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千恩万谢:“谢谢您,不管怎么说,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我一定会转告先生的,如果先生能得救,您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夏绫再叮嘱了几句,抬头,望了一眼别墅,这才离去。
保姆车渐渐开远。
二楼书房的窗帘后,一个男人望着窗外,神色也渐渐黯淡下去。昏黄的台灯光芒如豆,将他原本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紫檀木书架与刷着灰粉的墙壁上,拉伸弯曲成诡异的形状,看上去如同老人般佝偻。
他容颜枯槁,眸光憔悴。
周妈轻轻走到门边:“先生,绫小姐走了。”
他点点头:“很好,把楚琛送的那些文件搬进来,准备五点的电话会议。”
周妈不忍心:“先生,您这些天连轴转地处理公务,身体会吃不消的!为什么要对绫小姐避而不见?有她在,还能劝劝您!”
裴子衡微微摇头,加重了语调:“去搬文件。”
他何尝不想要小绫陪伴?何尝不想有她在身边时时宽慰,陪着他走过这段生命中最后的岁月?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小绫看到他这么憔悴的模样,就好像一株曾经的参天大树枯槁如死,他是她的神祗,她的天,她的信仰和依靠……
如果必须要离开这个世界,就让他以最强大的形象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而不是如今这个病弱的、说几句话就要咳嗽的、狼狈的男人。
他是故意躲着她的,电话不接,人也不见,只因不敢相见。
周妈望着他,眼中有泪光汇聚:“先生,好歹爱惜点您的身子!刚刚绫小姐说了,卫家有一种偏方,也许能治您的病!要不,我们去求求卫家吧?”
“我裴子衡的字典里,没有求字。”他说。
如果那偏方好要,小绫恐怕早就要来给他了,但以她“夏家凤凰”的背景都拿不到的东西,他又何必去白白浪费时间?有这个精力,不如多整理一下家族事务,选出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做好权力的平稳交接。
千头万绪,他哪有工夫琢磨自己的病情?
裴子衡又专心地看起了文件。
夏绫找过他几次之后,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这一天,又来到别墅里,拉住周妈问:“他是不是存心躲着我?”
周妈就哇的一声哭出来:“绫小姐,您劝劝他吧!先生他这些日子都操劳得不成样子了!医生的话,楚先生的话,他都不听!眼下能劝他的只有您了!”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裴子衡是有多拼命,压榨着自己的极限,超高的工作强度就连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他是一个病人?
周妈跪下了:“绫小姐,求求您,救救先生!”
夏绫听得心惊肉跳,她没想到情况竟然如此严重,赶紧问周妈:“裴子衡现在人在哪?我去找他!”
周妈报了一家医院地址给她,说:“先生前几天一直加班到深夜,昨天夜里突然咳嗽吐血,被救护车送过去的,眼下病情才稳定了一点点。”
说着说着,又要落泪。
夏绫顾不得安慰她,匆匆上了保姆车,吩咐司机朝那家医院开去。
那是一家很偏僻的医院,不是裴家惯用的,甚至达官显贵也很少出没。住院部顶层,就连vip病房也比那些大医院的条件差了许多,光线黯淡的走廊上地板破旧,脚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响声。
若不是病房门前两个熟悉的保镖,夏绫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保镖试图拦她:“绫小姐,先生吩咐了,谁也不让打扰。”
夏绫凶狠地瞪着他们:“你们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不知道我是有特权的吗?!”说着,不等两个保镖反应过来,就一闪身冲了进去。
病房里很寂静。
除了病床上的裴子衡,床边,还站着一个清秀少年。
那少年穿一身铁灰色西装,眼角眉梢带着些微的锋锐,有些像他。两人正在说话,见她进来,便打住。裴子衡的神色中有一闪即逝的诧异,还有微不可查的狼狈:“小绫,你怎么来了?”
夏绫望着他。
他的样子看上去果然很不好,人瘦了一大圈,几乎脱了形。
不禁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一年在孤儿院,满目盛放的鸢尾花下,她仰头望着二楼院长办公室的落地玻璃,那个男人……高大俊美,宛若神祗。
怎么就弄成了这幅样子?
她鼻子发酸,差一点就哭出声来。
裴子衡也觉得有些尴尬,转移话题,对她介绍:“小绫,这是裴秀,帝皇影业的ceo,刚刚从德国留学归来。”
帝皇影业是帝皇娱乐旗下的子公司,这裴秀算是裴子衡的直辖属下,级别很高。听见介绍,夏绫震惊于他的年轻,可转念一想,当初裴子衡临危受命继承整个帝皇娱乐时,更年轻,不过才十六岁,也就见怪不怪。
940。第940章 你不准死()
裴秀对她微微颔首,以示友好。
他生得很好看,确切地说,裴家人都生得很好看。那种美,不同于夏绫上辈子的惊艳,而是一种精雕细琢又内敛的感觉,乍看之下并不觉得有多出色,可若细细端详,就会发现每个角度都完美无瑕。那是只有累世门庭、钟鼎之家不知经过多少代的优胜劣汰,才能拥有的卓越基因。
然而,夏绫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这个俊秀的年轻人身上,还是愤怒地瞪着裴子衡:“你为什么躲着我?!”
