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毕,二人相视大笑。 黑衣客举杯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玉盘当头,烟波在侧,一生能有几回?我俩应浮一大白。” 话落,二人照杯而干。 自然,这一番做作,立刻引得厉勿邪三人注目,距二十丈六目齐投讶异一瞥,只听呼延海狂呼说道:“今夕何夕,逢此高人,厉老儿,老龙咱们过去跟那两位聊聊去……” 陡听龙飞叱道:“呼延老儿,你醉了,别当着人发酒疯……” “醉?”呼延海怪声叫道:“醉有什么不好,一醉解千愁,酩酊浑然,心中茫茫,这有各好,我愿意一醉不醒……” 龙飞急道:“厉老儿,咱们把船划远些莫让人见笑。” 那边厉勿邪尚未答话,这里黑衣客微微一笑,突然扬声说道:“名排宇内四奇后,家在九华落雁峰,那边莫非呼延大侠。” “哈”呼延海笑道:“听见了么?人家认得我‘西魔’,八百里浩瀚烟波之上,难得遇上相识故人,我非过去不可。” 说着,他摇晃着便要站起。 只见龙飞伸手把他按了下去。 适时,厉勿邪向这边发了话:“厉勿邪眼拙,阁下两位……” 黑衣客笑道:“敢情厉大侠也在,那位想必是‘北旗’龙大侠了?呼延大侠说得不错,今夕何夕 ?我夫妇何幸如之。” 呼延海怪笑说道:“听见了么?人家不但知道我,连你两个也知道,你两个说,咱们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 黑衣客接口笑道:“不敢劳动三位大驽,我夫妇当趋前拜谒。” 随即吩咐船家把画舫摇过去。 两船来近,黑衣客站起双手微拱含笑道:“见过三位大侠。” 厉勿邪龙飞忙还一礼,连称不敢,厉勿邪凝目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黑衣客道:“忝为武林一介,但却碌碌无名,有劳厉大侠动问,我姓黄……” 一指对面白如雪,道:“这是拙荆。” 白如雪站起浅浅一礼,道:“白如雪见过三位大侠。” 厉勿邪,龙飞忙又还了一礼,连称不敢。 忽听呼延海道:“莫道我醉眼惺忪看不真,这位黄老弟看来好热……” 厉勿邪诡异凝目,脱口说道:“我有同感,阁下,彼此见过么。” 黑衣客笑道:“我夫妇久居关外,这越是生平首次进中原,也是生平首次瞻仰三位神威风范,恐怕……” 厉勿邪道:“这么说,以前彼此没见过。” 黑衣客道:“我夫妇福缘始自今夜。” 厉勿邪道:“阁下不必客气。” 呼延海突然抬手叫道:“喂,黄老弟,月色昏暗,船上无灯,再加上你那顶宽沿大帽,舍得我看不真切,何不过船来把臂言欢,共谋一醉。” 黑衣客忙笑道:“多谢呼延大侠,既蒙宠召本当应命趋前,无如这画舫太小,容不了许多人,只好斗胆方命了。” 呼延海醉态若狂地道:“你怕船翻了?不要紧,有我三个在……” 龙飞瞪目叱道:“呼延老儿,你若再发酒疯,我把你丢进湖里去,让你清醒清醒。” 呼延海哈哈笑道:“我正愁无法解脱,有你帮忙那是最好不过……” 龙飞浓眉一皱,道:“呼延老儿,你可是要睡一会儿?” “好啊!”呼延海道:“人生本是梦,乐得去寻梦中梦……” 头一歪,不再言语,敢情他未等龙飞出手便自己睡了。 龙飞抬眼望过来,赧笑说道:“呼延老儿酒后失态,贤伉俪莫要见笑。” “不敢。”黑衣客道:“英雄本色当如是,唯有酒后见率真,我适才听得呼廷大侠藉酒狂歌,如今再闻解脱之言,莫非呼延大侠心中有甚郁结不成?” 龙飞神情一黯,强笑说道:“他这只是藉酒装疯惯了……”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恕我交浅言深。” 龙飞脸一红,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厉勿邪一旁有意解窘,连忙岔开话题:“贤仇俪远来中原,不知是……” 黑衣客截口笑道:“我夫妇素慕中原风光,特来畅游一番。” 