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只有掌柜一人见过幕后悬赏之人。”
“江湖上但凡假借他人之手而悬赏人头者,必有不可为人知的难言之隐,恐遭身份泄露,这些人进出客栈通常都会乔装打扮。因此即便是客栈掌柜,也不一定真的见过悬赏人真容。”
苏寒山费解。
心想这些以杀人为生的江湖客还真是奇怪,在一切茫然未知的前提下去接赏金令,如若目标是太玄境或化凡境的强者,岂不枉送性命?
似是瞧出苏寒山所想,任平生解释说道:“当然,常混迹于八方客栈的江湖人,自然也了解赏金的价格大致对应着怎样的目标,这是默认的行情。不至于出现武道三重境修为的杀手盲目刺杀武道六重修为目标的荒唐情况。”
苏寒山点了点头,露出些许担忧说道:“如果连客栈掌柜也没有见过幕后悬赏人真实面容,我们即便到了咸阳古道,也无从查起!”
任平生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情。”
一直沉默的大理寺卿陈天官,嘴角噙着苏寒山从未见过的阴森笑容:“你见过那人?”
任平生说道:“是的。”
苏寒山与陈天官对视。
两人眼中难掩惊喜。
只听任平生说道:“我很怕死,怕死了以后无人照顾我的公主,所以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尤其在接赏金令的时候。”
“我会在八方客栈逗留十数日,观察每日进出客栈的陌生人以及新出现在赏金榜上的买卖,甚至会跟踪那么几个人。然后根据多年累积的经验去判断价值千两白银的买卖出自谁手,万两的人头又是谁悬。”
“直到有一天,悬赏殿下人头的买卖出现在八方客栈,我遇到了个人。”
苏寒山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人?”
任平生说道:“神秘的人。”
苏寒山问道:“不见真容?”
任平生说道:“不见真容,也没听过声音,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陈天官笑道:“可你还是记住了那个人,他一定有些能够轻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特点。”
任平生说道:“是的,她的特点是味道。我看不见她的面容,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殊香气,我能够断定那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且不凡的女人。”
苏寒山问道:“那是怎样的香气?”
任平生若有所思:“有富贵之气,有淡淡菊香,有几分杀气,还有几缕书香……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无法描述。但若再遇见,我能一眼识出。”
第八章 爱情鸟飞走了()
任平生的此番交代,无疑让迷失方向的苏寒山与陈天官重新看到了出路及希望。很明显,幕后黑手能够将悬赏九殿下人头之事交付予那位浑身散发着特别香味的女子,足以证明对此人的信任,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一旦那人现身,只要顺藤摸瓜,揭开真相便指日可待。
苏寒山策马缓行,微微低头,躲过不安分朝道路伸延生长的嫩芽树枝,笑道:“若没有今晨事,任大哥恐怕不知要瞒到几时呢……”
任平生抱拳说道:“望殿下恕罪。”
苏寒山说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任大哥莫要当真。何况江湖客不问庙堂事乃是常情,换做我也会如此抉择。”
任平生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
苏寒山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陈天官忽然笑道:“当然是继续赶路。”
任平生费解:“赶路?”
他面露狐疑,心想既然知晓幕后者特征,只要设法逼迫对手现身,所有疑问皆迎刃而解,真相大白。如此毫无作为,莫非还等着真凶主动送门不成?
陈天官从袖中取出绢帕,拭了拭额头:“不然呢,难道是在游历江湖?”
苏寒山无奈摇头。
是啊,普天之下除了自己与父皇知情,又有谁能猜到这位大理寺卿此行兴师动众,弄得朝尽皆知,其目的真的就只是游历江湖!
