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胖了。”
跟着出来了一个妇人,一身发白的衣裳,满脸讨好的笑。
孙大石上前行了礼:“三婶子。”
说着,孙大石又将纸包儿掏出来给他母亲:“这是今日发的,里头有两尺布,娘拿去做身衣裳吧。”
孙母接了纸包,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口上却怨怪道:“我做衣裳做什么?倒是你,要到外头干活,不穿体面点怎么使得?我可是听人说了,你们那作坊里,管得可严了,衣裳不干净,就不让进去。”
孙大石道:“那是有的人,满身脏兮兮的,一点不讲究。让他进去了,就是管事不撵,我们还怕他污了货,害我们拿不到钱。干多少活,拿多少钱,那都有规定的。只要收拾的干净,就算衣裳上有补丁,管事也从不拦着。”
“说是那么说,人家都穿好衣裳,你穿破衣裳,像什么话?何况,你这段日子又长了一截,旧衣裳都短了。这布给你做衣裳,你换下的旧衣裳,我正好改一改,给你妹妹穿。”
孙母径直拿定了主意,又将纸包拆开,高兴道:“还有一斤白面呢。正好留着冬至包饺子。”
“留着做什么?到冬至,下月又该领东西了。难得婶子来一回,正好待客。”孙大石看着妹妹一脸馋相,忍不住摸摸妹妹的头,同他母亲说道。说着又摸了摸肚子:“今儿吃的那包子,面发的倒好,就是肉少。那几个厨娘还是花钱请来的,怪不得管事要另外买人呢。”
孙母横他一眼,骂道:“有肉包子吃,还嫌肉少。往日连饭都没得吃的日子,你都忘干净了。”
骂归骂,孙母却没驳回孙大石的话,只是掏出几十个钱,给了孙大石的妹妹,让她去买肉来。
“听说你们那作坊里又要招人了,你婶子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帮你弟弟说个情儿,也让他进去做活。”
“是啊,大石,你弟弟跟你自小要好,你如今出息了,也拉拉你弟弟……”
秋风吹落残菊,一地落英,几叶绿黄,石阶犹有冷香。绿色的纱窗被人轻轻推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俏脸来,鬓边一朵绿菊微微颤动,一只冷蝶环绕其间。
云光暖照,蝴蝶光华流转,方知竟是花非花,蝶非蝶,俱是巧夺天工的金玉首饰。
薛宝云往窗外看了一圈,静悄悄无一个人影,只得竹影青苔,虽白昼亦如昏夜。
于是心中大定,转过头,悄声对丫头道:“凤儿,把书拿出来吧。”
薛宝云的丫鬟玉凤别扭地站在柜子旁边,垂着头,苦着一张脸,不甘心地劝道:“姑娘,还是不要看,若叫太太和大爷知道了,奴婢可就惨了?”
薛宝云拍了拍胸口,胸前挂着玉锁片一阵晃动,打着包票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妈和哥哥怎么会知道呢?”
玉凤的脸苦得能拧出汁子来,抱怨道:“上回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薛宝云嗔她一眼,遗憾道:“你还说上回呢,明明我叫你把那书藏好了,可你倒好,慌脚鸡似的,居然把书掉在妈跟前,害我挨了好一顿说。那本《青娘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问宝瑟姐姐要来的,就这么祭了火神,好不可惜。”
蹙眉哀叹了几句,薛宝云不满地跺了跺脚道:“挨说的是我,你又没怎么着,偏你倒这么小心……”
玉凤无奈,将藏着身后的包袱拿出来,说道:“姑娘可小心些,这些又不是正经书。太太说姑娘也是为了姑娘好。怕姑娘看多了,移了性情。”
薛宝云嘟起嘴道:“四书五经倒正经呢,偏我不能考科举。看几本闲书,消磨时光解解闷儿怎么了?妈只听着有些人说什么闺阁里不应看这些闲书,她哪知道,说这话的那些人,私下里看的闲书比谁都多呢?”