裴子衡并不答话,只对裴秀说:“你先出去。”
穿着铁灰色西装的年轻人朝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有些破旧的病房门被关上,裴子衡问夏绫:“你觉得他怎么样?”
夏绫皱眉:“什么怎么样?”
裴子衡却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不错,上午我去小花园里走了走,有雏菊开了。我记得有一年你采了很多雏菊泡茶,结果差点把整个厨房都淹了,最后还是周妈收拾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思及往事,他黯淡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夏绫的心中却隐隐浮上一片阴霾:“裴子衡,你为什么住进这么偏僻不惹眼的医院,为什么叫了裴秀来?你……你是在安排后事,对不对?”
他低声说:“没有,别胡思乱想。”
“你骗人!”夏绫愤怒起来,“你这次生病根本就是保密的!楚琛和周妈都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泄露风声!就连凤琨他们都不知道,可是你呢?竟然在病房里会见裴秀!裴子衡……你是在安排接班人,对么。”
他微怔,神色中有一丝丝的感慨,还有不易察觉的哀伤:“笨丫头,两辈子看你都大大咧咧的,怎么这时候想这么多了?”
她鼻子发酸,以前对这些事不敏感,是因为有他和厉雷在,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况且她也不在乎什么权势名利。但现在不一样了,事关他的生死,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轻易拨动她敏感的神经。
她一步步走到床边,半跪下来,抓住他冰凉的手。
“你不准找接班人,不准死。”
他垂眸望她,神色柔和:“好,我不死。”
“你发誓!”
“我发誓。”
她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发的誓太简单了,重新发。”
他就很宠溺地笑,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变成了记忆中那个任性的小女孩,而他,还是她的神祗,她永恒的英雄和靠山。裴子衡伸出手去,轻轻地替她把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轻声说:“我发誓,不会死。如果有违这个誓言,就叫我……就叫小绫长命百岁,幸福一辈子。”
“裴子衡!你!”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这算什么誓言?!这算什么狗屁誓言?!
“这不算!不算!”她哭着,用手去捶打他,“你无赖!你骗人!你是故意耍我的才发这样的誓!裴子衡……裴子衡……”
她哭得肝肠寸断,气力不继。
裴子衡长久地凝视着她,眼角也有泪光渗出,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入怀里。“小绫……”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对不起不能陪你一生一世了,不能看着你的孩子诞生,不能再和厉雷争什么……对不起。”
她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好起来,听到没有?”
他把她抱得更紧,不说话,也不放手。
如果能够好起来,谁不想好起来?可是,得了癌症,就等于死神下达了通知书,又有几个人能逃脱?他们都明白,发了誓又如何?在命运面前,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怀中的女孩哭得人都要昏厥过去,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重新想到安慰她的台词:“小绫,别担心,医生说还有机会手术的。”
她的哭声停住了,抬起一张泪痕遍布的小脸,问:“真的?”
他说:“嗯。”其实,手术的风险很大,像他这样的肺癌中晚期并不适合,伤元气不说,甚至很有可能手术无效,加速死亡。
做与不做,结局都早已注定。
夏绫很无措,内心深处她明白,如果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他就不会瞒着所有人偷偷召集了裴秀,交代后事。可她心里又多么想相信他的话,如果他能活下去,该有多好。矛盾之下,她喃喃地问了出来:“为什么要召见裴秀?”
裴子衡说:“只是以防万一。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总要找个稳妥可靠的人执掌家业,还有,好好待你。”能撑起裴家的人选其实有好几个,最终,他圈定裴秀,只不过是因为在所有候选人中,他是唯一的一个对她没偏见的人。
裴家很多族人自诩名门,在小绫的凤凰身份没揭露前,百般看不起——裴子衡不能让一个看不起她的人继承家主之位。只有裴秀这种把天下众生都一视同仁的人,才能在他死后继续照顾她,当她的靠山。
就算有厉家,还有夏家。
但她的靠山,总归是越多越好的。
裴子衡珍惜地抚摸着怀中女孩的长发,告诉她:“我还有些钱和不动产,是留给你的,已经找律师立了遗嘱,不多,但能保你这辈子平安富庶。”
她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已经把一切都考虑周到。
“裴子衡,你不准死……”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这一句苍白的言辞。
她开始陪伴他,每隔几天就去探望他一次,有时候在医院,有时候在那幢红墙缠绕着常青藤的别墅里。他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咳嗽着咳嗽着,常常就吐出一口血来,但他依然马不停蹄处理公务,甚至比以前更忙碌。
夏绫心中撕扯般地疼痛,快看不下去了。
这天,见他又在整理财报,突然,她劈手夺过那些厚厚的文件:“裴子衡你不要命了?!身体重要还是公务重要?!你就不能好好休养!”
