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在另一个时空中,南京的失败、永历的身死、复国的无望……所有的一切压在他的身上,是何等的绝望,而儿子的荒唐,更是让他绝望至极,因为他知道,也许,真的无力回天了,后继无人了。所以才会郁疾而死。
而这个时空呢?那样的耻辱,他同样无法忍受,无法接受,或许,这就是精神上的洁癖吧!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念叨着李清照的这两句诗,朱明忠从郑成功气绝身亡上想到了国人的秉性。国人又有几人能理解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原因?曾几何时,朱明忠也不能理解,项羽为什么“不肯过江东”?明明他只要回到江东,便有机会东山再起,可他为何不渡?
仅仅只是一河之遥,对他而言却是生死之界!仅一念之间,却是存亡之抉!直到后来重读《项羽本纪》《项羽本纪》,朱明忠才明白了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崇高含意:“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项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因为无颜见江东父老,因为有愧于心,终于放弃了生还的机会,毅然地选择了死——“以死谢江东父老”。项羽的弃生赴死,是刘邦等人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也正因如此才让后人扼腕不已,甚至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难道,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忍辱负重?什么是卧薪尝胆?
项羽或许失去了生命,但却留下了涵盖千秋的知耻精神。而知耻是人类道德的基石,是社会良好风气的源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品质。人一旦不知耻了,必定堕为类似动物的“非人”,什么丑事、恶事、无人性的事,都干得出来。也正因如此先人将知耻视为“士人精神”的灵魂,是士人为人处世的生存底线,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原始动力。因为知耻,士人才有了“见侮而不斗,辱也”的理念;“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志。
可惜,这种知耻精神,经历了蒙元的奴役之后,在国人的身上几乎荡然无存,剩下的是什么呢?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大智慧”。
没有人会在乎毫无底线退缩的是什么?
是韩信可受胯下之辱的“睿智”。
没人会在乎毫无底线忍受的又是什么?
似乎也正是从那时起,“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就成了国人为人的原则,至于什么耻,什么辱,于国人的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韩信可受胯下之耻,那我等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从此之后,无耻成了他们的代名词,不知廉耻成了他们的秉性。
士可杀而不可辱!
死不惧而辱不受!
国人的魂魄失之太久了!
“士可杀而不可辱!”
这才是为人之道,至于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过只是懦夫之言,不过只是懦夫为自己的懦弱寻找的借口罢了!
如果不具备知耻,一个社会就不会有秩序,人们做事就不会有底线。就像明末时许多士大夫的降虏一般,他们难道就不知羞耻吗?
不!
不是因为他们不知羞耻,而是因为他们用“忍辱负重”、用“胯下之辱”来为自己的懦弱开脱,用所谓的“识时务”为自己解释。而他们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告诉世人“先有韩信受胯下之辱,才有后来他的成功”,如此一来,也解释了他们的行为——投降异族有什么,我今日受一时之辱,换来的却是个人的飞黄腾达,为何要顽固不化,为何要不识时务。君不知若项羽能忍辱负重,又岂会身死乌江?
似乎,他们的话辞真的有道理。
从此之后,中国的士人成了什么模样?变得一个比一个会“忍辱负重”,一个比一个能容“胯下之耻”,一个个比一个会“识时务”,在他们的口中,这成了为人的“智慧”,成了“睿智”。
何不退一步?君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何不忍一时?君不知忍一时风平浪静?
而后人呢?为了学会古人“大智慧”,每一个都在那里学着“退一步”,学着“忍一时”,学着“识时务”,这才是真正的“睿智”。
没人有去计较,什么是无底线的退一步,无底线的忍受,无底线的识时务。
最终,在这种忍一时中,区区百万满人统治亿万汉人近三百年。识时务的人们在异族奴役时,为其出谋划策、出仕为官。即使是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依然有难以计数的汉奸为日本的入侵摇旗呐喊甘当汉奸。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所谓的“精日”,不知廉耻的欢呼着“大日本帝国的辉煌”。
这,就是不知耻的下场……
“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闭着眼睛,想《论语子路篇》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时孔子的回答,朱明忠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了解了郑成功。
郑成功的抑郁成疾,正是因为他自觉无颜面对天下,是因为他自知其耻。
为人子、为人父。
父亲为荣华宝贵降清卖国,儿子有违人伦。
如此奇耻大辱,他又如何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知耻……
此时又有几人知耻!
若是世人皆知耻,满清又何至于役使中国近三百年!
非但不知耻,更有甚者,更是以无耻为荣!
