的新时代的时候,我们还没来得及做观念的调整,我们还如做梦一般坐上时代快车。也许下一步的纠正会是理性的科学的,我们不能总在自己的历史文化中转圈圈吧?”
洋洋洒洒数千言,台上的李家明讲得口干舌燥,台下的人默然沉思。这些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常人,都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巨贾,再对照李家明平时的作派,很容易听出他的言外之音。
言外之意是什么?
不可说,套于银幕上的一句话便可以解释:以利主义,以义佐利,合而相成,通为一脉。
什么意思?
台下有喜欢读古书的人知道,李家明这句话脱胎于顾宪成的义利界说,原文是:以义主利,以利佐义,合而相成,通为一脉。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顾宪成的义利界说已经是一种思想上的突破,但在如今的社会里,又显得唯心了。人性是逐利的,把义摆在利之前其实违背了人性,而违背人性的行为要么是圣人所为要么是虚伪。
这就有问题了,如果说顾宪成的观点还算唯心的话,那你李家明的说法就成了一把刀,砍碎了蒙在奉献精神、集体主义……之上的面具,如果你李家明的说法被接受,当下的主流价值观将被置于何地?连主流价值观都被证明是皇帝的新衣,又置……?
政治敏感性这东西,不但官员有商人也有,李家明的演讲还未结束,台下便有嘉宾大声反对。
反对无效,台上的李家明笑意盈盈,揶揄道:“伊夫林·比阿特丽斯·霍尔小姐在《伏尔泰之友》中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虽然有失偏颇,但我认为即使你想反驳,也得让我把话说完而不是打断我,因为这是一个礼仪问题。”
也不知台下的谁笑出了声,紧接着是一片法不责众式的哄笑,让几位出声反对的嘉宾难堪地站在那更难堪,也逼得想装聋作哑的东道主李省长不得不出来表态。
“各位,这是学术论坛。虽然我不同意李教授的观点,但请李教授继续演讲,也请李教授给鄙人一个演讲结束后的探讨机会”。
聪明人,和完稀泥又定了政治正确的性。
可惜的是,台上的李家明已经合上了那台旧的黑色联想笔记本,根本没有给台下的人表演的机会。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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