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沉默地点点头,接了热帕子盖在脸上,透着芳香的热气从毛孔里浸润进去,整个人便都有了精神:“六殿下如何了?”
如意笑道:“六殿下方才还使人来问过您呢。殿下醒来,服了药后又用了些碧粳米粥和开胃小菜,用得很不错。只是修媛娘娘不许殿下读书出门,殿下觉着有些无聊,便想请您过去陪他下下棋。”
六皇子渐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精力旺盛,稍微好一点就想出去玩耍或是看书写字,李修媛却是被吓惨了,整日拘着他不许他出门玩耍,更不许他看书写字,非得他卧床静养。
六皇子既烦躁又无聊,少不得折腾身边的宫人,或是非要人吹笛抚琴,或是要人陪他下棋讲古,宫人哪儿知道这个啊,当真是苦不堪言。不知是谁生出的主意,祸水东引到了安怡头上。安怡偏还不怕这个,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棋友,六皇子但凡无聊就要找她。
这也是做寻常了的,安怡略微收拾一下便去了景仁宫。十岁的六皇子正歪靠在榻前,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挂着的倒挂雀瞧,金姑姑含笑提醒道:“安大夫来了。”
六皇子飞快地转过头来,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道:“安怡,你去了哪里?”
安怡并不害怕他,微笑着走过去给他扶脉:“昨夜伺候皇后娘娘,下半夜才睡的觉,我太困了,就歇了会儿。”
六皇子皱着眉:“你说过我睡醒来就能见着你的。”语气里颇有几分委屈。
六皇子的脉象不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安怡放心地松了手,耐心地哄他:“殿下这不是就见着我了吗?您要下棋还是要听我读书?”
“要你敷衍我!”六皇子噘着嘴瞪着她,安怡好脾气地看着他笑,不一会儿,六皇子败下阵来,很大度地道:“好吧,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奏笛真是不错的……”不等其他人提醒,就又改了主意:“不好,边关战事紧急,皇后娘娘身体又不安康,读书,这宫里也没什么有趣的好书,咱们还是下棋吧。”
棋局过半,六皇子眼看着自己要输了,急得抓耳挠腮的:“你走的是野路子!谁让你这么下的啊!不兴这样下的。”
安怡但笑不语,六皇子就红了脸,小声道:“谁教的你?真是不错,比江学士教得好。”
“胡说八道!你怎能背后议论先生,说先生教得不好?分明是你学得不用心。”李修媛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一边训斥六皇子,一边警惕地看着安怡,一副生怕安怡跑去外头传说六皇子不懂尊师重道的模样。
安怡笑容不变,垂手立起:“给娘娘问安。”
六皇子厌烦地把棋局打乱,倒下去背对着李修媛:“我困了。”
“你这孩子!可见真是病得糊涂了。”李修媛转眸看向安怡:“小安大夫,您瞧……”
安怡识趣的告退,六皇子背对着李修媛朝她挤眼睛,眼里满是抱歉和暖暖的笑意。安怡心里一暖,也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六皇子抿唇一笑,收回目光,再将手捂住耳朵,表示不想听李修媛唠叨。
安怡想起有些日子没去宁寿宫了,正该往宁寿宫去一趟,好向江姑姑打听一下飞龙关那边的消息。谢满棠的人时有悄悄传来金鱼巷的消息,让她知道家中一切安好,但安保良和谢满棠本人的消息却是半点全无。这些消息,宁寿宫知道的远比坤宁宫知道的多。
江姑姑和连太后见着安怡都很高兴,问过梁皇后和六皇子的情况后,连太后的心情不是太好,将手轻轻敲打了座椅扶手片刻,问道:“黄淑妃最近如何?”
刘太监躬身回答:“淑妃娘娘近来并不太外出,成日只在梧桐宫内养胎安身。”
连太后又问:“她可否去坤宁宫给皇后问过安,赔过礼?”
刘太监又答:“去过,但皇后娘娘恰好昏睡着,未曾召见……”
连太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趁着二人对话,安怡轻轻扯了扯江姑姑的袖子,江姑姑会意,牵着她往角落里去:“怎么了?”
安怡大大方方地道:“边关紧急,我很是担心家父的情况,棠国公也是有些日子没听说他的消息了,不知他那起命案现下处理得如何了?”
谢满棠离京前去飞龙关乃是隐秘,对外宣称的还是他被禁足府中,所以安怡也不能问得太明白。
江姑姑却是明白的,微笑着道:“圣上是少见的明主,飞龙关的事早有部署,不至于叫宵小得逞。安县令一切安好,至于棠国公么,外头是闹得有些厉害,都说圣上包庇他,非要叫他出面受审呢。这事儿,交给了顺天府的刘嵩来查断。你若想知道详细的,稍后郑王妃要入宫拜会太后,你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江姑姑的语气和神情多有了然后的调侃意味在里头,安怡厚脸皮的装作听不懂,只道:“刘知府是个公正的人,向来明察秋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刘嵩是皇帝的总角之交,铁当当的心腹,其人能力极强,皇帝把这事儿教给他去处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江姑姑言犹未尽,继续道:“是啊,为了查勘这事儿,圣上新近又提拔了一位叫做刘有润的大人,让他从工部去了刑部帮着勘探此事。”
刘有润,呵,安怡笑了起来:“这是家父的好友呢。”看来刘秀才算是从蔡太师的危机中平安脱身了,想必他在打倒黄氏一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吧?
