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苏寒山并未阻拦,也没有任何行动。
直到次日清晨。
天空碧蓝如洗,远山在清晨的阳光里由青灰变为绽绿,泉水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扑面而来风的气息芬芳无比。
苏寒山举目望去,见五色缤纷的鲜花开在山坡上,温柔且宁静地拥抱着一户人家。
院子里也栽种着花,无论春夏秋冬都盛开的花。
苏寒山与黄裳儿走了进来,还有默默跟在身后的大理寺卿陈天官。
他们的脚步很轻,生恐不经意踩了那些花儿。可即便如此,还是惊动了屋子里以杀人为职业警惕之极的任平生。
任平生出现在门口。
竹杖,芒鞋。
只不过他的竹杖露出几寸锋芒,那是藏于竹中的细剑。
任平生守在门口,保持着警戒且随时都会出手的姿态,冷漠地盯着苏寒山。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任凭北燕镇妖塔那位举世无敌的老匹夫来了,也休想跃过他伤害屋子里的人儿一样。
坚决,无惧。
苏寒山并无恶意,此番前来只是想见识见识任平生的那位红颜知己。他很好奇,很想知道被藏于风波阜这种偏僻小城镇的娘子,究竟拥有怎样的魅力,能让任平生如此珍惜。
苏寒山正欲开口解释,恰好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了声音,是温柔而妩媚的声音,也是少女的声音。
那声音轻柔,又充满着无法描述的激动与欢喜:“是你的朋友来了吗?”
声音入耳的那刻,任平生的眼睛里警惕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情与乞求。竹中剑归鞘,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苏寒山答道:“是的,他们要来看我美丽的公主呢。”
苏寒山有些愕然地看着任平生。
在他眼里,身为专业杀手的任平生一直都是那种不苟言笑冷酷至极的人,事实上一路同行也验证了他的观点。可万不曾想到,身前这位杀手竟还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竟还会说如此肉麻的蜜语。
这让他非常不解。
他愈发好奇,于是配合着说道:“冒昧叨扰,不知是否欢迎?”
任平生与苏寒山对视了眼,温柔地说道:“欢迎之至。”
他们走了进去。
客厅里有许多鲜花,还有许多各式各样制作精巧的木偶玩具。侧角处有扇小门,门上垂着竹帘。
那位‘公主’的声音又从门里传来:“是三位朋友吗?看来还有个漂亮妹妹……”
苏寒山好奇心不免又重。
她居然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甚至还能从脚步声里判断出男女。
他正幻想着那位‘公主’的容貌,然后便见到了真身。
他终于看见了穆子归。
是的,陈天官所查到的信息里,任平生的红颜知己就叫穆子归。
子归拄着竹杖撩帘走了出来。
苏寒山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手,白得几近透明的手。然后是细而纤弱的手臂,就像是个孩子。
接着是那双眼睛,子归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却灰蒙蒙的全无光彩。最后是那张脸,令人瞧了一眼便难以忘怀的脸。
那并不是丑陋,也没有残缺。那张脸儿犹如并不精湛的画师在洁白无双的画底不小心翻到了红色的墨汁,因而留下一片胎红。
苏寒山完全怔住。
原来这个让任平生视若珍宝金屋藏娇的美人,不但天生脸面胎红病体,而且还是个瞎子。
看着那张脸上洋溢的欢乐与自信,仿佛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在偷偷仰慕着自己美丽容貌的自信,苏寒山开始有些明白任平生的谎言。
他知道任平生一定编织构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在谎言里,他们都是他的朋友。而她,则是天生丽质如这些鲜花一般的美人,所以她才能笑的那么欢乐与自信。
穆子归出现在三人面前的那刻,任平生显得极为紧张。
他不能开口说话去提醒苏寒山,可又恐这似乎来者不善的三人开口便打破了他耗尽心血编织的美丽谎言,故而只能乞求地看着他们。
苏寒山点了点头。
陈天官无声叹息。
黄裳儿却猛然呀了一声。
任平生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他竹中剑再度出鞘数寸,如果他听到任何一个足以伤害到他的公主的字眼,他会毫不犹豫一剑杀了秦舞阳。
黄裳儿蹦蹦跳跳到了穆子归身旁,握着她苍白的手:“好漂亮的姐姐!任大哥金屋藏娇,竟然瞒着我们,难道还怕被我苏哥哥夺了去?”
苏寒山笑道:“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黄裳儿哼了声说道:“谅你也不敢!那红衣舞阳暂且忍了,苏哥哥若再敢拈花惹草,我就求任大哥一剑结果了你!”
