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安怡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张欣和田均找了玄一真人,莫天安已经知道并以此胁迫上了她,她和谢满棠迟早都是要面对真相的。安怡开始后悔,当初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想要把张欣的胆子吓破才快意呢?悄悄儿地弄难道不好吗?真蠢。用谢满棠的话来说,是她自己把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去了,还是蠢。
安怡小心翼翼地和谢满棠保持着距离,不敢离他太近,就生怕他会突然追问起许多事情来,譬如说她为什么没有拒绝莫天安的示好并和莫天安彻底断绝,譬如说今日她为什么会和朱侧妃吵架并痛哭,她不想和他说假话,更怕假话经不起推敲,最后反倒成了伤人的利器。
谢满棠先是慢吞吞地走着,始终不见她跟上来,就不高兴地加快脚步往前头去了,并且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子。安怡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来拉住一个路过的仆妇领路。待找到地头,吴菁正和谢满棠小声说话,见她探头探脑地进来,吴菁不由奇怪地道:“你怎么才进来?”
谢满棠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喝茶,安怡不敢说是他在半途甩了她,乖巧地在吴菁身边坐了,呵呵道:“看见风景不错,就多看了两眼,一不留神就走岔了道。我师叔祖呢?今晚去我们家吃晚饭吧,我让家里做了好吃的。”
吴菁看看谢满棠,没有拆穿安怡:“就不去了,你师叔祖的情况很不好,从宫里出来就一直昏睡着,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安怡皱眉道:“我出宫时觉得她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怎么这样快?”
大概是早就知道结果,一直都有心理准备,所以吴菁很是平静淡然:“你师叔祖经常说自己守不住嘴,因此才会遭此天谴,她这次入宫很是熬了些精神,所以撑不住了。”
安怡默然,也就是说,这次连太后找吴菁和叩真子入宫,叙旧是一个原因,需要叩真子做事也是一个原因。只是她想不出,连太后母子已经富贵如斯,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总不成还要问怎样才能长生不老吧,那就太荒谬太贪心了。
谢满棠不屑地道:“圣上和太后问的是国运。”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怡讨好地恭维他:“果然站得高看得远,我就想不到这些大事,只能想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满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样子。安怡坐不住,就道:“我进去看看师叔祖。让家里人把饭菜送过来,就在这里吃。”
吴菁要和谢满棠商量叩真子的后事,便道:“也好,你去守着她,谭嫂最近有点爱犯糊涂,我不放心。”
安怡一头钻进叩真子的屋里,果然看见谭嫂坐在炭盆旁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知道她最近照料叩真子累了,便道:“谭嫂你去歇会儿,我来守着师叔祖。”
谭嫂也不和她推让,去了隔壁房间躺下就睡得死沉。
安怡坐到叩真子的床前,先将手捂得热乎了才悄悄去探叩真子的脉象,果然和吴菁说的一样,命不久了。就算是很早之前就知道她一定会死的,事到临头,安怡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
暮色渐浓,床上的叩真子突然动了动,小声道:“清远,那酒里的手脚不是我做的,道爷若是真想动你,勾一勾手指头你就自己上来了,哪里用得着对你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安怡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微微笑了,就连无意识的糊涂话都这样霸气,真不愧是让自己给她找漂亮小倌的师叔祖。又听叩真子继续道:“清远,你真的不跟道爷走吗?是怕自己配不上道爷啊?没关系,道爷不嫌弃你。”接着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安怡守过安归德落气,知道人在弥留之际说的糊涂话其实多数都是心里一直暗藏着的遗憾,生怕她就此去了,忙凑到叩真子耳边低声道:“师叔祖,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快醒来啊,咱们大碗酒大块肉,一起吃喝玩乐。”
叩真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哭声却也低了下来,破涕为笑:“清远,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的。”渐渐的,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安怡心里惶恐,忙大声喊吴菁:“师父!师父!”
吴菁和谢满棠快步进来,吴菁摸摸叩真子颈部的动脉,阴沉着脸道:“快了。”便问安怡:“你师叔祖方才可有什么话留下来?”
