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贾珍又问着贾蓉道:“你成日家在外头跑,学里太爷家是什么情形?”
贾蓉小心翼翼道:“瑞哥儿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进,说是快成了鬼了,衙门里差役去了几趟,都不敢移动……不过太爷也很花了些钱。”
贾珍皱眉道:“罢了,你拿了我的帖子,去衙门里走一趟,破费上几两银子,让他们通融些。”
尤氏也说道:“可不是,学里太爷只这一根血脉。就是死囚还许留个后呢,衙门里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咱们家能花几两银子。”
才说着,就有赖升来说道:“瑞大爷傻了。太爷来求老爷,想请个太医去诊断呢。”
贾瑞傻了,傻成了个弱智儿童,连话也不会说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荣宁二府,于是贾瑞一怒弯弓,道士横尸荣国府的新闻,很快成了旧闻,陈仓烂谷子一般,再没人提起。
现在荣国府诸人,最关心的是贾瑞傻成什么样儿?
恰巧这日荣国府的妯娌,姐妹都在贾母房中闲谈,不多时,贾宝玉贾琮等人也来给贾母请安。
彼此见了礼,贾母让人上了点心,搂着贾宝玉摩挲了一阵,尤氏就说起了贾瑞傻了的事情。
王夫人素来慈和,便问道:“瑞哥儿这病,别是迷了心窍罢。咱们家还有几瓶活络丹,很该使人送过去的。”
尤氏笑道:“别说丸药了,就是太医也请去看了,都没辙儿。我听得管事们说,他们过去时,瑞大爷连饭也不会吃,只会躺在床上吐泡泡,吃喝拉撒全不会了。”
邢夫人带大过三个弟妹,听得这话,便笑说道:“这不成了襁褓里的小孩儿了。”
“哪有傻成这样儿的?别是瑞哥儿见着衙门里的人上门来了,心虚胆怯,故意装出来罢。”凤姐儿柳眉一蹙,拈了一枚松子,吹了吹灰,笑说了一句。
尤氏叹气道:“衙门里也有人说瑞大爷是装疯卖傻,可瞧了几日,再看不出不对来,又了请了诸多大夫来瞧看,一听说瑞大爷断过气,都说这病多半假不了。唉,学里太爷只这么一个孙子,如今傻成这样儿,焦心得没法子,昨儿来找我们爷,说是要辞了学里的差事,专心在家照顾孙子。”
贾母听说贾代儒连学里的差事也辞了,心知这事必定不能有假,忙道:“这怎么成呢?宝玉他们几兄弟还在学里上学呢,他若告了辞,再往哪找个积年有德的老儒去。”
说着,便吩咐凤姐儿道:“你遣人送些银子药材给太爷,就说我说,瑞哥儿虽要人照顾,但也不定得他亲自照料,有银子哪里买不着合心顺意的人去。只是学里这事,关系着咱们族中子弟,绝不能轻忽了事,还得让他多费费心。”
贾琮无语,贾代儒辞了才好,要是贾代儒还管着家学,贾府家学才真没救了。
然而他若和贾母直说,贾代儒的教学过程有多少荒谬,一句你老子你哥哥都是这么教过来,就能把贾琮堵回去。
而且同样在学里上学,贾宝玉贾兰贾蔷等人都乐在其中,单单贾琮一个人说不好,这绝对是贾琮的问题啊。
因而贾琮只是微皱眉头,歪着脑袋说道:“太爷要操心瑞大爷,恐怕难免分心。依我说,学里很该再请几个先生,平日先生只管教学,有事太爷再过来看看,岂不更好。”
尤氏笑了笑,说道:“真真琮哥儿这小大人的模样,说话的口气,倒同琏二爷差不离,到底是亲兄弟呢。这学里添先生,我们可做不得主,你同你珍大哥哥说去,他若同意,没人不应。”
贾琮知道,尤氏虽说得是实话,却也有婉言拒绝的意思,毕竟贾府家学的茶饭笔墨都是白给,只见支出,不见收益,虽说对子孙后代有益处,却也是一时半刻见不到成效的。
荣宁二府连有进项的祭田都不舍得多买,何况这种纯花银子的公益事业。
再着,贾家家学风气已烂,换了老师,扭转的可能性也不大,反倒极有可能再来几个同流合污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成就不成呗,贾琮也不怎么在意。
王夫人说了几句闲话,看了看贾琮身上的衣裳,忽皱眉道:“这几日下雪呢,怎么不见琮哥儿穿了老太太给的那件衣裳出来?那衣裳映在雪地里,既暖和又好看。”
贾琮一想起贾母给的那件衣裳,脸上就是一滞,五颜六色,金碧辉煌,他又不是唱大戏的,穿出来扮金刚鹦鹉,勾引廊下的鹦鹉叫唤么?
