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即便早就得知了这一切,可他依旧不甘。
他还没等到他的孩子出世,甚至对乔凝心不曾有半句交代,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未帮他取,这世间还有很多他放不下的东西,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丢下乔凝心不管。
暗暗咬牙,他看着那为首一身黑衣的男子,冷笑出声,“左相大人对我真是厚爱至极,竟然追了整整一晚,看来我若不给大人留点纪念就实在是对不起大人了。”
“是吗?”浓眉一挑,南岳天扯下了面巾,冲着楚云绝沉笑两声,“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扬手,他朝着楚云绝的方向轻轻一挥,一字一句的说到,“给我上,今日他若是不死你们也别想活着。”
第一百七十章 斩杀
天德元年四月十五,景龙王朝朝堂震荡,刚刚才被整理一新的朝纲又要面临一场风云变幻。天下易主,一切变数皆在旦夕之间,让人措手不及。
新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谋害先皇的篡位贼子,这个消息一经证实,无疑让天下人震惊,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都适时的佯装出一幅惊悚的模样,借此机会想要做个“忠臣”。
那些忠于景睿的朝臣们全都被人捏住了软肋,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的主子被人宰割。即便他们想要为主子平反,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贤王手中有凭有据而且指正他的正是他的皇后段璃梳。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夕之间便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贼子,让世人唾弃,而身边的一切却已不再他的掌控之中。被人指证,玉玺被夺,如今他已什么都不是。
关外三军被南楚屯兵震慑,不敢贸然挥师回京,京中暗卫也被乔家暗人以及莫离带来的死士制服,暗卫首领邬晟欷拨云城一战后受伤未愈,如今被高人重创,亦是无法再做任何挣扎。而那唯一的朝堂抵住南岳天,此时也在家中静养,连想要站起来都难。
整个朝堂乃至整个景龙,再也没有他的依附,再没人能任他差遣。
当一切都变为往日云烟,当他所有的算计都成了枉然,当他被剥去龙袍打入天牢时,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睿智过人,并不是真的天下无敌。
仅仅片刻,他便由身穿龙袍统领江山的天子沦为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贼人,大势已去。
天德元年四月十六,景龙王朝重新易主,这天下虽说还是景家的,可坐在皇位上的已不是那个曾经傲然一身机关算尽的太子,而是贤王景御。一个曾经默默无闻的皇子,摇身一变即刻成了景龙王朝唯一能登上皇位的先皇子嗣,这一切都是借助于南楚的势力,还有某些暗中推动局势的狠角色。
自此,景龙王朝改年号为元昌,天德之势将永不复返。
三日之后,笼罩着朝堂的阴霾渐渐隐去,一道圣旨却再次让文武百官担心不已。当朝天子竟要在朝堂上公审贼子景睿某朝篡位之事,并且软点数日不曾上朝的左相定要归朝,此事无一不让众人担忧,且又纷纷猜测着这中间到底有何关联,左相南岳天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朝阳初升,为大地演染上一层橘色的柔光,大殿前意欲腾飞的巨龙熠熠生辉,无不透着威严之气。朝堂上文武百官直立两旁,静候着皇上与那沦为要犯的景睿。当南岳天被人强行抬着进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低迷了数日的端王也是惊讶不已,看着躺在软榻上的人一脸惊悚。
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知道左相大人是何时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被谁所伤,所有人都揣着疑问,可又不敢贸然开口,就这样沉默着站在原处,等待正主的到来。
大殿高台,景御一身明黄色龙袍,深邃的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前的人,最后落在了一脸挫败躺在软榻上的南岳天,待百官朝拜之后他才冷声说到,“将重犯带上来。”
随着一阵哗啦之声,众人皆回过头去,看着那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男子,表情各异。仅仅数日,曾经那脾晚天下意气风发的男子此时却成了可怜之至的阶下囚,成王败寇,此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手脚皆备束缚的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数十人的押解下缓缓走上殿前。披散的头发盖住了脸上的污垢,却掩不住那狼狈之色,他稍稍抬眼,看了一眼那高处明艳得晃眼的黄色,眸光一冷,骤然低下头,不置一词。
身旁的侍卫见他不跪,不由得动起手来,昔日的天子如今落魄至此,便不是尊贵的不可侵犯的人,他们自然可以拳脚伺候。冷眼看着殿前的一切,待几个侍卫重重踢打过后,景御才轻轻摆手,“罢了,你们退下吧!”
“遵命。”点头应下,几人却不下殿,而是退到了末处,以便随时听后差遣。
高位上,景御看着脚下低着头沉默的男子,嘴角轻扬,“朕今日……”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吵闹起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身旁的太监总管见状立刻会意,连忙差人去看,这才得知是前皇后在殿外喧闹,吵着要进来陪景睿一同受审。
闻及此,众人纷纷摇头暗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日她公然出来揭发景睿的恶性,所有人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南楚段峭早就安排好的,后来南楚高调介入此事,大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全都感叹着那段峭技高一筹,竟然用自己的女儿来铺网,将景龙朝堂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左右着皇室的变动。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计谋,景龙这为年轻气盛的太子又怎是他的对手。
如今,段璃梳却又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这不禁让大家疑惑,莫不是又一出苦肉计?
