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送过来。”
平儿既有吩咐,翠香没有不应的,忙笑着出去传话了。
这里平儿坐在屋里等着,也颇无聊,见着李奶娘和翠香翻乱了的衣裳没有收拾,便上去折叠收捡。
叠着叠着,忽然看到衣箱里有一个纸角,扯出来一看,竟是一张纸来,平儿皱着眉,辨认着纸上歪歪曲曲的字:“人生若只如初见——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是几句残词,平儿失色道:“这是……”
贾琮抽了抽鼻子,眼圈儿一红,要哭不哭道:“这是我娘生前……”
贾琮的娘,不就是大老爷的小妾。
大老爷的小妾虽然有秋桐这种丫鬟出身识字不多的,但也有从外买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至于贾琮的生母,府里的人没提过,但料想能做出诗词来,必然是个才女,却被贾赦糟蹋了。
平儿毕竟是个丫头,也看不出这词如何绝妙,只觉口齿留香,且又隐约看出这词中似有怨恨决绝之意,思及自身,也生出几分恻然之心,故而将纸张递给贾琮,安慰道:“哥儿且好生留着,不要被老爷知道了。”
贾琮点了点头,翠香已送了衣裳来,平儿让贾琮换上,方领了贾琮往贾赦那儿去了。
却说贾赦这一病,竟是非同了得,王太医开了五六个方子,也不见效,贾珍并各家亲戚都来瞧看,又是荐医生,又是荐僧道,又是送符水,奈何均不见效。
而荣国府里又是跳神,又是捉怪,又是送祟,闹腾了足有两三日,只见贾赦气若游丝,是一点都不管用。
这时候,贾琏和凤姐儿也顾不得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忙忙告诉了贾母,贾赦怕是没指望了,是不是置备下东西?
贾母一听,是哭得肝肠寸断,贾政在一旁见了,忙跪下求贾母少些伤悲,保重身子。
贾珍和尤氏也在一旁哭得抹泪不止,念起贾赦的好处来,可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贾赦有什么天大好处,只得说小时候贾赦曾带他骑马,曾教他赏玩古董云云。
哭着哭着,忽有下人来说,贾敬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贾敬不在观里清修,跑来作什么?
却见得贾敬穿了一身青衣,手持一柄折扇,带着两个书童,飘然进来,神情淡然道:“闻听得贾赦欠安……”
第43章 役使鬼魂()
贾敬居然这么有人性了?这位不是孙媳妇死了,都懒得回来看一眼的么。
怎么贾赦病了,他居然跑来了,这是因为贾赦和他的感情不一样,还是因为他不打算飞升了,所以肯回家沾染红尘了。
“敬老爷……”邢夫人本想说几句客套话,可一想到贾赦病得快断气,凤姐儿和贾琏素来眼里没她,她又没生养个一男半女,倘或贾赦一去,她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忍不住侧过脸去呜呜呜哭了起来。
贾母看了贾珍一眼,贾珍忙上前道:“老爷,您这是……”
“丹成欲解苍生厄。我正为贾赦之厄而来。”贾敬淡然道,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做派。
贾珍只当贾敬又被什么人给糊弄了,以为得了道了,所以过来一展身手。
一时欲哭无泪,贾珍既想劝他老子别闹了,但又没哪个胆子,只得看向贾母,用表情表明他的无辜。
贾母看了贾珍一眼,心中所想和贾珍一样,但要让贾母驳了贾敬的面子,指责贾敬,贾母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说白了,贾母这等富贵老人,安享荣华了,也就不愿操心了,连木石前盟这样儿,她最疼爱孙子外孙女的姻缘之事,她都不愿明白说出自己的意思,何况贾赦这个素来不得她喜欢的大儿子。
尽管心里觉得糟糕透了,贾母却问着邢夫人道:“老大家的,你怎么看?”
