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探得真正的消息。可是,谁也不知道道听途说中,那一句是真话,那一句是谣言。
就在郑成功身死的消息传过来,还不等他们高兴几天,那边朝廷的旨意便下来了。
出京!
这个消息传来之后,那些旗人妇孺倒也没有哭,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们甚至长松了一口气,再怎么着总算是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再这么呆下去,不定什么时候,便踏上死路了。
其实,早在福临“班师还朝”之前京城里的情形,比起当年李自成领着大军逼近京畿之时还要凄惨上百倍!若是说当时这京师重地是为恶疾笼罩,每日里都有上千人死于瘟疫,整个京师尽是一片凄惨,那么现在,这京师虽说没有瘟疫,但是由于兵勇三五成群,光着脊梁拿着刀,随便进城,随便朝紧闭的大宅门乱砍,不知多少百姓被杀,多少妇人惨遭蹂躏,所以九城尽皆关闭,由上三旗的旗兵看守,有紧要公务,方得出入。那些兵勇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想趁着出关之前最后再捞一票,还有便就是多抢一些粮食、银钱甚至衣裳给家人送去,谁都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这京师的粮食本就不多,加之剩下的几十万石漕粮变成了军粮,兵勇们为了给家人弄些糊口的粮食,便四处抢劫,抢的自然是外城的汉人,卖粮的铺子早已被抢的被抢,歇业的歇业,就连外城的那些个大宅门里头也没躲过一劫,管他什么汉尚书、侍郎什么的,在这些满洲大兵的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其实,这外城的粮食也早就差不多断了。也这一个多月来,全靠城外负贩接济,至于内城,这城门一关,家家厨房中大起恐慌,连御膳房都不例外。
御膳房本来以糟蹋食材而出名,这里头的厨师同样从来也不曾想到过,会有一天没有现宰的猪送进来。猪肉是宫里头最重要的食材,一天少说也得用到五六十头出去,忽然断绝来源,怎么得了?
别说是猪肉没了,以致这宫里头已经是荤腥绝迹,甚至就连青菜蔬果也谈不上了,以至于最后,就连粮食也供不上了,宫里头的宫女和太监一样,都跟着受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当皇上的旨意传来,出宫离城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相比于困死于京师,还不如出关回满洲老家哪。
没错,在皇上的旨意里头,是回满洲老家,没有人说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汉人不让他们呆在中原,那咱们便走呗!
说是走,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与其它不同的,在离开之前,博尔济吉特特意命人找来了一身寻常农妇的衣裳,不过只是布衣布裙,去掉了身上宫装之后,她甚至还特意命人为她梳头,这是因为旗人妇女梳的头,式样与汉妆的发髻不同,分两股下垂,名为“燕尾”,俗称“把儿头”,如果只换衣服,不改发髻,依旧难掩真相。
待换了衣裳,梳完头之后,她瞧起来倒也和寻常的汉家妇人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便有太监来通传,说各客的妃嫔已经到了。
其时各宫嫔妃,都已得到通知,齐集慈宁宫请安待命。虽然换上这么一身装束,但是博尔济吉特倒也不觉得的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地方,甚至,这各宫的嫔妃也是她命人传来的。
略作沉思之后,博尔济吉特便缓步出室。只是一直穿惯了旗人的“花盆底”,这会换上了汉人的平底布鞋,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明军要进京了!”
博尔济吉特的说得很慢,虽说声音也不高,但却中气十足,传得很远。
“我跟皇上不能不走,大家都得走,毕竟,这汉人不让咱们旗人呆在这中原了。你们大家若是愿意跟我一起走!便一起走吧……”
话到此处,那边跪在地上的嫔妃们已经尽是一片嘤嘤啜泣之声。也许是博尔济吉特也觉得有些伤心,于是她便拿衣袖拭一拭眼泪,这个时候,自然还要说几句安慰大家。
“其实若是可以,哀家也不愿走,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了,那也是没法子。你们看哀家这身衣裳!一路上会吃怎样的苦,谁也不知道,所以,这是走,还是留,全都你们自己个做主……”
这些嫔妃大都是先皇的嫔妃,当年入关的时候,一同入了关,但是这个时候,愿不愿走,便全凭她们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接下来会怎么样,况且,若是她们一同走的话,不知要跟多少太监、宫女的,这个时候,顾不上她们了,博尔济吉特又撒个谎说道。
“哀家已经交代好了!到时候,自然他会有人跟明军交涉,若是你们愿意留在这,一定会好好儿护着你们,各自回去吧!若是走的话,便与哀家一起走吧!”
这些先皇的妃嫔自然是谁也不敢跟太后争辩,而且看这样子,跟着太后一起逃难,也还是吉凶莫保,万一出城后,又碰着明军打了起来,这乱军之中性命可真不一定能保得住。然则一动不如一静,且听天由命好了。至少那汉人,总不似和旗人那样,多少汉人总讲究个礼数。
这样一想,就更没有人提出愿意扈从的要求,于是便纷纷跪在上说道。
“皇太后一路福星,早日回銮!”