她是唯一的一个敢从他手上夺走公文的人。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却不生气,只耐着性子对她说:“小绫,把文件还给我,乖。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趁着还能做这些的时候,把事情都……”
“你答应过我不准死的!”她打断他,哽咽。
941。第941章 就是故意的()
裴子衡神色黯淡,微微侧过头去。
她把那些公文抓得死紧,厚实洁白的纸张扭曲变形,留下难看的痕迹。“我不要你死……”她喃喃地说,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求你,别这样,别让我觉得你随时随地都会离我而去……”
裴子衡哑声说:“人各有命。”
她哭着:“那不是你的命!裴子衡,如果你死了,我就、我就跟着厉雷回总部去,生一大堆孩子,气死你!”她语无伦次,根本就不顾及话里有语病。
他神色震动,许久,忽然低声说:“小绫,如果我死了,你就乖乖地和厉雷过日子,让他保护你,照顾你,生一大堆孩子,以后孩子长大了孝奉你。”
她这才彻彻底底地怔住:“你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就连呼吸间仿佛也是烧灼的痛。如果可以,他何尝愿意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但他就要死了……不能再守护她,不能再看着她无忧无虑幸福,她那么天真单纯,随便一个小小的计谋就能伤到她……
只有让那个男人保护她。
在他无法触及的岁月和尘世间,他希望,她能继续幸福。
夏绫一边哭一边摇头,望着他,愤怒起来:“裴子衡你不准死!你不准死听到没有?!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幸福的!我会一辈子郁郁寡欢,你明白吗!”
她声嘶力竭,缓缓跪倒在他脚边。
他神色哀恸,紧紧将她抱住,让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腿边。“你真残忍,”他用手指抚弄着她鸦青色顺滑的长发,喃喃地,用她听不到的音量自言自语,“小绫你真残忍你知道吗?”想让他活着,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厉雷幸福,嫉妒噬骨,一辈子不得解脱?可他,竟然那么想答应她……
他微微闭上眼睛,轻声说:“好,我不死。”
说得就像他能决定。
这一天,她陪了他许久。
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她不死,那么,就不能那么操劳地看公文。两人在小花园里散了一会步,当作疗养,裴子衡故意挑了些高兴的事来说给她听,逗她笑,而她为了他的健康,也就配合地笑出声来。
一切似乎都很和谐。
直到,毫无预兆地,她累倒在一株丁香树下。
“小绫!”
“夫人!”
裴子衡和保镖都变了脸色,异口同声惊呼。
他们紧急把她送进卧房,召了家庭医生来看,保镖又给厉雷打了电话,很快厉雷也风尘仆仆赶来。“裴子衡,要是小绫出事我跟你没完!”厉雷冲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一边说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夏绫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
“小绫,小绫?!”他急切地呼唤,“你醒醒,不要吓我!”
一旁,裴家的家庭医生说:“厉先生,您别急,绫小姐是因为有些劳累才突然晕倒的,没大碍,静养几天就行了。我给她补充了一点葡萄糖,她现在睡得很安稳,肚子里的宝宝也平安无事。”
厉雷的视线落到她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两个多月的身孕,还看不出什么来,可正是胎像不稳的时期,人也禁不起折腾。“宝宝,你一定要好好的……”他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低低地说。
好不容易,等来了厉家的医生。
医生给夏绫重新做了检查,告诉他:“先生,夫人的确没事,就是劳累过度再加上情绪过于悲伤所致,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裴家这位医生……”他说着,对着自己的同行点了点头,“处置得很得当。”
听见自己信任的人这样说,厉雷才松了一口气。
“我要带她走。”厉雷望着昏睡中的夏绫。
“先生,夫人目前的状况不适合移动,最好等她自然醒来。”厉家的医生阻止。厉雷却有些犹豫,这里是裴家,裴子衡的卧房!他怎么能安心让自己的女人躺在他的床上?!
裴子衡似笑非笑:“你不是很爱她吗?对,这里就是我的卧室,我的床,小绫以前不知道睡过多少回,就连床垫都是她自己选的。她喜欢这张床,睡得也很舒服,你要为了一时的嫉妒,不顾她的安危搬动她么?”
厉雷沉声说:“别逼我揍你。”
裴家不是没有客房,他却让她睡自己的床!
分明就是故!意!的!
裴子衡挑衅:“好啊,来揍啊,最好把她吵醒,让她看看嫁的老公是有多冲动和幼稚。”他如今有恃无恐,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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