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无辜挨了一通责骂,心里难免气不平,出来见着贾蓉从外头跑进来,不免上去就踹了贾蓉一记窝心脚,大骂道:“叫你侍候太爷,你却在这里躲懒,太爷脸色不好,你不知道好生侍候着……你媳妇不好,也不见你去找个好大夫……”
骂了贾蓉一通,见着贾蓉低头不语,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贾珍暂歇怒气,说道:“你还站在这儿作什么?还不去告诉你娘,让她过那府里见老太太去。”
贾蓉领命出来,也满心委屈无处发作,只能拿了身边的小子出气,骂了几句贾珍来了,怎么不告诉他,反了天了之语,又抱怨道:“分明是在太爷跟前挨了骂,却来寻趁我的不是。”
贾蓉回去告诉尤氏,尤氏素来惟贾珍的命是从,听贾蓉如此说,忙过了荣国府来找贾母。
彼时贾母正因贾敬违旨之事,心里颇不痛快,不免有些懒散之症,故而王夫人邢夫人并薛姨妈凤姐儿李纨同宝玉黛玉宝钗三春等人,皆在贾母跟前说笑取乐,贾琮亦奉了贾赦的吩咐过来请安,只独贾环贾兰这二人不在。
一时见尤氏来了,屋里的说笑声,不由得停顿了一会,尤氏上前见了礼,便向贾母道说是奉贾珍的吩咐过来请安。
贾母打重孙子媳妇历练起,哪不知贾珍命尤氏过来的用意,可贾母又能拿贾敬这个侄儿怎么办?
那可不是贾赦贾政,贾敬也不是没甩过贾母的脸子。
所以贾母听了尤氏的话,也只是说几句:敬老爷原是好静的,一家子都知道,没人会介怀。且他是世外之人,所思所想自与众不同。不过,珍哥儿却是身受朝廷厚恩,不敢深负君恩,置身事外。如今却忠孝难两全云云。
这一席话,直说到了尤氏心里,尤氏感动不已,抹泪道:“正是老太太说得这道理,我们爷也极发愁呢,太爷那性子说不得劝不得。又恐着老圣人生气,怪罪下来,也不知怎么做才好?”
贾母则道:“今上素来孝顺,又能体贴万民之心,若是事到临头了,也只得去找北静亲王,求他出面向今上说明珍哥儿的不得已之处。想来今上……”
话还说完,忽有赖大等管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不得了,不得了,太上皇到玄真观去了。”
尤氏脸唰的白了,贾母更是惶恐不定,贾敬那脾气,万一得罪了太上皇,可不是好玩的,思忖了好半天,才问道:“去打听打听,可有人在敬老爷跟前侍候着。”
赖大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回转了,禀说道:“不单侍候的下人,连带那些道士都被撵出来了,只有敬老爷在里头。珍大爷急得不得了……命蓉哥儿去大明宫掌监戴公公那儿打听,可偏是戴公公今儿不在。”
一听这话,贾母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身子往后坠了坠。邢夫人和王夫人亦有大事不妙之感,彼此看了一眼,王夫人朝着凤姐儿使了个眼色。
凤姐儿人年轻,尚品不出这里头的风云变幻,于是上前两步笑道:“敬老爷也不是没见过太上皇,便是没人侍候,也不至于失仪。况,敬老爷修道多年,心得定然不少,也算得是个神仙中人,太上皇便问起来,亦不是说不出道理来。老太太不必过于担心。”
贾母素来喜凤姐儿伶俐,如今听了她这话,只是摇头不止,说道:“你们年轻人,哪知道这里头的事儿?”
