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不接的话,若是追究下来呢?”
旁人的提醒,让王大林的眉头紧皱。“可不就是,这皇上身边的护军可有好几万哪,要是不接,到时候皇上的雷霆之怒,又岂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王大林踌躇着,总觉得事到临头,假作不知,不仅失却君臣之义,就算陌路之人遭难,也理应加以援手。至于一切供应,能否满上头的意?这个时候,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尽力而为,问心无愧,想来皇上看到了榆林这一带的萧条残破的景象,也会加以谅解。
“我等身为人臣,现在皇命焉能违抗?”拍了下手掌,主意已定的王大林,立即发号起了施令,首先是派人把圣驾已经抵达榆林的消息送到西安,因为皇上明天中午要在这里打尖,所以要尽量预备食物,其次就是要尽数搜寻城中富户家中的厨房,将比较珍贵的食料全都集中在一起,不过这榆林比不上府城,这城中富户家里也没有什么珍贵的食材,最后也不过只搜罗到了一些猪羊鸡鸭,至于什么珍贵食材则是一样未见,即便是如此,仍然瘵这些食材分出一半,派小厨房的厨子携带,连夜赶到长城下,帮厨料理御膳。同时又发出知单,请本县的士绅全都到县衙门议事。待到士绅们赶到了府衙里头,这会已经三更天了,众人只能在府里头秉烛聚议,听说圣驾将临榆林,所有的士绅无不是一副相顾错愕,尽管惊讶非常,但是他们却是不发一言。这倒不是因为办皇差是一件极为烦扰的差事,这种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那家的房子好,要腾出来,那家有古董字画,要借来摆设,若是皇上看中了,那也要上贡的。
对于这样的差事,这榆林城的士绅从来没办过,至于皇气,也是几百年没闻过的,可这会他们却不觉得有丝毫光彩的地方。
毕竟如今时世不同,不说不能与承平时期相比,就是这皇上,那也是满洲的皇上,他们是汉人,那满人来的时候,可是杀了不少汉人。况且,现在大明天子在,朝廷也在,万一要是沾上胡皇的胡气,大明朝廷追究下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尽管之前很多谣言都在传着什么满人完了,什么大明天子尚在。可是人们却不怎么敢相信,可现如今,这满人的皇上来了,却证明了这一点,可不就像当初的闯贼一样嘛!先是进了京,后来又灰溜溜的回到了陕西,没过几日,什么大顺朝就没了影。
这大清朝想必也是如此吧!
既然如此,那这驾自然不能迎了。
有了这样的心思,大家也都保持了沉默,而这种党团便意味着是不满,是戒备,如果县官提出过分的要求,立刻就会遭遇反抗。见此光景,心知大清国已经不似过去的王大林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一味的用强弹压,而是用慰抚的语气说。
“大家不必担心!圣驾无非路过此地,住上一晚就会离开,就会到西安去。至于随扈的官兵,亦容易应付。现如今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应付差事。为了应变,家家都有存粮,分出一半来,然后再让各庄上的百姓烙点饼、蒸点馍、煮点稀饭,总之多多益善。能够再预备点盐菜肉食什么的,那就更好了。至于价款多少,将来由县里照付,决不会连累到百姓。”听知府大人这一说,满座的士绅无不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至少这差事看起来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轻一些,坐于首席的一位耆绅心知,这恐怕是官府的底线了,于是便代表大家答说“这样子办差,倒是做得到的,我等一定遵命。”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差役来报,就是有几个城中的读书人,要见知府。王大林便向众人告个便,然后出二堂,直接去接见那几位读书人。这几个所谓的读书人,其实就是那种不愿出仕满清的士子,他们大都没有满清的功名,所以往往只能以“读书人”称呼。
“听说府尊半夜要出城?”
为首的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问道。
“是的。”
王大林倒也坦诚,直接回答道。
“圣驾明天上午会到榆林,本官自然要赶过去接驾。”
“哼,不过就是一群从京师仓皇出逃的胡酋,还配称得上是圣驾?”
若是搁往日,有人这么说的话,王大林恐怕早就会以“大逆”为名,下令将这人当场杀死,可是现在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笑道。
“皇上巡狩全国,那里都可去,怎么说是逃走?”
“若不是逃走,为什么好好的皇宫内院不住,非要不远数千里,经蒙地到这里来?”
对方的回答王大林的心头猛然一紧,他知道,这几个人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和他抬扛,于是便说道。
“皇上不能好好住在皇宫内院,是因为有逆贼作乱,现在只是暂避于此,只待稍作休整,我大清自然会再夺回京城。”
话还未毕,又有人冷笑道。
“好大的口气,我非得看看你大清可还有这个气数!”
“气数!”
