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猜着这大概是她身负大罪,还刚杀了两条命的缘故,也不为难人家,安安静静地吃完就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把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再将稍后皇帝使人来问讯时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和该说的话过了几遍。
依着这世上之人的喜好,是不能接受一个女子能果断出手杀人的,哪怕那个人心怀不轨要她的命。所以这场人命官司不能是她处心积虑得来的结果,只能说是惊慌失措之下的误打误撞,再然后就往福气好上头推。
至于手上的镯子和那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更是提也不能提的,不然这阖宫的贵人都要不安生了。这样一个能自由出入宫廷的女子,居然身怀杀器,实在是居心叵测啊!什么,你说你无辜?那你为什么会带着这样可怕的东西?你怎么知道宫里头有人要害你?浑身是口也是说不清的。幸亏那针上淬的毒液只起麻醉作用,性烈而量少,很快就会消散得了无踪迹,哪怕是最好的仵作也查验不出来。
安怡细细盘点了一遍,确认自己从事发到求救并没有任何做得不妥的地方,遂放心地和衣躺在小床上养起了神。
将至天亮,马师曾来了。
马师曾待她还客气,温和地把事情经过问了一遍,也未说什么就又要走,安怡忍不住再问:“敢问总管,六殿下如何了?”
马师曾道:“平稳着的。”
没死就好。安怡又面含惊恐地颤声道:“那个人说,周老太医与陈院判都因为我的缘故而下狱了。”
马师曾笑笑:“圣上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言罢再不肯多说一个字,急匆匆地去了。
天亮,高尚仪又来了,抱歉地道:“小安,不是不管你,而是皇后娘娘昨日用了药也是出了些状况。”
安怡瞪大眼睛:“也是服了我才调整过的方子熬的药?”
高尚仪点点头:“幸亏周老太医去得及时,娘娘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
安怡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随即又笑了,六皇子的事若是孤立的,还可以说是她的错,如果加上一个来暗算想要她命的身份不明的太监,再加上梁皇后也出了事……两份方子全都出自她的手,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高尚仪目光微闪,轻声道:“周老太医本被牵连了的,因为皇后娘娘病急了急需他去,圣上这才把他放了出来……”
安怡一凛,不敢相信地看向高尚仪,高尚仪朝她轻轻点头:“你很快就能将功折罪了。”
也就是说,梁皇后遇到的风险是她在得知安怡遭遇到的凶险后自己决定的应对之策。太多的偶然加在一起,就成了必然,所有的箭头全都指向一个方向居心叵测的黄淑妃。只有她才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安怡忍不住想,那个莫名出现的太监,真的是黄淑妃派去要她命的吗?明明已经置她于死地,只需在六皇子的生死上下足功夫,便可以让她再不能翻身。而这个太监的出现,就像整个环环相扣的计划里一笔浓重的败笔,画蛇添足。
梧桐宫中,黄淑妃悠悠醒来,惬意地翻了个身。
甄姑姑听见声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帐外轻声道:“娘娘要起身了么?”
黄淑妃笑道:“起吧。如何了?”
甄姑姑知道她问的是六皇子有没有死掉,一边挂起帐子,一边轻轻摇头,小声道:“平稳着的,坤宁宫那一位倒是好些了。”
黄淑妃的脸突然阴沉下来,冷笑道:“命还挺硬的。”
有宫人匆匆入内,卷进的冷风险些将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烛火卷灭。甄姑姑训斥道:“惊惊慌慌的,成何体统?”
宫人凑上前去小声把昨夜有人妄图绞死安怡的事情说了:“……死掉的是咸安宫的养猫太监任福,都说他是想把人用绳子勒死,再伪装成畏罪自杀,以便浑水摸鱼、杀人灭口……马总管正在四处搜查,已经绑了二十多号人了,刑讯房泡鞭子的水都染红了……”
甄姑姑哪里有心情听下去,厉声打断她的话:“可有咱们的人卷进去?”
