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和横江早就听到马车里传来的呜咽哭声,早就把人都赶得远远地,如今见陈瑞文出来了,这才听吩咐去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应门,见是陈瑞文唬的赶忙开了大门,又一叠声的进去通报:“陈少爷来了。”
进了贾府才知道,原来是贾宝玉生病了,大家都凑到了怡红院,这才忘了去接林宛如的事,沈姨娘倒是记得,可她也说不上话,贾母和王夫人坐在贾宝玉床前哭天抢地的,她也不能上去说这个话。
知道林宛如回来了,沈姨娘第一个出来接了,见林宛如眼睛红红的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了?”
林宛如强颜笑道:“迷了眼睛揉的,姨娘快告诉我,宝哥哥怎么了,怎么忽然就病了。”
沈姨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过了午他们姐妹凑在一起说笑,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倒下了,把大家吓得不轻,请来大夫瞧了,也都说没什么,可人就是不醒。”
陈瑞文既然到了也不好走开,便说去看看,知道他来了,贾琏便亲自出来招呼茶水,陈瑞文道:“原本说有人过去接,表妹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我便亲自送了回来,没想到是贾兄生病这才耽搁了。”
贾琏也是个人精,焉何听不出他的不满,赶忙就哎呦一声,朝外头站着的小厮喝道:“是谁接了差事去接林姑娘的?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总要揭了你们的皮才长记性。”
立刻有小厮站出来道:“是太太身边的周姐姐去接的,宝二爷病了,忙着请大夫,就混忘了。”
贾琏又呵斥了几句,这才陪着笑脸道:“若不是宝玉病了,断不能这么粗心。”
陈瑞文也不能当真发脾气,冷笑着没说话,贾琏却出了一头的冷汗。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出谋划策(五)
陈瑞文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沈氏,沈氏的不快才散了几分,又叫人拿了几包药叫了个婆子去贾家探病,权当是尽了礼数。
且说贾府那边灯火通明,林宛如去了怡红院,廊下站了不少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黛玉和贾家三姐妹坐在偏厅侯消息,大夫一个个的请了来,又一个个的摇头叹气的送走,还是不见起色,最小的贾惜春甚至啜泣起来。
林宛如的红眼睛自然没有瞒过林黛玉,她紧拉着问:“为什么哭?是不是陈家有人欺负你?”
林宛如摇头,悄声道:“我稍后再告诉姐姐,姐姐先说说宝哥哥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也是黯然:“我也不知道,下午大家正说话呢,他突然喊头疼,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昏倒了,大夫说是突发急症,可是个什么病也说不清。”正说着,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只听见有人喊:“琏二奶奶也犯病了。”
大家赶忙出去瞧,有不少人已经簇拥着出了院子往凤姐那边去,林宛如也要去,被林黛玉拉住了:“天黑,人又多,我叫个丫头点了灯再过去。”
林宛如到凤姐院子里的时候,只听见震天的哭声,院子里灯火通明,也是站了一群人,屋里平儿丰儿哭个不停,对大夫说凤姐是怎么发病的:“……那边传话说又请了个大夫来给宝二爷瞧,才说要过去,走了两步就倒下了。”
林宛如也觉得奇怪,要说一个突发急病就罢了,难道凤姐也是突发急病?这也太巧了。
在贾家贾母最疼的就是贾宝玉和凤姐了,如今两个人都倒下了,于贾母有如心如刀绞,哭喊着叫人去请大夫,一直闹到了天亮,还是不见起色。
这事慢慢传开了,王家,薛家,史家,以及平日交好的人家都纷纷派人来探望,顺便出主意,有人说请道士做法,有人说请和尚念经,有人说请神婆来驱鬼,虽然方法不尽相同,可都认为两个人是中了邪。
亲戚朋友来看望,乱哄哄的闹了一天也没闹出个结果来,贾母和王夫人守在贾宝玉和凤姐身边已经熬了两天了,贾政上前劝了几回,反倒给老太太骂了回去,一时间贾府乱作一团。
林宛如也没睡好,她相信凤姐和宝玉是中了邪,可是却认为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要知道宝玉虽然有时候会外出,可能沾染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可凤姐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道理在自己家里也能撞见鬼。
若是家里有鬼,也不可能单单只招惹凤姐一个,别人怎么就没事呢。
只是这些话她对谁也不好说,只得自己心里思量,她猜测是有人背地里用阴毒的法子咒两个人,凤姐平日里待下人婆子严苛,很有可能招人嫉恨,宝玉却是贾母的心头肉,断断没有仆妇敢打他的主意,这样的话就又说不通了。
林宛如又换了个角度想,凤姐和宝玉若是治不好,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首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政等人就排除了,若说是贾琏,凤姐虽然善妒,可也没到那个地步,况且贾琏也没必要害宝玉,两个人又不是一房的兄弟。
林宛如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人,贾环。
若是贾宝玉出事了,那么贾环就成了二房唯一的儿子,必定会受到比现在更好的待遇,而且之前因为贾环崴了手的事情,很有可能记恨上了凤姐,那么此时一箭双雕也成了理所当然了。
但是贾环是一个小孩子,能懂这些么?难道是赵姨娘?