安怡忙把叩真子的糊涂话说了,吴菁叹了口气,贴在叩真子耳边轻声道:“小师叔,清远师叔等着您的,我会把你们埋在一起。”
叩真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安静平和地落了气。吴菁把脸埋在叩真子手上,压抑地低声痛哭起来,谢满棠忙出去喊人,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仆妇捧着崭新的衣裳鞋袜以及热水巾帕等物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给叩真子净身梳头换衣。
安怡把吴菁扶到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陪着她一起掉眼泪。谢满棠进来看了一眼,又快步走了出去,安怡听见他在外头低声吩咐人:“立刻入宫报丧,就说,叩真子从宫中出来后就一直昏迷未醒,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去得很安祥。”
连太后和皇帝既然私底下找了叩真子问国运,一定不肯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因此叩真子的一直昏迷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对众人都是极有利的。难怪吴菁她们不去金鱼巷,而是选择来了这里,正是因为有谢满棠这个处理此类事务的熟手高手在,才能把这件事最大限度地处理干净。安怡恍然大悟,探询地看向吴菁。
“你都听见谢公爷怎么说了吧?你要记好了,你师叔祖一个字都没吐过。”吴菁红着眼睛叮嘱安怡,其实连太后和皇帝除了请叩真子卜算国运之外,还请她给几个皇子批了命,国运也好,皇储也好,每一件都是关系极大的事,轻易沾惹不得。
正文 第442章 狭路相逢
其实安怡觉得,吴菁和谢满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叩真子在出宫之后一定曾经清醒过并向他们传递了某种信息,但因为他们都不肯告诉她,她也就不多嘴。谢满棠曾经说过,好奇害死猫,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乱打听,对大家都有好处。
从安宅送过来的饭食正好给帮着料理的人食用,倒是给这边的管事省了不少事,安怡让人回家送信,叩真子没了,这里只剩下吴菁一个人,她必须要陪着吴菁,也算是尽弟子的孝心。
安保良和薛氏连夜赶过来,薛氏吞吞吐吐地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帮忙,其实就是担心这院子的主人是谢满棠,生怕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罢了。安怡随她去,两个做娘的,一个以为给了钱就是给了一切,一个却除了没有钱之外能给的全都给了。因此壹加壹算下来也就是全都有了。
叩真子自己没有徒弟和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吴菁和安怡,吴菁和安怡理所当然地要守灵,薛氏就把厨房里的活儿全部担了下来,把她二人照顾得仔细又周到。
天亮时,梁丰带着人送了棺材来,宫里赏了祭奠之物,此外再无下文。吴菁松了口气,如此就是她怎么办都可以,真要省心省力不少。然而灵棚搭起来后,还是有不少和谢满棠、安保良、安怡有来往的人闻讯赶来祭奠,安怡跪在叩真子灵前充当孝孙,把额头都磕青了。
吴菁拿了药膏给她搽,道:“你为你师叔祖做这些事是值得的,她可是帮了你大忙。”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答应过你师叔祖,要送她回去,因此我在京里留不得两日了。”
“能送师叔祖这一程我很愿意。”安怡有些难过:“可是师父你一个人怎么办?”
吴菁笑道:“师父已经习惯了啊,再说还有谭嫂。”
安怡试图留她:“太后只怕不会轻易放你走。”
“我明日会再入宫一趟。”吴菁并不太担心连太后,更担心陈知善:“你师兄还没有消息?”
安怡闷闷不乐:“的确是不见好几日了,我请柳七帮着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只是明日就是三日之期,若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怕陈家伯父、伯母会再找上门去闹。”
想到陈知善的性子,吴菁愁苦地皱起眉头:“不然我去见一见他的父母亲吧。”
安怡道:“我陪您一起去。”
吴菁摇头:“不必,他的父母亲对你有怨言,见了你定会情绪激动,难免做出没有理智的行为来,还是我去吧。”眼看着天色还早,前来祭奠的人过了最先那一头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人了,有此间的管事帮着,薛氏和安怡也能看顾过来,便让老焦套了车,独自往陈氏夫妇暂居的地方去。
安怡见叩真子灵前的香烛将要燃尽,便净了手去添,忽听管事进来道:“有客人来了。”
安怡忙站到一旁准备回礼,却见莫天安一身素服,神色严肃地走进来,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沉默地等他祭奠完毕再认真回礼。
莫天安袖手而立:“小安,能借一步说话吗?”
安怡很直接地回答:“不能。”
莫天安笑笑:“我是想告诉你,张婕妤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也许你很快就要如愿以偿了。”
“你觉得这样挺好玩吗?”安怡垂着头不愿给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莫天安平静地道:“不好玩。”
“那你还玩?莫不是疯了?”安怡正想这样回答他,从外匆匆而入的谢满棠已经先替她回答了。
谢满棠笑得虚伪又恶毒:“我不记得莫五公子和叩真子真人有任何来往,也记不得你和我有任何来往,更记不得你和安宅有任何来往。人家都是喜欢往喜庆的地方钻,你专挑丧家跑,莫非是想体验一把?”
莫天安平静地看着谢满棠,闲话一样地道:“我和你没有任何来往是真的,不认识叩真子也是真的,但安怡却是我永生堂的大股东,她的师叔祖过世,我怎么都该来这一趟。谢公爷若是没有这个肚量,就不该把这事儿揽过来办。你不觉得你在死者灵前赶走来祭奠她的人,是大不敬吗?郑王妃没有教过你?”
安怡的印象中,莫天安哪怕再生气,也从没有这样恶毒过,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谢满棠没有家教,这是想要找死?她紧张地看着谢满棠的神情,准备在他发飙要杀人之前迅速挤进去,一定不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
谢满棠却笑了起来:“莫五,我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你不觉得你把你的龌龊心思亮给死者看才是最大的不敬吗?你娘没教过你,想要偷东西的时候吃相一定要好看,不然吃下去也不消化吗?”