正文 第290章 娘娘恕罪
宫人一脸的忧色:“茶水太监喜宝是任福的干儿子,刚才他也被绑走了。他才喊了一声冤枉,就挨了一嘴巴,牙齿都掉了三颗……”
甄姑姑的心直往下沉,她自然清楚她和黄淑妃并没有动用任福这颗棋子,更不曾安排人去趁乱绞杀安怡,任福这个人出现得太蹊跷,与其说是来帮她们的忙,不如说是来添乱的。
黄淑妃已经闻声坐起来了,披散着头发沉着脸冷声道:“还有呢?”
宫人害怕地摇头。
“赶紧再探!”甄姑姑打发走人,忧虑地道:“娘娘,任福六年前曾在娘娘跟前伺候过。”
黄淑妃目呲欲裂,尖声道:“他伺候过的人可多了,又不止我一个!都要追查哪个谁伺候过谁,那么谁又干净得了?我倒要看他们怎么牵强附会?!”
甄姑姑忍了又忍,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她:“娘娘忘了?任福的家乡是飞龙关,他祖上还曾伺候过老将军,和咱们算是家乡人,又有一层主仆情分在里头。他最先在宫里是专门倒夜香的,娘娘听说了这层关系,特意给了他个体面轻松的活儿,他在娘娘跟前一共伺候了四年,直到后来他主动求去,咸安宫那边没有咱们的人,为了不断掉这层关系,娘娘时有赏赐,他亦常有回报……”
若是想要使人去做杀人灭口的肮脏事,还有什么人能比任福更合适呢?家乡人,主仆情分,知遇之恩,常来常往,又不在跟前伺候,并不扎眼……这个人挑得实在太合适了!甄姑姑想着都打了个寒颤。
马师曾有个恐怖的脑袋,不管多久远的事情,多细小的情节,只要过了他的眼,他就一定记得,所以他一定能想得起并查出这层关系来!想到即将面临的麻烦,黄淑妃失控地尖叫起来:“谁在害我?谁在害我?”
甄姑姑按住她:“娘娘,咱们不能自乱阵脚,您得好生护住肚子里的小皇子。”这才是最要紧的护身符。
黄淑妃吸了一口气,骄傲地仰起了头:“是,飞龙关还在打仗,我的娘家人还在为了大丰拼命流血,他们,都是嫉妒我,所以陷害我!”
甄姑姑笑了:“是,就是这样的。”
黄淑妃稳住了心神,思路也清晰起来:“这件事儿必然是有人插手捣鬼,你得去想办法查一查,瞧究竟是坤宁宫干的,还是钟粹宫干的?再然后,把该清理干净的赶紧清理干净,别留后患。”
甄姑姑一一应了,问道:“前头田均弹劾安保良的事儿,是否要等一等?”
“这个我要想一想。”黄淑妃扶着额头发愁,毕竟不止涉及到后宫,还涉及到飞龙关的形势布局。之前安排田均挑在安怡出事之际骤然发难,是为了里外应和,让皇帝彻底厌了安氏父女,更割断了安怡在太后面前求情的机会;现在事情有了变化,若是再挑在这时候发难,怎么看都有些刻意了,难保不会起到反作用。
甄姑姑看看天色,急道:“娘娘赶紧拿主意,立刻就要天亮了!”因着皇后和六皇子的事儿,皇帝昨夜睡得晚,今日早朝推迟了一个时辰,要拿主意就是趁现在,晚了田均把事儿揭出来,可就收不回来了!
宫人惊慌地奔进来:“娘娘,马总管带人来搜宫,说是咱们宫里头有人手脚不干净!”