甚至就连自己……闭着眼睛,朱明忠想到了自己,他想到了在得知郑芝龙安然返回时,也曾试图和稀泥,尽管内心深处他希望郑芝龙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在另一方面,他却选择了向现实妥协。选择沉默,用不表态去默许着一切。
这不正是识时务的俊杰应该做出来的选择吗?
郑成功为何纠结?
为何难以决断?
他决断的是什么?
或许临终之间,才是他郁结成疾的根本原因——他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并不是放,而是……正国法!明廉耻!
联系着军正司送来的秘报中所提郑成功的遗言,朱明忠自觉羞愧的同时,又想到万年朝廷颁发的旨意,心思略微一沉,若是让他们如了愿,又将至郑成功于何地?
郑芝龙无罪?
郑经无过?
若是如此,上行下效,将来世人岂不又为自己的无耻,找到了理由和借口!
有时候,做人,还是固执一些的好。
至于什么“圆滑”!
不要也罢!
冷笑着,朱明忠的目光变得的越发的坚毅起来,他知道,有时候,人必须要做出一些选择,识时务者或许是俊杰,但是现在……他不想为这个俊杰!
便是国人,这个“俊杰”,也不能当,中国人,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太会忍、太能忍,太过“识时务”了。或许这样做有些矫枉过正,但是很多时候,矫枉必须过正,要不然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效果!尤其是在面对所谓千年的“传统”,更是如此!矫枉不过正,就不能矫枉!
半个小时后,在回到房中之后,朱明忠立于桌前,沉吟片刻后,在奏折上写出了一句话,然后对门外的侍卫说道。
“立即把这份折子送到万年!派快船!”
信,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送出去,作为上疏奏折,按照府中的规矩,还有需要经过一次查验,已免被有失礼的地方,而刘灿正是负责为其奏折润笔之人。看到奏折的内容后,他立即去见大王。
“大王,此折绝不可上!”
“为何不可?”
朱明忠看着面前年近五十的刘灿,他是大儒刘宗周的儿子,明灭后刘宗周绝食而死,也正历如此,在朱明忠看来,刘灿应该更能理解自己。
“郑芝龙,身受国恩而降清,我大明多少百姓因而身死?此等汉奸,若是其情可悯,那为清虏残杀的千万百姓,谁人怜悯?郑经身为世子,理应监守南都,免闽王后顾之忧,可其宣淫如此,非但狎**母,到狎而生子,如此若继闽王之位,闽王在天之灵,何以瞑目?”
历声道出这番话后,朱明忠看着开口欲言的刘灿,然后摇头说道。
“孤知道你想劝孤,既然事以至此,又必为此伤了和气,为何不能退上一步。可,若是今日朱某退了,那就是当真对不起兄长,对不起起天下了……”
“大王,若是此疏一送入朝廷,非但淮闽两藩自此决裂,甚至还可能会令方今天下大好局势为崩坏,臣,请大王以大局为重!缓上此疏!”
“以大局为重……”
长叹口气,朱明忠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这些道理,孤不是不懂,以大局为重,若非是以大局为重,朝廷又岂会赦郑芝龙不赦之罪?大嫂又岂会同意郑经继位?所谓之大局,不过只是世人之利益,不过只是圆滑处事之借口,做人以方!有时候,做人还是方方正正一些的好!”
扭头盯着刘灿,已经打定主意要矫枉过正的朱明忠说道。
“送万年吧!”
“大王,此疏臣决不同意递出,”
仰起头刘灿直视着大王说道。
“若大王一意孤行,非得由众参军决断不可!”
