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是他第一次对付杨京的地方。
照水楼的大堂中,还悬挂着他写下的诗句和棋局。
他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却被楼外的另一片地方引走了注意力。
一贯清雅的照水楼的侧前方被一片人群熙熙攘攘的包围了起来。从亦将的方向看过去,还可以隐约看到一个高高竖起的白幡,幡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第六十九章()
一派雅致的照水楼的侧前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团团围住,对着一个女孩指指点点。
从亦将的方向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高高竖起的白幡,以及幡上‘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卖身葬父?”亦将挑眉。
在楚国,会识字的人无疑都出师有处,身份不会低贱。既然有所来历,哪怕出现一些变故,也不至于沦落到连旅费都筹措不出的境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打出‘卖身’的旗号呢?
要知道奴籍为贱,即便被人买回家捧为上宾,充其量也只是妾罢了。
大概那个白幡是别人给她写的吧。
亦将暗自唾了声自己多疑,按回了往外冒头的好奇心。
左右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懒懒的走进了照水楼中,掌柜引着他在三层寻了一个临街的位子坐定。亦将斜靠在坐榻上,居高临下的向那边看了过去。
一位身着缟素的妙龄女子跪在楼外,表情哀切,一身的憔悴也难掩她秀丽的容貌。在她身后有一方草席,草席下似乎有凸起一个人的身影。联系到她背后的幡号,自然明白了那草席下的是什么。
“妾本河内人士,因家逢突变,故随父亲上京寻找定亲多年的夫家。未成想父亲在途中抱恙,未坚持得到夫家音讯便撒手西去。而夫家得知小女子家有变故,又令心有所属,索性翻脸不认婚书。小女子并无回乡路费,也再无亲人,不忍老父曝尸荒野,今指望好心人施以援手,小女子愿为奴为婢,只为答谢此恩之万一。”
女子重重的俯下身子一磕,‘咚’的一声,她额头上立马就显出了瘀青色,让周围的人都觉得一阵肉疼,面色有所不忍。
女子眼中噙着泪水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
看起来似乎是情真意切,只可惜这个世道下,家逢变故的人又怎么会少了去,就算帮了她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亦将心中有些怜悯,要了壶茶水,交代了掌柜几句话。
他取过掌柜放置的杂米桂圆等物品,将茶叶放置在茶壶之中,下面垫上好的银炭,然后燃起了火炉烹煮。
一丝水汽从壶嘴溢出,亦将的思绪不由得发散开来。
照水楼的后面是一片精致小巧的园林,其中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道贯穿其中,其美丽风雅的景色正是照水楼最大的卖点之一。
而另一个卖点,自然就是可以在高处将附近几条街全部收入眼中的独特视角了。
时值正午,已经有不少文人墨客集中在大堂之中挥毫泼墨,针对朝局各抒己见。
楚国并不阻止读书人发表自己的想法,反之,若是有言词出众者,常常被各位官员们引为幕僚,或是举荐为臣子。所以说,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也不失为一种表现自己的方式。
比如说,亦将现在就能听到大堂内有人在慷慨激昂的说着他的事情,而似乎听者也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是声讨自己,一方是赞扬自己。
声讨自己的说自己以私乱政,狂妄放肆,不合礼法。而支持他的则是说他智勇双全,以平民之身力挫杨京,保下了皇帝与大将军。
其实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如果可以将所有的事情以黑白对错一概而论,那想必生活一定可以变得很轻松。
亦将不以为意,眼眸瞥过那位卖身葬父的少女。
路人中有一个高挑的身影似乎沉思着什么。照水楼的掌柜得了亦将的吩咐接近了那名穿着打扮都显得出众的男子,悄悄说了几句话。
男子略微惊讶,然后应了下来。
真是眼熟的家伙亦将一挑眉,不由得笑了出来。
有些家伙,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碰上,也不知道是对方出门不看黄历,还是自己今日不宜出行。
看着背影亦将都能分辨出,那个深红色袍服的人正是几日未见的李诚。
李诚走到少女身边,把她扶了起来,询问着什么。
他身边还有另一个身形魁梧,健硕非常的影子,只可惜脖子上缠绕的布条破坏了他给人的感觉。
“这家伙还真是命大。”亦将抿了一口茶水。
好难喝的东西。
也该说林虎的身体不错,听说被隔开了气管,又缝合后连发高烧,经过一天才恢复过来,不异于在地府转了一圈。
奇怪,他怎么会和李诚走到一起去?
少女听到李诚的话,一脸的惊喜,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一边慌张失措的擦着眼泪,然后又猛地给李诚磕了几个头。
林虎似乎有意外之色,连连打量了这个女人几眼。
李诚在说话间的功夫,遣身边的小厮取了些银票,还差人把草席与尸体一并抬走。他安抚了那个少女几句,然后少女随着小厮一并离开了。
有条不紊的处理完这一切,李诚仿佛终于感受到了某人自高而下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亦将的视线。
两人相视一笑。
“大公子卓越俊逸,连心胸都光明敞亮,不吝对孤女施以援手,小子佩服。”亦将嘴角勾起,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掌柜的,还不为大公子备坐?”
