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经略,这晋藩总归是西贼出身……”
顾炎武的一声“西贼”,让听在耳中的朱明忠的眉头猛然一皱,这正是许多人对李定国的看法,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李定国是大明最的擎柱,或许朱明忠真的会受其影响,但了解历史的他自然知道,李定国对大明的忠诚,远甚于许多所谓的“世受皇恩”的明朝将领。
想到相比于那些被后人“缅怀”、“追忆”并建起了一座座纪念馆的汉奸败类们,被历史所遗忘且遭受种种不公的李定国,朱明忠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不快。
“宁人,西贼?”
不满的哼了一声,朱明忠语气不快,但却隐带些不满的说道。
“别忘了,就是这个西贼支撑起了我大明西南的半壁江南,若是没有李定国,恐怕今上早已为清虏所杀,至于大明朝廷,恐怕也早就消失了,复地千里,两蹶名王。要知道晋藩兵峰之盛,满清一度想退兵求和。自古名将莫过于此,晋王可是有大功于我大明。”
对于李定国,朱明忠可以说是毫不吝于夸奖之词,原因再简单不过,李定国忠其一生,都格守着“大义”,即便是在绝望中,也未曾放弃过。甚至,曾几何时,和许多人一样,身在21世纪的时候的朱明忠相信,如果李定国与郑成功易地而处的话,也许,大明真的会中兴,但是拱卫着大明朝廷的他,从来都是满清最主要的打击对象。
“当年张献忠身死之时,于晋藩等人曾言“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念叨着张献忠死时对李定国等人说出的这句话,朱明忠默默的说道。
“以张贼尚知道何为今日之大义,宁人,难道就不知道今日之大义为何吗?”
感觉到经略语气中的不快,顾炎武随即意识到他的失误,纵是西贼也知道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尽量顾全大局,想来确实是自己孟浪了,于是连忙满是歉意的说道。
“是下官疏忽,晋藩虽出西营,可其于我大明之忠心,日月可鉴……”
顾炎武的话,让朱明忠只是略点下头,而后,他并没有说话,按史书上记载,李定国与其它的流寇截然不同,或许他曾是“反贼”,但他这个“反贼”却是大明王朝最后十年的擎天之柱,被永历皇帝封为晋王。他以云贵偏僻之隅,对抗统一了全国绝大部分地域的满清,论局势比诸葛武侯北伐更险恶和艰巨百倍。
在此危难时局,他扶明抗清,矢志不渝;顾全大局,对同阵营的内争多方避让;论个人品行,论所部军纪,皆无懈可击;于西南人民有遗惠,川滇黔之地多建“李晋王祠”,英名传说流传至数百年后。
他为什么会败?
也许正是败在他的爱心之心。
新会之败,如果他当时能够狠心不理会城内百姓的死活的话,只需集中火炮猛攻,破城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却为了尽可能保全当地百姓性命,选择了长期围城,最终为清军所败。
在其领兵撤军回广西时,粤西各府县的几十万百姓同样宁可抛弃家园,跟随明军逃难。其安抚随军难民,竟至“哭号失声”。结果反为清军集合十万大军追击,以至于其主力大损,其从此亦再无反攻广东可能。
历史总是如此的荒诞,是以凶狠毒辣的禽兽军团,往往反能击败仁义爱民的王者之师,类似例子在史上不胜枚举。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言道着这首后世的诗作,想到其在接到永历父子身死的消息后,为永历帝发丧时披发徒跣,号诵抢地,两目皆血泪的模样,只不过相比于那些汉奸败类,像李定国这样的孤胆忠臣,人们对他的纪念委实太少了,而更让人觉得荒诞的恐怕就是,像尚可喜、洪承畴那样的汉奸败类,人们为其修建纪念馆,不断的美化他们,而如李定国这样英雄却是不断的加以丑化,在后世的某些电视剧中,居然让明末抗清名将李定国,亲手杀妻杀女,更剃发易服,留起金钱鼠尾,片方甚至还恶意到用同一个演员,去同时扮演一个和他相貌相同、据说是他兄弟的清宫太监……
这简直是中国电视剧史上,民族英雄被抹黑得最惨的一次!想到那些种种荒诞,尤其是影视剧恶意歪曲历史、抹黑民族英雄的行径。想到李定国、张煌言等民族英雄身处这个时代试图力挽天顷的气节,朱明忠的心头只觉得一热,沉默良久之后才感慨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晋王之忠,无需外人道,这广东予晋王,自是符合大局……”
更符合利益!