厉勿邪道:“原来如此,我却以为中原风光远不如关外……” 黑衣客笑道:“那或许因为厉大侠住腻了,像我夫妇久居关外,深深厌恶那蔽天风沙,不绝于耳的胡笳驼铃,一进中原,触目风光明媚,到处美景似春,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我夫妇游览数月,竟有厌归之感。” 厉勿邪尚未说话。 呼延海忽地睁眼抬头,道:“这就跟吃腻了大肉大鱼,想吃点清淡的道理一样。” 龙飞一怔说道:“呼延老儿,你还没睡?” 呼延海醉眼一翻,道:“谁说我睡了,我只是在闭目沉思,思索黄老弟贤伉俪为什么一戴大帽,一覆面纱……” 龙飞忙道:“呼延老儿,你安心地睡吧。” 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呼延海头一歪,这回真睡了。 厉勿邪不安地道:“贤伉俪莫要见怪……” 白如雪含笑说道:“不敢,关外风沙大,白日里艳阳高悬,炙热逼人,所以不得不覆面纱,不得不戴大帽,习惯了就拿不下来了。” 厉勿邪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黑衣客干咳一声,道:“厉大侠,我有几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厉勿邪忙道:“阁下请只管说……” 黑衣客道:“多谢厉大侠……” 顿了顿,接道:“阀外武林传言,宇内五奇如今仅剩三位,不知有无此事?” 厉勿邪脸色微变,道:“阁下,关外武林是这么说的么?” 黑衣客点头说道:“正是。” 厉勿邪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确有此事。” 黑六客道:“关外武林传言不一,有的说‘中尊’,‘南令’俱已去世,有的则说他两位在多年前双双失踪,但不知哪一说正确,厉大侠可否赐予指教?” “不敢。”厉勿邪道:“两说都不正确,实际上费中尊是失踪了,那‘南令’皇甫林则是死了。” 黑衣客一摇头,道:“恕我斗胆厉大侠那五奇剩三,及‘南令’去世之说法,并不正确。” 厉勿邪一怔,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道:“日前我夫妇在‘太原’附近遇见一人,此人自称‘南令’,据我夫妇看,他那神采风范也确如传闻中之‘南令’……” 厉勿邪道:“那么我告诉贤优俪,我三个只当他是死了。” 黑衣客呆了一呆,道:“这么说,‘南令’皇甫林大侠犹健在?” 厉勿邪冷哼了一声,道:“在别人心目中,他还活在这世上。”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恕我冒昧,听厉大侠口气,三位跟‘南令’皇甫林大侠,似乎有什么不愉快之事……” 厉勿邪道:“我可以奉告,就是他害了费‘中尊’。” 黑衣客一怔,道:“不会吧,我夫妇久仰‘南令’之名……” 厉勿邪道:“贤仇晓当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貌祥和,内藏奸诈,欺世盗名之辈比比皆是。” 黑衣客道:“这是厉大侠三位亲眼目睹……” 厉勿邪冷哼说道:“费‘中尊’被害,我三人虽非亲眼目睹,但另有亲眼目睹之人,而我三人被人毒害却是自己身受。”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厉大侠口中那亲眼目睹之人,该是指冷遇春?” 厉勿邪与龙飞一惊色变,厉勿邪急道:“阁下怎知……” 黑衣客道:“不瞒二位说,我比冷遇春看的更清楚。” 白如雪惊愕说道:“你怎么……”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雪妹,我改变了主意。” 只听厉勿邪诧声说道:“阁下比冷遇春看的更清楚?难道说当年阁下也在……”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厉大侠,当时我也在现场。” 厉勿邪目光一转,道:“阁下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黑衣客笑道:“厉大侠是考我了,在‘长白’ ‘冰雪谷’中可对?” 