江姑姑笑而不语,故意问她:“郑王妃立刻就要来了,你留是不留呢?”
正文 第285章 阿蛮
安怡顾左右而他:“还没给太后娘娘诊平安脉呢。”她老早就想见见这位郑王妃了,但郑王妃因为眼盲,很少入宫,偶尔来一两次,她又恰好不在。谢满棠早就告诉她,郑王妃要入宫,让她多多关照,但她等了这许久才见着人,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江姑姑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一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因宫中太多规矩,哪怕都知道谢满棠与安怡之间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在未能正式定下之前也是不好随意乱说的。
没多会儿,果然宫人进来道:“郑王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快宣!”连太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与郑王的生母并无冤仇,因为郑王遭了韦庶人暗算早夭冤死的缘故,对郑王妃多了那么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谢满棠争气,郑王妃为人正派实在坚韧,这对母子就更多得她几分高看。
安怡立在连太后身后,认真打量着被宫人从外头扶进来的郑王妃。郑王妃的年纪应当不到五十,头发却已斑白,双目黯淡无光,面上带着得体温婉的微笑,走路、行礼、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看得出教养很好。
但安怡却知道,郑王妃的娘家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当初之所以会成为尊贵的皇子正妻,乃是凭着出众的美貌。韦庶人为了打压诸皇子,便想方设法地给皇子们配出身不高的妻室。可是要做皇子正妻,既然出身不高,那总得有突出的才能或是品行美貌才能说得过去,不然太不像话。
郑王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凭借着出众的美貌和品行成了皇子妃。其后守寡的岁月里,娘家式微,不能伸以援手,导致母子二人过得极其艰难,她却凭借着好品行将谢满棠拉扯教养成人,再有了今日的风光。这样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
安怡正在沉思间,连太后已然道:“小安,快去把郑王妃扶过来坐。”
她和谢满棠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吗?不知道连太后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安怡心虚地看向连太后,却不能从连太后的面上看出任何端倪,便定了定神,只当这就是一次寻常的事件,毕竟连太后从前也挺爱让她去扶那些入宫觐见的年老贵妇。
郑王妃稳稳当当地由着安怡引至座前坐下,和气地冲安怡点点头:“有劳姑娘。”
江姑姑笑着道:“王妃还没见过小安吧,她就是上次太后娘娘说了要给你看眼睛的那位姑娘。”
郑王妃安静地听完,先朝着连太后的方向欠欠身,恭敬感激地道:“让母后挂心了。”再转头朝着安怡微笑:“小安大夫是吧?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今日才见着。”
“给王妃请安。”安怡忍不住的有些娇羞了,更忍不住地好奇,谢满棠是否在郑王妃面前提起过她?是怎么说的?郑王妃对此又是什么态度?但仔细想想谢某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就又稳重了。
以二人现在的情形,旁人看来定是觉着门不当户不对,绝不般配的。只要是正常的父母亲,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嫁娶得当,所以谢满棠在事情没有把握之前,肯定会对郑王妃严防死守,半点不漏口风。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只需要照顾好郑王妃,做好自己,就行了。
想通了,安怡的言谈举止一如既往的自然大方得体,也不刻意讨好表现,也不缩头缩脑装害羞。
郑王妃和连太后对答了几句后,连太后笑道:“你难得进宫,这次就且留几日,陪我说说话,省得外头乱嚷嚷的,叫他们成日去扰得你不得清净。”
其实是谢满棠不在家,成日总有人以各种理由去骚扰郑王妃,皇帝让连太后把郑王妃召入宫中,也有个免除谢满棠后顾之忧的意思在里头。郑王妃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道:“给母后添麻烦了。”
连太后待她很是亲切:“客气什么?听阿蛮说你不肯看大夫,只说是好不起了,不肯浪费精力,他怎么劝都不肯听,这次可不许你不听话,让安怡给你看看,她的针灸术实在好极了。”
阿蛮?阿蛮是谁?难道是谢妖人的乳名?安怡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见郑王妃用一种宠溺而骄傲的语气道:“阿蛮那个孩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不成家就是不成家,儿媳给他找的,他不肯,问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儿媳好去给他聘来,他也不说。”叹了口气,忧愁地道:“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怡就又略带心虚地垂了眼。
忽听郑王妃迟疑着道:“儿媳就想,他被儿媳宠坏了,自小性子就坏得没办法,不肯听儿媳的,总要听太后和圣上的吧?”