莫天安不理他,转过头来优雅地看着安怡笑:“小安,我那边有一味药丸就要断货了,你要不要抽空去把药配好?”顿了顿,“另外,我又收了一件钧窑,觉得可能是赝品,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去帮我鉴定一下?”
其实这话已经算是威胁了,如果她说她不肯,他是不是就要当着谢满棠说出她的秘密来?她若说肯,谢满棠一定不会原谅她了。安怡觉得所有的血都往上涌,她沉默地看着莫天安,平生第一次觉得他就像一只恶魔,她说错了,莫天安其实不是君子,而是之前都没有踏到他的底线。
“小安?你肯是不肯?”莫天安半是炫耀,半是威胁,半是悲凉,半是可笑地又重复了一遍。
“莫五你这个可怜虫。”谢满棠的目光从安怡脸上扫到莫天安脸上,十分难忍地朝莫天安走近了一步。
安怡太熟悉谢满棠这种表情了,才刚挤出一句:“别……”谢满棠已经气势汹汹地朝她吼道:“你闭嘴!”随即“噗”地一声闷响,莫天安被谢满棠一拳打得踉跄了两下,弓着腰抱住肚子缩在地上,黄豆大小的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却仍然保持着笑容,眉眼弯弯地看着安怡道:“小安,你看,他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你确定你没有选错?”
谢满棠黑着脸指向门:“安怡你出去!”
正文 第443章 念
安怡不肯走,一半出于心虚,一半出于害怕,既生怕莫天安为达目的会把她的秘密说出来吓跑了谢满棠,又生怕谢满棠会把莫天安给打死了。
谢满棠见她不肯走,便去揪住莫天安的衣领,要提着他往外走:“不要脸的小白脸儿,你有种就跟我出来。”
莫天安惨白着脸,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不肯动弹:“谢阿蛮,你有种,可也不过是欺负我病弱罢了。怎么样,打起我这种没力气还手的人来是不是格外的舒服啊?”
不是舒服,而是让人格外的膈应,谢满棠干脆冷冷地看着安怡一字一句地道:“你走不走?”
安怡清楚他的个性,知道他是真的被逼急了,自己再不听他的话只会激得他更生气,便惨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她真的注定不能和谢满棠在一起,那就这样吧。
可是两条腿真的好沉重,简直迈不开步子一样的,安怡吃力地走到薛氏暂居处,薛氏正带着几个仆妇拟定待客的菜单子,见她站在门外傻兮兮地看着自己,很没有精神地耷拉着两只肩膀,眼眶红红的包了两大滴眼泪在里面,不由得心疼得要死,忙把仆妇打发走了,上前去牵了安怡的手,低声哄道:“怎么啦?可是谁欺负你了?”
安怡把头靠在薛氏的肩膀上,无声地流泪,借口道:“我突然想起师叔祖了,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去得这么早呢?”
薛氏莞尔一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便哄孩子似的哄安怡:“我看你这段日子都有些恍惚,是太累了吧,就在这里歇歇,炕是才烧的,你摸,暖着呢。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娘守着你。”边说边把安怡的鞋子和绵衣脱了,拉了被子给她盖上。
安怡闭着眼睛装睡,睡到头都疼了。她想停下来,不让自己继续思考,可是脑子就像风车似地疯狂地转个不停,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头脸盖上了,果然是得到的越多害怕的就越多,之前的孤勇不过是因为没有再可以失去的。
“安怡,你出来!”恍惚中,她听到谢满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便一跃而起,忙着去穿鞋。
“你这孩子要做什么?”薛氏吓了一跳,匆忙要去阻拦她,安怡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找我有急事。”是死是活都来砍上这一刀吧。
薛氏也看到谢满棠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了,知道他是顾虑到自己不方便直接过来叫人,又见安怡急成这个样子,只能放她出去,追着把狐裘斗篷给安怡送了出去,把安怡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才不放心地和谢满棠道:“她最近累着了,那天入宫又给吓着了,您别见怪。”
一下子给安怡找了两个理由,还要谢满棠包容她。谢满棠和气地朝薛氏一笑:“您就放心吧,我找她只是有点小事,一会儿就说完了。”
薛氏本想让兰嫂跟着的,但看到谢满棠那和气中带了冷硬的神情,不敢多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谢满棠把人给领走了,就又找人去前头打听安怡进来之前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满棠推开书房的门,坦然自若地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安怡:“进来吧,没有外人,也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
没有外人,也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所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方便说了。安怡在门前呆立了片刻,破釜沉舟地走了进去,不等谢满棠开口就先在炭盆旁寻了个舒适的躺椅坐下来,破罐子破摔地道:“莫天安回去了?你没把他打死吧?”
谢满棠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安怡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一颗心乱跳到就快要跳不动了,笑容却越发得体:“方才可把我吓坏了。”
谢满棠仍然不说话,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安怡再也笑不出来,才垂下眼道:“他再不会来烦你了。你把之前和他说定的那几个药方子写给我,我这就使人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