谁都知道,这所谓的“早日回銮”不过只是疾人说梦罢了,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一行人出了宫到得西华门前,只见一个汉装妇女还有一个少年正跪着接驾,在他们后面,还站在一队侍卫,走近了一看,正是苏麻喇姑而一旁的则是三阿哥玄烨,不待博尔济吉特说话,先就苏麻喇姑就先说道。
“三阿哥喊奴婢过来,最后送您一程。”
“皇祖母,让孙儿再送你一程吧!”
玄烨紧张的看着皇祖母,他的目中含着泪,全是一副不舍模样,他是真的不舍得。
“好吧!苏麻你们先跟着吧。”
虽在这仓皇逃离的时候,可博尔济吉特仍然神智清明,了解苏麻此举的用意,她想看看能不能让她命皇上收回成命,让他们一同随皇上离开,可苏麻那里知道,正是她让皇上下旨,让玄烨走另一条路的。
“太后……”
刚坐上马车,就在苏麻将要开口的时候,博尔济吉特便制止了她,然后看着玄烨说道。
“玄烨,你知道,这为何让你随鳌拜他们一同南下,而不是随着皇上一同出关?”
看着只有八岁的三阿哥,博尔济吉特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清国到了这份上,这出关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虽说从张恒那边出关,近了近了点,可终究是要过蒙地,万一喀尔喀那边要是有个异动什么的,生死难料啊!”
“皇祖母,咱们不是回满洲吗?”
皇祖母的话,让玄烨一愣,怎么要去蒙地?
博尔济吉特看一眼三阿哥,把话声压到了最低。
“玄烨,你想想,连山海关都丢了,盛京还能守得住吗?盛京都没有了,即便是咱们出了关,回到了满洲又岂有什么活路?”
长叹口气,博尔济吉特朝着车外看了眼,这会车已经动了。
“这满洲是回不去了,所以,朝廷才决定往西走,至于回满洲,若是不这么说,你觉得他们愿意走吗?恐怕这军心也就散了,至于让你去南边,跟着鳌拜他们,说是监军,其实,那也是皇上有意以你为太子,毕竟,……”
说着话,博尔济吉特的眼前一蒙,眼见就要落下泪来。
“万一要是我们在蒙地遭了什么不测,到时候,你也好继承大统,有鳌拜他们辅佑,总能给大清国留下点气数,若不然,都往一路去,万一要是有个万一……”
眼帘一垂,博尔济吉特长叹道。
“那大清国可就全完了!”
皇太后的话,让玄烨全都明白了,他立即明白了为什么不让他随行,为什么让他随大军南下,在十几万大军里头,再怎么着,都能闯出一条活路来,可若是随着几十万妇孺一同出关,是生是死,恐怕只有上苍才知道。
“皇祖母,孙、孙儿,舍不得您……”
一头扑到博尔济吉特的怀中,玄烨的目中顿时流出泪来,对于只有八岁的他来说,自然不愿意离开太后,尽管实际上即便是在京城两人也很少见面。
“哎,皇祖母又怎么舍得你啊,可既然事已至此了,就不能再寻思其它了,只能如此了……”
说完这番话,她又扭头看着苏麻吩咐道。
“苏麻,往后,三阿哥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侍候他,知道吗?这大清国,不定将来就要靠他了……”
第34章 逃离(第二更,求支持)()
大清国亡了!
尽管城门紧闭,但是很快,内城旗人尽数出城的消息,还是在第二天传了过来,因为城门紧闭,这外城的百姓自然是出不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不过暗自里,他们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毕竟这阵子他们可是没少被旗兵祸害,现在好了,旗兵终于走了!
大明朝中兴了!
天下太平了!
与寻常百姓的欢喜不同,对于那些为官的,这个时候,却是各种心态,其实,打从几日前,这京官就是逃的逃,躲的躲,他们之中倒也有一些大清国的忠臣,自觉年青体壮的,自然是随驾出关,这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是对大清国忠心耿耿,而是因为没法子,留在这也是汉奸,而对于年迈的,即便是想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对于已经年过花甲的礼部汉尚书王崇简来说,正是如此,在拜别了皇上之后,他便从内城离开了。在外城王家的府宅里头,他温了一壶酒,然后便一个人自饮起来。
“王某早孤,由嗣母张氏督之成立。年二十六岁举于乡,负海内重望,为清流所推。明崇祯十六年登进士第。甲申三月,京师破,值生母焦氏丧,给假治葬在外,遂避难奔金陵,转徙吴越间。清朝定鼎,始间道归里。”
嘴上这么念叨着的,喝了半壶酒的王崇简已经带了些醉意。恰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儿子同样也回来了,于是他的声音高昂。
“……今上广求文学耆宿以充馆选,顺天府学政曹溶首荐之,补选庶常,擢秘书院检讨,历侍读学士,迁詹事府少詹事,以疾请告。顺治十二年,刑部右侍郎戴明说荐其才可大用,特旨起补原官,兼宏文院侍讲学士,寻迁国史院学士。当时熙儿亦官宏文院学士,圣上以为父子不可同列,因擢王崇简为礼部侍郎,升尚书,加太子太保。我等父子同列朝中,皇恩如此浩荡,崇简焉能不报?”