说着,薛宝云头一歪,犯了性子,冷笑道:“平日随便提个闲书里典故,必有人能说得清清楚楚,若没看过,莫非是梦里见得的。这装模作样的性情,若说是看闲书读坏的,那书本有灵,也要跳出来喊冤呢。”
玉凤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一句,姑娘倒是有百十句在这里等着。”
说着,玉凤便将包袱打开,将里头几本书拿出来,脆生生的说道:“我问过书铺的伙计了,姑娘问得那恩什么子,并没有新书出来。那伙计荐了几本近日才出的新书给我,我也不知到底好不好,只听那伙计说,这几本虽是才出,但颇卖得不错。”
薛宝云接了书一看,虽无飞燕合德之流的艳情本子,但也多是些才子佳人风流,痴男怨女多情的小说。
薛宝云早看腻了这些后花园赠物,私定终身,因情而生,因情而死的老套故事,看到开头,就能猜到末尾,剧情之恶俗荒谬,可以说是不通之至。
若是往常,薛宝云权当是看看笑话,消磨时间了,但是今日忙了这半天,只为这几个才子佳人的俗套话本,倒让她颇没意思。
百无聊赖间,薛宝云翻着书,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将书翻回去,羊脂般的指尖儿点在封面上,轻声念出了封面上的三个字:“《太上京》。”
薛宝云拿起书来,笑道:“一睹太上京,方知众天小。这书名儿……可有点儿意思。”
“什么有些意思?”骤然听到这么一个声音,薛宝云吓得浑身一激灵,等意识到声音十分熟悉,来人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薛虹从薛宝云手中拿过书,笑眯眯道:“这书是哪来的?”
极是清雅的一间书房,头发斑白的老者端着碗参汤,有一口没一口啜饮着,两个年轻美貌的婢女跪在地上,替老者锤着腿。
“楼大爷来了。”老者睁开眼睛,轻挥了挥手,两个婢女适时的退去。
“侄儿给叔叔请安。”章楼一进屋,便撩开袍子跪下,给老者行了个大礼。
原来这斑白的富贵老者,竟是金陵守备太监章公公。
“起来吧。”
章公公懒洋洋的哼了声,不耐地问道:“楼哥儿,听说你最近开了家书铺?”
章楼窥视着章公公的脸色,小心道:“侄儿上次同叔叔说过,侄儿父亲就是经营书铺为业,所以侄儿……”
章公公似乎想了起来,点点头:“你仿佛是这么说过。如今有人告你那铺子出的书,诽谤圣上和太后,颂扬奸恶,有心怀不轨之嫌。你可知道?”
却见得章楼扑通跪倒在章公公跟前,颤声道:“这是从何说起?侄儿冤枉啊。”
说着,章楼辩白道:“侄儿不过一介商贾,莫说侄儿原无此念,就是有,也无成事之力。这人告侄儿心怀不轨,若是针对侄儿也罢了,可侄儿怕就怕,此人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太监少了个物事,从来是多心多想之辈。
听得这话,章公公叹了口气:“咱们叔侄俩,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那告状的人,我已命人拿下了。不过,没了一个,若背后有人指使,只怕还有后来的,万一告到别人那里,却是不好息事宁人了。咱家本想让你把书收回来,通通销毁了,但人多口杂,难免走漏风声。”
章楼道:“且不说书卖出去,销毁不易,就是能收回来,如此举动,别人不说叔叔清白无辜,却要道叔叔居心叵测,是怕了……”
章公公既做到金陵守备太监,自然不是怕事之人,脸色瞬间变了:“咱家想左了。若是照如此做,这位置只怕做不稳了。”
宫里的太监,于勾心斗角这项最是敏感,章公公又是从杂役一路爬上来,于这些深有体会。在宫里,要得主子的信任,就要敢任事,敢做事,高调也罢,低调也罢,关键是不能软弱可欺。
软弱可欺的奴才,主子怎么会信任呢,又怎么敢重用呢?