故而贾琮笑道:“因是老太太特意给的,我留着改日再穿。”
至于改到哪日么,贾琮表示,反正他还小,还在长个子,长着长着就不能穿了。
尤氏凑趣地笑道:“这孩子,倒还宝贝起来,老太太这里宝贝多着呢。你只管拿出来穿,穿腻了,好问老太太再讨几件。”贾琮笑道:“该我孝敬老太太才是,怎么能问老太太要呢?”
这话一说出来,贾母喜欢得不得了,因向着诸人笑道:“都说我疼他,凭他这志气,我怎么能不疼他。这孩子,比他当年老子可强多了。”
贾母跟前,谁嘴甜谁得好。似王夫人这样的稳重人,到了贾母跟前,却得了个粗粗笨笨不会说话,不讨婆母喜欢的评价。
王夫人都不会说话,邢夫人那就是满嘴糊涂话,这婆媳关系啊,果然是千古难题。
众人忙又一阵奉承,才奉承得起劲,忽听得人传报贾琏来了,贾琏进来道:“林姑父寄了书信来了。”
贾琮心中一动,冬天,书信?这是林如海要挂了,特意来信接了女儿回去。
贾母看了信,一脸忧闷,众人解劝,也不能稍减忧色。
不到半日,贾琮就听说,贾母命人打点行礼,择了日期,命贾琏送林黛玉回去。
于是本来就忙着回礼还情的荣国府,更加忙碌起来。
贾琏这一路回去,少不得拜访些江南金陵亲戚世交,宁国府那边的贾珍,也有意托贾琏顺便送几封信。这日贾珍写好了信,交给贾蓉,命贾蓉亲自交给贾琏。
贾蓉拿了信出来,由不住抱怨:“这点小事,也要我去走一趟,什么都寻趁我?”
一面又骂小子们:“都跑哪去了,马也不拉出来。”
只见得几个小子们乱窜,说道:“本来是派了焦大,小的们在找他呢。?”
贾蓉骂道:“找他干什么,必然醉死在酒缸里了。”
这话一出,一股子冷风刮过,贾蓉脖子一缩,心口一凉。
第64章 薛大傻子()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适合轰炸,不,是适合出门。贾琮如是想着。
作为一个早已看穿了一切的穿越者,贾琮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才不是围观荣国府宅斗剧的肥皂剧观众呢,宅斗剧看多了,万一染上娘娘小主似的小家子气,多倒霉。
要知道,大丈夫玩权谋,也是坦坦荡荡的阳谋,玩阴谋的,多半会被人评价为德行不足。
所以,贾琮愉快地决定了,出门转转,见识一下正常的社会状态。
然而,贾琮才一出门,迎面就是一阵冷风,直吹入骨,就刮得脸生疼,他下意识地拢紧了披风,深觉自己离维尼的形象又迈近了一步。
贾琮无比怀念现代的英伦风大衣,空调以及取暖器,在怀念之余,他再次确认现代那些狂赞去工业化的小清新,都应该去看一下脑科。
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有人大声招呼道:“琮兄弟,琮兄弟——”
贾琮抬头望了一眼,眉头微皱,膘肥体壮的大白马上驮着一只浑身金光闪闪的白胖子,脑海中瞬时闪过一连串提示音,你的亲友薛大傻子已上线。
贾琮很有种捂眼的冲动,薛蟠的衣着和宝玉类似,都是走得鲜艳风,充分体现了四大家族一脉相承的审美风格,但是宝玉虽面如满月,但胜在年纪小,脂粉气浓厚,雌雄难辨,穿得鲜艳些,人家也只会误以为他是女儿身。
而薛蟠呢,圆滚滚的头,水桶状的身子,加上酒色过度而发青的脸色,常年睁不开的眼睛,再套上几层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只会让人想起俄罗斯特产套娃,还是邪神版的。
薛蟠见了贾琮,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忙跳下马来,凑过来道:“琮兄弟,我下了帖子请你吃酒,你怎么不来啊!”
