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三家的端了水来,白牙子看着那还算齐整的陶碗,知道是楼三家的好不容易寻出的,倒没嫌弃,伸手接过来,劝道:“光你帮人洗洗衣裳,哪能养活这一家子呢。就是柱子出去找着活儿,也挣不了几个钱。眼见就要入冬了,你这柴没一斤炭没几升,可怎么熬呢?”
楼三家的掩面道:“大娘说的,我也知道,私下里也想过,是不是托大娘卖了大丫头二丫头,总好过跟着我挨饿受穷。可一想她们爹,我就狠不下心,当年他们爹,要不是在府里恶了人,熬坏了身子骨,何至于去得那么早……”
白牙子听着唏嘘了一阵,说起这楼三,也是倒霉催的,得罪了主人家的亲戚,叫人往死里整治了一遭,好容易得了清白,以为能得主子重用了,主子又被贬了,临行前,没有卖掉楼三两口子,而是给了他们身契。
只是当奴才当惯了的人,做了良民,反而不适应,虽说两口子手上有点积蓄,但既不知投资,更架不住孩子一个个蹦出来,是坐吃山空。
眼见钱越用越少,楼三在外干活越发拼命,谁知折腾翻了旧伤,请医问药,折腾几年,家里折腾空了,人也去了。
白牙子想起这桩事,心里倒软了几分,说道:“荣国府的赵舅爷开了个胰子作坊,正要找人手呢?头三月里一天管一顿饭,一天十文钱,若是做满了三月,一天三餐都包了,还要涨工钱。不过只要半大的孩子,石头实在没找着活,倒可报我的名儿可以去试试?”
楼三家的眼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花,颤抖着声音道:“白大娘,你说的是真的?”
白牙子笑了:“我说的话,几时有假的,赵舅爷还想买几个厨娘呢,只是你又不愿卖身,再着,这些年你的手艺只怕也退了步,我倒不好荐了去。好歹楼三那小子临死前求了我,你们这些年又实在辛苦,石头那孩子干活也勤快,权看这些,我才给石头一个机会。”
第24章 奇思妙想()
“还想买几个厨娘?”
楼三家的迟疑了,看着一旁死命吮着草茎儿的孩子,又转头看了看屋里躲躲闪闪的人影。踌躇片刻,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开口道:“白大娘,要不,你让我去试试?”
白牙子抬手指了指屋里:“不是我不帮忙。可是,你若卖了身,这一屋子孩子交给谁去?”
秋雨潺潺,竹木萧萧,湿了芭蕉,散了浮萍。
“这书……”章楼倒抽一口冷气,一不留神捻断了数根胡须,痛得他一哆嗦,衣袖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这书里面,写得皇家……”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章楼却不一样。
他从一个乞丐,翻身成了有些闲钱的小商人,或许是凭他自己的努力和运气,但发家成为大海商,却是在认了金陵守备太监章公公做族叔之后。
说白了,攀亲送银子找靠山,哪个行业的大商户,背后没个靠山的。
认族叔算什么,认爹认爷爷的都比比皆是,商人的节操和良心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太监嘛,没有不爱银子的。
这海商都富得流油,出手极大方,章楼银子送得爽快,巴结章公公巴结得到位,这章公公也就觉得章楼是可造之材,视为自家人,除了提点章楼几句没要紧的话,也常和章楼说些宫中的生活琐事。
所以,章楼一翻开书,看了不到一半,就受到了惊吓,这书里描绘的宫廷生活细节,皇帝太后起居,怎么有的地方和章公公讲的那么相似呢?
甚至比章公公讲的还细致?
可惊吓过了,章楼一想,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京中权贵素来与内宦相交甚密,这书又出自四王八公的荣国府。
他曾听得章公公说,荣国府的大姑娘,是皇后跟前的女官,这书能将宫廷日常写得如此详细,倒也在情理之中。
赵国基听得皇家两字,便有些不安,忙问道:“可是有犯了忌讳的地方?”