情势紧迫,不能急功冒进,黄淑妃一咬牙,断然道:“立刻使人去告诉田均,稍缓,务必要拦住他。”
甄姑姑领命匆匆而去,黄淑妃示意一旁的其他心腹宫女替自己收拾打扮,倨傲地道:“走,本宫去会会马总管。”
马师曾带着那副百年不变的微笑,抱着拂尘站在院子正中,好像宫人们的呼号哭喊不过是戏台子上头演的大戏一样。见黄淑妃来了,小太监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他便转过身去,恭敬十足地给黄淑妃行礼问安:“老奴奉旨办公,扰了娘娘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黄淑妃很想顺着他的话头,很霸气地说上一句:“你的确罪该万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马总管辛苦了,奉旨办公呢,谁又敢说不是?怎么在这外头站着?到底是入了秋,早上可凉,进里头喝茶说话吧?”给旁边的心腹宫人使了个眼色,心腹宫人便上前去扶马师曾,同时不露声色地把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马师曾的袖笼子里。
马师曾笑得谄媚极了,却是半步不让:“娘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老奴大清早的扰了您的清净已是罪该万死,哪里还敢托大进去?给圣上办差,哪里就敢嫌凉嫌累了?”
黄淑妃这一生就没和人说过多少软话,更何论是对着马师曾这样的阉人?她自问之前说的话和行为已经软得很伤自尊了,马师曾却不给面子,就更让她觉得伤自尊,当即脸色就好看不起来,硬邦邦地道:“不知我这梧桐宫的宫人是犯了什么事?”
马师曾更服帖了:“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几个小崽子手脚不干净……娘娘不必管,老奴这里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一声凄厉的嚎哭从一旁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一个宫女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拼命大喊着:“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婢子冤枉!”
黄淑妃回头一瞧,倒霉的正是她身边一个得脸的宫人,脸色就更好看不起来:“如月犯了什么事?谁敢动她?”
“请娘娘恕罪。”马师曾冷厉地扫了一眼带来的人,众人得了暗示,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当场就将如月按翻在地,如月仗着自己平日得宠有脸,还在拼命挣扎:“娘娘,娘娘,娘娘,婢子冤枉……冤……”“枉”字尚未出口,已是被人抓住头发用力往地上撞了几下,瞬间头破血流,牙落唇肿,什么声息都没了。
梧桐宫中一片死寂,黄淑妃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面前,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不由气得浑身发抖,血红了眼睛指着马师曾恶声恶气地道:“你好得很……”
正文 第291章 戴罪
马师曾翻着死鱼眼,毕恭毕敬地:“娘娘恕罪。”
入宫这么多年,黄淑妃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皇后欺她,尚有说法,马师曾算什么啊?就是她上次做错了事,皇帝也不过是让她禁足而已。今日她若忍气吞声,明日就要被人任意糟践了。黄淑妃朝着马师曾的脸上就是一口唾沫。
“娘娘息怒!”甄姑姑从一旁扑过来,跪下去紧紧抱住黄淑妃的双脚,仰着头拼命朝她摇头,眼里满满都是哀求。
马师曾代表的是皇帝脸面,他便是做得再过分,也该是皇帝来收拾他,而不该是她动手去收拾马师曾。正如马师曾可以当着她的面折辱殴打她的心腹宫人,却要对她毕恭毕敬一样。更何况,此刻马师曾手里还握了她们的命门?