稳坐龙椅之上,景御看了看毫无反应的景睿,随即点点头,“就放她进来吧!”
侍卫松开了扣住她的手,段璃梳提着裙摆大步冲进殿内,毫不犹豫便扑到了一脸冷漠的景睿怀中失声痛哭,这场面倒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众人纷纷咂舌,唏嘘不已。
抹掉眼泪,看着眼前没有半点反应的男子,段璃梳努力抑制着眼中翻涌的眼泪,转身便噗通一声跪下,“皇上,我求你绕过他,我求你了。”
呵!人群中不时有人冷笑,无不冷眼看着这一切,都觉得可笑至极,更有人皱眉看着他们,暗暗猜想着皇上会作何回答。
曾经南楚尊贵的公主,段峭的掌上明珠,今日竟为了一个因她而为天下人不齿之人下跪求情,哭得梨花带雨,好不狼狈。
浓眉轻敛,景御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女子,沉声说到,“三公主快起来。”此时,景睿虽已不是皇帝,可她却不是他能动的,自然要唤她公主。
“求皇上开恩放过他。”丝毫不理会他的话,段璃梳趴在地上磕头不止,额头早已红肿。
一旁,披头散发的景睿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直直的站在一旁,眸底无光冷漠不已。那些站在前边的重臣看着这一幕不禁渐渐动容,有些可怜起这位“大义灭亲”的南楚公主来。
暗叹一声,景御随即沉声说到,“此事,朕也无法答应你。”虽说他不愿放人,但最终还得他人做决定,不过他倒是有十成的把握,那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闻及此,段璃梳以为他是在拒绝,磕头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很快额头上便溢出了血迹,青紫一片,缨缨出声,却听不出是在说何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企图劝景御收回成命。
无奈,景御看着她不住轻叹,刚要开口却看见了殿外缓缓走来的白色身影。一柄脱鞘的长剑折射着阳光被她紧握在手中,一身白衣青丝高挽,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却满是骇人的杀气,就连周边的侍卫都不敢靠近,只好愣愣的站在两旁,随她慢慢前进。
素白的长靴踩过一级级阶梯,步子缓慢沉重,乔凝心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提着剑,绕过高大的金龙直逼大殿。风佛面颊,吹起那散碎的刘海却挡不住那冷意逼人的目光。剑身微动,一道刺眼的光掠过殿内,让好几人不自觉的闭上眼。景御微微眯眼,犀利的双眼扫过那张苍白却又满是毅力的脸颊,静默不语,修长的手指却紧扣住龙椅一动也不动。
有人提剑闯皇宫,却不见人出来阻止,甚至连皇上都不言语,这真是让人费解。怔怔的看着渐渐靠近的女子,百官们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多话,看着她提脚跨入殿中,心中不由得一紧,全都全身戒备着,以防出什么意外。段璃梳抬头,待她看清那张脸时忽的明白了景御的话,双瞳不由得一缩,呼的一下就起身护在了景睿身前,一脸决然。
站在殿中,乔凝心微微抬头,凤眼扫过殿内的众人,所有人也立刻安静下来,整个大殿满是诡异的气息,让人觉得压柳难忍。有个别胆大的随即低头轻语,皱眉说到,“这不是靖王妃吗?怎么会进宫来?怎么能拿着兵器上大殿来?”
“不知道,此时还是少说话为好。”皇上都不阻拦,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多话。
顿了顿,景御终是起身,面向乔凝心沉声唤到,“皇嫂。”
此一句话不但让全殿的人震惊,就连一直不为所动的景睿也猛的抬头,直直看向高处,眼底满是慑人的气息。只是,他们惊讶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情,心中所想也完全不同。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乔凝心冷冷一笑,提剑径直走到那软榻前,看着那张满是惊恐令人作呕的脸,冷声问到,“还记得你当日的承诺吧?”
