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这勋章,岂不就类似于“丹书铁卷”?”
吴品洪有些好奇的看着手中的勋章,这勋章瞧起来倒很是精美,与想象中的“丹书铁卷”截然不同,但他的心底却犯着嘀咕,这会不会有些逾越了?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想法,吴品洪便觉得这勋章似乎和那丹书铁卷有那么点相似。而他这么一提醒,更是让其他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丹书铁卷?”
自语着这四个字,屈大均的眉头微挑,那脸色瞬间便显出了一丝异样。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所谓“丹书铁券”,是指古代帝王颁授给功臣、重臣的一种特权凭证,也是百姓们常所说的“免死牌”、从汉代即有,到了明代,铁券制度进一步完善,明太祖朱元璋从法律上规范了“丹书铁券”的颁授对象,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的勋臣。而朱明忠不过只是江淮经略使,自然不能颁授“丹书铁卷”。
当然,他们考虑的并不仅仅只是逾越的问题,他们同样也在考虑,勋章是给谁的?给哪些人的?
“丹书铁卷?”
吴品洪的话,让朱明忠先是一愣,随后笑道。
“怎么能与“丹书铁卷”相提并论,“丹书铁卷”所授者皆是被封为公、侯、伯的勋臣,而勋章所授者却是有功将士,不论其官职高低,只要其是我忠义军官兵,只要他于沙场上曾奋勇杀敌,皆可依军功授勋,这勋章,可不是什么免死牌,只是……”
沉吟片刻,朱明忠缓声说道,
“只是象征着其从军时的荣誉,而且,若是其阵亡了,这勋章,亦会授予其家人,表彰其为国家作出的贡献。”
荣誉!
对于军人来说勋章意味着荣誉,或许现在他们还不清楚这一点,但是有着超越时代数百年见识的朱明忠很清楚,对于军人而言,勋章的意义是无价的,尤其是当国家通过法律的形势,给勋章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之后。
尤其是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他们更是好名,一个可以彰显他们军功的勋章,甚至抵得上几十两的赏钱所带来的激励。
“哦,原来如此,经略此举,必可令忠义军上下无不感经略之恩!”
明白这勋章与“丹书铁券”截然不同,不过只是用于表彰普通兵卒的“牌牌”之后,屈大均等人倒也没有出言表示反对。
在他们看来这种表彰无疑是划算的,而且是廉价的。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普通的“牌牌”,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心情舒畅的朱明忠便笑着说道。
“其实,这勋章除了荣誉之外,于兵卒来说,也是一个象征,身份的象征,得此勋章者,其本人可终身免除徭役……”
话声方落,众人的脸色无不是微微一变,免除徭役本身就是读书人的特权,尽管在“甲兵制”中,规定军属家庭在其服役期间免除徭役,但也仅限于“服役期间”,而现在经略把这勋章一授,就使其终身“免除徭役”。这岂不是说,只要那些当兵的拿到这块勋章。就等同于读书人考取了功名,成为了秀才?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心理。顿时,在大家伙的心里涌现出来。毕竟自诩读书人的他们,在内心深处,对于那些兵丁总是有那么些轻视。
“经略此法甚好,若无我忠义军兵卒奋勇杀敌,又焉能中兴大明,对立军功者,免除徭役,自是当然!”
曾主持过军饷局负责遗族抚恤的钱磊立即出言表示了赞同,他曾经目睹过那些人的悲痛,当然也能够理解尽可能给予他们一定照顾的想法,毕竟他们的家人为国尽忠,付出了生命。钱磊的赞同声,让原本有意反对的在心下略加思索倒,倒也表示了赞同。
“嗯,正是如此!军人于沙场效之以性命,为国立下军功,若无此许优待,怎能对得起他们为国所流之血?”
点头表示赞同之余,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除了免除徭役之外,还会有其它的一些优待,比如法律上的些许优待,在其退役后,地方官员传其过堂时,其可以于堂就坐,再就是可不用上刑……”
如果说之前对于“免除徭役”,众人还不怎么抵触的话,那么现在,当他们听到这些法律上的优待之后,脸色无不是纷纷一变,甚至立即就毫不犹豫的出言加一反对,毕竟在他们看来这等于将兵丁于读书人并列,他们自然不可能接受十年寒窗苦,才得到的些许照顾,就这么轻易的让那一群粗鄙兵卒也享受到了。而在众人大惊失色的时候,吴品洪几乎是立即失声说道。
“经略,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经略从长计议……”
第128章 第一局(第二更,求月票)()
“停车、停车!”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中式的马车太过狭窄,只能盘腿而坐的关系,加之在城外满是坑坑洼洼的官道上行驶时极为颠簸的关系,所以,不过只是刚一出城,朱明忠便命车夫停车,然后跳上了护卫换下的马。
心情极为不爽!