但究竟里头有什么事,贾母却是闭口不提。
可依贾琮看来,无非是唬住了太上皇,就有假称神仙,以旁门之术惑君的嫌疑,唬不住呢,就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
到了晚上,荣国府宁国府皆是灯火通明,羊角灯笼将两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遥看天上,淡云如梦,细端灯前,冷雨似愁。
远听街鼓,已报三更,贾琮年纪小,未免支持不住,将头在椅背上点来点去,宝玉并三春等人,也有倦意,只事关重大,不好起身离去。薛姨妈一家子早告辞回去了,若是以往贾母必不会留了孙子孙女们在此,但今日贾母忧心忡忡,也顾不得这些小孩子们了。
一时赖大来报:太上皇仍留在玄真观内,不曾离去。
贾母益发愁眉不展,还是王夫人见着宝玉都偷偷打起了哈欠了,未免心疼,故而向着贾母道:“这夜深露重,宝玉和众位姑娘都不是结实身子,若是经了风露,恐明儿起来不适。我瞧着,是不是命婆子抬了软轿来备着?一会子好送他们回去。”
贾母这才恍觉,竟已是三更了,方心疼起孙子孙女来,忙命下人备了软轿,送了宝玉等人回去。贾琮也沾了便宜,不用再走回去,一轿坐到院门口。
本已睡下的李奶娘和翠香方披衣出来,散了几十个钱让婆子们打酒,打着哈欠道:“哥儿总算回来了。太太身边的王善保家的,方还叫人来问咱们院子里怎么还点着灯呢?”邢夫人的陪房自然和邢夫人一个德性,都有些儿吝啬性子,贾琮也没当回事儿,笑道:“下次她再这么说,你就说那是老太太怕我摔着……让她问老太太去。”
李奶娘和翠香扑哧一笑,说道:“别说她没这胆子,就是咱们太太也不敢问去。”
说了几句闲话,李奶娘和翠香将留下的热水提进来,服侍着贾琮梳洗更衣睡了。
贾琮也没敢久睡,不过略寐了一阵,见着天色将晓,便起来到贾赦那儿去探听消息。
贾赦也是一夜不曾合眼,见着贾琮来了,还没说话,贾琏便来回话道:“太上皇已起驾回宫了……六宫都太监夏老爷见了我,只说太上皇心情不错,还夸奖敬老爷是有道之人。”
贾赦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长出一口气,说道:“总算不至于连累咱们府里。”
而贾琮却风中凌乱了,这算什么,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嗯,好像贾谊也姓贾啊,这一定是巧合!
为什么总感觉这贾家迟早药丸啊,他是不是该收拾包袱跑路啊!
听得夏宫监说太上皇离开时,心情不错,荣宁二府上空的愁云终于淡了去,大明宫掌宫内相戴公公也拨空见了贾珍一面。
故而这日贾蓉过来告诉荣府众人道:“因是太上皇几次三番听人说起,我们太爷修为了得,且不单在炼丹求长生这一脉,颇有造诣,就是在祭祀求福上也很有道行,能知神见梦……故而才亲自到了玄真观……”
才说着,就见着宁国府那边管家赖升连滚带爬的过来,带着哭腔道:“不好了,不好了,当今下旨切责我们太爷了——”
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窥,贾蓉心里一发急,起身踹了赖升几脚,发狠道:“狗东西,你胡说什么呢?”
赖升在地上滚了几圈,满身是灰也顾不得拍一下,把着贾蓉的腿道:“小的绝无半句虚言。当今下旨说,咱们太爷白衣无功于国,却包藏祸心,诳惑太上皇……当今震怒,本欲交付有司治罪。但太上皇念及咱们家祖宗的忠心功劳,故言道,且由他去祭神祀鬼,白云济苍生。竟是要让太爷出家为道。”
贾琮望天无语,古有柳三变奉旨填词,前世有周星星奉旨乞讨,贾敬这算不算是,奉旨祭神呢?
第40章 神圣之物()
贾琮忍不住腹诽道,太上皇这旨意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没他这句话,贾敬还不是在道观里呆着一心和道士胡混,当不当道士,有区别么?