第六章 是那个丑姐姐()
屋子里苏寒山与秦舞阳的对话彻底让任平生松了口气,杀意渐散,竹中剑无声归鞘。
反观穆子归的脸上,笑容却是更明亮了。
她握着舞阳的手,温柔地说道:“我虽然看不见,也知妹妹定然生的和这张小嘴儿一样甜美,那苏哥哥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黄裳儿乐不可支,还极为得意地向苏寒山示威。
对此,苏唐九皇子是无可奈何。
彻底卸下防备的任平生张开双臂,朝穆子归走了过去,然后轻轻搂住了她,柔声说道:“我的公主,能遇到你,才是任平生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可知这世上,已再无任何女人能够比得上你。”
子归的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却故意摇头:“我不信,外面一定还有比我更好看的女人。”
任平生断然说道:“没有,绝对没有。”
子归痴痴笑道:“真是扯谎精,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任平生叹了声气:“我当然也想早些回来,可惜我还想赚更多的银两,回来给我的公主买更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啊……”
子归笑道:“真的?”
任平生轻吻着她的额头:“当然是真的。”
屋子里,类似这种对话一直发生着。
一个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一个是天生多病丑陋的小瞎子,两人打情骂俏,肉麻又可笑,甚至滑稽。
苏寒山却笑不出来。
黄裳儿更是,她心里又酸又苦。
她只觉得想哭。
她忽而转过头瞪着见惯了世间冷暖而不为所动的大理寺卿陈天官,然后伸出了手:“拿来。”
陈天官咽了口唾沫,心想一句话也没说,哪里又得罪这位小祖宗了?
大理寺卿紧张地说道:“什么?”
“任大哥的俸禄。”
“俸禄?”
“别在这儿装傻充愣,任大哥为大理寺效命,据本姑娘所知,这个月俸禄还扣在你这肥猪手里呢。”
陈天官拭了拭汗,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小祖宗您善心大发,又何必为难下官?我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再有家底,那也是身边这位爷背后皇室的恩赏……九殿下他,肯定比下官的银子多啊……
于是陈天官祈求地看着苏寒山。
苏寒山略显尴尬,摊了摊手,示意说我这是像带银两的样子么?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将戏做足:“陈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任大哥为朝廷效命,你却克扣下属俸禄,今儿如不是舞阳提及,竟险些瞒过本殿下,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
此刻真想抱着陛下的大腿喊冤……
他忍着割肉似的疼痛,从袖中取出百两纹银,极为不舍地朝舞阳递了过去。
黄裳儿索性直接抢了过来。
依偎在任平生怀里的穆子归听到三人的对话,脸上如阳光般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张与敬畏。
“殿下?”
她从任平生怀里挣开,埋怨说道:“你的朋友是当今殿下,为什么不说呢?”
她拄着竹杖朝苏寒山走去,眼看就要行礼下跪。
苏寒山与任平生两人连忙将其搀扶而起。
苏寒山说道:“寒山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任大哥,实在当不起这份大礼。想来任大哥不说,也是怕惊了姐姐。毕竟为朝廷办事,多少有些风险,他是恐姐姐担心。”
任平生看了苏寒山一眼,也温柔劝说道:“殿下自幼佛国长大,心性宽仁,你如此大礼,他断然是受不惯的。”
穆子归抚摸着任平生的脸颊,温柔地像是对待孩子:“原来是在为朝廷办事,难怪那么久都没有回来看我。”
她笑着:“我就知道,我的男人一直都很优秀,很有能耐。如今能受殿下赏识,你也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任平生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苏寒山伸出手,舞阳乖巧地将百两纹银递来。
苏寒山看着任平生:“任大哥难得回家,就暂且休息几日。我们还要赶路,山高水远,待有机会,一定再来探望姐姐。”
苏寒山将百两纹银交到任平生手中。
两人对视了眼。
苏寒山拱手抱拳:“告辞。”
任平生握着银两的手,微微用力,而后抱拳。
舞阳极为粗鲁地拥抱了穆子归,心中柔软被深深触动,然后泪水决堤,率先跑了出去。
大理寺卿陈天官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纸上留有墨迹。临走前,他将白纸轻轻压在桌子上,然后意味深长看了任平生一眼。
穆子归门前送别三位贵客。
那双眼睛眺望着。
仿佛能够看到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一样。
任平生从身后走来,双手环腰,将其抱着,像是撒娇的孩子。
穆子归握着他的手,叹息说道:“多么好的朋友。”
任平生长舒了一口气:“是啊。”
穆子归转过身来:“常言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不让你死,却也不能让你辜负朋友,哪怕我真的很想让你留在身边,你懂吗?”
任平生紧紧搂着自己的公主:“我懂,可我舍不得我的公主。”
穆子归幸福地笑了:“哪怕是一个月,三个月,又或者半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任平生极为贪恋地蹭了蹭她柔顺的发丝:“我哪里舍得让我的公主等上半年。你这么美丽,万一被人惦记了怎么办?”