然后顺带查案。
按照陈天官所述,由始至终,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从天都去往咸阳古道。
只需抵达八方客栈。
陈天官料定,那位幕后者无从了解大理寺所掌握的线索与证据,又见九皇子亲自动身,必然会产生疑虑,导致乱了分寸,最后为求心安而遣人秘密重返八方客栈,监视着他们的举动,或许在关键时刻,还能够出手掩盖毁灭些许被遗漏的重要证据。
这种犯罪的心理,如同杀人犯往往都会在杀人作案之后悄然回到现场一样。
事实上,苏寒山至今尚不能理解这种心理,毕竟他没有类似经历。不过出于对大理寺的信任,还是配合着走了这一遭。
权当江湖游历。
反正本就是江湖游历……
林间道路,偶然听到与车队极不和谐的马蹄声渐近,苏寒山好奇转过头望去,忽觉凉风扑面,见有一骑快马刹那从身旁纵驰而过。
平肩的瞬间,他与那人遥相对视。
头戴书生冠,身着儒生服,背后负着黑白两柄长剑。
那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从苏寒山身旁驶过,只是极为短暂的瞧了他一眼,紧接着视线便落在悬挂于马背的墨子春秋上。
没有任何征兆,那名男子陡然纵身跃起,如狮子搏兔探出手掌朝苏寒山抓落。
风驰电掣。
整个车队都在慢慢悠悠,领略着万物复苏的沿途风景,哪里会料到遭此无妄之灾?因此连同陈天官与任平生在内,所有随行者皆是毫无防备,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落在苏寒山身上。
好在九皇子今非昔比。
隐约踏入武道四重小宗师境界的他忽见危机欺近,来不及思索便下意识抬起手臂,真气灌注,迎着正面偷袭的那人拍了一掌。
预想中的两掌相击没有出现。
原来那突然发难的男子真实目标并非苏寒山,而是悬挂马背的墨子春秋剑。因此当苏寒山出手之际,那人已握着春秋剑柄,用肩头硬生生扛了苏寒山一掌,而后借力倒射飞回,极其精准地落在马背上。
苏寒山猛然勒紧缰绳,车队随之停了下来。
大理寺卿陈天官神色凌厉眯了眯眼,连同顾长亭在内随行护众纷纷打马涌至,亮出刀剑,呈一字排开。
知书知画从驾车的位置站起。
黄裳儿秦舞阳撩起车帘走出,像个乖乖女般负手站在两人中间,扑闪着明眸看着那人。
唯独时节雨和自家牧童,以及楼拜月原地不动,事不关己的模样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恶战。
“好剑。”
“墨子辞世,春秋之始。自我西蜀铁骑踹开鲁国国门后,此剑随着铸剑大师墨子身陨而辗转江湖数十载,致使十六剑宗寻找多年不见下落,没想到竟在此处遇着,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位儒服戴冠而立之年的男子双眼放光极其贪婪地盯着墨子春秋赞不绝口,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剑拔弩张的紧迫氛围。
仿佛在他眼中,只有手中那把剑。
被无情忽视的苏寒山当然不会介意对方的态度,他比较惊讶的是,这人明明挨了自己一掌,如今看来,似与蚊虫叮咬无异,竟毫发未损。
虽说方才情急之下只用了三成力,却也绝非普通武道修行者能够承受。苏寒山初步估计,此人修为至少在证虚境之上,否则断不会如此托大。
苏寒山抱拳说道:“那是我的剑。”
儒服戴冠的男子瞥了瞥面前阵容,似是才察觉车队之中有数名武道五重证虚境的大宗师与一位武道六重太玄境修为的高手坐镇,于是挤出笑容:“小兄弟,这剑顺来的吧?”
苏寒山静静看着对方,不语。
“要么就是抢来的。”
苏寒山仍旧不语。
“肯定是捡来的,对不对?呐,不是师叔说你,捡来的东西怎么能私自据为己有?作为当世俊彦,就不能发扬些拾金不昧的精神?”
苏寒山微楞,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江湖中人打照面,都是开口就自称师叔的么?也太不知廉耻了些……
他无奈说道:“实不相瞒,是我重金所买。”
儒服戴冠的男子略微失望,自言自语道:“这样啊……”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灵光乍现又道:“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不若将这柄墨子春秋赠送予师叔,彼此结个善缘如何?”
苏寒山愕然。
他算是看清对方面目,这西蜀剑客摆明是个斯文强盗!
实在不愿继续耗费时间,苏寒山斩钉截铁:“前辈也知此剑不凡,又岂能随意拱手相让他人?何况我与前辈素不相识。”
那人深深叹息,露出难以割舍痛定思痛般的神情,他随手解下背负的黑白双剑:“师叔用这鸾凤剑与你交换。”
话音刚落,清丽啸鸣回荡山道,只见黑白两道奇光从剑鞘冲射而出,化作两只灵鸟彼此相偎朝远方逃遁飞去。
那人气急败坏,遥指着整日只知温存缠绵死活不肯出鞘让人忍无可忍的鸾凤灵鸟:“师叔忍你们二十七次了……”
随手将墨子春秋丢给苏寒山,纵身追鸟而去。
第九章 山道孤寒,院落红衣()
苏寒山无从知晓所谓忍你二十七次包含的精彩故事,也无法理解那自称师叔的男子与鸾凤剑斩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他望着视线里逐渐化作黑点消失的那道身影,无奈苦笑摇了摇头。心想江湖奇人多,原来怪人也不少。
他收回视线,又转头望向耳畔传来声音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同样有位劲衣负剑的男子策马而来,渐渐清晰的模样明显要年轻许多,苏寒山粗略估计,该与四哥年龄相仿。
那人一声长吁,勒马而止,极目远眺师叔离开的方向,而后冲着苏寒山抱了抱拳。
这是西蜀剑宗执剑礼。与江湖通用北燕武者抱拳礼不同,西蜀剑宗执剑礼右手握拳,左手并指覆于其上,极为讲究。
“在下蜀山叶孤寒,方才那位是门中剑痴小师叔,名唤司徒寂落,素来不拘一格。若有得罪公子及诸位之处,还望海涵。”
苏寒山微露讶异。
他曾听闻过叶孤寒的名字。
百晓生著百兵鉴,上阕三十三位证虚境大宗师高手的兵器,如今随行车队里就有包括舞轻罗在内的五件。其中楼拜月手中长安月排行第六,算是位次最高。
却仍不及位列第四的晓寒剑。
叶孤寒的晓寒剑。
而今此人就在眼前。
手提着墨子春秋的苏寒山抱拳说道:“叶少侠言重了。”
叶孤寒收礼,调整缰绳安抚躁动的马儿:“瞧公子赶路方向,莫非也是去旧西楚八千尺剑壁?”