她是贾环的生母,荣辱都是绑在一起的,林宛如越想越有可能,她去怡红院的时候就留心了看看赵姨娘,谁知赵姨娘却不在。
问了怡红院的丫头晴雯,她柳眉一竖,道:“姑娘提那个老不死的做什么,昨天来了一趟,说了好些丧气话,被老太太一口啐出去了,她还敢来?她要是再来我就把她赶出去。”
林宛如笑了,带着笼烟去了潇湘馆。
熬了一夜,林黛玉也是快天亮了才歇下,只是她记挂着宝玉,夜里没睡好,如今已经起床了,正梳洗呢,林宛如便遣退了丫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林黛玉急忙捂住了林宛如的嘴:“你从哪儿听来的闲话?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还了得?”
林宛如道:“我并没有听谁说,只是觉得蹊跷罢了,姐姐想想,若是宝哥哥不好了,谁得到的好处最大?满府里谁又和凤姐姐有仇?”
林黛玉也犹疑不定,道:“咱们毕竟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就算咱们说了,赵姨娘不承认,别人还以为咱们胡乱栽赃人呢,于闺誉也有碍。”
林宛如却不赞同:“若真是赵姨娘做的,那她就是个背后使坏的小人,今天敢咒宝哥哥和凤姐姐,明日就敢咒你我,我告诉姐姐吧,上回在凤姐姐院子里,赵姨娘就看我不顺眼,谁知道她磋磨完了这两个,下一个会不会是我?对于坏人若是不斩草除根,那就是后患无穷。”
林黛玉没说话,半天才道:“咱们又没有证据。”
林宛如见林黛玉松口,心内一喜,笑道:“这个并不难,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我想着赵姨娘是内宅妇人,应该不懂这些,她平常可曾和僧道或是神婆来往过?”
林黛玉仔细回想,道:“我听紫鹃说过,赵姨娘跟一个姓马的道婆走的亲近,难道是那个?”
林宛如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查,姐姐叫紫鹃去打听近来马道婆可来过?她是贾府的家生子,肯定有门路,我叫笼烟去陈家找表哥,叫他帮着去打听那个马道婆。”
林黛玉本来有些犹豫,觉得把这件事闹到陈家去也不好,可想了想还是没说,除了陈家,她们还真找不到人帮忙。
林黛玉叫了紫鹃进来,林宛如则回了凹晶溪馆,给了笼烟两块碎银子,叫她坐车去陈家。
紫鹃那边倒是容易,如今人多又乱,赵姨娘那边清净的很,紫鹃假装去王夫人屋里找金钏,顺路拐去了赵姨娘的院子,正好小吉祥正倚着门嗑瓜子,紫鹃笑道:“姨娘呢,也不管管你们。”
小吉祥因为借过雪雁的衣裳,对紫鹃也还客气,笑道:“姨娘在老爷屋里,如今哪还顾得上我们,都去看宝二爷和琏二奶奶了。”
紫鹃便顺势坐在了小吉祥旁边:“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只是不知道怎么病的,也不知道治,我记得姨娘以前不也头疼过,是谁给治好的?”