王大林冷笑道。
“我大清国水德应运,正克大明火德,天下必定还是我大清的天气!我劝你们几位,可别意气用事,若不然,就休怪本官无情!”
回身离开时,王大林又吩咐分班轮守的衙勇。
“今个开始,挎刀上街,但凡有人作乱,格杀勿论,不必有任何顾忌!”王大林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不能加以威慑的话,这些个以遗民自居的东西,不知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作乱会造成什么乱子,但是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想办法稳住这些人,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下令杀这些人,以避免问题激化,同时又特意强调“格杀勿论”,是在警告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官府是不会容忍他们做乱的。
身为知府的王大林担心出乱子,二堂中的那些士绅,同样也有这样的担心,他们同样也担心会不会出乱子,王大林刚一进门,有人问道。
“大人,若他们一心作乱的话,到时候怎么办?”
他们会担心,倒不是担心那些人作乱赶走了官府,而是担心随后满人朝廷的报复,毕竟,那边可有几万满洲兵。
“不要紧!”
王大林颇为自信的说道。
“本官是地方官,自然守土有责,现在奉旨迎驾,非出城不可。可是绝不会因为出城,就任由反贼夺城,有国法在,他们也不敢作乱,更何况,皇上领着几万御林军就在几十里外,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敢作什么乱?大家只管放心,只要大家尽心办好差事,那些人就必定不敢作乱!”
王大林这么宽慰一番之后,那些士绅才纷纷告退辞出,纷纷离开府城回家准备着应付差事,随后王大林又召集僚属与带领衙勇的队目,商议圣驾到来的时候,如何维持地方的治安。身为队目的张弘远人倒也是颇为精干,当即拍着胸膛表示,他的弟兄虽只二十三人,但必定能保护全城不失。
“请大人放心,只要小人在这,就没有人敢在榆林城作乱!”
“好!明天本官就先六个人跟我一起出西门,这榆林城可就交你了,若是有人胆敢作乱,格杀勿论,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尽管是包衣出身,可是王大林却也知道,大清国之所以能做稳江山,靠的就是一个字“狠”,大清国杀人起来,比谁都狠,就是大清国的官,杀起人来,也是一个狠字,那百姓与大清国的官员眼中,不过只是草介,不过就是蝼蚁,杀起来自然是毫不客气,当然,这是因为朝廷给他们撑着腰!
“当然,当然,大人所言极是!”
点点头,王大林想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除了我带走的这几个人外,县衙那边的衙役,我也都一并留给你。不过,对付那些人还是以吓住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为宜。现在不是出乱子的时候”
“小人明白,只要暂时稳住他们就行了,况且,扈驾的大兵马上就到了,谅他们也不敢出头阻挠。”
众人正谈到这里,只见门外人影,面目看不清楚,而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胸前一大通红,不用看单就是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也知道是胸前血。唤进来一看,居然是之前遣过去的厨子。
“大老爷,当时小的们奉大老爷的命出门后,走不得两三里路,就碰到了一群丘八大爷,拦住了要我们驮东西驴子。当时小的就说“驴上驮的东西,是预备去伺候皇上的。”可那个领头还是嚷嚷“老子都两天没吃饭了”,然后拿刀就砍了过来!”
厨子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我这里挨了一刀。连东西带驴子都给抢跑了。”
厨子的遭遇让王大林与僚属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乱,无以为计的他们最后只得决定,早早赶过去,看情形再想办法。
。
第108章 选择(第二更,求支持)()
渤海湾的与黄海相连的海面上,数十艘船排成长达十数里的纵队,调整航向往渤海湾驶去的同时,船上的水手同时调整着桅上的硬帆。
这些船的造形与传统的船身有所不同,那形状类似于西洋船,可是船帆却是中国式的硬帆,很多时候,在海上,人们正是通过这种硬帆去分辨船只的身份,只不过,现在因为江北大量使用洋船,使得这一行之有效的办法,现在已经不太顶用了,而且这些船的船身又都是西洋船形,这身份自然不好辩别。
不过那桅杆顶端飘扬着的“海”字旗,却又在向人表明他的身份,这是“真海龙王”郑芝龙的船旗,这面船旗就是身份的证明,曾几何时,各国商船于东亚海面航行时,都需要在这面旗船的庇护下。
只是,现在,早已经时过境迁了,现在,主宰东亚海面的并不是郑家的船队,而是忠义军的水师。
几乎是在这只由数十艘船只组成的船队驶过台湾海峡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忠义军的注意,甚至全程都有一艘12门炮的单桅帆船“护送”。
“听说忠义军水师的主力在旅顺,你说,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阻拦咱们吧!”
靳文博盯着远处的那艘小小的单桅船,在过去的一个多月的航行中,他甚至已经记住了船上的忠义军舰长的模样,甚至都能叫得出一些人的名字。
而他最担心的,就是忠义军水师的拦截,在经过海州海域的时候,他曾担心过,现在,在即将进入渤海的时候,同样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担心,怎么能不担心呢?