虽说是骑在马上,可朱明忠的心情依然显得很是沉闷,那眉间甚至还带着些怒意,之所以会如此恼火的原因非常简单,在给予军功者特权一事上,府中的官员几乎都站到了他的反对面。
“幸好还没有像他们那样的特权,要不然不知会翻出什么样花来……”
在朱明忠看来,给予立军功兵士的优待,并不算丰厚,尽管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发现所谓的“读书人不纳粮”,不过只是后世明黑的“人云亦云”,但相比朱明忠制定的“军勋特权”,现在的官员士绅享受的特权远超过他们,现在满清仍然沿用明朝对官员士绅的优等规定,除了不革功名不得上刑事的司法特权外,官员免除赋役也有具体的规定,京官一品免粮赋30石,徭役30丁,以下按品递减,至九品免钱粮6石,徭役6丁,而外放地方官员优免则是京官的一半,以礼致仕的官(绅士)的优免是在职官员的七成,一般闲住的优免为在职官员的五成。对国子监生、举人、生员,即绅士免粮2石,人丁2丁。
而且每个地方有多少士绅生员都是记录在册,与鱼鳞地亩册同列,每年免除多少粮赋、徭役皆有其定额。也没有任何官员会愚蠢到会为了免去几百两的田赋,而授人以柄,让政治对手得知其名下挂有成千上万亩免赋田,这根本就是送刀给政敌,毕竟,户部存在历年鱼鳞田亩册,对于每年新增、递减的免除赋役都一一记录在册。
对于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只要身在官位,他们就可以通过其它渠道获得更多的银子,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省去每亩少则几厘,多则一钱多的田赋。
孰轻孰重,他们又岂曾不知?
甚至就连淮扬两府克复之后,在统计明年的粮赋、徭役时,也是按免粮役名册一一对应,地方官吏在汇报时,也一一汇报了应纳多少,本地有士子多少,免额多少。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如实上报这些数字同样也是他们自保之道。
为官者首重自保,其后方才言其它,若是孰轻孰重都分不轻,又焉能为官?
而对于这一切所谓的“读书人”的特权,朱明忠并没有命令取消,毕竟现在他同样需要得到那些人的支持,而不是把把他们逼到对立面上,甚至把府中的官员推到对立面。
政治正确从来都只是相对的。
即便是将近三百年后,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艰苦的那几年间,为了争取最广大民众的支持,也放弃了“土改”,而改为更容易为人所接受的“降租减息”。虽说并不算深知“斗争之道”,但朱明忠却很清楚,想要赢得任何斗争的胜利,必须要尽可能的争取所有人,而不是愚蠢的在斗争阶段把“潜在的助力”推到对立面。
在没有站稳脚之前,任何妄动,代价都是惨重的!
可现在,因为在士兵的军功特权上的,他们的反对,让朱明忠的心里憋着一团火,这团火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平静下来。
“如果他们再反对的话,回头老子便直接颁布军令,到时候,谁敢反对,先问老子手中的刀!若是再敢轻言反对,就连他们的特权也一同免了!”
在决策遭到反对的时候,朱明忠自然而然的倾心于独断专行的爽快,至少那样一些正确的决定不会因为不理解,而为人所反对。
“经略还在为那件事恼火?”
觉察到经略脸上的怒色,石磊开口反问道,声音依然是那副不冷不淡的味道。
“嗯!”
点点头,朱明忠有些气闷的说道,
“他们也不想想,弟兄们的军功都是一刀一刀拿性命拼来的,若是没有弟兄们于沙场上为国用命,又焉能有大明的今天!”
与这个时代的国人习惯上“抑武扬文”不同,来自后世的朱明忠更主张张扬武功,毕竟这个民族在未来的几百年间所付出的代价,或许军国主义在后世被人抨击、被指责,但是没有任何人否则,至少在这个时代中国需要军国主义,需要张扬武力,需要弘扬敞武之风。也正因如此,兵士们才需要特权,需要特权去表明他们与普通百姓的不同。
但现在的问题是,有一些人总是不愿意看到军功集团的崛起,或许他们无法阻挡军功勋贵的崛起,但是他们会千方百计的阻挡这个含盖到普通士卒的“军功集团”的崛起,这些精明非常的官员,又岂不知道,这个“军功集团”截然不同于历朝历代的“军功勋贵”,毕竟勋贵者,不过只是少数。
可是兵士——却有成千上万!他们一但形成一个“军功集团”,甚至可能改变整个社会的结构!
“经略所言极是,我江北之所以有今天,皆是弟兄们敢于用命的结果!”
石磊的赞同让朱明忠点了下头。
“所以,我等才应给予兵卒以优待,而且不是所有人,只有取得勋章者,才能得以些许特权,就像士子十年寒窗考以功名一样,兵卒不也是在沙场为国效命,以命搏功吗?如此,焉不能得以特权?”