微怔片刻,景御终是点点头,却不作答。乔凝心背对着他,眼角微动,“那我便动手了。”
“你要做什么?”不待惊慌的南岳天开口,瑞王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这里可是大殿,休想胡作非为。”
他欺身上前,意欲挡住乔凝心的去路,说得理直气壮。却不想乔凝心连回答都那么不屑,二话不说扬剑便刺去,吓得他连连后退,将忙于挣脱绳索的南岳天暴露无余,众人这也才看清原来左相的双脚被死死的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这样的一幕不禁让众人惊呼出口,全然忘记此时是在庄严的大殿上,而后退的瑞王迅速夺了侍卫手上的刀,迎着乔凝心的利剑便砍了上来。他知道,眼前被捆绑着等死的男人是他唯一的依靠了,若是南岳天一死,以后他在这朝中恐怕也再无立足之地,所以他不会让乔凝心得逞。
只可惜,他的心智依旧是那般不成熟,连孰轻孰重是非黑白都不能分清,看不清当前的形势。吓得惊慌失措的南岳天哪还顾得上提醒他,此时只有他出手阻拦,自己才有求生的机会,他又怎会开口阻止。
顾不得往日的高傲姿态,他直接扑下软榻,用爬的姿势企图逃走。脚上本就有伤,此时又被捆成这样,每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痛,可他丝毫顾不上,只一个劲的往前爬。当日在拨云城险些丧命,他便已猜到会有今日,却不想着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他攀附之人大势已去,他不过是条丧家犬,只有任人宰割。
景御看着他匍匐前进,也不命人阻止,只是晚了一眼小腹微微隆起的乔凝心,沉声说到,“来人,将瑞王制住。”
数十个侍卫同时出手,那瑞王也不是什么高手,很快就被制服,看着一脸冷意的乔凝心大吼到,“你这贱人,本王看你是活腻了,你……”
哐当一声,头上金冠被打落,一头青丝披散开来,他已吓得楞在当场,将之后的话硬生生奋了回去。
这一剑,让场中的文武百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睁大双眼看着那双瞳渐渐染上血色的女子,吓得不知所措。
一瞬的静默,所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了看那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狼狈不堪的南岳天,无不为其捏一把汗。可惜,他们还未有过多的想法,一声惨叫随即响起,血溅当场惊骇众人。
当日在山上,她就是这样一剑劈开那沾满血迹徘徊在涯边的烈马。今日,她亦是将这该死之人拦腰斩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杀夫之仇,终是得以报。
血迹顺着剑身滴落,将地上染红一片,那几个被溅了一身鲜血的文官早已吓得跌坐当场,止不住的哆嗦。被众人架着,瑞王面如白纸,瞳孔缩成盲状,连惊呼都已忘记。捂着嘴,段璃梳已面露绝望之色,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已成了幻影。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景御不由得皱皱眉,低声吩咐到,“来人,赶紧清理一下。”如今,他算是见识了这个女人的狠戾,再也不会质疑她当日所说之话。
南岳天已死,他无需再伤神。就算今日乔凝心不出手,将来他也会除掉这个老东西以绝后患,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有些为难。
长剑哐当掉地,终是拉回了众人的思绪,乔凝心不屑一笑缓缓转过身去。她说过,这一次她不会再放过任何人,必叫那些人血债血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寻迹
夕阳终是落下,清冷的山头也渐渐陷入黑暗,寂静无比。一道白色身影静立在山崖上,看着深不见底的崖下陷入沉思。
山风凌厉,将那素白的衣裙吹起,翻飞如翼,满头散落的青丝也被吹得凌乱无比,而那站立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就这样隔着山涧薄薄的云雾直直看向崖底,似是想要看清那薄雾下边的一切。
半晌过后,周边已是漆黑一片,无论她怎么看亦是无用,眼神也随之淡散,暗淡无光。从怀中摸出那对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她忍不住用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往日的情形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眼睑微动,她紧了紧手中的两枚戒指,宝贝一般的揣进怀中。看着山涯边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却是止不住的痛,不知何时她才能再将这枚戒指套在他的手上,永远不离不弃。
他曾说,倘若有一天他会离去,让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说,哪怕是为了他也要好好活下去。他说,没有他在身边,她要与家人一起幸福的生活。
可如果这幸福生活中没有他,自己还会幸福吗?
——对不起,她做不到!
此刻她是多么想从这里跳下去,去看看下边到底是什么模样,看看她的相公到底去了哪里,想将他找回来。可是,她却不能那样做,不是因为她胆怯,而是因为那肚中的孩子。
那是他们两的孩子,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她要好好护着他,直到楚云绝再次出现。
“云绝…”
一声低喃,她直直的看着黑洞洞的崖底,双眼已没了焦距。
这几十个日日夜夜,她都曾午夜梦回,看到那熟悉的笑脸,听见他迷人的笑声,甚至能感觉到他打趣她的眼神。枯坐在灯下时,她曾无数次幻想,他能像往常那样推门而进,柔声轻语,说他回来了。
可是,她却等来了无数次的失望,无止尽的伤痛。
那一日,她若是不睡那么沉该多好,无论最后会如何,她都不想与他分开。崖底那么黑,如深渊一般,那里连严厉的外公都没有,他一个人该如何过?
她不想,不想让他又一次面对孤独,不想看到他一个人,永远只有一个人。
双眼已渐渐模糊,她缓缓伸出手,试图抓住眼前那些幻影,最终却只徒留一丝凉意,空空的掌心让她的心越发的痛。闭眼,她任由山风吹排着脸颊和衣角,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曾打算离去。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响起,那道身影终是忍不住从黑暗中缓缓走来,打断了乔凝心的思绪。
乔凝心听到动静,复而睁开双眼看着渐渐靠近的男子,低声问到,“你怎么来了?”
黑暗中,弦月穿了一身与她相同的白衣,衣袄翩翩,早已不是南楚皇宫中那个冷漠无情的天子。看向乔凝心,那深邃的眸底满是担心,“夜已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这几日,这座矗立在拨云城的山头都快被她踏平,这块狭小的地方成了她每日必来之地。看着那陡峭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