厉勿邪一震点头,道:“不错,正是‘长白’ ‘冰雪谷’ ,这么说来,阁下当年的确也在现场附近……” 黑衣客淡淡笑道:“我岂敢欺瞒二位?本来就是真的。” 厉勿邪与龙飞互视一眼,然后厉勿邪道:“当时阁下可曾看见那冷遇春?” 黑衣客笑道:“自然看见了,否则我怎知厉大侠是指他?” 厉勿邪道:“冷遇春可曾看见阁下?” 黑衣客摇头笑道:“倘若他看见了我,如今就不会有‘南令’害‘中尊’这一说法了。” 厉勿邪一怔说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未答,却问道:“厉大侠,可否容我将船*近些?” 厉勿邪未答,当即吩咐把船*了过去。 转眼间两船不但*近,而且并在了一起。 厉勿邪急不可待地道:“阁下,请说吧。”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我先请教,那冷遇春是否告诉二位,他是个帮凶,不但是帮‘南令’害了‘中尊’ ,而且还在事后站在远处向‘中尊’说明了一切?”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确是如此,阁下怎知……” 黑衣客笑了笑,道:“厉大侠,我当时既在附近,冷遇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当然一字未遗地悉入耳中。” 厉勿邪脸一红,点头说道:“不错,但阁下说冷遇春未看见……” 黑衣客摇头说道:“不,我现在要更正,不是未看见,该是未看清。” 厉勿邪愕然说道:“阁下这话越发地舍我糊涂……” 黑衣客道:“我就为二位解释……” 顿了顿,接道:“适才厉大侠与呼延大侠都说我像一个人,如今我再请厉大侠仔细看看,然后说出我到底像谁?” 厉勿邪凝目良久,脸色忽变,尚未说话: 龙飞突然扬眉说道:“我觉得阁下颇像‘南令’皇甫林。”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厉大侠是否也有同感?” 厉勿邪猛一点头,道:“不错,我确有同感。” 黑衣客笑了笑,道:“如今再请二位看看我这拙荆该是谁?” 白如雪略一迟疑,抬皓腕扯下了覆面纱巾,月色下看,她美极她艳极,更难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但那双美目,却是碧绿怕人。 厉勿邪、龙飞大惊震住,定过神来,厉勿邪首先惊喜大呼:“你……你是费云飞……” 龙飞须发暴张,神情激动,抬掌便抓。 黑衣客突然摇头说道:“错了,二位,我不是费云飞。” 龙飞一怔缩手。 厉勿邪诧声叫道:“怎么,你,你不是费云飞?” 黑衣客道:“不错,厉大侠,我不是费云飞。” 厉勿邪简直诧异欲绝,道:“那么你是……” 黑衣客道:“头一次二位看对了。” 厉勿邪一震,道:“这么说,你,你是皇甫……” 黑衣客点了点头,道:“是的,厉大侠。” 厉勿邪大叫说道:“我不信。”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二位请仔细看。” 伸手摘去了宽沿大帽,帽除影去,那张脸,略显瘦削,肤色也有点黝黑,但,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美绝伦,厉勿邪倒抽一口冷气,厉喝说道:“你果然是……” 探掌当胸便抓。 黑衣客“南令”皇南林五指一翻,轻易扣上厉勿邪腕脉,一触即松,笑道:“厉老儿,你想湖底 捞月去?” 厉勿邪一条手臂酸麻,大惊收手,皇甫林及时说道:“厉老儿,我跟你无怨无仇,要动手,等我说完了。” 厉勿邪未再动,也未说话。 龙飞突然说道:“厉老儿,世上没有第二位碧目……这是怎么回事?” 厉勿邪忽地苦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 皇甫林淡淡笑道:“问我。” 厉勿邪道:“皇甫林,这么说,被害的是你而不是费云飞?” 皇甫林点头说道:“如今该不用我多说了。” 厉勿邪道:“但那冷遇……” 皇甫林道:“我不说过么?