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砣、细狗黯然不语,三年多前的事,他们也还记忆犹新,几个叔伯急得都想杀人,可最后不还是屈服了?现在李家明旧事重提,他们这才体味到大人的苦心,要是自己不争气,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家里可怎么办啊?
轻轻挣开外公的大手,李家明帮毛砣、细狗将衣袖放下,遮住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感叹道:“三表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金伢吃得了这个苦,你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毛砣、细狗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到时打得太狠了,你们可莫心疼。”
三表舅看着毛砣、细狗放下的衣袖,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明伢,你这么管他们,你有几分把握?”
三表舅可不是嫡亲的三母舅,‘亲无三代,族有万年’的思想,李家明也一样有。对于毛砣、细狗这样的堂兄弟,只要他们的体育成绩能过关,李家明会用尽所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金伢这个表弟,那就恕他敬谢不敏。
这不是他自私,而是毛砣、细狗不管他如何管教,叔伯最多走远点,看不到、心不痛,但三表舅他们是绝对不会任他如此的。既然是这样,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借钱给父亲的人情,还当不起自己花七八年的时间来还。
“两成,最多三成!三表舅,七八年后的事,谁能说得定呢?我传猛伯、传宗叔是被逼得没法子,才让我下狠心试试的。
三表舅,你晓得吗?现在毛砣、细狗每餐吃一个蛋,一天吃一餐肉,就是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一餐一个蛋、一天吃餐肉,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可即便是这样,连一半的机会都没有,三表舅本能地打起退堂鼓,自己小儿子不是能吃这苦的料,而且要吃七八年这样苦。三表舅都打了退堂鼓,外公也不再说情,吃这么大的苦,花这么大的代价,只有三成的希望,实在是不值当。
晒谷坪里的所见所闻,通过三表舅、外公他们的嘴,很快传遍了银子滩,也很快传到了各个屋场。大人们茶余饭后多了个谈资,读书伢子们看李家明他们三兄弟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不理解和敬畏。
有些远见的村民感叹黄泥坪要出人才喽,王老师则骑车去了趟乡中小学,找到老同学柳校长要他去找路子,搞全套的专业体育教材。
“什么?你没骗我吧?”
“骗你有意思吗?你觉得让他父亲用小竹梢打得遍体鳞伤,还一声不吭死扛的伢子,会干半途而废的事吗?”
柳校长震惊了,坐在办公桌前久久无言,最后才冒了句:“妖孽!”
第65章 拖人上船()
又到了星期五,这也是本学期最后一个周末,下星期三考完期末考试,读书伢子们就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寒假。放寒假啊,那就意味着过年不远了;过年啊,那就意味着能穿新衣服、能放开肚子吃白米饭、肥猪肉,那可是山里孩子们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
当然,这也是读书伢子们下死力气读书的时刻,要是期末考试考不好,也就意味着父母的斥责。大过年的,谁愿意考个一塌糊涂让父母骂、拜年的亲戚取笑?
这半个多月来累坏了的毛砣,也以这个理由来找李家明理论,他算是摸清了堂弟的脾气,只要你说得出道理,他就会跟你说道理,绝对不会动手揍人。
“全对,去玩吧,天黑了就回家吃饭。明天、后天都放假,只要完成作业就行”。
刚洗完澡没多久的李家明,放下手里最后一本作业本,笑着冲站在旁边忐忑不安的满妹点点头,小家伙这才眉开眼笑地跟着等在边上的几个小不点跑了。
羡慕地看了眼‘咚咚咚’下楼的妹妹们,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毛砣,小声央求道:“家明,你昨天说临阵磨枪不快锐利)也光,就快期末考试了,也让我们读几天书,也磨磨枪?”
李家明没回答这事,反而问起另外的事来:“哎,毛砣,听他们说,现在中午你跟细狗都是避开大家吃午饭的?”
一提起这事,毛砣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你不晓得,我想拿蛋给桂妹吃,她就是不接。我怕大家笑我好吃、自私,索性跟细狗不跟大家一起吃。”
“哦”,李家明笑了笑,说起四哥和三哥的伙食差别来,反问道:“你知道我三哥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毛砣好奇地看着李家明,他也知道这事,更想知道那么会读书的家道哥能怎么说。
李家明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复述当初四哥告诉他的,“他说:‘家德,你以后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只要你考得起,我就是每天吃薯丝都甘心!’”
毛砣愕然,脑子比较简单的他,半晌才问道:“什么意思?考清华北大,跟吃有什么关系?”
“你呀,桂妹是太小了,还不太会讲。在她心里,只要你以后能考得上大学,她也跟我三哥一样,每天吃光薯丝就甘心!那些蛋、肉,都是给你补充营养的,不是让你觉得好吃的,晓得了吗?”
