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恭瞬间呆若泥塑。脸色刷青如白日撞上了鬼。
“孩儿将死,对父亲说的可尽是实话。”,得逞的年轻男人撤身坐直,雪上加霜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更是在高恭双眼睁圆几欲脱眶却憋气在喉无法喝骂出声的骇然中,哈哈大笑着仰倒在地上……
春阳煦和,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被架拖出地牢的高恭象是缕游魂一样在日光下一步一挪。
对于必死无疑的次子,高恭原本已做好了全然割舍的准备。
高维被扣上了为旧陈图谋的罪名虽死不可赦。但萧睿为着善待几个孤残外甥孙的名声一时半会儿不会将屠刀对准了只受虚衔一心只护旧主的他,而残废的长子高绩换了个名字与几个族人投诚在裴相门下。目前看着也算是得了庇护暂得安然。
豪赌一场,高家输了。可只要有着传承,待以时日,未必没有一丝翻盘重来的转机……
但是在令高恭无比悔恨的探狱之时,高维却说出了个让他如雷轰顶的事实。
“三个小畜生皆非我的种,父亲大人。高家要绝后了!”
耳鼓嗡响不停,眼前闪着光怪陆离的斑点,踉踉跄跄又行了几步的高恭眼前一黑一个跟头猛地栽倒在青石道上……
二月二十,朝廷正式判决高维剐刑,清远高氏一族流放西北岷州的明旨颁布。
早在此前。外松内紧的洛京城早就由禁军一一看好了涉及叛乱各家在京的族人,未行明旨不过是在等着各地方先端了这几家的老窝。留在清远的高氏一族,将会被班师回朝的南征景军先行带到洛京。路州贺家也在流放之列,只不过流放地改在了南边的崖州。涉案的几个家族在圣意之下,即将进行了由北至南或由南至北的艰难迁徙。
探监过后气急攻心的高恭中风瘫倒了小半个月,早在二月十三时就没能留下只字片语死了。幸得他一位残疾的族侄引着族众收敛装裹,可不曾想停灵七日还未想好如何安葬,一众人等尽皆被拿下了。
被关押的高氏族人哀嚎悲哭,也折腾出了一堆事端,什么出首高维亲兄,揭发景军南行下绊子的事情搅在一堆儿弄得乌烟瘴气。
最终还是朝廷下旨,给了高恭旧陈二品官员的身后谥以表彰他对旧朝皇族的一点忠心,应许葬在了集中看押着陈朝皇族的固年县。一时间,民间又因官家出面收拾葬礼的事颂赞了宅心仁厚、广施恩德的皇帝陛下。
二月春风似剪,燕王府的嘉宁堂里响着几个女子细碎的说话声,如堂前燕语啾啁。
“谋逆叛国之罪株连九族!虽然说那些还未成人的孩子无辜,但国不用重典岂不是告诉世人想反就反?我可不想昱哥儿出生时的凶险再来一次!”,小桥皱着琼鼻,难得地绷紧了娃娃脸教训着跟前的流水。
“你不也是……”,流水意欲呛声,却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先自咽了。
“我也是没入宫掖的犯官后人又如何?”,小桥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爽气地道:“反正那都是前朝的事了,无论是亲是仇,骨头都成渣成灰了!如今,我就只是小桥,我就只认了我的小哥儿!”
“唉,只求老天保佑那些孩子能一直跟在亲人身边。不用象我们一样被选入暗卫就好!”