毕竟,忠义军水师的规模非常庞大,那是海上的巨无霸。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还拥有两艘史无前例的巨舰——装备有上百门大炮的海上霸主。
如果碰到了他们,那还是乖乖投降的好。
“三公子,你就放心,他们绝不会拦截的!”
接过靳文博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郑聪!
作为郑家的二公子,在见到郑芝龙后,结果是极为失望的,尽管郑芝龙,他的祖父看起来极为亲近,但在亲近之余,郑聪同样也看到了野心——对于郑芝龙来说,这个送上门来的孙子,甚至可以做为工具。作为他将来从南京夺权的工具。所以在郑聪想要离开福州时,他发现自己的行动受到了限制。郑芝龙并不愿意放他离开,迫不得已,郑聪不得不求助他在福州唯一的“朋友”。
对于郑聪的求助,靳文博倒也没有拒绝,甚至还主动帮其计划如何离开福州,原本,按照最初的计划,在上船后郑聪可以于宁波下船,然后从宁波返回南京。可没曾想,郑聪却在半路上提出,希望跟着船队去北方。
“父王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姑父是真君子,所以,他绝不会主动攻击郑家的船队!”
与郑经对姑父的极为轻蔑不同,郑聪反倒是非常崇拜那只有数面的姑父,无论是他的军功或者行事之道,都是他崇拜的理由。
“二公子,这权力总会改变一个人,若是淮王仍然赤子之心,又岂需要我等运粮往京师去?”
相比于郑聪,商人出身的靳文博更实际一些,在他看来,所谓的“赤子之心”不过只是掩饰罢了。
“不会的,你不了解淮王,他绝对是当世难得的真君子,至于这粮食,若是姑父狠的话,大可不必于京外沿途设立粥厂,救济京城百姓。”
“不过就是为了吸纳流民于关东,现在关东无人丁,以靳某看来,恐怕他断楚藩的粮道,一来是为了打击楚藩军心,二来恐怕也是为了吸引人丁,充实关东的人口。”
如果朱明忠在这的话,一定会对靳文博大加称赞一番,其实,这正是“禁运”的目的。
“以粮为器,以平民为质,非君子所为!”
这句话不过刚落,郑聪却反问道。
“古往今来,但凡围城者,纵是饿死百姓百万,又有何人言其不仁?”
作为郑成功的儿子,与好诗书的兄长不同,郑聪的性格更类似于郑成功,他喜好武功,自然不觉得这么干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于他看来,行军打仗,平民百姓的伤亡总是再所难免的事情。
其实,这也不怪他,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将军会记得“万骨枯”,即便是于史书上,也不过只记下“万骨枯”三字而已。至于其它往往只是夸耀将军的武功。
“所谓以“仁”,不过只是“妇人之仁”!”
这一句“妇人之仁”,只把靳文博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无奈的摇头。
瞧着他这副模样,郑聪却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其实,何必于淮王如此挑剔,淮王断粮,却不阻挡他人运粮于京,如此,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李楚不过就是三姓家奴也,他屡屡以卑劣手段勾陷淮王,总有一天,淮藩雷霆之怒一下,且看他又如何挡之”
盯着靳文博,郑聪摇头叹道。
“你们几家人啊哎,总是一错再错!”
总是一错再错!
郑聪的话落进靳文博的耳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不语,一错再错
“二公子,您不明白”
“不!”
郑聪盯着靳文博说道。
“是你不明白,靳兄,你和几家里的其它人不同,你要好好想想将来,至于什么”
盯着桅杆上的那面“海”字旗,郑聪冷笑道。
“内患重重,又岂是长久之计?”
尽管年少,但是郑家内部的隐患并没有逃出郑聪的双眼,甚至他这次去福州,也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最终,郑芝龙的选择让他相信,这个“祖父”是绝不会念及亲情的,一但时机成熟,他必定会想办法从兄长手中夺得大权。甚至就是靳文博此次京师之行,不过也只是为了交好楚藩,以便将来得到楚藩的帮助。
权力!
总是会迷惑人的心神!
在权力的面前,所谓的亲情薄如一张纸。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顾虑,郑聪选择了离开,他是郑家的二公子不假,可是于郑家,他没有任何发言权,甚至他相信一但说错什么,他的那个兄长绝不会给他再次犯错的机会。
“所以,二公子,你才想要来北方?想要投庇于淮王门下?”
靳文博盯着郑聪反问道。
“侄儿投奔姑丈,天经地义!”
一句“天经地义”让靳文博的心头猛然一堵,他立即变得沉闷起来,瞧着身边的郑聪,他可以有这样那样的选择,但是自己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