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太监,皇城外头,自宫等着进宫的阉人多了去了。
“所以,这书不能回收,还得大张旗鼓的继续卖。”章楼恭恭敬敬地道:“叔叔担心的无非是这书被人检举,宫里不高兴,但若是有王室贵族,夸赞这书一番,有宗室作保,自然与叔叔颜面无关,侄儿将这夸赞的话印在书上,还能再挣一笔。事情风平浪静,皆大欢喜。”
章公公笑了笑:“你这小猴子,主意倒打得巧妙。”
说着又道:“你把那书找来我瞧瞧,若是粗鄙不堪得很,你就是捧出万两银子,也没宗室敢理你。”
章楼忙告罪出去了,立时捧了本纸张雪白,墨香四溢地书进来。
章公公接过看了看,只见开篇虽写着长安,但又以太上京称之。
章公公也是在宫中上过学的人才,知道这是文人避讳的笔法,心中大定。
再一看内容,一写宫闱后宅之事,二写朝廷派系斗争,将朝中百官,清流庸吏的画皮是撕得干干净净,对太监倒是褒贬有之,不似那些庸俗话本,视太监为仇敌,恨不能诛之而后快。
章公公不知,这是因为现代网络写手,多知道东林党水太凉的典故,对于不干正事,嘴炮无敌的清流,全无好感,而太监阉党之流,既有煤山陪吊的忠心,和郑和下西洋这样的能人,反而能平常看之。
看到能把太监当人写的话本,章公公这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些许好感。
看到家奴之子,得主子之力捐官,在主子入狱之时,为了能够继续做官,居然恩将仇报,以诗词文章断章取义,来诬告主子有谋反之心。
章公公感同身受,不禁大骂:“混账王八蛋,三分像人七分是鬼,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看到某些剧情时,章公公神色忽然古怪起来,他的手指点在书上:“这书你可看过?”
章楼惊魂未定,陪笑道:“看过了。”
“那你可知道,这玉兰油是什么?”章公公奇怪无比:“这胭脂做法,确是宫中制法。但是这玉兰油,美白面容,润泽身体,肌肤晶莹,咱家在宫中多年,怎不曾听过前朝或是哪个妃子,有此秘方?”
章楼挠了挠头,小心道:“许是文人虚构,虚虚实实,博人一笑罢了。”
他光看那些朝廷宫闱斗争,明争暗斗,风云变化,还不嫌不够,如何会注意到什么秘方什么制法?
他又不是女人,更不涂脂抹米分,关心胭脂干什么?
章公公冷笑一声:“便是虚构,也不是没有来由。你细细打听打听,倘若真有这玉兰油,只要功效有这上头说得十分之一,便是大功一件。”
说着,章公公又翻了翻书,忽得又是一愣:“神仙水?这又是什么。”
第26章 忠顺亲王()
难得一日好天色,阳光暖和,白云悠然。
用木头和油布搭起的棚子下,砖头垒起的土灶上架着一口双耳大铁锅,六个土灶,六张桌子,六个厨娘穿着短衣,系着围裙,挽起袖子,正围着土灶和桌子忙得不可开交。
贾琮抿唇看着,眉头却越皱越紧,菜切得很好,可是能不能生熟分开?