“我?”邢夫人抽泣了一声,寻思了一下,朝着贾母道:“老太太也知道,老爷已然是不中用了,大夫瞧了也不见效,我想着,不如就让敬老爷试试,全当……”
话没说完,便又哭哭啼啼起来。贾母听了这话,也如摘心挖肝一般,痛不欲生,长叹一声,对着贾敬面色悲剧道:“那就有劳敬老爷了。”
贾敬脸色平静无比,说道:“好说。不过我还有一言在先。”
贾珍听着他老子这话,心里就是一咯噔,不好,他老子又要惹祸了,忙上前道:“老爷有什么话,先看过大老爷再说。这人命关天,等不得。”
贾敬大袖一挥,一袖子将贾珍扇了个踉跄,淡然道:“不急,等说定再去也不迟。”
贾母听得这话,知道贾敬的主意不能更改了,隐约生出不妙的预感,便强压着怒气,笑道:“不知敬老爷有什么话?就是治不好赦儿,那也是他命里合该如此。”
贾敬仿佛从没听出贾母的讥讽之意,面色不改:“非也,解贾赦之厄容易,但我欲借此向老太太求一事。”
“什么事?”邢夫人擦了擦眼泪,也不看贾母,忙答应道:“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一定照办。”
贾敬淡淡一笑:“我那苍生观初建,因梦见神明语,须得几个有慧根的文道种子,以为门人。我观宝玉生来不凡,必为真种子也,老太太不如就将他舍了我罢。”
众人大惊,王夫人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看着贾敬和邢夫人的笑话,谁知却骤然听说贾敬要度宝玉出家,一时五内俱焚,心痛不已。
贾母于诸位孙子孙女中,所疼莫过于宝玉,一听这话,不免拒绝道:“敬老爷若要什么人,尽管几千一万的上外买去,我这里有钱,就是宝玉不成。你弟妹年近四十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宝玉生下来又是病又是灾的,好不容易才长到如今,还是个小孩子呢,哪能跟了你去。”
王夫人听见贾母此言,心中稍安,却不料贾政念及与贾赦的兄弟之情,出来说道:“宝玉不过一顽童,若能救兄长,我情愿舍之。”
“老爷。”王夫人如蒙五雷轰顶,顿时哭喊道:“你念着大老爷,我何尝不知道,但我如今五十多岁的人,只这么一个儿子,你权且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上……”
贾政勃然变色:“无知妇人。”
邢夫人见状,不由得看了贾母一眼,哭道:“老太太……”
贾母也心烦意乱的了不得,将脸别到一边儿,佯作没听见。
贾珍眼见这屋里这情形,也觉过意不去,偷偷给尤氏使个眼色。
尤氏会了意,她也知此刻出头里外不是人,但又不敢违贾珍的意思,于是干笑了一声,有感而发道:“如今病得是大老爷,大老爷又不是没儿子,怎么老爷就看上宝玉了。”
贾敬扫视诸人一眼,叹了口气:“也罢,你们既然舍不得宝玉,足见是他无缘无福……”
王夫人大松一口气。
邢夫人却又慌了,慌忙看了贾琏一眼,似乎想让贾琏出来替补。
凤姐儿如何不知邢夫人用意,大方笑道:“我们二爷倒肯替大老爷尽孝呢,不过太太是知道的,我们二爷从来不肯读书,怕是没什么慧根能让敬老爷看中。”
邢夫人脸色一白,面带哀戚的看来看去,忽想到了贾琮,欣喜若狂道;“还有琮哥儿呢,他素来最有孝心,那天忠顺亲王……”
贾琮顿时傻眼了,他最有孝心?