毛砣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烫,站在那愣愣地发呆。
李家明也不管这个知道了荣辱的堂兄,收拾下小方桌上的作业本、课本、铅笔,又拿起火钳将火盆里的炭火埋上,自顾自去了二伯家等晚饭吃。
走进二伯家的厨房,正在火塘边烤火的二伯笑呵呵道:“家明,柳校长让我带了点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好象是王老师托他搞的体育方面的书。”
李家明心里一暖,自己恩师就是这样的,只要他的学生是走正途、做正事,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哎”,李家明答应了一声后,二伯又自豪道:“家明,上次那个柳老师调到中小学来当校长了,我在街上买盐正好碰到他,他还请了我们吃午饭咧。”
这事李家明早从王老师那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前任林校长高升了,调到局里去当党委委员,算是临退休前解决了行政级别问题,从股级干部成了副科级领导。自己那位胡师公,不但有手段而且为人也还算厚道。
嗯?是我们,不是我?
呵呵呵,二伯可不太象当父亲的,重男亲女思想非常严重,去了学校肯定先去看了四哥、三哥,再顺便去看了看两个女儿。估计柳校长请他吃午饭,肯定还会让他叫上二姐、三姐,而二伯十有*去叫了让他骄傲的四哥、三哥,绝对没叫他亲女儿二姐、三姐。
李家明的腹谤就是二婶的不满,可俩人都没想到,二伯居然摇头道:“没有啊,人家请我们吃饭,叫孩子过去吃不过是句客气话,那怎么能当真?不过,柳老师真是好人,我不愿意,他让莎莎去叫二妹、三妹。莎莎也真懂事,那么洋气的妹子叫两个乡下妹子一口一个‘二姐‘、‘三姐‘,还叫得那么亲热。”
嗯?李家明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哑然失笑。二伯帮过柳老师忙,四五千块钱的新摩托说借就借,大伯可只是陪他吃了个饭,象他那样人情练达的校长大人,记人情也只会记在二伯头上。至于三哥、四哥,成绩是不错,以后也肯定会有出息,但又不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哪会象以前的林校长一样格外看重。
就算是那么看重四哥的林校长,等四哥、三哥功成名就之后,回老家探亲时,带着老婆孩子、拎着礼物去拜望的,也还是村小的张老师、毛老师和初中的姜老师等几个。至于林校长和四哥、三哥的其他老师,都是那两个更懂人情世故的四嫂、三嫂,将他们一并请到县城最好的宾馆里吃个饭而已。
这些事,不能怪现在的柳老师世故,也不能怪四哥以后的人情冷淡,实在是纯粹的师生之情与掺了功利的之间区别太大了。
柳老师与从代课、民办、转正一路走过来的林校长不同,他骨子里其实与王老师差不多,都是一个有些清高的人。象他们那样清高的知识分子,哪怕只是小知识分子,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则:他们能与二伯这样的农民同桌吃饭,因为他们的父辈也是农民;也能与身居高位的胡局长撒赖,因为那是他们的恩师,但绝对不会象普通人样去投资四哥那样注定会飞黄腾达的潜力股。
反过来,象四哥、三哥那样纯粹的人,日后若是没有人情练达的四嫂、三嫂,恐怕连请林校长他们吃顿饭都不会想起来,最多是见了面时主动握个手、问个好。
想到这里,等着吃饭的李家明不禁嘿嘿直乐。王老师、姜老师他们把所有学生,都当成自己孩子一样教,最多是个别天分特别出众的,给予一点大家都认可的学习自由,该搞的卫生一样得搞、该骂时骂、该打时打,那样才最得学生们的爱戴。昨天中午,自己不就是因为帮舅母搞卫生迟到了,结果手上就挨了两竹梢?
吃完饭的李家明带着俩个妹妹洗完脚、涮完牙,回了自己家重复着每次周末的程序:布置四个妹妹明天的作业,然后让她们去看电视,再监督毛砣、细狗做作业,自己也拿起课本看书做作业、卷子,直到晚上十点,李家明才放俩人去睡觉。
书山有路勤为径,连四哥那种妖怪都勤奋,何况是一干天资普通的凡人?
毛砣、细狗在读书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连记忆力都比常人差一点,那就更要认真地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要是能够不用就尽量别用。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去,与靠别人帮忙去念大学,对于当事人来说,其中的区别太大了。
再说了,青少年要睡足八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正好八个小时,他俩如果觉得累了,课间或是中午还可以打个盹,时间上足够了。
苦嘛?肯定苦,但苦着苦着就会习惯的,李家明自己不也习惯了这种苦日子?
只是,李家明这种将时间精确到十分钟之内的做法,后果就是以前精力过于旺盛的毛砣和细狗伢回家后,现在倒头就能睡得着。
红英婶是见惯了小儿子跑步回家还生龙活虎,到李家明那呆两个半小时就成了病猫的样子,可大狗伢见得少啊。见弟弟每天回来就睡,几分钟就能打呼,大狗伢担心道:“姆妈,弟弟不是身体吃不消了吧?以前他看电视,不看到十一二点是不睡觉的。”
红英婶也有点心疼,可更多的是骄傲与希冀,小声解释道:“你以为你弟弟还是以前啊?
