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比起亦将想象中的要宽敞一些,看上去离挖掘以后有了些年头。地道的地面上铺满地砖,上面还雕刻着些图案,看来是内宫始建时便有的。
高良举着火把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周围,间或敲敲打打,检查着周围是否有陷阱存在。
“你是朝廷的人还是大将军的人。”亦将看着高良的背影,顺口问道。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拍了拍高良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接过他手中的火把,扫过地道的地面。
地道上落着薄薄得一层灰,显然近期没人从此处走过。
‘看来杨京还在朱雀殿那里。’亦将一只手摸了摸尘土,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朱雀殿外的大火冲天,殿内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如果杨京确实和桓帝一起藏身殿内,为什么他们的藏身地点被揭开以后没有立刻离开?
杨太后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难道还有第二条地道?
或者是
亦将手里捻了捻尘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出现了一丝不确定。
“回先生,末将为大将军从战场上救回,亲手提拔,一直跟随大将军左右,得大将军赏识而升得副官。”高良一板一眼的回答。
亦将点点头。他想也是,林耀派来和自己一路的人,除了辅助以外肯定还有监视的作用,想来也只会是他自己的人。
是林耀的人就好。
如果不是林耀的人,那他就真要怀疑一下大将军是不是打算在什么地方默默的杀他灭口了。
“我们走。”
亦将顺着地道往前快步走去。
地道出于意料的平缓,中间没有任何陷阱,但也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
地道的尽头是一堵木门,门边有着把手,并无其他岔路。
亦将把手放在木门上,轻轻一推。‘吱嘎’一声,门便应声打开。
“你终于来了。”杨京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你还在啊”亦将笑了出来,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了殿内的烛火,悠悠然的走了进去。
他为什么没有逃走?
密道的出口开在一层的佛壁之后,亦将一出来就发现自己面对着是一排排的牌位。
老实说,一开门就发现无数个牌位盯着自己,这种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唔,如果仔细一看,从楚高祖到前任皇帝他小媳妇的名字倒是都写的一清二楚。
杨京长身而立,不慌不急,一派淡定俊朗的模样。“大楚建国四百余年,敢火烧列为皇帝牌位者,只你一人。”
亦将左右看了看,发现偌大一个大殿中居然连椅子都没有,索性把身边案台上的牌位移开,自己坐了上去。
高良嘴角抽了抽,明智的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站定在亦将的身后。
“小小把戏,不足为道。”亦将笑了笑。“就和你在临江楼时用过的隐形墨水一样,只是些骗人的小东西罢了。”
“可就是你这些骗人的小把戏,却逼得我不得不走入了绝境之中。”杨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亦将。
他一直以为这么一个布衣愚民,没有悉心培养,没有世族资源的倾斜。别说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就算他有点小聪明又如何,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
然而,谁又知道,他居然就栽到了这个黄毛小子的手上。
“果然是无父无君之辈。”杨京看到亦将放肆的完全把那些牌位不当回事,嘴角抽了抽。
第二十五章()
“果然是无父无君之辈。”杨京看到亦将放肆的完全把那些历代皇室的牌位不当回事,嘴角抽了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凡在楚国土地上出生的人,都应该与生俱来的对皇室、世家充满了崇拜和敬畏。毕竟,在社会的阶级下,早就决定了一个布衣和百姓一辈子也无法走进所谓的‘权贵’之中。
但是亦将不一样,从他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开始,杨京就察觉到了对方就从没有把自己背后的杨家当做一回事,才敢大胆的借着舆论一步一步的逼迫着自己。而现在看来,他并不是不把杨家当回事,他是根本就不把所谓的达官显贵放在眼中。
这样一个人,到底从哪里而来?
这天下,当真有不把身份当一回事的人?还是说,是亦将的身份让他对自己这些人毫无畏惧之心?
杨京看着亦将放肆的动作,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下在调查亦将时曾提到过的信息。
‘年初时突然翻过平顶山,从南阳穿行出现在洛阳附近,身受重伤,多为利器所致。农家女孔莲看其可怜,不惜好心把他带回家中照料。亦将因为身体伤势过重,差一点成为残疾,在家静养半年多后才有下地行走的能力。’
年初杨京突然灵光一闪。
去年年底之时,荆州、交州、益州,三州曾同时急报朝廷,上书说多方平民响应巨鹿碗慈号召,纷纷揭竿而起,一时军情紧急,都要求朝廷拨款发兵,以镇乱民。
偏逢那时吴停升为元帅,林耀刚刚回京,两方军权势力制衡下朝廷不便下派其他将军,只能草草派了一个偏将了事,许三州自行招兵,组建郡营平息叛乱。
而三州连连战报,本来战事似乎愈演愈烈。但就在今年年初之时,传闻益州陶方州牧死于乱党刀下,百姓不等朝廷分派,自行推选陶方之子陶江为益州州牧。陶江虽然年少,但颇有本事,只在短短几月之中便稳定住了三州局面,平息乱党。
而算算时间的话,亦将似乎就是在那不久后出现在了洛阳纸中。
抓住了这个线索,似乎有更多的画面进入了杨京的脑海之中。
比如在那之后,洛阳城外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难民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亦将嗤笑一声,对自己的行为毫不在意。
杨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收回自己的思绪,认真的端详着这个少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湘会以明二小姐的身份答应做你的小妾,莫说小妾了,她就算是看你一眼也算得上是屈尊降贵,难道我就这么让她心烦?”