他没看清楚。”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否则就不会有‘南令’害‘中尊’这一说了……” 龙飞道:“厉老儿,那个匹夫又是何人?” 厉勿邪尚未说话,皇甫林已然说道:“你两个所见那个‘南令’,是什么样子?” 龙飞道:“比你胖些、白些,有胡子,除此,活脱脱的你。” 皇甫林笑了笑道:“至少二位明白了,他不是我。” 龙飞道:“这些不够,主要的是世上没有第二对碧目。” 皇甫林侧顾白如雪,笑道:“雪妹,我该感谢你了。” 白如雪笑了笑,没有说话。 龙飞道:“皇甫,你可知那匹夫是何人?”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他是害了我,又嫁祸于我。” 龙飞冷哼说道:“别是那费云飞……”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会,以我看,我跟费云飞都是被害之人。” 龙飞道:“那么,为什么他替费云飞洗刷罪名?” 皇甫林道:“以我看,该是他害了费云飞跟我,然后再祸嫁给我,他帮费云飞洗刷罪名,不过是让你几个确信……” 厉勿邪突然说道:“当着‘南令’指‘南令’害人,冷遇春他确实没看清么?” 皇甫林道:“该是,否则的话,便是他未尽实言。” 厉勿邪冷哼说道:“该是他未尽实言,他有把柄落在那匹夫手中……” 皇甫林道:“什么把柄?”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知道。” 皇甫林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就等见着了冷……” 一顿,接道:“厉老儿,听说冷遇春跟你两个在一起?” 厉勿邪道:“谁说的?” 皇甫林遂将遇见宇文琼事说了一遍。
江湖路 第五十三章
听毕,厉勿邪摇头说道:“冷遇春没跟我两个在一起,他在那风洞前跟我两个分了手……对了,皇甫林,冷遇春曾让我想件事……” 皇甫林道:“什么事?” 厉勿邪遂将在风洞前,跟冷遇春分手时,冷遇春的怀疑及他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话声甫落,皇甫林立即说道:“足证冷遇春也被蒙在鼓里,以此看,不知道‘翡翠宫’所在的,该是那位‘南令’,而不是……” “不错。”白如雪插口说道:“也足证那人是有意嫁祸‘南令’,因为他既握有冷遇春的把柄,冷遇春岂敢把害人的经过说出去,而冷遇春不但说了,而且至今无恙,足证冷遇春所说的并非实情。” 皇甫林眉锋一皱,道:“这就不对了。” 白如雪道:“怎么不对?” 皇甫林道:“即便不是实情,冷遇春也不敢说才对。” 白如雪道:“除非冷遇春仍在为虎作伥。” “不错。”厉勿邪点头说道:“冷遇春跟那匹夫该仍是一路人。” 皇甫林道:“这就又不对了。” 厉勿邪微愕投注,道:“怎么又不对了?” 皇甫林道:“倘若冷遇春仍跟那位‘南令’是一路人,他岂会向你指出这可疑之处?”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不错,我糊涂了,这究竟是……” 皇甫林笑道:“厉老儿,恐怕眼前没一个明白,要等找到了那冷遇春后,才能将这疑团解开。” 厉勿邪默然未语。 龙飞适时说道:“皇甫,你可知道,姬玉娘那个女儿不承认是你的……” 皇南林淡然点头,道:“她只当我是费云飞,当面对我说过了,可是我明白,她确是我的亲骨肉,只是我不明白姬玉娘为什么……” 厉勿邪道:“这还用说?定是她已发现那匹夫不是你,却又不敢揭穿那匹夫,所以只好……” 皇甫林苦笑一声,道:“恐怕你几个还不知道,我在被害之前,已发现姬玉娘心有外鹜,另结所爱,只是我当时看在一双女儿份上未说罢了。” 厉勿邪,龙飞双双一怔,齐声说道:“真的?” 皇甫林苦笑说道:“你几个当知当年我跟她的情爱,也应己知道她已故亡多年,要不是真的,我怎会……” 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