第30章 楚藩(第一更,求支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对于朱应升来说,从长沙到京师,再从京师到小五台,足足四千余里,若是换成京官上任或者是地方官往京中就任,恐怕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一路上或是闲云野鹤游走名山大川,或是结交地方士人,把酒言欢,总之,慢慢来,不着急。
可朱应升为了能够尽快赶到京师,一路上却是日夜不停,先是从长沙乘船到岳州,又从那里坐上江中的蜈蚣船,一路疾行不过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到了开封,随后又从开封改骑马不过几日便到了京师,先是拜见了宁完我,再然后便来到了小五台。
这一路上可谓是风餐露宿,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也得亏他虽是书生,但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毕竟,读书人若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别的不说,单就是往京师赴考,便有可能遭遇意外客死异乡。在进京赴考的路上,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个人背着行李,顶多带着个书僮,数千里路的孤身一人走下来,这一路上且不说其它,即便是身体稍弱,都不一定能支撑的下来。
而对于两次进京赴试,方才中进士的朱应升来说,他非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在进京赴考的路上,还曾手刃过山贼,所以,这一路上虽是艰难险阻,可他却还是在一个月内赶到了小五台,来到了楚王的营中。
对于朱应升这位洪承畴幕僚的到来,李子渊倒是颇为好奇,而在好奇之余,同样也有些激动,一心想要扩展实力的他,可是没少打洪承畴那边的算盘,甚至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派出了心腹幕僚去长沙“拜访故友”。
现在,洪承畴直接派人上了门,又怎能不让他觉得意外?难道是洪承畴想要归降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李子渊便立即打定主意,要先晾一晾这个朱应升,至于为何,因为洪承畴的身份太敏感,他是既想吃到羊肉,又不想沾一身骚。
也正因如此,打从朱应升来到小五台的兵营里头,这一呆就是小十天,却连楚王的面也没见着,虽说没见着面,可并不妨碍他在这兵营里头逛达。
在这兵营里头,他倒也是见到了不少新鲜玩意。比如什么江北的九斤野战炮,那炮挽上炮车,再挽上六匹马,然后便能够随军行进,别说是步兵,即便是骑兵也能赶得上。
“行军打仗的时候,调上百门野战炮,隔着百丈,用霰弹一轰,上万个铅子打出去,就是大罗汉仙也给轰没了,更何况是清军,打从北伐,就没见着能挡上几轮炮击而不溃败的清虏!”
炮兵们信誓旦旦的言语,虽说有些夸张,可听在朱应升的耳中,只让他一阵头皮发麻,虽说不掌兵事,可他也能想象得到,上万上铅子轰出去的模样,那般轰过去,任他什么阵法,也都得给轰没了。
胆战心惊之余,朱应升再瞧着那些于场中操练,摆弄着军阵的楚军,看着他们随着号令、鼓点或是成阵,或是成线,或是移动,或是后退的模样,心底对楚军的评价又高上几分。
“看来,这楚军北伐能有今日之功,倒也绝非偶然!”
而且感叹之余,朱应升自然又想到了忠义军,尽管对忠义军只是曾闻其名,但在途经江北的时候,倒也远远的看到过忠义军。
“都说楚军出于忠义军,楚军已是如此,那忠义军又是什么模样?”
心里这般揣测着的时候,朱应升暗自已经在心里有了些许主意,朝着中军看去的时候,他的眉头一挑,对于楚王至今仍然不接见他,他倒也不急,他有耐心等着,问题是这位楚王有耐心等下去吗?
一开始的时候,李子渊确实有耐心等下去,就像熬鹰一样,比的就是耐心,他相信相比于洪承畴,他有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只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却让他犹豫了起来。
“哪……”
指着面前文书,李子渊的神情显得有些异样。
“这是刚收到的消息。”
许云程展开文书,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也不由一愣,片刻后才抬头看着楚王道。。。
“闽、闽王死了!”
李子渊点点头。
“消息可靠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种消息,谁敢传假的出来?
“天要变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许云程摇头轻叹道。
“闽王在时,闽王是大明擎柱,闽王不在……这天会怎么变,实难预料啊!”
他的这个感叹,或许是对郑成功最好的评价,闽王在,大明就不会出现变故,闽王不在,这变数……
默默的点点头,李子渊并没有说话。
“天下四藩,楚、闽、淮、晋,至于南昌苍水虽心在朝廷,但力却不足,只能为淮藩张目,过去,闽王在世,有闽王在,纵是淮王有所异动,亦不敢妄动,如此,方才有天下四藩平衡,”
尽管许云程没有提楚藩,也没有提晋藩,但谁都知道,若是闽淮发生冲突,楚藩必定会助闽攻淮,至于晋藩肯定会助淮攻闽,如一来,才有了天下的平衡,而现在郑成功一死,这天下的平衡也就打破了,
“而今日闽王去世,郑经不过只是一黄口小儿,焉能服众?淮藩又是闽藩姻亲,若是淮藩意图染指闽藩,到时候……”
看着神情严肃的大王,许云程加重声音说道。
“到时候,这天下,可就是淮藩一家独大了!”
染指闽藩?
眉头微皱,李子渊摇头说道。
“如此决非淮王之为人!”
尽管与朱明忠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李子渊很清楚,他是个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淮王是绝不会在闽王死后染指闽藩的!”
他的肯定,换来的不过只是许云程的微微一笑,
“淮王高义,天下皆知,取山海关、复盛京,淮王处处以国事为重,事事为公,如此,天下焉能不服,只是……”
盯着大王,许云程又说道。
“大王,这人是会变的,谁敢保证,淮王不会染指闽藩?若淮闽晋三藩合流,到时候,大王又将置于何地?”
许云程的反问让李子渊的心头猛然一颤,甚至就连那手也不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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