朱明忠暗自寻思道,尽管对于李定国极为欣赏,但是之所以希望他去广东,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避免他身死荒野的结局,更重要的一点是——朱明忠需要有人在广东去平衡东南的局势。
人总是自私的,尽管现在与郑成功,与张煌言颇为亲近,但是利字当头一把刀,谁也不知道将来怎么样,万一将来发生冲突,到时候,正面是满清,后面是曾经的盟友,到那时可真就是腹背受敌了。可如果李定国身处广东的话,却有可能改变这一局势。
“等到永历返回基隆后,估计到时候,自己与郑成功之间的蜜月期差不多就结束了,……”
想到这,朱明忠不禁于心底长叹口气,即便是再亲密的关系,也会因为利益上的分歧而分裂,无论现在与郑成功的关系有多么的亲近,那怕是自己的妻子是他的妹妹,一但永历还朝的消息传出,必定就是与郑成功决裂之时。到时候即便是不挥戈相向,恐怕双方的关系也再难回到现在了。
而且不仅仅只有郑成功如此,甚至就是张煌言那边同样也是如此。他们或许都是大明的忠臣,但是作为大明的忠臣,他们都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永历或许代表着朝廷,但仅仅也只是如此了,仅仅只是一面旗,一旦时机成熟的话,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抛下那面旗。
甚至就是朱明忠自己……想到留在扬州的王士元,他暗自在心底长叹口气,但凡是人总是自私的,如果一旦决裂的话,无论王士元是不是崇祯之后,到时候,朱明忠都有可能另立一个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自己的力量,就需要引入另一方势力,需要另一方势力能够让郑成功、张煌言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当然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让郑成功、张煌言投鼠忌器,不至于最终决裂。所以,无论是于私也好,于公也罢,朱明忠都会支持李定国入广东。
当然,李定国进入广东,并不意味着问题得到了解决,实际上,在未来即便是满清被驱出中国,到时候中国恐怕也难免会陷入另一种局面——郑成功、张煌言、李定国以及朱明忠本人各自拥兵自重。
到那时候,大家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互相攻伐?还是放下兵器?还天下以太平?
对于未来,朱明忠现在并不愿意想太多,毕竟,未来太遥远,重要的是现在,他必须要想办法维持现在的局势。
在朱明忠陷入沉思的时候,顾炎武看着他,见其在念完那首诗后,便陷入沉默之中,即便是其一言不语,他也能从诗中听出,这诗是赞扬晋藩的,心下已经明白经略对晋藩态度的他,见经略长时间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道。
“若是到时候延平、少司马对此生出不快,到时候经略又该如何?”
顾炎武的提醒,让朱明忠微微一愣,随后摇头说道。
“现在,他们都顾不上那么多,延平正全力用兵福建,至于少司马,不正想着打下武昌嘛!”
第292章()
(今天只有一更,字数差了1000,明天补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欢迎大家加入小说群,一起讨论剧情,再次感谢!)
大清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五刚过。这天气中还带着些初秋里余热,尤其是正午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些许蝉鸣。不过这恐怕也是蝉儿最后的叫嚷了,再过些日子,这天气定就会转寒了。
在江南省往湖广的官道上,虽说现在地处明清控制可仍然有客商往来,甚至就是在那江面上,虽有官府官兵的兵船拦截,可却也有船只往来,至于那些官兵也会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全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而这些船大抵上都是运盐的盐船。毕竟湖广自古不产盐,百姓的日常生活所需需要食盐,而朝廷的官兵同样也需要盐。而对于湖广的千万百姓来说,淮盐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至于川盐,现在四川几乎被屠尽,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川盐了。也正因如此,这长江上往来的船只才不至于为官兵阻断。甚至双方还颇有默契——清军不阻止盐贩的盐船进入湖广,明军也不阻挡盐船输出,除此之外,双方百姓间的贸易虽受到一些影响,可却也不大,毕竟,开了盐船的口子之后,自然的对其它的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水路上如此这般,陆路上同样也是如此,甚至现如今这与江南省搭界的黄州府还特意设立了税卡,专门收过往商旅的税金。毕竟,对于官府来说,税金才是最紧要的东西。
虽说黄州沿江,按道理来说这商贩首选水运,可是毕竟陆路同样也有商贩往来,而在官道的税卡前依然摆出了一长溜的商队,其中有运粮的、也有运盐的,这会儿都是被堵在税卡的关口,这税关是新设的。这些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的商贩,这会无不是诧异的瞧着这关口,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这还没有这道关口,怎么这会又多了个关口?
“这是咋的了?咋又多了个税关?”
“可不是,这咋之前都没有啥风声……”
商贩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声,和着拉车的牲口发出的嘶叫,只使得这里乱蓬蓬的,好不热闹,所有人被堵在了这个税口。
而守着守税关的则是穿着朝廷的号衣,胸前写着个“厘”的税吏,他们或是提着刀,或是拿着缨枪,其中一个领头向那些被堵在这里的商贩大声叫喊道。
“大家伙听好了,现在乱贼作乱,朝廷为平乱寇,非得百般筹饷不可,知府大人为免加捐伤民,特于黄州试行“商捐”,但凡于我黄州过境的货物,值百抽一,也就是抽取捐一厘,即是“厘捐”,“捐厘助饷”是我等百姓的本份,这边排好队,一个个的来!别挤!”
