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咳咳咳!到后面,罚站!咳咳!”
朱夫子果然老了,一点点小事都气上头,咳得天昏地暗。我待他顺了气,乖乖应了声“是”,在众异样目光的注目下,径自领罚。边走边还想着李墨之事,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夫子年纪那么大,又教了十八年幻学史,正好是开院元老了,书院之事他肯定知道不少。
“夫子,”我一副好学宝宝的样子举手,待他的昏花老眼找到正确方位,才老老实实发问:“夫子,您知道李墨院主的下落吗?”
都说他行踪诡异蹊跷,自十五年前神秘消失,虽然紧要关头都会有指令发回,但不曾再出现。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病重不起,有人说他其实是某国重臣,要务在身不便露面,也有人说他早就死了,发指令回来的,不过是他的传人。
我这话甫出,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连平日里上课话最多的穆雪依都闭上了与周遭人窃语的大嘴。所有同窗乌瞳闪闪,期盼的眼神一致投向朱夫子。
“咳咳!”朱夫子顺顺胡须,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似乎疲惫不已,好歹找张椅子坐下,“院主啊!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他才华横溢,四科全通,所有开院元老,都是他手把手栽培的弟子。至于他的失踪,老夫虽不得而知,但我猜想,必定与先前的一次暗杀行动有关。那次诛杀,除了老夫,所有院师都惨遭毒手……”
这事儿听来真够沉重的,朱夫子不愿再往下说,可我还想知道。放学后,本欲去找魅离师父问问清楚,既然李墨失踪时她还未进书院,又怎会有他的亲笔题诗?
“小虾米!”
是逍遥子和汤显。这二人,自打我从宫里被白羽带出来以后,成天拿我开涮,无非就是为了佟佳英华之事。白羽为了给他治病,将他带进书院,有时小家伙碰见我,也不分个场合,“娘亲娘亲”脆生生地叫得欢畅,却苦了我这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事在书院传得飞快,越传越越离谱,其中少不了穆雪依的添油加醋。
如今书院弟子都知道我有个三岁大的儿子。背地里说其实这儿子与山大王苟且之遗留物,更有甚者传言这孩子是我与白羽所出,因为白羽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我霸王了,不愿与我多做纠缠,又不忍孩子孤苦伶仃,遂以治病为名带在身边……我觉得这些人想象力实在强大。
逍遥子和汤显一听这事就兴致高昂,话里三句不离“儿子”一词,成天缠着我唱双簧,跟树上的知了似的,没完没了聒噪烦人。所以一见到他俩,我就直觉掉头走人。
“哎呀,你等等!”逍遥子眼疾手快拦住我的去路,脸颊红扑扑的,呼哧呼哧喘着气,显然一路跑得匆忙,“你干嘛去?正经事不做,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我斜眼睨她,对她口中的“正经事”十分怀疑。
“乞巧节啊!你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她忍不住戳我的脑门,“怎么有姑娘家忘了乞巧节!你的记性哪去了哪去了!”
“哎,你别弄她了,本来就傻,让你这么敲,指不定真变成傻子!”
本来就肠子郁结,汤显还在一边火上浇油,我便没了好气,闷声道:“你们自个儿玩,我不去。”不是我小鸡肠肚,自从知道自己八字不祥后,我就没指望过自己能有啥好姻缘,乞巧节也不再参加,何必累人累己。知道实情的傅四愿意娶我,我已经又惊又喜的了。
“去吧!去吧!把你家‘儿子’也带上,我看他闷在书院怪可怜的!”逍遥子拉扯我的袖子晃悠。
我白了她一眼,想想也是,白羽这么冷的一个人,怎么懂得跟孩子玩,况且这孩子的遭遇与我实在很像,没娘爱,爹爹也顾不来他。如此年纪,这是无忧无虑的时候,我不忍见他不开心。乞巧节有许多讨喜的玩意儿,佟佳英华没过出宫,应该会喜欢的。
到碧瑶苑时,白羽正待出门,听我道明来意,很干脆地把小家伙塞给我,如释重负。临走在我和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坏笑的佟佳身上轮番看了看,也不知对谁说话,“莫生事端。”
“娘亲,羽哥哥要去会情人!”佟佳待他走远,神神叨叨在我耳边嘀咕。
“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叫情人?”相处久了才发现,这小子机灵得很,半点不似得病,听说碧瑶苑里的丫头没少受他戏耍,就连这声甜腻腻的“娘亲”,我觉得也是故意喊着逗我玩的。
“我当然知道!”他直起脖子声辩,“我还知道他的情人是谁!”