说完这番话后,王崇简便命老仆在大厅正梁上结了一个圈套,听着爹的吩咐,王熙只是垂首立于一旁,他已经知道了爹的选择。他又命人喊来了幼子王安。
“我是大清的礼部尚书,国家遭难,理当殉节。”
他对幼子说道。
“你大哥为大清之臣,自知如此自处。”
说到这里向绳圈看了一眼。
“我死以后,你可以归隐宛平坟庄,课子孙耕读传家,世世不可……做官。”
“爹……”
王熙与弟弟含着两泡眼泪跪了下来,哽咽着全是一副有言难诉了。
“痴儿!你快走。”
一旁跪的王安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哥,忍着心痛说道,
“你这样会误了爹的一生大节!”
“说得不错!”
王熙闭上眼睛强忍着眼泪说。
“你快走,莫作儿女之态!”
“快走,快走!”
王安推着大哥说道。
“若是等朝廷都走了,到时候你便走不了。”
“那么,”
王熙含泪看着弟弟问道。
“那小安你呢?”
“我,”
王安看着爹说道。
“自然听从爹的吩咐,王福,你拉着大少爷,赶紧走。”
老仆知道,处此时际,最难割舍的,便是天伦骨肉之情。有二少爷在这里就到了,失节事大,非同小可,所以拉着王熙就走。
于是王安将老父扶上踏脚的凳子,王崇简踮起脚,眼泪汪汪地将皤然白首,伸入绳套,眼睛却还望着右边,看了一眼儿子。
“爹,你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
听得这句话,王崇简将眼睛闭上,双手本扳着绳套的,此时也放下了,将垫脚凳一踢,只见他的身子往下一沉,接着悠悠晃晃地在空中摇荡着。
王安成全了老父的“大节”,悄悄向窗外看了一下,大哥已经去了。王家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在仆人的帮助下将爹的身子抬了下来,看着爹的模样,王安的泪水流了下来,心里头另一个念头却在那里翻滚着。
爹是汉人,这为大清国全的那门子“大节”啊!
“哎,大哥应许已经出城了吧!”
王熙确实出了城,此时的他早就已经脱去官袍,换上了一身短装,悄然离家,准备赶上皇上的扈驾,“孝子”是做不成,做个“忠臣”再说。
这一天,人人都有各自的选择,有人选择了当“忠臣”,有人选择追随大清朝廷,有人选择在京中以死尽节,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逃的逃、跑的跑……连朝廷都逃了,他们跟着尽什么节,全什么忠?
不过尽管如此,这京官之中,倒也有举家投水、自焚、服毒,甚至如明烈皇帝那样先手刃了骨肉,然后自杀的,亦还有好几家。只是汉臣殉难的不多,四品以上的大员,除了一个王崇简,还有一个翰林院的翰林,他是服毒殉节,如此倒也不愧为“士林表率“。
此时大清国所遭遇的类似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的大难,不过相比那个时候选择殉国的烈皇帝,这大清国上下选择了逃。这个时候,充分显现出了满清皇族的本性——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一天,对于“京营”的数十万旗人妇孺来说,同样也是哀声连连。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车马,不知多少人,只是拖儿带女的随着大队人马,一路出了城,然后在大军的拱卫下,沿着官道往张恒的方向走去。
寻常的旗人只是哭哭啼啼的跟着大军出城往北走着,不知多少年没有受这样的罪的她们,只是哭哭啼啼,但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减慢,那就是再累,也得往前走着。
“额娘,我累了……”
这边孩子不过只是刚说一声,那边同样累的气喘吁吁的妇人便说道。
“累了也得走,若是走晚了,那明人的忠义军来了,非得把咱们都筑了京观不可……”
对于这些旗人来说,不被“筑京观”成了他们离开此地的动力,而那些骑在马上的八旗兵丁,瞧着被拱卫在中间的妇人时,心里也是只觉得一阵心伤。
大清国什么时候到了这个份上?
尽管心里头一个个的都叫着苦,尤其是看着自家的女人孩子,在那一步步的走着时,心里自然更是一阵心痛,当年入关的时候,至少还有车坐,那里像现在这样。
不过,谁都知道,现在不是当年,当年妇孺入关,是一批批的入的关,那里像现在这般,几十万人一窝蜂似的往关外逃出去,唯恐逃慢了,就落到明军的手里,然后被筑了京观。
哎,再怎么着,只要出了关,总能活下去。
确实,或许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恐怕就是大家伙都能活下去,而不至于全都死在关内,至于这出了关后又是如何?便走一步是一步吧!活着,总比死了的强。
相比于寻常的旗人,那些旗人的达官显贵们,即便是没有提前准备,这个时候,也有大车供家中的女眷乘坐,也正因如此,总算是少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