小吉祥道:“是马道婆,她给了两道符,叫姨娘放在碗里用水化开喝了,姨娘的病就好了。”
紫鹃笑道:“这样的药到病除,难怪马道婆许久没来了。”
小吉祥道:“那是姐姐不知道,她可经常过来呢,前两天还过来找姨娘说话,临走的时候揣着个小包袱,又不知从姨娘这儿哄了什么东西过去。”
紫鹃心中一跳,忙道:“拿了什么东西?别拿了府里的东西,姨娘糊涂,倒霉的可是你们。”
小吉祥也被唬了一跳,细细的回想起来:“就是个蓝底红花的包袱,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也不小呢,得有这么大。”说着比划了一下。
紫鹃心中有数,道:“你再好好想想吧,再回去对着单子查查,看屋里少什么不曾?”小吉祥连连点头。
那边笼烟就麻烦了一些,她从后门溜出去,到了后街雇了一辆马车直奔陈府,结果一问门房陈瑞文也不在家。
笼烟听了林宛如的吩咐也不敢惊动了沈氏,便给门房的小厮偷偷塞了一块碎银子,央求他见了陈瑞文的小厮帮忙说一声,是急事儿。
那人拿了银子,笑眯眯的应了,笼烟不敢耽搁,又坐车回去了。
陈瑞文被石光珠和柳芳一群人请去喝酒,闹到了半夜才回来,门房的小厮捡了个空子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横江,横江心中一跳,揪住了那人的衣襟:“是谁的丫头可问清楚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心生疑窦(一)
小厮吓得摇头:“那姑娘只说是从贾家过来的,找大少爷有急事。”
横江又赶忙把这件事告诉了陈瑞文,陈瑞文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已经是半夜了,再去贾家也不好,只得按耐住心中的不安,第二日一早便赶去了贾府。
贾宝玉和凤姐都没好,府里仍旧乱糟糟的,陈瑞文轻而易举的见到了林宛如身边的笼烟,笼烟便把林宛如的吩咐说了:“……事情急,宝二爷和琏二奶奶还没醒,姑娘也只能找表少爷帮忙了。”
陈瑞文应了,叫横江去打听马道婆。
没想到马道婆还挺有名气,听左右邻居说她经常出入大户人家的内宅,治些小病,讨了太太小姐们的欢心,平日里出手就阔绰,前阵子更跟发了横财似的。
陈瑞文心中有数,只叫人看紧了马道婆,却不知该不该告诉贾家。
要说这样的肮脏事哪家都有,可最起码面子上是干净的,谁也不想丢了脸面,若是他把马道婆带去贾家说明情由,说不定贾母不仅不觉得感激,还会因为觉得丢脸并不领情,他白跑一趟就罢了,倒辜负了宛如的一片心。
关键还是贾家和陈家还没熟到对这种事毫不避讳的地步,他仔细想了,这事不能叫他出面,也不能叫人家知道是林宛如的主意,他想起了贾宝玉的舅舅王子腾,便叫横江写了张纸条偷偷递过去,说是治病的良方,上面便写着马道婆的住址。
王子腾接到字条也是唬了一跳,他也是个谨慎的人,先命人悄悄打听了,知道了马道婆的身份,又知道她和贾府的赵姨娘有往来,这事就清楚了七八分。
先是派人闯去马道婆家里把人给绑了,又搜出不少东西来,王子腾亲自带着人和东西去了贾家。
谁知却听门房说贾宝玉和凤姐的病被一僧一道给治好了。
王子腾心下生疑,赶忙进去见了贾母,贾母几天以来脸上总算出现了笑容:“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瞧着古古怪怪的,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不知道念了什么经,宝玉就安静下来了,也不哭闹了,也不发烧了,如今睡得正沉,连凤姐都好了。”
王子腾阴沉着脸有些气急败坏:“这哪里是他们的本事。”遂把马道婆一事说了:“……在她家里搜到了贴着宝玉和凤姐生辰八字的草人,扎着针,都是因为这老虔婆,她们两个才病了,我如今把那些东西都烧了,自然也就不能害人了。”
贾母听到一半已经脸色发白,问王子腾:“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王子腾摇头:“是人偷偷塞了字条叫门房给我,要不我也不能知道。”
贾母气的脸都黑了,一叠声的叫人喊贾政来。