听了这话,章楼颇觉面上无光,这也太小看他了,他好歹是章公公的干侄子,若是他的铺子出个书,都要担心忌讳查禁之类,那天下就没几个书坊敢出书了。
故而章楼说道:“杀官造反的水浒何处没有,大骂圣上的文章刊行天下,这本子那有什么出不得的?”
说着,章楼叹了口气:“只是遥想这风流繁华,玉堂金马,俱是旧事南柯,未免不胜凄凉。”
说话间,章楼皱了皱眉,随手翻到某一页,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当即嘶嘶吐出一口凉气,不禁拍桌称妙道:“原来如此!这书,当真是……”
半天也寻不出个形容词来,忽而灵感一闪:“当真是奇思妙想。”
转眼到了十月,宝玉因秦可卿不见好转,悬心挂肚,十分不乐,这日本欲找秦钟玩耍。可秦钟与常来荣国府的智能儿情投意合,今日又逢智能儿与她师傅进府请安,秦钟便不去上学,只与智能儿凑在一起说笑。
宝玉见此,未免失了兴致,领着茗烟等小厮儿,懒懒散散地往学里去。
才出二门,就见着薛蟠走来,拍手大笑道:“真是巧了,我才说来打听你在家没有?就撞见你了。”
“薛大哥哥找我有何事?”宝玉笑问道。
“冯紫英说这几日少会,正好今儿无事,约了我和你一起出去吃酒。”
宝玉听了,忙命茗烟去替他取一身出门的衣裳,又和薛蟠说道:“薛大哥哥和我到书房里坐坐,等我换了衣裳,咱们就去。”
等宝玉换了衣裳,命人备了马,便带着小厮同薛蟠一道出去了。
一时到了锦香院,冯紫英早在那里久候了,还有两个唱曲的伎女陪坐。
彼此见过,坐下吃酒,酒过三巡,伎女拨动琵琶,唱着新样曲儿。
才唱了几句,就见着一个湖色衣裳,淡墨裙子,头上仅饰了两朵珠花的女子翩然走来,笑道:“好薄情的人儿,倒我要来找你。”
冯紫英愣了一愣,方认出这女子竟是往日相熟的伎女云儿,不由得一笑,站起来敬了云儿一杯酒,笑道:“并非我薄情,是小厮说你没空儿?我还道你有了新客,就看不上我这旧人了。”
云儿媚眼一抛,一甩帕子,娇嗔道:“什么新客?奴家不过是在试新衣裳。”
说着,扭着腰肢,用帕子掩住口,笑道:“听得你来了,人家可不赶紧出来了。”
薛蟠见了,神魂一荡,未喝先醉,忙上前拉住云儿的手笑道:“既来了,快坐下吃酒。”
云儿笑了笑,挨在宝玉身边坐下,拿了一个黄澄澄的桔子,小心剥开,去掉上面的白络,分成一瓣一瓣的,用个小碟子装着,递给宝玉:“你吃得脸都红了,吃瓣桔子解解酒。”
宝玉忙道过谢。薛蟠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满地道:“你别光给宝玉,我也醉了,快喂我两瓣。”
云儿朝着薛蟠身边的伎女使了眼色。那伎女伸手拈过一个桔子,随手剥开,就势睡倒在薛蟠怀里,塞了一瓣在薛蟠口中,笑道:“我来喂你。”
薛蟠魂都飞了,也顾不得再看宝玉和云儿,只搂着怀中女子调笑。
又吃了几杯酒,宝玉颇觉无聊,但碍于冯紫英请客,又不能离席,只得找云儿说话,因说道:“姐姐身上的衣裳,就是新做的?倒未见过。”
云儿笑着替宝玉斟了一杯酒,说道:“这是金陵那边的新鲜样子,如今正时兴呢。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宝玉接了酒,笑道:“衣裳倒好,只是这胭脂颜色不搭。”
说起胭脂,宝玉兴致满满:“这胭脂颜色,世人多爱用大红色,厚匀两颊,其实这样远观尚可,近视反而十分艳俗。倒不若用淡红胭脂,抹在手心,轻拍两下。只是市卖的胭脂,颜色都不大正,或是过淡,或是过浓,买了来还得拧出汁来,配着花露蒸上一蒸。只怕姐姐嫌费事。”
云儿白眼一丢,笑道:“这算什么费事?你也是大家公子,莫非竟不知宫中的胭脂是如何做的?花瓣要一色的,一瓣一瓣地精挑细选,几百斤花瓣里顶多挑出十几斤来。再加上明矾,用白玉的石臼捣出浆子来,用洗干净熨整齐,一丝儿线头都不能有的细纱布过滤。然后将滤好的花汁注进胭脂缸里。之后把上好的丝绵布裁成小块儿,叠在胭脂缸里浸泡,浸泡个十几天,方拿出来慢慢的晒干。这晒干的时候,连一丝灰儿都不能沾,沾了便了废了。这才叫繁琐费事呢?”