“我倒觉着我当年能进了暗卫挺好的……”
在一旁坐听两个姑娘斗嘴的曼云不禁低头莞尔,故作未闻地整着手里的小衣裳。
小桥查明了自家身世痛哭一场后继续没心没肺地装着吊死鬼,流水依然糯糯粘粘象是寻不到方向的小面团,但不管如何,她们陪着母子俩个共历了场生死,也愿意继续帮她再守护着小昱儿。就已然足矣。她们的未来,慢慢捋,细细顺,总会跟着昱儿亮起来。
正在这时,榻上也象在专心偷听的小婴儿,咧开小嘴儿笑了。
“我儿子真机灵,一下子就发现我进来了!”,萧泓现在曼云身后的惊叹声透着无比的欣喜。
曼云忍不住心底啐了下擅长自吹自擂的丈夫。在萧泓眼里,自家的孩子就是什么都好。就连不久前他给孩子刚解开尿布的瞬间。正好被一泡甘霖喷了手脸的糗事,也能解释成才满月的孩子有着天生的大将之风,兵家之法不学自通,懂得把握战机打了埋伏。
“跟你讲过好些次了!小娃娃夸不得的!”,曼云笑嗔了一句,打量了下刚见外客归来的萧泓,低声问道:“韩先生寻你何事?”
正净面洗手的萧泓没有立刻答话,待等小桥等人有眼色地退下去。才坐到榻边,一边伸着只干干净净的食指任自家小子当玩具似的紧握着。一边混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三月初一将要行刑的那个在狱中一直嚷着要见我,我直接拒了!”
“韩先生过来会不会是大哥的意思?”
“应该不是!”,萧泓顿了顿,笑道:“多半是收了线报知道高维曾跟高恭说过句秘语。死人问不了,活人不肯说反拿捏了要找我说话,把韩先生撩拨得心痒。”
想象了一下韩述韩道方先生总是警醒非常的模样儿。曼云不禁扑哧地一笑,接着问道:“你真不想去听听高维要跟你说什么?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
“善不了!我敢打了保票,他要与我说的话完全与气死他爹的那一句毫无干系。十之**就是些要临死拖人下泥淖垫背的虚语妄言。”
那些阴暗晦涩的情绪,还有积毁销骨的恶言?曼云轻叹了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不用你猜!没的教坏我儿子!”;萧泓嗔恼地瞪了妻子一眼。榻上的小萧昱适时地哇哇哭了起来。
“你凶我!昱哥儿都看不过眼了!”,曼云趁萧泓正专心低语哄着孩子,伸指掐上了他的腰间肉。
从未曾正经放在眼里的蕞尔小人,生生死死,且由他去!
一块白纱巾持在右手,年轻男人更显灵巧的左手飞快地解开了小娃儿的尿布兜儿,在水箭欲发之时及时上了右手盾,险险地赢了一次攻防。可正当他温柔地用手巾拭上婴儿幼嫩粉臀时,却又生捱了臭臭的一丸弹击。
昱哥儿真是存心为母复仇吗?看得目瞪口呆的曼云呆了会儿,接着伏身捶榻,咯咯笑声久久不能自抑……
东宫挽霜阁的纱窗轻漏晖光,窗下一坪黑白已渐现了收官之势。
正斜坐着身子执黑行棋的吕守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立时拈住手中棋子对着对面低声提醒道:“太子殿下,韩先生回来了!”
“心在坪外!即便你执黑先行,最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萧泽顺手扔了指间的白玉入箕,长声一叹。
立身而起的吕守垂首立听着似有所指训言,默默无语。
得了应许跨进门的韩道方,脸色惨白却是比输棋的吕守更加难看万分。
“被燕王拒了?”,萧泽啜了口茶,老神在在地明知故问。
“太子殿下料事如神!”,韩述低沉地恭维了一句,接着讷讷地道:“臣特请太子亲去说服燕王从高维那儿问出更多天香详情。”
“有必要吗?”萧泽提声,怒喝道:“本宫本就提醒你不必在无谓的小事上浪费了精力。一个待处的死囚何德何能被本宫的左膀右臂视作了敌人?”
韩述惶恐地伏地请罪,目光轻敛落在身边年轻太监突然动起来的黑色云靴上。他听得明白主君话里潜藏的意思,抛开外敌不说,同为东宫属臣领着另批暗卫的吕守才正经是他的竞争对手。
“殿下!韩先生诚心办事难免执着了些!”,听萧泽提到自己,吕守也急跪下陈情道:“奴婢以为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高维小儿在狱中张狂,行刑前嚷出些什么不中听的妄语。”
“韩述今后不得再去天牢见那逆贼!吕守,你晚些时候去探探监。去之前,跟父皇身边的李公公知会一声。”
吕守慨然领命应诺,韩道方也跟着低声地应了。
“道方,那些画影涂痕耳语流言,该忘的就忘了吧!”;萧泽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盯上了韩道方,“只知道该知道的,才能活得更久些!”