“谁啊?”我才不信白羽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看上谁,若有,定非人间之物。《小说下载|WrsHu。CoM》
“我皇姐。”
“佟佳骊琪?”
“不是,是我大皇姐,佟佳骊华。”
第三一章 夏氏小虾情初开(7)
玄武国的乞巧节比他国早一个月,且更为盛大。听闻京城的七姐庙很是灵验,名声在外,引得许多花期少女的慕名而来。如今满城俱是头戴素馨、百合,身穿新衣的如花女子。商人小贩们为了这天的到来更是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准备。
我和逍遥子置换了一声新行头,伙同汤显和东张西望的小不点一枚,挤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八只眼睛应接不暇:彩纸花灯、宫灯、雕饰着山水花鸟纹案的蛋壳灯、动物灯流光溢彩;彩绸雏偶、陶泥形象,小到拇指粗细,大至三岁孩童的个头,栩栩如生很是讨巧;寸许长的绣鞋花屐和各式男子长靴鞋袜,手工灵巧造型别致。
这些玩意儿都是商人挨家挨户收集各家女子的手艺而得,每个小偶均出自不同的女子之手,并附有女子的闺名和住处,以便相中此物的男子寻觅结识。
正是日正当中之时,热得发慌,我们听见贩子挑担沿街叫卖“冰梅子”“冰桃子”,每人要了一碗,顿觉凉意袭身好不舒爽。佟佳英华眼巴巴看着小贩还想要,我担心这东西喝多闹肚子,给拦下了,他就小嘴撅得老高,一路叨念着“坏娘亲”,引来路人鄙夷的眼光无数。后来给他买了个彩陶小人才肯作罢,眉开眼笑说要带我们去找他大皇姐。
“娘亲,英华要给你一个忠告。”英华扑闪着大眼,神秘兮兮地杠起着两根小粗眉。
“什么呀?”我不以为意,牵着他的小手没心没肺地晃荡,偶尔见到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有那么点春心荡漾,但也只是看看,不敢动别的心思。相比之下,逍遥子和汤显二人简直风光无限,所到之处蜂蝶莺燕争先恐后,示爱之人频频。没多久功夫,这二人便彻底把我们“娘俩”抛诸脑后,各自幽会去也。
“嗯……”佟佳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辞,半响忽然眸子闪动,一本正经道:“英华想说,爱情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
这话真有哲理。可是……我低头揉揉他的小脑瓜,“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哎——以后你就会知道。”他凝重地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看得我手痒痒,直狠狠扯他的脸蛋泄愤,“不过,”他又道:“见到我大皇姐之前,你要做好受打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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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大典由一名“天女”领头,带着众女参拜、沐浴,接受七姐赐福。“天女”的人选每年不同,均是姿色上乘的未婚皇族女子,由皇帝亲点。今年的“天女”,正是玄武国长公主佟佳骊华——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
我和英华到了七姐庙的时候,正好看见佟佳骊华从八人抬的步撵上迈下莲足,我呆呆看着她的侧脸徐徐转来,脑海里浮现一首古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然而,这些都不足形容她的脱俗。她的一颦一笑一抬手投足,淡定自若,落落出尘,不似佟佳骊锦的娇柔,也不似佟佳骊琪的张扬,她是真正的芳华国色,名副其实的“天山神女”。
“看!羽哥哥也在!”英华小手指向佟佳骊华的身侧的一名搀扶着她手臂、同样有着倾国容颜的华服男子。
“嗯。”我呆望着那对璧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其实我早发现他了,只是不敢相信白羽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时候,他的融融笑意,绝非出于礼节的应付了事,而是对她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欣赏。
他们被众多童男童女簇拥着踩着红毯,朝庙堂里走去,离我越来越近,行至我身边时,白羽的衣袖甚至触到我的手。随即,在我微张着嘴傻兮兮的注目下,他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微微弯起,目不斜视地渐行渐远。
好不容易闭上嘴,半晌回过神,突然觉得这乞巧节跟我半点干系都没有,忒无聊了。
“走吧,小子。”我没精打采地拍拍小不点的脑袋,径自晃出人群。
隐隐听见有几个女子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
“无瑕公子和长公主真是天生一对!