宝玉奇道:“姐姐是从何得知的?”
云儿笑道:“你猜猜。”
宝玉摇头,冯紫英在旁一笑,道:“令表兄家里,不就是为宫中采买的,你怎么不问问他?别是云儿唬你玩呢。”
薛蟠正喝得兴起,听得这话,连连摆手:“别问我,别问我,我可不清楚。还是吃酒听曲儿罢。”
宝玉无奈,只得干了一杯,云儿恐宝玉置气,又悄声笑道:“这是原是一个姐妹从话本上看来的,那些宫里的太监都说写得不假。”
宝玉好奇无比,问道:“姐姐可知这话本的名字?”
云儿笑道:“记不清了,仿佛是什么山人,还是荣什么客写的?”
宝玉点了点头,将名字记在心中,默默吃酒不提。
且说贾琮因昨日同赵国基说了要出府,一大早赵国基便已在门口等着了。
贾琮揣着个手炉,戴着毛皮手套,出了门,见得赵国基在寒风里直哆嗦,不禁将手炉扔给赵国基,笑骂道:“你也不知多穿件衣裳。”
赵国基打了个喷嚏,抖了抖脖子,笑道:“本想着到了府里,有地方烤火,也冻不到哪去,万没想天气变得这么快。”
贾琮笑了笑,才要说话,忽见得贾瑞从府里垂头丧脸的出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径直上了车了。
到了外头的宅子,赵国基同贾琮说道:“……白牙子介绍了个厨娘来,说以前是顶尖的全灶,在官宦人家当过差,后来年纪大了,叫主子配了人,放了良。手艺实在不错,平常两三桌酒席,都难不住。哥儿看?”
第25章 发放福利()
所谓的全灶,就是做饭的丫头,顶尖的全灶,家常菜做得,也能整治酒席。
虽比不得大酒楼里的厨子出色,更不如荣国府里顿顿不重样儿的厨娘,但寻常人家待客也足够了。
“等过几日等其他牙子送的厨娘来了,叫她跟着做些菜,看看手艺再说。”
贾琮穿越来了这么久,也见识了寻常人家吃的家常菜,左不过是萝卜豆腐青菜白菜,惯常是群英荟萃,不,萝卜开会,再加馒头咸菜,就是家里请客,也不过再多添一两碗肉就是。
用全灶的官宦人家,比寻常人家好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楼位面的官员薪俸嘛,绝对是算不上高薪的。
有贾珍作证,皇帝不赏银子,某些穷官儿连年都没法过。
贾珍自己都说,世袭官儿里,似荣宁二府这样富贵的,不过一二家。所以,皇帝抄荣宁二府,那是顺应民心。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是世袭,凭什么你荣宁二府能过得如此逍遥?