画影涂痕?按着萧泽的语音轻重,这几个字咬得更死。韩道方心头一凛,心知不久前他因想着徐后发难燕王妃的蹊跷,翻出记忆里周曼云初嫁的沙上涂鸦悄悄查底的事,居然被萧泽得知了。
死太监!想到手下可能已被吕守渗进的韩道方诚惶诚恐地谢着罪,掩下了心底的愤恼。
消旧捧新,待他们平分了秋色就好!
萧泽满意地微微一笑,伸手亲扶起了韩述,又转脸唤起了吕守,低语交代道:“待等三月楚王率南征军归来,朝中就要开始细研了诸王就藩的安排……此前旧事,尽快了结了就好。”
两个暗掐的对头难得有志一同地应了是。
吕守等了会儿,见韩道方老实地不再吭声,才又开口问道:“殿下,不知拘在西郊的贺氏要如何处置?”
贺氏明岚,恰恰也正属于萧泽所要了结的旧事之一。在官方的通报中,原本与高薛氏一齐在逃的其人于在正月底为人举报后被擒后仰药自尽。
但当日逮住了贺明岚的长公主萧婉终究念在她是太子弟弟的女人并未直接剁了,只派了兵丁将其囚在西郊,地点恰恰就是起先为周曼云准备的梅坞。不过此时,梅坞可通往他处的逃生通道早已堵得严严实实了。
“你且……”,且直接送她上路,让她真死的一了百了?
萧泽犹豫了下,沉声道:“近日安排妥当,本宫亲去见见她!”(未完待续。。)
第346章 舍得
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再遇的女人洗尽铅华,带着几分雀跃仿若少年初见时声声唤着“萧大哥”。
落霞山梅坞里,萧泽审视地看着眼前一派天真烂漫的贺明岚,明白了长姐萧婉犯了糊涂没有当机立断除了后患的原因。
说话行事尽透痴意的贺明岚象是丢掉了曾经的记忆回到当年初访云州的少女时光。
在认出萧泽之后,还踮足翘首望了望他的身后,摇着他的手臂问着她早已死去的大哥贺鸣是不是骑马赌赛又输在了最后。
被萧家兄弟牵累而死的贺鸣,不得不扛下罪责为后族徐氏顶缸的路州贺氏,还有眼前在外界传闻中身败名裂死去但一无所觉的傻女人……
萧泽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在院中一刻不得安生的贺明岚,长长地叹了口气。
“贺明岚,其实此前我说若我死后要你陪葬尽是假话。不说我本无性命之忧,就算真的身死,也不会逼活人殉坏了身后名。虚言相吓不过是想迫你投诚吐实罢了。”
垂髫小儿似的蹲在花圃中的贺明岚转首对向了声音来处,抬起只沾满了绿色叶汁的手对着说话的男人欢喜摇了摇,象是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中意。
“生同寝,死同椁的情感对我来说太过奢侈。秦氏是我的结发妻子,为了子女的体面与尊荣,我的墓穴自然要留下她同葬的位置。
但我实想死后效了出家的比丘化骸于火,扬灰于海,落得个清净自在。所以不仅你,也不会有任何女人将与我同穴。”
一串星月菩提佛珠在萧泽的腕间瞬收瞬放,男人白皙的面容映着柔柔的淡光。
“其实不管你有否参与谋反,贺氏一族终难逃今日的厄难。当年路州借道。贺鸣身死……萧家确对着贺家有所亏欠。但景朝已立,君臣名分既定,父皇又怎会允贺坤挟恩自重,以着叔伯辈的身份在朝堂上指手划脚以老买老?”