又听得忠顺亲王这四个字,贾琮郁卒了,他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那天只是想娱乐下气氛,顺便告告邢夫人的黑状而已啊,怎么就成了他最有孝心了呢。
贾琮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做的孽,哭着也要去面对。
反正贾宝玉这样带块石头出生的灵异现象实践者,一般人是比不了。
贾琮安慰着自己,从角落里走出来,朝着贾敬行了礼,道了一句:“老爷。”
贾敬拂须看了看贾琮,摇头道:“虽有两三分文气,但非我道之人,不能超凡入圣,算什么种子。”
邢夫人面无血色,贾琏不能,贾琮不算,贾赦这命是不是保不住了。
“敬老爷,你要是济苍生的人,莫非我们老爷不能算在苍生里头?神佛亦有慈悲心,敬老爷就不能慈悲咱们这些亲人一回。”凤姐儿开口说道。
她这一说话,贾珍和尤氏也忙忙上前相劝,劝了半天,贾敬方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如获至宝,将贾敬簇拥至贾赦房内,只见贾敬到了贾赦床边,从童儿手中接过一卷书,在贾赦头上拍了三下,在屋中漫步着念诵道:“【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
念了一通玄之又玄的书本,贾敬忽而在贾赦头上猛拍一下,喝道:“鬼已死矣,惑苍生,杀无赦!”
贾琮身子跟着一震,翻了个白眼,贾敬的中气真是十足。
然后瞅了瞅贾赦,除了额头红得发亮,貌似没什么变化?
不对,还是有变化的,仿佛贾赦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不过,任凭是谁头上被人狠敲几下,不管昏迷没昏迷,这脸上都会有点反应的。
贾琮托腮坐在门槛边上,望着贾敬,好似贾敬的道法没修到家啊!
贾敬又念了一遍,贾赦又挨了几下,这次床板都被贾敬打得震了震,眼看着贾赦的额头似乎更丰满了,但还是不见效。
贾敬皱了眉,看了看手上的书道:“不可能啊,怎么不灵验了呢?”
贾珍伸手捂了捂眼,他就知道会这样,有个修道拜神走火入魔的老子,这种时时刻刻丢人现眼的感觉,简直是他心中不能言说之痛苦。
贾敬思量了一回,恍然道:“对了,莫非是我未净手的缘故。”
说着,便要去找水来洗手,然后依法再施为一次。
贾珍实在受不了,上前拦住他老子道:“老爷,打不得了……再打几下,赦老爷要断气了。”
贾敬眼一瞪,严肃道:“你懂什么!那是有人役使鬼魂上了他的身,我打死的乃是外来的鬼魂——”
“是是是……老爷说得是。不过赦老爷身子虚……”
贾琮无语到了极点,在贾敬打死鬼魂之前,贾赦已经先被打死了好吗?
贾赦只是一个没有金刚不坏之身的虚弱病人啊。
但是役使鬼魂?贾琮又想到了原著中马道婆之事,越想越可疑,偷偷拉了拉贾琏的衣裳,小声说道:“哥,敬老爷说的有人役使鬼魂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知道有人能役使鬼魂的呢。”
第44章 雪梨银耳()
“役使鬼魂就是…就是……”贾琏一细想,方觉出不对来,一拍大腿:“对啊,敬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贾琏忙找到邢夫人和贾母,说道:“我听着敬老爷说,我们老爷是被人役使鬼魂所害,想来敬老爷言辞凿凿,未必是空穴来风。”
贾敬的话,贾母是不愿信的。
但是看了看一脸愁容的贾琏和哭红了眼睛的邢夫人,再一看,挨了几下,气息越发微弱的贾赦,贾母心如刀割一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想去找个敬老爷问个明白?”