亦将高声说道,视线却锁着李诚,明显是相请的意思。
李诚欣然应下。“相见不如偶遇,恭敬不如从命。”
“请!”
作为世祖子弟代表的李诚经常出入往来于市井之中,比起突然声名鹊起又嫌少露面的亦将来说,影响度可不在一个层次上。
他前脚才刚刚踏入照水楼,大堂中高谈阔论的‘才子’们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带着诡异的表情目送他走到了亦将所在的屏风后面。
在李诚移动的时候,还能听到一并传来的窃窃私语。
“刚才包厢里的莫非就是那个煞神亦将军?”
“你还不赶紧闭嘴。”
“诚还真是羡慕贤弟。”李诚听到风言碎语,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坐到了亦将对面的席中。“如诚者,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提醒自己‘你是块招牌’,生怕不自觉间堕了世族的名头。不知不觉间,竟然连自由的感觉都忘掉了,实在比不上贤弟的潇洒恣意。”
“李兄过谦了,能力与责任总是并存的。”亦将笑了笑,示意掌柜的离开包厢。“若不是李兄心心念着家族宗祖,恐怕也会如小子一般粗鄙无羁了。”
第七十章()
亦将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直接把茶壶放在李诚面前,示意他自理,顺便扫了眼一脸不自在的林虎。
李诚也不生气,没有世族子弟那样高高在上的气质。他呵呵一笑,拎起茶壶就给自己和林虎各倒了一杯。
“话可不是如此说法。与贤弟同一处境的人何其之多,可也只出了如贤弟者一人。反观为兄诞生于富足之家,自小学习六艺,也不过如此,说来真是惭愧。”
李诚抿了口茶水,脸色一变,唇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真难喝!
他动作含蓄,抱歉的笑了笑,然后把茶水倒在一边的茶桶之中,另取了清水和茶米置于壶中,再次加温煮茶,嘴角也带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子前些日中身体不适,不告而别。失礼之处,还望李兄勿怪。”
亦将也十分自然的跟着李诚一起改口。
“生病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可以责怪的!”李诚哈哈大笑起来,看了看林虎,对亦将丢了个眼色。“反倒是今日与林校尉提及,校尉后悔昨日饮酒过多,混混沌沌之下冒犯了贤弟,正懊恼不已呢。”
“校尉不怪亦将年轻气盛,下手没有轻重便好。”亦将点了点头,一言带过。
李诚压低声音,征求了下林虎的意见,为亦将引荐道。“贤弟可还不知道吧,林校尉是我们大将军的兄弟,虽然并非同胞,但与太后却是一母所出。”
与太后为同母异父,但却和林耀并无血缘关系吗?
亦将微微一顿,理清了这层关系。
所以原来林耀和林羽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林羽姬与林虎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件事,亦将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前日酒醉冒犯,还望见谅。”亦将的态度不置可否。
既然大家都是酒醉后出手,那此事就算扯平了吧。亦将心中好笑,李诚这个调解的说辞还真是标准的敷衍。
“将军少年英才,智诡百出,林虎心服口服。”林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反常态,没有在对亦将挑衅也就算了,竟然说出了低头的话。
亦将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支着手臂看着杯中的茶水,“好说。”
没看出来李诚还挺擅长泡茶的。
李诚带着些歉意,好笑又有些无奈。“贤弟莫怪,林校尉其实对将军并无偏见。只是”
“只是如何?”亦将眉角稍稍挑起,等着李诚的后话。
李诚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只是情之所钟,难免使人糊涂。”
“哦?”情之所钟
“李兄这话可是说的有趣,小子可不记得曾做过什么横刀夺爱的事情。”亦将一仰头把茶水喝干,转头打量着林虎。
一个月前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怎么会谈得上与一个三品校尉‘情有所钟’的女人牵得上瓜葛。如果李诚说的确有其事,那他能想起来的女人也只有明湘一人。
林虎倾慕明湘?
也对。明湘容貌出众,堪称绝色,同时又师从大家,才艺超群,出身高贵。如果洛阳有哪个年轻人不以娶到明湘而朝思暮想,那才是见奇怪的事情。
亦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小子虽然不知校尉与谁有了婚约,但是小子还不至于对一个校尉的未婚妻下手,李兄多虑了。”
他一口一个‘校尉’,直接用身份压人,说得林虎脸色青了红,红了青,开了开口又狠狠的咽了回去。
李诚‘没看到’林虎的窘相,开口解围。
“之前柔义郡主因家国大事暂歇于贤弟后院之中,可怜林弟不知真相,以为你用什么手段欺骗于她,逼迫她不得不自贱至此。林弟为此勃然大怒,想要帮助郡主但苦于没有正当理由,只能向将军发难。”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为大将军麾下重臣,贤弟何不看在林弟对郡主一片痴心的份上,与他就此揭过呢?”