“若你当年得以成为我某个皇弟的嫡妻,可能还能在覆巢之下保全了性命,至多是去位逐离。送入空门。但从你许我为妾时,今日的命运就已注定。”
早已半响儿没有动作的贺明岚愣愣地望着前方的一茎新绿,象是要用呆滞冰冷的眼神将初发的春意扼住。
萧泽了然地勾起嘴角,轻声笑道:“所以就算你是真疯,也逃避不开一死。”
贺明岚霍地一下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着萧泽来,喷火的眸子却是一点呆意也无。
原本立在萧泽身后的吕守抢前一步,抽出了腰间佩刀。
贺明岚停在了原地,双唇颤抖了好一会儿。终于吃不住劲儿地膝跪于地,嚎啕大哭。
哭声中夹杂着字字血泪的控诉指责着萧泽的冷血无情。
“逃不了又何须逃!你曾经自以为戒不了的毒,关在山中月余没有再服也熬了过来。犯了错;残忍直面总比掩掩塞塞地越行越错的好。”
贺明岚毫无顾忌地哭骂了好一阵儿才缓缓转为抽啜,盯住了萧泽笼在腕上的佛珠,泣声请求道:“殿下,妾已尽知昔日之错,但请允我出家自此青灯古佛以赎旧罪。”
萧泽冷眸低垂看着脚边痛哭的妇人,沉声道:“佛家开方便门许回头岸自是好的。但我身处在现在的位置。黑心脏手,冷血无情。即便背负永不得轮回的孽罪也必须完成我应做的。”
“殿下还是要我死?!不是世人都已道我死了吗?”,贺明岚呆呆地从齿间漏出一句。
这段时间她装着疯卖着傻,负责看守她的仆妇侍卫久而久之自然生了懈怠,偶尔也会在她眼前议了外边发生的一些事态。
思来想去,贺明岚难免也心存下了一丝侥幸,以为萧泽会一直放着她不问。许了她假死脱生。
但不想,他还是一如往昔的黑心黑肝。
“明岚!你的娘亲贺二夫人以为你早已死了。我已作主让她收了贺家六房遗孤十三郎为你长兄的嗣子,虽说她们将随贺氏迁崖州,但我已交待下去定要保了她们祖孙的生活无忧。贺氏一族若有后起之秀,会同普通百姓一样受了朝廷简拔用之。”
再多的好处是贺家的。与她无关!贺明岚哭肿的眼泡浸着酸楚泪水,一言不发地呆望着萧泽。
“贺明岚,我留吕守在此伺候你上路。但有所求,尽管跟他讲。”
萧泽说完了最后一句交待,站起身再也不望瘫倒在地上的贺明岚一眼,身影寥落地向着梅坞的黑漆院门走去。
如同从前一样,他不信任贺明岚,女人也不信他。虽然萧泽不敢保证如果贺明岚真的是疯了,自己会不会怜惜地网开一面。
因为贺明岚始终无法直面过往企图装痴逃生,反而更令自己下了决心要除了隐患?
从理智上讲,萧泽认为这样的斩草除根无可厚非。但此时,他只觉被再次掏开的心洞空得慌。
山间晚钟随风轻送,清清淡淡地袅响。
众生皆望人生完满,一鸣得名,二响成双,三声有幸,但有再四,却是四大皆空,繁华过处无所依凭……
三月的洛京城春雨霏霏,很快地就涤清了洛京城里残留的血腥气,景朝开国以来施刑之最的剐刑迅速地随着人死灯灭被市井百姓无情地抛在了脑后。
在洛京城中现下最热闹的话题是景朝南征江南的大军班师回朝后会得到怎么样的封赏。
相较于端掉建阳小朝廷后,依旧辛苦收拾江山半壁江山的楚王萧潭与赵王萧渊,中途就脱阵的萧泓早早地息了想头,一门心思地只顾在访客面前显摆着他的宝贝儿子。
来探的太子萧泽与徐讷自是赞了又叹。甚至于徐讷还起了兴致与小娃儿做起了游戏。
一只修长的手指被仰躺在榻上的小萧昱握住,借着一点力,翻身,抬头,又再咧嘴笑着露出了光光的牙床。
一遍又一遍开心的重复。昱小子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自若,也不哭不闹,尽显出了天生的好身骨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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