“你用明湘激我出面,然后用男人的面子和世家的面子做赌,逼得我不得不当众接下你说拟定的三试。”杨京苦笑了一声,若不是他真心倾慕明湘,大概也就不会被这么容易的挑拨起来了。“我以为你的目标就是借我的名声做踏脚石一步登天,可是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想过登天的问题。你要的,是我声名扫地。”
杨京继续说道。“你借我的名声引来观礼的众人作为见证,让他们看到我自己写的‘自白书’。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我写的,可是既然它光天化日的出现在了我写的手稿之上,我就没有了否定的余地。毕竟‘自白’可比‘天降预警’要好听得多。”
“雕虫小技,杨公子何必介怀呢。”亦将耸耸肩膀。“西域之中有一种石料,夹在墨水中可遇阳光而褪色。另外南方之地有一种生物,其体液加在朱砂之中,遇阳光则显黑色,仅此而已。”
杨京所使用的文房四宝都是明湘亲自拿来,自然是动过手脚的。
他用来书写的墨水在阳光下会迅速褪色,而本来一直背光保存,早已写好字的白纸则在阳光下迅速显现出了亦将所准备好的说辞,也就是那封‘自白书’。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杨京点点头。“而后你笃定我出此大丑定会恼羞成怒,但是自恃身份,只会以为自己中了你的奸计,但不会认真对待。所以你笃定我会直接派人杀你,而并非亲手收拾你。
所以,你就在三试中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着我的侍卫们自投罗网,然后我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世族和‘第一才子’的面子,当然更是为了我在杨家掌舵人的位置而跟你‘交易’,破财换人,来遮你之口。因为,无论是‘言而无信、漫天出价、为了赢而不择手段’亦或是‘阴险狡诈,没有气度,输了就去杀人’都会对我的仕途造成毁灭般的影响。
但是,恐怕此时你已经知道我在图谋什么了对不对?否则你又怎么会笃定我不会在这个端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回身来对付你。”
杨京毕竟是杨京大公子,京城才子的领头人。如果他真的把亦将当一回事,好好羞辱一番,就算自己名声受损,但也不会成为大碍。
可巧就巧在他所图的事情容不得他此时另起风波。
“杨公子果然不辱没‘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号。”亦将脸色挂着玩味的笑容,果断的承认了下来。
如此也是,如果亦将不承认,杨京反而才不相信。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自然也知道失去大笔的资金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被宗族警告。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不得抛弃相对平缓的手段,而说服皇帝立刻向林耀出手,试图以雷霆之势铲除林家,奠定杨家的从龙之功。
同时对皇上来说,若我失去了杨家大公子的地位,则杨家未必再倾向于我,他没有时间再去笼络培养一个杨京‘掌门人’,所以不得不帮助我兵行险招。”
“终究是我小看了你,所以吃了大亏。”杨京长叹了一口气,骄傲的面孔上有些挫败,也有一些遗憾。
但是,唯独没有恼怒和不甘。
亦将心中本能的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一个一贯骄傲自信,不曾受到挫折的人,在绝境中没有挣扎,反而是淡然的检讨自己的错误,这代表着什么?
反正杨京绝不会是那个败也败得从容的例子。
亦将的大脑飞速转动了起来,还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掉了的吗为什么此刻的杨京看起来倒像是有恃无恐?