“胡说!听说无瑕公子早就有相好了!”
“啊?是谁啊?”
“好像……是三公主!”
“切!无瑕公子早推了她了!你不懂别瞎说!”
“哎!反正就是有人了,听说邻国女王也跟他有过一段!”
“还有西域美人……”
哎——这街上怎么这么吵!我拖着短腿,蔫蔫地过路一家酒楼,想想如此风和日丽,喝酒再适合不过了,回头再叫上阿雪和魅离师父一起就完美了,哈!这么想着我顿时来了精神。
“小不点,喝过酒不?”我乐呵呵地转向身后,笑容在发现佟佳英华不见之后猛地僵住,身子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小不点!英华!英华!”我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沿着走过的地方一路寻去,可哪还有小家伙的人影?
“英华!英华!”眼看天都黑了,万一他遇上人肉贩子可怎么办?我跟无头苍蝇似四处乱转,急得都快哭了,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屋檐下,暗骂自己粗心大意。
“姑娘,看相吧?”
我红着眼抬头,见有个相士手执“冯半仙”的旗帜特猥琐地笑,“瞧姑娘这面相,今年必然红鸾星动,让老道为你算算如何?”
又一个江湖骗子!我心道。兴致缺缺地继续低头忏悔,不想这人脸皮厚,好说歹说不愿走,两撇小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
我没了辙,只好苦着脸扯出哭腔,“大叔,你就别烦了,我把人弄丢了,你要真是半仙,就帮我算算他在哪。”
“我的高徒就这点智商?”
“娘亲!”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累过头幻听了,要不怎会听见如此美妙的声音?有个小身子蹲在我面前,温温软软的小手覆上来,弱弱的声音传进耳朵,“娘,英华回来了。”
我不敢置信地摸摸英华脏兮兮的小脸,有抬头看看纤尘不染嘴角含笑的白羽,突然鼻头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二章 莫道月儿冷如霜(1)
此时已是亥时,街上行人渐渐稀少,所以我蓬头垢面不顾形象哭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周遭除了不动声色的白羽和皱着眉头的英华,就剩下先前那个古怪的算命先生在看。我见发泄得差不多了,便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下一摊鼻涕眼泪,欲往腰际上擦,却在半道被人拉住。
白羽执起我的手臂,白帕子举在空中,犹豫片刻,终是小心翼翼地替我擦了起来,抿着桃花唇瓣一脸隐忍嫌恶的模样,说起话却镇定十足:“虾儿你说,我怎会收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儿?”