抄了荣宁二府,不但大快人心,还能充盈国库,一举两得。若买个厨娘来,只会做素菜豆腐,一说治席,就多做两碗肉呈上来,那还不如不买。
“不过,白牙子说这厨娘是个寡妇,一人拖着三男二女五个孩子,若是我手里不缺钱,不如将这一家子都买了。两个女孩子,正好当丫头使,三个男孩子,大的可以帮忙做工,小的也能干些活。我想……”
赵国基迟疑了一会,方说道:“横竖花钱的钱也不多。环哥儿时常到这宅里书房来写文章,也缺两个照管书房的丫头,如果那厨娘手艺不错,就权当做回好事,买了这一家子。”
贾环又不是贾宝玉,离了丫头就没有丝毫自理能力?
弄两个丫头在身边,这是要□□添香还是要□□添香呢?
贾琮腹诽着,转念一想,世情如此,戏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书生,身边还带着个书童呢,书房里要没几个磨墨铺纸的丫头,那也不好说是读书人的书房。
不过,赵国基主动提出要给贾环添两个丫头?
贾琮扁了扁嘴。好吧,赵国基到底是贾环的亲舅舅,为贾环考虑也很正常,不在意血缘的古人是极少数的。
这人嘛,要没点私心,那是圣人,骨头都化水了。
略纠结了一会,贾琮就将心思放到了今日的正经事上,到月底了,该算账发福利了。
贾琮今日出府就为这事,倒不是他不信任赵国基,只是赵国基是典型的古代人思维,提供伙食又发工钱,这待遇已经好得没边了,还给别的东西,天打五雷轰,钱多烧的。
贾琮要是不来看着,赵国基说不得就当没有这事儿了,反正那些干活的穷小子未必敢吭声儿。
但贾琮绝不赞同这种想法,说实在的提供伙食,看似浪费,但实际上保证了工人的饮食营养和饮食健康,不容易染上什么传染病,然后病倒一个,祸害集体。发东西呢,是为了提高工人的积极性。“领东西了——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赵国基敲着手上的响锣,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说你呢,没到三个月,排什么排,排着好玩呐。还有你,转什么转,头都叫你转晕了,不领就出去。”
一条长蛇很快排了起来,旁边的墙根底下,做活还未满三月的小子们聚在一起,满是艳羡地看着排队的人。“孙大石,来,在这里按个手印,往前面去领东西。”
从白牙子那儿买来的小子陈词,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按在翻开的册子上,另一只手的手臂习惯性的往前指着方向。
被叫到名字的孙大石,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在身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在册子上按下指印,犹豫地问了一声:“好了吗?”“好了,好了。”
陈词挥挥手:“过去吧。”
走到前面的,盖了油布的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孙大石,一斤面,两尺青布,两块混合皂,自己打开看看,有没有少的?”
另一个小子常谕从车上取过一个纸包,交给孙大石,随口嘱咐了一句。这里发的混合皂,就是残次的肥皂,重新凝固分割,味道怪了些,去污力还可以。
贾琮既然要做高端产品,也懒得再想法子卖出去,直接用来发福利了。孙大石忙不迭拆开纸包,看了里面的东西,发现果然常谕所说,感恩戴德地满口道谢:“谢谢小哥,谢谢赵管事。”
谢过了陈词常谕和赵国基,孙大石又朝着坐在一边的贾琮诚惶诚恐道:“谢过小爷,小爷福寿双全。”
贾琮点了点头:“以后好好做事。”
弯弯窄窄的胡同里,孙大石摸着塞在怀里的纸包,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前走。“哎呦,这不是孙家老大,下工了啊!”
有熟人打着招呼:“你家来客了。你知道不?”
孙大石回过神,笑道:“还不知道呢。我先走一步了。”
低矮的屋檐,不到肩高的黄泥墙,地上摆满了残破的瓦盆陶碗,水滴落在瓦盆陶碗上,奏响一曲萧瑟的旋律。“大哥。”
正坐在门槛上摘着菜的小女孩,抬头看见孙大石回来,立刻将簸箕扔到一边,朝屋里喊道:“娘,大哥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你嚷什么?”
屋里出来一个满身补丁的枯槁妇人,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大石回来了,一段时间没见你,长高了也长胖了。”
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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