杨京掸了掸自己的袖子。“你看破了我和皇上所安排的‘宫变’,说实话,我并不意外。就连你找到这里,我也不意外。既然你已经笃定我会针对林耀设局,自然也就知道吴停只是弃子,皇上一定和我在一起。”
“只是火烧朱雀殿这个方法让我有些意外而已。”
亦将的做法在杨京看来总是让人完全琢磨不到,却又直接粗暴有效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是我大楚之幸也。”在杨京身后慢慢走出了一个年约半百的老者,他也默默的叹了口气。
第二十六章()
“只是火烧朱雀殿这个方法让我有些意外而已。”
亦将的做法在杨京看来总是让人完全琢磨不到,却又直接粗暴有效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是我大楚之幸也。”两人说话间,在烛火昏暗的朱雀殿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一个年约半百的老者从杨京背后慢慢走出。
亦将身边的高良心中微微一缩,他在先前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而存在。
“亦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亦将从桌子上跳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老者蓄着胡须,面色有些苍白,能看出身体并不好。但是他两眼透出精光,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
显然现在出现在朱雀楼中的老者,除了当今的皇帝陛下,不,是‘先帝’以外,亦将不做其他猜想。
亦将扫视了一下殿中,竟然只有‘先帝’和杨京在此。
杨京没有回头,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亦将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亦将。“有些事情,一旦猜到了,那么后面得出答案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但是,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解。”
杨京顿了顿。“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计划,知道了皇上想要对林耀动手,又为什么最终推着我一步一步的不得不前进,最终走进了这座朱雀殿中。”
在杨京看不到的角度下,亦将的唇角微微勾起。
“大公子选在今日伏杀大将军,难道不是因为洛阳城郊的驿馆突然起火吗?”
正是因为西域公主所在的馆驿突起大火,林耀麾下一半以上兵力都投入进灭火中,无暇顾忌宫中,也无法临时抽调,所以才给了杨京一个大好的出手机会。
在皇帝的示意下,亦将站了起来。
他微微侧头看着杨京,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和自负。
如果还有外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到惊讶。因为,这时的亦将与他一贯表现出的放荡不羁所不同,他通身的气度丝毫不逊于杨京,而是更胜他一筹!
亦将突然玩心一起,索性讲了一个小故事。
“有一天,村头的小孩捡到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以后突然被他妈妈叫回家吃饭。小孩子一高兴就把苹果扔了出去,没想到两个饿的昏天黑地的乞丐为了这个苹果打了起来,其中一个乞丐在不小心的推搡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十年以后,这失去眼睛的乞丐做了武官,而另一个乞丐则流亡到了另一个国家,为自己的主君效力。
两国的关系原本有些紧张,但并不致命。可惜这个失去眼睛的乞丐怀恨在心,于是挑拨自己的上司,对另一个国家屡屡侵犯边境,导致两国战争开始,死伤无数。就连小孩子的妈妈和他的妻子儿子最终都死在了这一场战争之中。”
亦将轻笑,笑着笑着笑声逐渐变大,然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他神采飞扬的看着皇帝和杨京。“大公子觉得,若是在机缘巧合下,十年前那小孩知道了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否还依旧会啃那颗苹果?”
是否会啃那个苹果,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简单的因果问题,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两个国家的战争真的就是因为‘一个苹果’这么荒谬的理由就可以促成的吗?
当然不是。
皇帝项灵淡淡的回了一句。“阴差阳错而已,战争又和那小孩何关?即使没有这个小孩的苹果,两国若是要打,依然会打起来。而如果两国国君不想打,你再给多少个苹果他们照样不会打。”
这就是政治的艺术。
导火索这种东西,只是一个借口和理由而已,与原因毫无关系。
战争可以因为‘一个苹果’这种荒谬的理由开启,但是就算这个理由不存在了,也会有另一个荒谬的理由。
当然,这并不是亦将要表达的意思。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见解果然透彻。”亦将夸张的行了个礼,只是言语间似乎缺乏了一点尊重的意思。“但换句话说,想要怂恿两个立刻就要开战的国家,其实有时候也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而已,比如一个苹果。”
“所以,我思来想去,这份促使我向明家出手的大礼一定是先生的手笔了。”
杨京袖口中拿出一张丝帛,帛上依稀写着几行字。
“你让我信任的杨青把明家的把柄送到我的手上,本来按兵不动的我就会忍不住顺便向明湘动手。然后你借着明湘从我手中算计钱财和势力,以此投靠林耀。又恰逢当今圣上身体日旷愈下,趋于病危,立嗣之争迫在眉睫。身为杨家大公子的我在受到家族质疑后,不得不参与这蹚浑水。有了我的参与,又预计到了皇帝出手的时间,便已经足够让林耀立于不败之地了。”
杨京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上的丝帛。
若不是他不断反思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始点,他又怎么会猜得到这方小小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告密书信才是整场阴谋诡计的中心。
“大公子是个明眼人。”亦将当然知道那个丝帛上写了什么。
那是他特地精心设计,让人迂回送到杨青手上的明家家主酒后狂言,涉及到谋反的记录。
也正是因为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