嗓间发出声冷哼,朱明忠冷笑道。
“他们现在反对?若是真逼急了我,将来迎回圣驾之后,非得让皇上重行“军功赏爵”不可,到时候再行汉时的“非有军功不封侯,非封侯不拜相”,我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道出这番话的时候,朱明忠当然知道,到时候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到时候,只恐怕自己甚至于大明都会立即成为士人眼中的异端,就像太平军一样,在其起事之初,还曾得到天地会以至地方士绅的相助,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推翻满清,可是当他们焚烧孔庙、焚毁书籍之后,立即成为国人眼中的异端贼子,而曾国藩等人所用的也不是保卫大清江山,而是“卫我名教”作为大义。
至于寻常的百姓?
千百年来他们从来都是根着地方缙绅走,即便是在21世纪的乡间,村民也是跟着本村门头大户走,若不然又怎么可能有农村基层的世袭化。
如果真的推行“非有军功不封侯,非封侯不拜相”制度,所引起的轩然大波,恐怕会导致大明内部的分裂甚至内讧,这正是朱明忠全力避免的,而且“非有军功不封侯,非封侯不拜相”,本身就太过片面、过于武断。
当然,更重要的是,永历也不可能下这样的旨,即便是下了,也没用,毕竟明朝内阁以及六部皆有权封驳皇帝圣旨。这份圣旨必定会被封驳。
想到这,朱明忠反倒是有些羡慕满清的专横了,对于他们的旨意,那些奴才们又怎么可能封驳,当然他们也没有封驳之权。
“经略,若是如此,恐怕到时候肯定会出大乱子!”
出言提醒着经略,石磊又继续说道。
“若是经略有意推行勋功,不若再缓上一缓,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决策……”
“时机成熟?”
石磊的提醒让朱明忠微微一愣,随后他的眉头微皱。
“四石,只是这时机成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难道说,就这么等下去?
“要知道,宿迁之战,伤近两万,残万余,亡两万,且不问其他,单就是阵亡和伤残的官兵,难道就不应该给予抚恤……”
话声微微一顿,朱明忠的眼前突然一亮,然后整个又一次陷入思索之中。
也许可以在阵亡的和残废的官兵身上做些文章,先易后难,一步步来的,你们害怕的无非就是所有的兵卒都享受与士绅相同的特权,那么先给残废的官兵一些特权,总不至于反对吧!
就像对烈属的优待一般,尽管免除了他们的部分田赋以及徭役,也未曾有人反对一样,没有任何人会计较这些,在他们看来给予死者优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先易后难,一步步的来,接下来再一步步的完善军勋体制。
想要动摇一个阶层,就要树立另一个阶层,而一个阶层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仓促建成?
可一步步的来,先以伤残官兵为突破口,一点点的一砖一瓦的去完美“军勋体制”,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这个既不同于“军功勋贵”,也不同于“地方官绅”的团体自然而然的就会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这不过只是第一局!
心知第一局至多只能打个平手的朱明忠冷笑道。
“下一局谁赢谁负还未偿可知……”
想到这,朱明忠整个人的心情总算是平复许多,就在这时,石磊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落说道。
“经略,我们到了。”
第129章 访商(第一更,求月票)()
这一趟还真够远的,足足骑着马跑了近一个时辰。
进了村朱明忠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看着面前的这个宅院,瞧起来与江北的寻常大户人家并没有多少区别。
身为江淮经略使的朱明忠之所以亲自上门拜访,倒不是因为这家主人是前朝的遗民,曾有数人出仕。而是因为这家人特殊的身份——梁家曾是海商,而且是江北少有的几户在清虏屠刀下幸存的海商,当然他们之所以幸存,是因他们家的另一重身份,是本地知名缙绅,且与当时主持淮安的清虏有旧谊。
对于登门拜访遗民,朱明忠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即便是郑成功也是时而登门拜访遗民邀其入幕,为其出谋划策,同时借助其威望,收拾地方,洪承畴初入长沙的时候,也曾用一年的时间四处拜访地方缙绅,即便是拒之门外,也未曾阻其拜访之路。只不过,现在朱明忠所要邀请的并不是寻常的幕僚,而是请其和自己作一门生意。
恰在这时,梁府那紧闭的大门打开了,只见一个穿着深衣儒袍青年从门内走出来。
“经略大驾光临,实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草民未曾远迎,还请经略见谅。”
青年书生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歉意。
“实是因为家父已经十余年未曾出府,所以未曾出府相迎,还请经略见谅。”
书生的话语,让朱明忠笑道。
“令尊身为我淮安缙绅,朱某身为江淮经略,理应登门拜访,今日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在来之前,朱明忠就已经从石磊口中知道,这梁家原本有三子一女,虽说长子与次子皆对外言是死于“暴病”,可实际上却是死于义军之中,四个子女只剩下眼前的一子一女。
简单的客气之后,朱明忠便随着青年书生一同进入了梁家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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