“厘捐”是什么捐?
商贩们不知道,至于什么“捐厘助饷”是不是本份,他们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捐输是少不了的,瞧着那些税吏腰间的大刀,手中的缨枪,一个个无不是垂头丧气的认了命。毕竟大清国的税与大明那会不一样,大明那税若是把老百姓惹急了,老百姓会把税卡给砸了,到时候百姓必定无过,而朝廷追究也只是追究官府的责任,可大清国不同,若是他们敢冲卡的话,那边的刀子不定就砍了过去。
灭门的知县是不假,可还有杀人的恶吏,这吏,再小,那也是朝廷,也是拿着杀人的旨意的,给你扣上顶乱民的帽子,便是被砍了头,那也是白砍了!
在商贩们一边哀声叹的认命似的准备掏出银子的时候,那边又有税官则向他们声嘶力竭地吼喊道:
“别挤!别挤!大家看好了,这米每石一两五钱,大车每车十石,值百抽一也就是一钱五分!所有的货价都在告示上写着,值百抽一!快交钱,交了钱就放你们过去!”
这边税吏不过只是嚷了一声,那边立即有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往前挤了挤,看着告示大声喊道:
“官爷,这不对啊,这米价是市,不是商价,商价顶多也才一两二钱啊,怎么变成了一两五钱!”
其它的商人也纷纷看着那告示,这告示可真够详细的,柴米油盐什么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而且详细罗列着各种商品的价格,而且特意标明了牛拉大车每车多少货,需要交多少厘捐。而那些东西的价格无一例外的是市价,都是商贩们卖给百姓的价格。
而且不管车上是半车也好,一车也罢,都是按一车收税,换句话来说,他们只认车的大小和车上的货物,至于其它一概不问。
“可不是,这盐货我们进的时候那才是什么价,那能按卖给百姓的价格收捐!”
腰间别着刀的税官朝他翻了翻白眼,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说道。
“没见识的主,这粮货油货盐货的抽厘,自然是按你们卖给百姓的价格,就像这盐,你们恨不恨都要一斤卖到一百文钱来,你们从安庆买的时候,才多少钱一斤?就根白拾的一样,若是按那个价抽厘,还抽个屁?这抽厘是什么?就是抽的这个厘,若不然,那这老百姓种地,就按一亩地里头洒下去多少种子收税得了,若是那样,还收个屁税,皇粮国税天经地义,你们一个个的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可曾交过一分钱的税,现如今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不找你们要找谁要去?甭废话,赶紧的,交银子……”
这边税吏说的倒是义正辞严,可那模样全是一副不交银子就要杀人的模样。
“哎,交银子、交银子……”
一个掌柜模样的商贩,在掏出几钱碎银子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这年月,只要银子,不要命都已经对得起咱了……”
他那苍凉沙哑的话声虽不怎么响,但似乎飘荡在这税卡里,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却都沉甸甸的,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愁绪悄悄地笼罩了过来。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这年头只要银子不要命,就已经对得起老百姓了。
这税卡的税吏收着银子,过往的商贩尽管无奈,也只能按令交税,甚至就连扛着自家产出土货的百姓,也被拦着要交税,至于这税为什么交,要交多少,往往只是凭着税吏的说辞。
百里外的黄州城,深夜时显得很是静寂,这会街上压根就不见什么路人,打从那位新知府上任后,就立即贴出了告示,为避免匪盗作乱,入夜后百姓非急要事,一率不得外出,否则便以通匪计。
虽说对这样的霄禁百姓们委实不适应,可即便是三岁的娃娃也都知道,这大清国的官可谓是暴虐非常,打板子那不过只是法外开恩,动辄杀人、重辄抄家诛连,这再不适应也得适应,于是这入了夜后,除非是家人得了急症,否则这城内完全是一片死寂模样,那街道尽是一片漆黑。
以至于整个城市都死气沉沉的。不过在城中央的知府衙门前,灯笼高悬着,给这漆黑中带来些许亮光,在知府衙门的后堂里,微弱的烛火“突突”地燃着。
穿着一身官袍的巩成琪。这会已经在书房里地坐了很久,他不时的翻看着桌上的文书,这都是各县送来的文书,从他就任黄州知府后,可谓是终日不得闲,每日都会忙到深夜,不过今天似乎比过去更晚一些。不过现在他翻看的这些文书,大抵上都是之前已经看过的,显然这已经忙完了,按理来说,应该去睡了,可今个他却怎么也睡不下,而是一直在书房里等着。
一旁站着的家奴盛宇努力忍着瞌睡,他手捂着嘴打了几次哈欠后,实在是困的撑不住的他便开口劝说道。
“主子,若不今个您老就先睡吧……这边待到厘金局的文书送来了,到时候小的第一次时间给您送去的!”
那巩成琪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仍旧没有做声。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只是偶尔抬头,见门外没有动静,心底又迟疑了一下,又说道:
“若不然你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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