自找的!我心里默默替他回答,鼻子哼哼着继续抽泣,顾不得许多,便用力把【文】两道鼻水吸了回去,也许是那声【人】音过于刺耳,他的浓眉【书】高高挑起,没说什么,但嘲讽之【屋】意写在脸上。即使如此,他还是将白帕子移至我脸上,轮番在眼睛、双颊、下巴上轻轻印拭。
原本,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惬意的笑,但当我那狭小的鼻道再也容不下泛滥的鼻水,本能地摁住他移至鼻下的手,就势使劲儿将它们喷发出来时,“噗——”的一下,还伴随着泡泡涌动的声响,白羽的脸,黑了。那时我的脑袋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处于混沌状态,之后回过味,才心有戚戚然地庆幸白羽竟没一爪子掐死我。
气氛一时有些僵,他的身子呆滞了半晌,脸色才稍稍缓过来,握着那张被我污染的丝帕扔也不是,揣进怀里更不是,索性塞给我,眯起眼细细打量我无辜迟钝的神情,这才微微掀起嘴角,恢复云淡风轻的姿态。
月儿从清朗的天空中探着半边脸,照着静悄悄的街道,把高高矮矮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走在白羽身侧,一边偷偷打量他柔和的侧脸,一边盯着那影子傻笑,手上是英华暖暖的温度,心里被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似要倾泻而出。
行出几十丈开外,隐隐听闻“半仙”的声音夹着晚风飘渺而至:“姑娘,莫失志,则心想事成,记住老道的话!”
真是啰嗦的大叔!我咧嘴又是一笑,这个乞巧节,也并非全无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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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白府的时候将近子时,虽然不喜欢这里,但书院的大门已关,今夜只好在这里住下。白羽并未让人通传,但屋里的家丁下人仿佛早知道主子会回府,一个个都穿戴整齐,强打着精神,看似未曾睡下。我很好奇,除了每月的三日假,白羽都住在书院,这些人如何得知他会回来?
行至偏厅,除了回家探亲的莺歌,几大丫头都在,此时一字排开,恭恭敬敬低垂着脑袋,待白羽坐定,才托来水盆,拧帕子,替白羽净手,换水、换帕子,再替他擦脸,动作娴熟分工有序。虽然不是头一次见,但对白羽这种腐化的做法,心里仍免不得咋呼。
“紫罗,你带姑娘去南苑客房休息,备些热水。”
待安置了早已困顿不已的英华,白羽轻扫我一眼,淡淡吩咐他的大丫头。
“南苑?可是公子,那边是……”
“紫罗,公子不记得曾教你质疑我的话。”
凤目眯了眯,再睁开时那黑亮的眸子并无变化,却让原本有些激动的紫罗忽地脸色煞白。她快速地低下头,顺从地应了声“是”,便把我请了出去。
南苑怎么了?她做甚如此激动?
虽不解,我也没傻到直接向正在气头上的紫罗发问,只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我们在一间雅致馨香的屋子前停下,晚风从窗外袭来,带入玉兰花的怡人气息。我的视线扫过一张精美的梳妆台、雕工精美的具饰和绘着江南水乡的风格淡雅的壁画,最后落在一张看似很是舒适的软榻上,欣喜地打算扑上去,却被紫罗冷冷的话语生生拦住。
“夏姑娘,公子行事素来不定,凡事由着性子,前一刻做的决定,没准后一刻便后悔。”她边说边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平民小姐与公主总不能相提并论,姑娘认为呢?”
呵呵!这话说的真是高深。我,不大懂,但也知趣的点点头。紫罗丫头的心情果真差得不行。好不容易等她离去,这才幸福一笑,扑向柔软的大床恣意打滚,真舒服啊!
可是,为何在如此舒适的高床软枕上偏偏睡不着?睁着眼盯住黑漆漆的床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摸摸肚皮,这才记起,我没吃晚饭。
我讨厌饿肚子,这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凄凉。推开门,贼头贼脑四下探去,貌似守夜的两个小丫鬟都在隔壁小屋子歇下了,外头一个人的都没有。不错不错,这么热的天儿,也省得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出了门,我下身一件盖到小腿的中裤,上身一块红肚兜,半拖半踩着绣鞋,直奔厨房而去。
白羽的生活真是奢华,浓汤五种、糕点八样、清淡小菜六式、烧鸡一只、五香牛肉一盘,这么多东西放到明天肯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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