一旁的尤氏尴尬得了不得,唯恐贾敬又闹出新笑话来,故而说道:“我们老爷是着了魔的人,就是去问他,左不过也是那些神明托梦,见神见鬼的胡话。倒不如叫蓉儿赶去观里,问问老爷身边的人?定然有人知道。”
凤姐儿听说,眼睛一亮,冷笑道:“何必这么麻烦,若真有其事,敬老爷都能听闻,咱们府里的未尝一丝风儿都没听见。依我的意思,将大老爷身边的人提出来,仔细审审,不信没人说实话。”
邢夫人素知凤姐儿是个能干的,忙擦了擦眼道:“你说的在理。不过,我想着蓉哥儿出去问问也好,咱们也不能光听着府里的人一面之词。里头的人要咬死不知道,咱们也没法,若是得了外头的信,再去一对,自然就水落石出……”
凤姐儿笑了笑,说道:“就依太太的吩咐。”
说着,便与尤氏出了房来,吩咐丰儿道:“吩咐下去,把老爷身边的小厮丫头都拿出来,茶水饭菜一概不给他们吃,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仔细想想清楚。若是一个都想不起来,就告诉他们,明儿老爷要是没了,他们一个也逃不过,都得跟着上路,省得老爷到了底下无人侍候。”
丰儿答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尤氏素来性子和软,打发了银蝶去给贾蓉传话,转过身来,不免对着凤姐儿道:“何苦用这样的手段,倒叫人家含恨抱怨你心狠。”
凤姐儿嗤笑一声,拈了一粒松子,在手中剥着,嘴上说道:“你还不知道咱们府里这些下人,若软了一分儿,还不够他们欺的呢。不给点厉害的,他们是一句实话都不肯说的。”
才说着,又有缮国公,镇国公两府遣人来看贾赦,凤姐儿忙和尤氏去告知邢王二夫人并贾母。
缮国公镇国公两府之人尚未去,又有西安郡王王妃遣了人来,接着又是族中闻得贾赦不妙,亦有远亲来探。
贾母年事已高,不便久劳,邢夫人素来不惯见人,且已是六神无主,王夫人因是大房事务,恐落人褒贬,也不好言语,故而一应款待,俱得凤姐儿出面周全,挥喝指示。
因此凤姐儿是忙得脚不着地,坐卧不得,半日下来,竟连茶也不曾进得一口。
闹了大半日,好容易得了一会清闲,凤姐儿喘了一口气,刚要坐下,就见着平儿捧了一个汤盅过来,不免笑道:“我说怎么这半日不见你,原来你这蹄子,竟是往厨里躲懒去了。”
平儿将汤盅递到凤姐儿手上,嫣然一笑,温柔如淡雨轻云,声音软软道:“我怎么躲懒了?奶奶竟忘了大老爷房里那些姬妾,哪一个是好说话的,我拦劝半天,好容易才劝了她们回去……”
凤姐儿这才想起来,贾赦那一屋子莺莺燕燕,不由得笑了笑,摇头道:“我说今儿怎么清静了不少?亏得你性子好,还同她们好好说,若依我的性子,若有敢闹的,统统打发了。也不看是什么时候了,太太难道还会为她们出头。”
平儿摇头一笑:“何苦来呢,不少都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打发一个得罪一大家子,没的结些仇恨,叫人抱怨。”“抱怨就抱怨,我还怕他们不成!”
凤姐儿揭了汤盅,搅了搅里头的银耳汤,轻尝了一口,不甜不腻,里头还有些梨香味,与以往惯吃的不同,忍不住问着平儿道:“这汤怎么改了味了?”
平儿笑了笑,说道:“这是雪梨银耳汤,方才我听琮哥儿说梨子生津消咳,又一想奶奶说了这半日话,便让厨房里做了这个汤。”
凤姐儿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他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话才落下,便听得丰儿来禀说道,贾赦身边的丫头小厮们招了个人出来。
“马道婆?”凤姐儿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将汤盅重重一放:“她不是宝玉的干娘么。”
平儿脸色也跟着一变,宝玉的干娘和贾赦的病有关,这事闹出来,难免惹人非议。故而平儿拉了拉凤姐儿的衣袖,说道:“这事只怕得告诉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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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听说马道婆之名,亦是震惊,不由得看了王夫人一眼,这人年老了,想得也就深了。
王夫人也惊讶莫名道:“马道婆也不只在咱们家往来,好多王妃诰命,都常在她那儿供奉菩萨,怎么她竟……”
邢夫人眼里直掉泪,说道:“我说呢,以前那马道婆从来不往我们这里来,怎么最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