苏寒山说道:“中途办些事,然后再另行转道去还剑湖见识一番。”
其实此刻苏唐九皇子内心微起波澜,心想也不知那还剑湖究竟出现了什么利器神兵,竟能吸引西蜀剑宗之人不远千里而来。
估算着与众位师叔约定汇合的时间,叶孤寒不再耽搁,执剑礼说道:“既如此,叶某就不耽搁诸位了,咱们还剑湖见。”
苏寒山回礼,点了点头。
叶孤寒的目光在锦衣胖子陈天官与任平生几人身上稍作停留,似是在揣测苏寒山的身份,数息后打马离去。
警戒撤除。
周围随行大理寺众收起兵器,陈天官双腿轻夹马腹,率领车队重新启程:“殿下听闻过此人?”
任平生看着苏寒山。
苏寒山解释道:“百晓生著百兵鉴问世时,北归刚好路过扬州城。”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眯了眯眼远眺那道消失在山川里的背影,叹息说道:“此人来历可不凡啊!”
苏寒山好奇望向陈天官。
先天肾虚的胖子拭了拭汗:“江湖里近些年流传着几句话,说北燕有个沈遗风,西蜀有个叶留仙,这位叶留仙便是晓寒剑同父同母的姐姐。”
南朝太子爷李天下念念不忘的叶留仙之名,苏寒山倒是并不陌生。与北燕沈遗风、江东南姑射、凌云阁律香川齐名,可谓是江湖年轻一代的翘楚与传奇。
可苏寒山也清楚,仅凭这点,并不足以让陈天官赞叹叶孤寒的身份来历,于是问道:“他们的父母是……”
陈天官说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叶孤寒的父母正是江湖人称天下名剑共主的叶小桃夫妇。”
苏寒山震惊不已。
桃花剑叶小桃,碧海剑玉潮声,这夫妇二人号称天下名剑共主。在老剑神黄梅八千尺剑壁一战而跌境后的春秋江湖甲子年里,理所应当扛起了剑道大旗。相比之下,作为晚辈的新晋剑神东海凌霄城上官剑秋与南阳剑首诸葛青衫就显得稍稍逊之。
而蜀山剑宗又是西蜀十六剑宗之首,相当于苏唐国教截天教。叶小桃夫妇虽说并不执掌蜀山,却是名副其实的掌门师兄,地位超然。
如此算来,说叶孤寒就是西蜀的凤栖梧也不为过。
想起截天教那位体内流淌着神凰血脉的家伙,苏寒山不由感慨:“同为天之骄子,品性的差距也太大了些。”
……
三日后的黄昏,晚霞将天边云烧出了窟窿。
风波阜那片开满鲜花山环水绕的僻静院落里,此时来了几位陌生人,陌生的女人。
为首的那位穿着红衣。
即使穆子归的双眼无法视物,她依然能够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是位美人,真正倾城倾国的那种美人。
因为她的嗅觉很好,她闻到了舒心的淡香。因为她的听觉更好,她从贸然到访的脚步声里听到了强烈的自我约束。
这种约束像是怜惜。无论对于院落里的花儿,还是体弱多病又眼盲的自己。总之穆子归认为,心灵美丽的女人,她的样貌一定也非常美丽。
她拄着竹杖,站在门前,对访客报以最自信的微笑说道:“你们也是他的朋友吧?”
她口中的他,当然是指她的男人。
她只有一个男人,那个人叫任平生。
为首的红衣女感到有些讶异:“你不惧我?”
穆子归笑道:“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怕呢?”
红衣女又道:“我可没说是任平生的朋友,兴许是敌人也不一定。你知道,人在江湖,多多少少总归都会有些敌人的。”
穆子归摇了摇头,笑道:“可你们却不是。”
红衣女说道:“你就如此确定?我的手里,可握着剑,杀人的剑。”
穆子归坚定不移地说道:“他的朋友是不会杀我的。”
红衣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良久之后,轻声叹息:“真是个聪明到近乎愚蠢的女人!也不知那任平生哪里修来的福气……”
穆子归掩面而笑。
红衣女说道:“跟我走吧,这里并不安全。”
穆子归没有犹豫,转过身朝屋子里走去。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拄着竹杖,背着包袱走了出来。
红衣女身后紧跟的三名侍女连忙上前,或是接过包袱,或是搀扶。
而她自己,则转身头前带路。
耳畔忽然响起穆子归的声音:“其实你是那位苏公子的朋友,是吗?”
红衣女顿然怔住。
穆子归脸上的笑容更自信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红衣呀……”
红佛衣愕然转身。
第十章 剑壁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