贾琮张了张嘴,他能说他对和一群纨绔子弟去听淫词浪曲,毫无兴趣么?
对于一个嫌日本片太小清新,转而收藏欧美片的穿越者来说,与其听什么咿咿呀呀的女儿悲喜,还不如回忆一下舒女神当年的专辑。
但是,当着薛蟠的面,贾琮是不可能直言相告的,因而他笑了笑,说道:“那日不巧,我们老爷叫了我过去。”
言下之意很明显,贾赦的话,贾琮不可能不听,自然不能再去赴薛蟠的酒席。
薛蟠素来是个没脑子的,听得这话,连忙道:“今儿总有空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薛蟠所谓的好地方,除了青楼和赌坊,贾琮也想不到别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贾府家学罢。
他歪了歪头,笑问道:“薛大哥哥说的好地方是哪儿?怎么不邀了宝玉哥哥一道去。”
薛蟠忙道:“去了就知道了。”
看着贾琮还在迟疑,忙赌咒发誓道:“你放心,绝对是好地方,我若哄你,明儿一跤跌成了个大马猴。”
贾琮险些笑出声来,薛蟠就是把地上摔出坑来,也跌不成大师兄,倒是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演二师兄。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薛大哥哥在前带路了。”
十里梅林,千株香雪,絮云敛影,薄暖微寒,一阵霜风起,吹落梅花雨,如梦初醒。
贾琮看着眼前的美景,由不住赞叹,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占地广阔的园林。
贾琮虽然是五谷不分的宅男,但是当初为了写种田文,也是经常上淘宝浏览各种植物图片的。
尽管没少被某地特产的七色玫瑰闪瞎眼,可结合身边的公园,也认得一些常见植株未开花的形态。
他略扫几眼,便辨认出了好些常见的花卉,可想而之,若是盛夏时节,这园林又是如何的美如仙境。
香风徐送,隐约听得风中有人在唱戏:【长生殿曾下阶,细语倚香腮。两情谐,愿结生生恩爱。谁想那夜双星同照,此夕孤月重来,时移境易人事改……】
这是长生殿,昆曲经典剧目。
不过论曲词,贾琮更喜欢元曲四大家白朴的《梧桐雨》,《长生殿》和梅大家的《贵妃醉酒》在贾琮看来,都失之浅白。
其实是太大白话了,有利于戏剧普及,但不利于伪文青提升格调。
文青嘛,不流行的才能体现品味高雅,大众看不懂的才是经典,伪文青亦如是。
不过这大早上的就开始唱戏,是不是有点儿太特殊了。
贾琮看了薛蟠一眼,眼神里满是疑问,薛蟠却丝毫不觉,只是命人上前敲了门,对着出来开门的小丫鬟道:“快回禀你家姐姐,我将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位琮公子请来了。”
姐姐,贾琮的眉头越发紧皱了几分,莫非这地方乃是古代文人笔记里记载的那些高档会所么。
贾琮寻思了一下,不大像,据《板桥杂记》记载,古代的会所也是晚上营业,这时候便是早起,也正是沐浴熏衣的时候。
至于梨园歌舞,那是夜间的节目。
贾琮猜不明白,只得笑问薛蟠道:“薛大哥哥,这家主人是……”
薛蟠笑道:“既来了郑园,你还不知主人是谁?”