贾琮觉得没区别的事儿,但对贾珍和贾蓉显然还是有点影响的,任谁听说自己从进士的子孙转职成了道士的子孙,也是要呆上一呆,然后问个究竟的。
所以贾珍带着贾蓉将一封厚厚的银子,送到了大明宫掌宫内相戴公公的家里,戴公公本不欲见他,不过瞧了瞧银子,又念及老相与的交情,方见了贾珍一面。
一见面,戴公公就沉下脸说道:“你们家太爷也忒胆大了?怎么竟敢诳惑太上皇呢。”
贾珍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恭敬得不能再恭敬道:“老内相此言从何说起。我父亲的为人,老内相还不知道,不通世务是有的,但说欺君二字,便是再有千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戴公公如老鸹一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何止是不通世务?我看是不可思议。竟然拿着话本里的故事去诓骗太上皇……”
话本?
贾珍顿时懵了,怎么又和话本扯上关系了。
看着贾珍目瞪口呆,脸色变幻不定,戴公公哼了一声:“怎么,你还不信?太上皇当时也不信呢?说你们家太爷是忠臣之后,又是进士出身,怎么可能……当今将话本一递上去,太上皇一看,再不能有假……你说,你们家太爷是何苦来呢?”
贾珍满头是汗,忙说道:“老内相明鉴,我父亲也是叫人给骗了……定是那些道士……”
戴公公端起茶来,冷笑一声:“我明鉴有什么用?看在往日老相与的情分上,我劝你一句,回去也理理你们太爷身边的人。这回亏得是太上皇德高仁厚……”
戴公公端茶送客,贾珍和贾蓉只得垂头丧气的出来。贾珍一出来,也不回宁国府,带着贾蓉就又往城外的玄真观去了。
到了观里,贾珍将戴公公的话转告贾敬,贾敬坚决不信,口口声声说,神灵入梦哪能有假?
贾珍一提话本云云,贾敬就道,神明有灵,岂独只托梦给他一人。
说白了,贾敬是入了魔了,好比前世那些信教信疯魔了的老头老太太,什么都可以用一句神明万能来解释。
若是有人问他们,神明能不能造出一块神提不起的石头的逻辑问题,保管他们不是吹胡子瞪眼的责怪旁人不敬,就是捋起袖子准备动手让旁人感受一下神的关爱。
旁人除了用怜悯关爱老年痴呆症患者的眼神给予注目礼,并自动退避三舍以示清白无辜。
还能怎么着?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贾珍,试图用道理和逻辑来拯救一个狂信徒,那就好比是替死人医病,白费功夫。
最终贾敬大骂了贾珍一顿,并以亚圣的话强调自己的信念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贾敬既把话说到这份上,贾珍也知是一时半刻劝不回转了,于是便拿了玄真观的道士出气。
命人锁了道士,也不交付衙门,叫人拿了棍棒来,先打一顿再说。
这些道士每日陪着贾敬清修炼丹,都养得都一身油光水滑的上好嫩肉,如何受得住这等皮肉之痛,苦楚之下,纷纷道出他人的罪孽,以求自己超脱。
什么偷盗金银铜器什么为非作歹……是听得贾珍愤怒非常,末了,还有道士揭发说,贾敬之所以遇见神明入梦之事,皆是那日受了大幻真人张法官之邀,去了清虚观的缘故。
张道士本是荣国公的替身,就是贾珍见了,也得称一声张爷爷,又常往两府里去,同两府的交情非同一般。
道士这话,贾珍如何肯信,只道是道士为脱罪胡乱攀诬,命人又重责了几棍,打得那群道士是嗷嗷痛叫不已。
贾珍锁道士也罢,打道士也罢,对贾敬而言,是一点触动都没有,横竖他如今不求仙问道了,这些道士也派不上用场。
不到一月,贾敬就将玄真观改成了苍生观了,也不供奉神像,只以刻写诸如公羊,东莱,高平,古灵,龟山……等学派的其学经要而供之,一时在京中广为流传,视其为罕见之事。
亦有不知根底的举子儒生,以为风雅,因此称贾敬为真学士之风。
以至于到了后世,围绕这个苍生观和隐则白云道,出则济苍生的苍生宗之间关系,亦有不少索隐考据之文章。
但贾琮听说贾敬对玄真观的改动后,只说一句话,我赵日天是服了。
他只是在《大罗天》中提了那么三五句话的苍生道啊,也有能这么搞。
只不过既想写苍生道人是儒道神,嫌弃儒道流写儒家圣人写得太多以及于太俗,所以在荡开一笔,提到苍生道人的时候,他干脆用了儒家学派给苍生道人的弟子取名。
出场语只有苍生道人及其弟子东莱子,龟山子云云,只有一个名字而已,贾敬究竟是怎么别出心裁的想到这么玩的啊?