他搭下眼皮,似乎与多年的老友聊天一样说说笑笑。
“那可真是不幸。”亦将勾起嘴角。林虎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打明湘的主意,看来好像放血放得还不够多。“冲冠一怒为红颜,林校尉真血性汉子。”
“看来贤弟是原谅校尉了?”李诚颇有些开心的样子。
应该说,李诚为了让自己与林耀彻底闹翻,也是煞费苦心呢。
亦将没有接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李诚的话虽然听起来在情在理,只可惜林虎只可惜林虎昨日可是以下犯上,当众言辞侮辱亦将。亦将教训他,是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地位。有林耀在上面压着,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以后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但若是再度提起,又有门外一群等着看戏的宣扬,倘若亦将点头应下,无异于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承认自己是个孬种,自降为林耀的家臣。
现在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影响,但这无疑会成为亦将走向寒门一脉领袖的阻碍。如此,他也就没有了和李诚分庭抗衡的实力。
更何况
林虎给出的理由是心仪明湘。他若是原谅了林虎,岂不是就等于承认自己看好林虎作为明湘的佳配了?
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他不至于重新把明湘推入火坑吧。
明湘对亦将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在心里。虽然明湘是因为亦将的关系才成为郡主,但也不失为亦将的一大臂助。如果可以趁此机会减掉这一可以影响未来的关键因素,并且让项长也放弃启用亦将,对李诚来说正是百害而无一利。
一斟一酌间,谈笑取人性命也不过如此。
亦将眉眼带着放肆的笑意。“林校尉也虚长了小子近十岁。当知谨言慎行,方能不自取其辱。”
“这话如何说得?”亦将的拒绝也在李诚的意料之中。
一件事情不大不小,但若连在一起,也足够让亦将失去林耀的帮助。若是没有了林耀在身后支持,亦将对项长来说也只能作为一个废子存在了。。
“林校尉的私事,何必问小子的意见呢。”亦将四两拨千斤。
。。。
第七十一章()
“既然是林校尉的私事,何必过问我的意见呢?”亦将有些好笑,四两拨千斤。
林虎听他的话,突然觉得很下不来台,血管好像都集中在了头部一样,气恼非常。“你别给脸不要脸。”
“蠢货。”亦将放下茶杯,眸中的寒光从他脖子扫过,蔓出一丝杀气。
果然品茶这种精细活,不太适合他。
林虎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就顿住了,宴会中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气短,最终狠狠的瞪了亦将一眼,冷哼一声,回身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包厢。
“哎贤弟你这是何必呢。”李诚微微皱眉,埋怨的看了亦将一眼。他又不能放任林虎现在离去,只能起身跟亦将作揖告别后,匆匆追了过去。
“恕不远送。”
亦将嘴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半靠坐在席上,眯着眼拿起李诚用过的茶具在手中把玩。
精巧的茶杯在他手中不断翻转,但是不见落下。
“你说,都是一样的茶水,怎么有的人泡出来就好喝,但是有些人的成品却难以下咽呢?”看着李诚的背影消失在照水楼的楼下,亦将玩味的说出了一句话。
他绝对不会承认那个难以下咽的成品是出自自己的手臂。
屏风背后,君穆拢了拢袖子走了进来,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亦将面前,没有回答亦将的问题。
“你不留住他吗?”
他打开茶壶,看到李诚留下的茶水淡然一笑,全部倒在了一边的茶桶中,重新加上了茶叶,点起银炭。“明明可以把话题带过,何必平白授人把柄呢。”
君穆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弹,而后一挑。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上佳的画作,让人纷乱焦躁的内心不由得就跟着他的动作平静了下来。
“李大公子要是知道他前脚离去,后脚自己的幕僚就来跟我闲谈,恐怕心情不会太好啊。”亦将支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面孔。
“啧,不管怎么看,你都没有一点像是幕僚的样子。”
亦将这句话可是发自内心而出的。
举止从容悠然的君穆,比起耗费心力谋算的幕僚来说,少了一分市侩和精明,倒是多了几抹闲散公子的自得。
君穆的眼中闪过笑意,将煮好的茶水倒在自己杯中,然后把整个茶壶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非是良主啊”亦将深吸了一口气,把脑子中还未捋顺的一团乱麻暂时按了下去。“出身名门,顶四世三公之耀,其人骄傲自负,恃才而处。虽然却有其能,但远不达功成名就之境,更缺慧眼洞察之力。其身为庶子,贵为长,然家有两位嫡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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