郑园?贾琮想了半刻,仍是摇了摇头,一脸陌生。
薛蟠敲了敲自己的头:“瞧我,竟忘了你不是宝兄弟,不知道这些?”
说着,便向贾琮解释道:“这郑园的主人,叫郑大娘,本是秦淮名妓……”
原来这郑大娘虽是名妓,却也是戏剧大家,生旦兼善,更有须眉男儿之气,视金玉为泥沙,轻财好客,时人称之为侠妓。
后为忠顺亲王看重,入京为忠顺亲王府戏班教习,不再登台演戏,期满五年,郑大娘乞辞,忠顺亲王以别业谢之。
这别业就是薛蟠所说的郑园。
贾琮闻听得这郑园主人的来历,由不住愣了一愣,忠顺亲王这手笔,可真是豪奢啊。
不过想想原著中蒋琪官在忠顺亲王府唱小旦,也能在京郊二十里买房置地,由此可知,演艺行业的收入水平向来不低。
何况如今又是以一国奉一家的古代,忠顺亲王作为正统皇亲国戚,别业不知有多少,送人一个,实属正常。
不过,这郑大娘原是秦淮中人,又交游广阔,本来就名满天下,得了忠顺亲王这别业后,声名更加显赫。
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愿聘她为府中教习,更有轻薄浮浪子弟,以重金求露水姻缘,郑大娘皆谢绝。
平日闭门诵禅,只为几家王府教演戏曲。
未料,郑大娘之名更盛,天下风流纨绔公子,更以得见一面为荣。
贾琮总结道,这郑大娘无疑是个女强人,凭借技术抓住机遇,从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风俗界,转职为亲王府员工。
宰相门房七品官,亲王府戏班教习算不得官,但社会地位上是高于平民百姓的,更不用说风俗界。
郑大娘在工作时间内兢兢业业,得到了业界和公司董事认可,提前退休还分到了房子,并且很快得到返聘,继续发光发热。
考虑到古代风俗业的环境,贾琮觉得这位郑大娘,比那些从良做妾的风俗界前辈聪明得多,毕竟秦淮八艳里,也只有一位徐夫人,还背负恶名,无子而卒,哪里有郑大娘这样潇洒自在。
很快,那开门的小丫头,便出来道:“我家姐姐请了两位公子进去一叙。”
进得园中,更见得玉梅红雪,寒鸦栖树,玉肤花貌小家女,隔着空亭,清歌妙舞,不识相思苦。梅林北面,有一座戏台,梅花如雪,婷婷袅袅十数个豆蔻年华的女儿,正排着戏。
贾琮正停步远望,忽见得一个碧衣黄裙,双鬟垂珠的小丫头提着花篮从梅林中出来,抚枝而笑:“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那位?居然是个小孩儿。”
声音如嫩莺初啼,又似环佩碎玉,清脆无比,竟是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让人听之入神。
这小丫头披着银鼠斗篷,满身绫罗,金玉珠饰,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姐。
幸而贾琮穿越已久,早已能从发型举止分辨出人的阶级,因而只一眼,便看出,这小丫头乃是个受宠的丫头,但满身的娇娇之气,说不得和郑大娘有什么亲缘关系。
青丝鸦鬟,脸如嫩花,杏眼无邪,显然稚气未脱,但嫣然一笑,却有娇媚天生,实在是个绝世美人胚子。
这小丫头一笑,贾琮忍不住就想到了蒲松龄大神笔下的婴宁,想来那位娇憨天真的爱笑狐女,也不过就是这样子罢。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等名句,岂是寻常人能为之。你才多大,能有多少经历?能做出这样名流千古的诗词。可别是欺世盗名之徒。”
小丫头捏着梅花枝儿,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神态虽天真无邪,但言语却不甚中听。
贾琮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哪被人质疑到哪,这滋味实在令人不爽,何况他早声明过这词乃是梦中所得,就算古代文人所谓的梦中所得,多半是自夸的谦词,但也不能因此忽略本来意思啊。
总不能让他照直说,这是纳兰公子的诗词罢。
小丫头胸膛一挺,脖子一抬,跺脚道:“我问你呢?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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