然而贾琮穿越的时代还太早,若他见过这位面后世影视作品中的横渠太虚气,岳麓诚敬言,巽斋无形道……
大抵是连吐槽都无力的。
不,贾琮应该是震惊到无语。
哦,龟波气功什么时候改叫太虚气,乌鸦嘴原来又叫诚敬言啊,这位面的忍者,原来出自无形道,真是受教了!
但贾琮毫无预知力,所以他愉快地笑看贾敬转职成功,感叹着这年月的人真是纯朴善良可爱,而他既不卖安利也不搞金融,只是勤勤恳恳地写书干实业,简直是穿越者最后的良心。
当然,这位良心不免想起来,他的实业已经为了赵国基捐官而贡献出去了,于是心中恻然,虽说他也没亏,但男人么,没个事业,还能算男人吗?
即便他现在只是个男孩儿。
如此想想,贾琮越发没了兴致,正考虑要不要去学里围观宝玉搞基,忽见着赵姨娘同贾环过来了,一身绫罗绸缎,光鲜亮丽,满脸喜气洋洋,说道:“我那兄弟做了官,又买了新房子,再想不到有这样的荣耀,特摆了几桌席,请府里诸位哥儿爷们过去吃酒,不知哥儿肯不肯赏光?”
贾琮听赵姨娘如此说,一时也不知赵国基有何用意,故而笑道:“既是有酒席可吃,如何不去。”
因是答应了。
第二日,贾琮便与贾环一道儿去赵国基府上,却不是当日的旧宅子,而是新买的三进小院。
摆了八桌酒席,除贾琮贾环外,贾府诸人来得并不多,贾蔷来坐了一会,见无甚好戏可看,也就走了。
贾宝玉和贾琏压根没来,不知是不是不曾知道这事,贾兰素来是不理这些事情,也没过来。贾琮瞧了瞧,除了荣国府附近的街坊和一些管事下人,也就只得学里几个贾家远亲,估计是冲着酒席来的。
赵国基一见贾琮贾环,便忙道贾琮贾环吃不得酒,房中早预备了上等席面,领了两人进屋。
进屋动了几筷子,贾琮不免问起赵国基如今这官儿可当得如何?
赵国基便笑道:“可别说做官了,我哪是那当官的材料,不过是干领俸禄罢了。哥儿可知道,章老爷将咱们往日的方子卖了许多人,怕人弄不明白,还想让我去……我都找借口推了。”
贾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说道:“既给出去了,也合该是他赚的。”
赵国基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哥儿好气魄”,然而又低声道:“这往日的营生给了别人,哥儿可想过再做点什么?”
贾琮头歪了歪,再做点什么?
随即笑了起来,他真心想做的就是写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扑街写手的终极执念啊,奈何再没人找他。
至于其他的,他手上又不缺钱了,其他赚钱的买卖,反倒没那么急迫,毕竟万一让荣国府知道了,可没第二个章公公为他打掩护。
说白了,贾琮当时急着赚钱,那是才穿越来,心理极度不安,考虑不了那么多风险,赚着钱了,确认了自己有了生存能力,这心理的顾虑也就多了。
故而贾琮只是笑笑,说道:“我还没想过呢,等我回去想想再说。”
赵国基也知道这事一时半会是说不定,故而替贾琮倒了一杯果子露,又换了话题道:“上回咱们给章老爷的那个话本子,听说也卖得极好,竟是连西海沿子边上的外国人都买了不少。章老爷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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