那菜能不能再洗洗,不用节约水,他又不收水费……至于锅碗瓢盆四处乱放,调料乱洒,随手擦在身上之类的,贾琮已经当没看见了。
等着菜做好了,贾琮一看,嗨,乐了。白菜煮豆腐,烧豆腐,煎豆腐,炒萝卜,烧萝卜,炒鸡蛋,蒸鸡蛋……还真有和白菜萝卜豆腐鸡蛋有仇的。
不,也不是只会做素菜,还有白煮鸡,冬瓜咸肉骨头汤,炒腊肉,煮腊肉之类。
贾琮估计这位以前的主家爱吃素菜和腌制品。
不过这是特例中的特例,其他的厨娘,再怎么也能做些红烧肉,栗子炒鸡片,韭菜炒香干,白菜炖猪肉……
大盆大盆的菜做好了,自有人分出小份来,端到屋里桌上,赵国基同几个人牙子等人吃得不亦乐乎,贾琮却敬谢不敏。
不过赵国基也不敢让贾琮吃这个,怕不干净,吃坏了贾琮,回府没法交代。
“手艺都是上等,只看这菜,便知道了。”人牙子边吃边夸着自己带来的人选,什么预备二三十个人的饭食不在话下,什么清淡的羹汤也做的,什么滋补的药膳也有一手。
赵国基却笑道:“家常手艺倒罢了,若要定下主意,还得试试酒席的本事,才好说价。”
人牙子则道:“酒席无非是往精致里做,不过材料精细些,再添几样山珍海味。”
贾琮偷偷笑了,真有见识。
一时赵国基问过贾琮,打发了人牙子一人一百钱做脚钱,选了四个干净爽利的厨娘,让人牙子明日领来,置办出酒席,再定价格。
几个人牙子接了钱,笑得眼睛眯成缝,知道赵国基是真心要买人,便道:“何必等得明日,赵大爷若不嫌麻烦,将人留下,不到下午便能置备出来。”
赵国基昨儿听得赵姨娘抱怨,这几日因王夫人在吃素,厨房并不送荤菜来,赵姨娘并贾环也只得陪着吃素。
故而想着,贾环只怕馋肉吃。
下午贾环从先生那过来,正好吃了饭再回府,也就同意了。
虽等着人买菜回来,四个厨娘也不休息,主动收拾锅碗,洒水扫地,又问着陈词等人要了抹布,洗刷厨房,收拾干净了,正好菜也买了,又开始洗洗剁剁,忙活开来。
到贾环过来时,正好送上四桌八荤八素的上等席面,俱是颜色鲜明,菜肴丰盛。
中有一席甚是精美,与荣国府中上等席面,也相差不远,贾琮一问,方知这一席,便是白牙子介绍来的楼三家的所整治。
“哥儿不晓得,这楼三家的,祖上据说是前朝的御厨,天上飞龙治得,海里游龙也烹得,只是后来战乱,祖上的本事丢了七八成。到他爹时,也就会做些精致点心,尽皆传给了这独生姑娘。楼三家的打小在厨房里长着,不说拜师学艺,也看着学着,不到十五岁,便练出一身好手艺。后来叫那家的太太看重,让她管着小厨房,专给家里姑娘们做饭。再后来嘛,那家老爷坏了事,主子尚没个好着落,留着厨娘作甚?”
赵国基从白牙子听过内情,倒也说得头头是道。
贾环揉了揉眼,一脸不耐烦道:“管她什么人呢,你快端些菜来,我们吃过了,还要赶着回府去。要是晚了,又有人往太太跟前告去了。”
赵国基忙从桌上选了几盘精致可吃的菜肴,又端了一盆人参鸡汤,端到小桌上,让贾琮和贾环吃着。
这才领人将四桌席面搬出去,又打发人,请了邻居们来吃酒。
到得第二日早上,几个人牙子来问主意。
赵国基倒也不含糊,只给二十两一个人,唯独那楼三家的,因瞧在白牙子的颜面和手艺上,赵国基添了五两,二十五两。
人牙子们皆不满意,说道:“不说手艺都是上等,就是看模样也不只这价。赵大爷多少再添些?”
赵国基焉不知这些人牙子的意思,这年头丫头媳妇皆淫遍的主子,不在少数,荣国府中众所周知,贾琏就和厨子的老婆多姑娘勾勾搭搭呢。
但是赵国基自打跟着贾琮做事,受了贾琮的熏陶,眼界也高了,哪看得上这些残花败柳,半老徐娘,冷哼两声:“要看模样,一两我都嫌多给了。荣国府里扫地的婆子,都比这几个周正呢。”
几个人牙子气得跳脚,发笑道:“赵大爷呀,你这样怕是成不了儿。到哪卖不出二十两银子来。”
赵国基笑道:“我只给这价,成不了也罢,这脚钱手艺钱,我照付。若能成,我再封了一两银子请诸位婶子吃酒。这也不是一回的买卖,这日后若是再要人,必定要再劳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