贾政刚歇下,听贾母传唤,以为宝玉又不好了,赶忙过来,却受了贾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贾政刚开始还有些糊涂,后来听王子腾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是赵姨娘买通了马道婆做法害人,有些不可置信。
贾母骂道:“不光有宝玉和凤姐,连黛玉的生辰八字都有,你那赵姨娘看不顺眼的人也多,我就是不知道黛玉如何招惹了她,怪不得那孩子三灾八难的,原来都是你那个娼妇害的,这样的蛇蝎毒妇还留着做什么,打死完事,许是积了一桩阴德呢。”
贾政被骂的头脑发懵,王子腾叹了口气,该说的他也说了,接下来就是贾家的家事了,他也不好插手,遂又去看望了宝玉和凤姐便回家了。
其实他对那个暗中向他通风报信的人更感兴趣。
显然那人抓到了马道婆的把柄,证据确凿才传信给他,那这个人肯定和贾家有关系,要不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查这样的事,可却自己不出面,把证据交给了他,定是有什么隐情。
王子腾又细细的问了门房上的人,问送字条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可谁都没有注意,都说那人塞了纸条就跑了,王子腾也只得罢了。
贾宝玉和凤姐在慢慢好转,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如今贾母的怒火都在赵姨娘身上,先叫贾琏绑着马道婆去了顺天府,告她用巫蛊害人,又逼着贾政处置赵姨娘。
赵姨娘毕竟是从小服侍贾政的,情分摆在那儿,赵姨娘做出这样的事贾政固然生气,可要是按着贾母说的把她活活打死,贾政也下不了手。
王夫人焉何看不出贾政的犹豫,她也不说什么,就一个劲的哭,先哭早逝的贾兰,又哭无辜受灾的宝玉,又哭自己的命苦无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叫小人给暗算了去。
薛姨妈诸人在旁边劝着,看着贾政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责备,贾政不得已,叫人把赵姨娘给关起来,说叫来人伢子给发卖了。
赵姨娘都这么大的岁数了,又生过孩子,就算发卖了,也不什么好去处,不过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赵姨娘没想到会东窗事发,一直哭喊不休,后来被塞住了嘴关在了柴房才罢,贾环知道了也跑去贾政面前哭诉求情。
赵姨娘毕竟是他的生母,不光贾环,就是贾探春这两天也一个劲的掉眼泪。
贾探春也是赵姨娘生的,但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庶出,她觉得有赵姨娘那样的娘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如今,这个娘又做出一件更丢脸的不可饶恕的事情,贾探春除了觉得无地自容,还觉得不知所措。
贾探春的性格有些强势,看重自己的尊严,出了这样的事,她毕竟是赵姨娘生的,背后肯定有人指指点点,她若是求情,不光她自己张不开嘴,就是求了,贾母也未必容情,若是不求,又显得她冷漠无情,而且,生母就这样被发卖了,她的前途估计也完了。
贾探春一直在犹豫不决,趁着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去了趟贾政的书房,探探口风。
贾政也在犹豫,他不是宠妾灭妻,是非不分的人,赵姨娘做出了这样的事,他比谁都生气。
可是,他觉得把赵姨娘就这么发卖了有些太严重了,毕竟宝玉和凤姐都没事,如今一天天的好了,这中间还有马道婆的挑唆,把马道婆给处置了就行了,至于赵姨娘,打她板子也好,罚月钱也好,惩处一番叫她知道教训不就成了。
毕竟赵姨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且不说探春大了,快说亲了,到时候问起来她的生母,一听说因为这样的事被发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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