黄淑妃虽然骄傲任性暴躁,却并不傻,看到甄姑姑的眼神,就猜着事有蹊跷,不宜再纠缠,便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甄姑姑讨好地朝马师曾一笑,说了无数的好话,马师曾笑得和气极了:“甄姑姑不用担心,咱家知道的,娘娘怀着皇嗣,又记挂着边关的父兄,心神不宁也是有的。”
送走马师曾,甄姑姑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宫室,心里凉了一大截,那潜伏在暗处的对手,下了一招太狠的棋。本来只是一件大夫失误导致皇子病亡的偶然事件,现在却成了惊动全宫,掺入了阴谋、算计、谋杀的大事,弄得阖宫都不能安宁。
皇帝肯定是怀疑梧桐宫了,不然怎会让马师曾这样下梧桐宫的面子?是谁?这样大的手笔?一环扣一环的,她处理了田均的事再匆匆赶去收拾首尾,却不想马师曾手脚这样的快,已经把她的两个人关了起来。
若是这两个人反水或是熬不住刑罚,倒出梧桐宫来……甄姑姑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劫后余生的宫人心惊胆战地来传黄淑妃的话:“娘娘让姑姑赶紧进去呢。”
甄姑姑忙敛了心情快步入内,见黄淑妃坐在窗前神色落寞地发呆,忍不住一阵心疼,上前去宽她的心:“娘娘您别多想,婢子一路上来,其他宫里也是这么个情形,一样的人仰马翻。景仁宫里的宫人被关了大半,李修媛面都不敢露。钟粹宫和坤宁宫同样有宫人被带走,贵妃娘娘不是也没吭气?就是太后娘娘的宁寿宫中,也有几个被带走的。”
黄淑妃抚摸着小腹不说话,半晌才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田均那里已经说好了,”甄姑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就是之前帮咱们办事的有两个人也被关进去了。”
黄淑妃的美眸里闪出一股狠劲儿来:“让蔡家想办法弄死他们,平了这事儿!你告诉蔡家,我是为了应他们所请替老太师报仇才弄脏的手,我若是出事,他们也别想得了好!你再告诉张婕妤,她出的主意,该张家出力的时候也得出力才是。”
“是。”甄姑姑心里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低声劝道:“娘娘,现下还弄不清究竟是谁在后头捣鬼,设法平定此事后,咱们还是稳一阵子吧。”
黄淑妃百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且不说梧桐宫中何等的人仰马翻,安怡在高尚仪走后,很快就得了宣召,要她再次前往景仁宫六皇子处戴罪立功,跟着陈院判和了然和尚等人尽全力救治六皇子。
带路的宫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一路上扶着安怡,轻轻地把她被关起来后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要追责,胡太医说起当初他就说您下的药太重,六殿下受不住,没人听他的,是周老太医和陈院判、甘太医竭力推荐您的,又说您改方子那一日,正是周老太医和陈院判值日,本该由他二人瞧过了,再商议后才确定下方子。但他二人失职,竟然不看方子,也不叫底下人管。
圣上当时就让把他二人给拘了,但因着六殿下这里要用陈院判,太后娘娘做主,让陈院判将功折罪,只拘了周老太医,周老太医才进去就跌了一跤,跌得头破血流。若非皇后娘娘突然发病,又只有周老太医最熟悉情况,他老人家也不能被放出来。”
安怡道:“甘太医呢?”
宫人低眉顺眼地道:“甘太医是儿科圣手,六殿下那里离不得他,且,他职位不如陈院判高,资历不如周老太医老,那日他又不曾当值,六殿下病发,也是他最先点出病因的。即便是他之前有失误,也可将功抵过了。”
原来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就如同当初谢满棠安排“蔡太师事件”时一样的,对手也把这边的太医值班表安排琢磨透了,牵扯进来的都是和她关系好的,得了好处的则是与她交恶的。
再看甘太医,他是那天参与的四个人里唯一全身而退的。他兴许只是说了实话,再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却起了很关键的指证作用,所以他一定是知情者。不怪得当初吴菁告诉她,人心险恶,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没什么干净的,只要她出了名,他们就会联手把她踩下去,让她身败名裂,凄惨身死。
安怡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谢满棠,她如今面临的将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当然,如果没有谢满棠,她兴许并不能如此出名,并不能走入这金碧辉煌,杀机四伏的宫殿里。
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来:“安大夫,到了,太后娘娘现在里头镇着的,您不用忧心。”
“多谢您了。”安怡感激地一笑,试探道:“不知姑姑是哪个宫里的?日后若有机会……”
宫人摆手,含笑道:“很不必,婢子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您保重。”言罢低头敛袖退到一旁。
安怡转过头,踏着景仁宫宫人惊奇的目光缓步走入偏殿,一眼就瞧见了端坐于主位上的连太后,以及一旁伺立的江姑姑。不及细想,她的面上已经露出委屈又后怕,惭愧又感激的神色来,正是一副全身心信任感激连太后,又强忍委屈不声张,还为自己出了纰漏而羞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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