要赐婚吗?安怡的掌心里浸出一层冷汗,控制不住地抬眼去看连太后。连太后微笑着:“那孩子性子倔强得和驴子似的,我也问过他,没个准话。要不,你觉得谁家的姑娘好,我下旨……”
郑王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母后美意,但我自己养的孽障自己知道,他若不肯,就是不肯,没得害了人家姑娘,弄得一家子鸡犬不宁的,倒是辜负了母后的一片慈心了。儿媳是想请托母后,若是见着他,劝一劝他,您的话,他总是要多听几分的。”
多亏谢某人的坏脾气,安怡就又跟着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患得患失的,真不像自己了。
连太后自来是个不爱瞎操心的性子,郑王妃不乐意,她也就不多事,陪着郑王妃闲聊了片刻,听宫人来报郑王妃居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便叫安怡:“小安你送王妃去歇息,给她看一下,若是需要行针,叫底下人伺候就好了。”
安怡领命,扶着郑王妃往东边配殿里去。郑王妃不紧不慢地走着,细细估算着安怡的步伐大小是否一致,再听她行动间并无环佩相击之声,语气始终不紧不慢,谈吐文雅得体,便笑道:“小安大夫是个文雅之人,不愧才女之名。”略顿了顿,冷不丁道:“你是我家阿蛮引荐护送入京的,也算是认识他,你觉着我家阿蛮性子可坏?”
正文 第286章 赏花
当娘的问一个姑娘家,你觉得我家儿子怎么样啊?在风气并不开放的京城,往往意味着很深的含义。也是呢,作为一个很关心儿子终身大事的母亲,又怎会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谢满棠与她多次接触,又在蔡太师事件中高调护她,关于二人的传言当然不会太少,郑王妃肯定会多少听说一些。
但这样直接的询问,还是让人措手不及,安怡沉默片刻才委婉道:“谢大人的性子很果断,人也极能干。”
果断,其实就是说一不二,再往下引申了去,就是说这个很霸道。郑王妃忍不住笑了:“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臭得很,我常担心,将来人家姑娘怎么受得了他。”
名不正言不顺,且郑王妃态度不明,安怡当然不会上赶着去故作熟稔地接话,便只含着笑低着头静静听着,小心地扶着郑王妃绕开有青苔或是不平的地方。
郑王妃并未说太多,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疾病上:“我这个是积年的老毛病,其实年初小安大夫治好太后的病后,阿蛮就说要请你入府给我诊治,看能不能治好。我没答应,不是不信小安你的医术,而是我自己知道我这个病是看不好的。
自他成年有了出息之后,不知寻了多少大夫给我瞧,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挨个儿都鼓捣过了,都是没有办法,倒叫我成日患得患失的,每换一个大夫就先高兴一回,接着就要难过一回,吃够了苦头,那日子没法儿过,所以我就没答应他。今日太后娘娘既然提起了,也不好辜负娘娘的美意,但你也别为难,我不怪你。”
“王妃自是极豁达的,但若是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弃。”安怡最喜欢的就是这样通情达理的病人,最怕的就是类似于李修媛那种“我把病人交给你,你就要负全责,医不好、好得慢就都是你的错,我找你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人。
二人说笑着入了东配殿,早有郑王妃带进宫来的贴身侍女过来殷勤伺候着,安怡将郑王妃扶了坐在窗下明亮处,替她细细看了一回,又仔细问了病因,慎重地道:“我个人觉着完全复明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若是长期针灸加上用药调理,或许能让您勉强看清人影。了然大师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可以让他也来瞧瞧,再请了陈院判一道,便可得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郑王妃大概是失望太多次了,并不太当真,只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且试一试吧。就当是感谢太后慈心,全了阿蛮的孝心。”
安怡便道:“那我这就去回禀了太后娘娘,安排下去。”并不久留,得体地告辞离去。
郑王妃听不见安怡的脚步声了,方同近身侍女道:“甘草,你瞧见这位小安大夫了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甘草微笑道:“小安大夫是个美人儿,长相很干净,肌肤雪白,身形高挑窈窕,举止文雅,并不像是边关长大的行医之人,倒和那些公卿世家的小姐们一样的进退有度,行止大方。”
郑王妃便不再说话,神色凝重地垂着眼静想心事。
安怡将郑王妃的情况说了,连太后爽快地吩咐刘太监:“那个了然和尚,我记得当初也曾给我瞧过病?好像是真不错的,你去尽早把这事儿安排好。”
见天色不早,安怡告了退,朝着坤宁宫而去。半途瞧见张婕妤带着两个宫人站在一株木芙蓉前装模作样地赏花,干脆利落地转个身,想绕另一条路走,张婕妤却容不得她就此走掉,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安大夫!”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赶了上来,笑眯眯地道:“真是巧啊。我正同她们说起,我看到这木芙蓉就想起小安大夫你了,不成想,竟然就碰上了你。”
“呵呵……”安怡干笑了一声,恭敬地行礼问安:“婕妤娘娘真是太抬举安怡了,分明是娘娘人比花娇。”
张婕妤掩口而笑:“小安你最会说话。难怪得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喜欢你。”娇媚地眨了眨眼睛:“难得碰上,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里坐着喝杯茶,说说话?”
安怡满脸的遗憾:“呀,真是太不巧了!皇后娘娘该行针了,还要再去看看六殿下……”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老早就想去看你,但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又怕扰了皇后娘娘清净,实在不敢去。”张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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