现在上课要认真听,要是作业不会做,回来就会挨打,会做但做错了,还要挨打!家明打了你弟弟十几次,他上次期中考试考了78、72分。现在他每天还要跑两次游沅,来回快二十里路,能不累吗?传猛,声音放小点,莫吵得细狗睡觉。”
“哦“,传猛叔‘叭‘着旱烟筒,将旧黑白电视机声音关到要认真听才听到见的程度,大狗伢也连忙去把门关掉,生怕影响到弟弟睡觉。两夫妻满意地看着开始懂事了的大儿子,又遗憾地暗自叹息,要是家明大几岁、又早几年懂事,狗伢可能也会跟着他练体育,不至于这么小就跟着去打零工。
传猛叔、红英婶的遗憾就是二伯、二婶的遗憾,傍晚看到回家过礼拜的二女儿、三女儿,他俩也暗自叹息。不过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二天吃晚饭时,读初一的三女儿,居然问李家明,有没有能力辅导她?
这可是大大的惊喜,李家明顾不得藏拙了,连忙点头答应:“没问题的,上星期,四哥就开始教我初二的数学、物理。再说我不会的,你还可以去问四哥、三哥!”
三姐立即泄气了,低落道:“那算了吧,以前军伢都被大伢、二伢笑他结巴子。我又没你聪明,要是我去问,还不得让大伢、二伢回来后笑死?”
那可不行,大姐是后悔莫及;二姐是真不喜欢读书,以后也从没听她后悔过,反而一说起她的小饭馆就眉飞色舞;三姐好不容易起了认真读书的念头,李家明哪会放过这机会?
“三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那是跟你谦虚。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四哥,你期中考试才数学72、语文71、英语91,我可是数学满分、语文92哦。我敢保证,等你读初二了,我初中内容都自学完了,教你们初二都没问题!”
“真的?”
这可是自己亲姐,李家明咬着牙答应道:“真的!你以为我考全县第一,那是捡来的啊?”
“不会影响你学习?你都已经教了六个弟妹!”
见三姐又意动了,李家明连忙道:“不会不会,你以为多难的事啊?我现在也就是教满妹、小妹要花点精力,毛砣他们都只要监督就行。他们几个早被我打怕了,上课认真听讲、作业都认真做,哪还要我辅导多少?最多是帮他们检查下作业,讲下错的错在哪。”
忙中出错,提到要挨打,好面子的三姐立即不愿了。
“要你一个细伢子教就够丢脸了,还让你来打,我还要不要活啊?”
今天的二伯出奇地没骂三姐,反而问李家明道:“家明,你就自学到初二内容了?”
急于拖三姐上船的李家明,脑子里没多想,连忙道:“是啊,四哥上星期还用他以前第二学期期中考试的卷子,考了我的数学和语文,数学是满分,语文差一点只有92。英语是四哥说他的发音有问题,等他纠正过来了再教我,只让我先听听英语磁带。
他还说语文要靠平时慢慢积累,急不来的。除了以后的物理、化学外,其余的都是副课,了解点就行了,反正中考不会考的。日后要是对历史、地理、政治之类的有兴趣,到了大学里再去学也不晚。”
这倒是真的,中考就考语、数、外、物、化、生理卫生和政治,政治和生理卫生,只要考前一个月死记硬背就行。李家明这么一说,三姐心里又活络了,要是把平时学副课的时间,全部用来学数学、英语,只是考前突击背一下,倒有可能赶得上年级里成绩最好的那几个同学。
“对对,只要时间花得多,哪有赶不上的道理?只要功夫深,铁棒还能磨成针呢!”
退而求其次的李家明,连忙又蛊惑道:“三姐,那些副课老师骂几句就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让他们骂就是了!只要你数学、语文、英语跟上去了,以后能考上重点高中,谁还会在乎你历史、地理考多少分?”
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起了认真读书念头的三姐连连点头,没想到旁边的二伯却板起了脸,训斥道:“家明有教你的本事,你怎么就不能让他教?打你是为了你好,要不要我来帮他打?”
坏了坏了,三姐是个倔脾气,二伯这不是帮倒忙吗?
“我不读了行不行?”
果然不出所料,倔强的三姐饭碗一扔起身就走,气得二伯浑身打哆嗦,操起门背的扫把就追了上去。
第66章 可怜的面子()
据孔夫子说,舜帝的父亲揍他时,只要用的是大棍子,那位古之圣贤绝对会逃之夭夭。
正读初一的三姐,绝对没听过这故事,所以她被二伯按在屋檐下,用扫地的竹扫帚一顿狠揍,惨叫、哭喊半天,却没等到以往二婶的保护。对面的大伯、大婶跑出来听了两句,拉着跟在后面的四哥、三哥进厨房继续吃饭。棍棒之下出孝子,也会出孝女,这在农村里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被吓坏了的满妹将脑袋钻进了心疼得泪流满面的二婶怀里,小妹也钻进了李家明怀里,即使是二姐她也在粟粟发抖。以往二伯发火都是雷声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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