穆子归嗤笑:“反正我是不会看上别人的。”
任平生在她的耳畔轻喃:“那我就早去,早回。”
她乖巧的点头。
春风从窗门吹入,将桌上那张白纸吹落,吹落在任平生眼前。
那是大理寺卿随身携带的墨宝。
上面写着:大理寺,缺人!
……
任平生提着他的竹剑穿过花丛,离开了住处。
她的公主站在小院院门,带着一抹肝肠寸断的笑容,望眼欲穿。
有个妇人带着孩童从院落外路过。
那天真无邪的孩子叫道:“娘亲,快看,是那个丑姐姐。”
那妇人连忙捂着孩子的嘴。
穆子归却并不在意,只是凄笑,仿佛早已听惯。
她转身暗自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开始想念他的男人了。
她想着:“真是个傻瓜,我虽然看不到,却并不聋呀……也就只有你将我捧如公主,我又如何忍心让这美丽的谎言破碎呢!”
第七章 隐瞒()
马车沿着荒道行驶,留下两道弯曲的辙印,宛如长蛇爬过沙漠。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觉着技多不压身主动请缨的九皇子苏寒山与凑热闹的秦舞阳。
马车里坐着轮休的知书知画两人。说是轮休,可当风撩起车帘时,两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松弛与舒适的神色。相反,她们看似异常煎熬,如坐针毡。
事实上任谁此刻坐在蜿蜒爬行出无法预测线路的马车里,都会是这副紧张的模样,甚至还会伴随作呕。
可真是难为了两位如花似玉的侍女。
相比之下,大理寺卿陈天官就显得颇有远见许多。他令随行的护卫呈人字排开将马车围在其内,彼此之间留有足够宽阔的间隙,自己与秋塘刀不离身的顾长亭分守前后,任凭马车如何在原野纵驰,都能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阵型不受干扰。
当然这也仅限于举目四望皆旷野的荒凉古道,若真入了人来人往的城郡,苏寒山可不敢如此猖獗。惊动官府是小,扰民是大。
好在苏唐九皇子殿下自幼聪慧,无论修禅学武都是一点就透。约莫尝试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窍门,并让身体与力道适应了驾驶马车的方式,那九转十八弯的车辙才逐渐变作两条平行的直线一路绵延……
车队由旷野驶入林间小道,头戴斗笠脚穿芒鞋的任平生终于打马追赶而来。
骑黄牛的时节雨与黑裙楼拜月诧异地瞧了任平生一眼。他们自然不清楚今早所发生的事情,因此好奇。
任平生放慢速度,与大理寺卿陈天官并肩同行。
初春的山林,嫩绿的芽儿长满了树梢,车队路过,时而惊起群鸟纷飞。
绢帕不离手的陈天官目视前方说道:“想清楚了?”
这话自然是对任平生说的。
临走时,他留下亲笔函说大理寺缺人,那是一种邀请。作为陛下钦点的大理寺卿,他当然拥有择人的权利。何况从自身条件来说,类似任平生这种常年游离于黑暗中的杀手,本就极其适合那被苏唐朝廷美誉为梦魇的地方。
陈天官又道:“我大理寺众弟兄皆出身江湖,与那些肚子里藏着墨水的朝廷官员不同,整个苏唐帝国,唯陛下之命誓从。每月有固定俸禄与奖赏,外出办差较多,时间自由,假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特制官服与令牌,朝廷之上百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江湖中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惦记着我大理寺的职位,当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任平生深感无语。
大理寺卿的这套说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他想起曾经路过某家商铺时店家的吆喝,心想也不知究竟忽悠了多少江湖同道。
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此刻赶来本就是最直接的答案。
他说道:“那一百两银子,就从日后的俸禄里扣。你虽是我上属,我却不喜欢欠人人情。”
大理寺卿转过头看着任平生,笑逐颜开横肉拥挤:“本官就欣赏有原则的人。”
任平生沉默片刻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吁……”
大理寺卿陈天官忽然勒住缰绳,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苏寒山不再赶车。
他与陈天官,任平生三人并肩而行,走在车队最前方。
回忆起咸阳古道接赏金令时的情形,任平生说道:“八方客栈的掌柜是位化凡境修为的绝对强者,姓名不详,来历不详。过往客栈的江湖人因此给他取了个绰号,就叫掌柜的。”
任平生开口,真可谓语不惊人誓不休。
对于苏唐与西蜀边界三不管地带的咸阳古道八方客栈,苏寒山曾有过许多猜测,甚至断定那位经营客栈的掌柜必然拥有不俗的武道修为或者庞大势力的支持,否则又怎能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屹立不倒?
然而令他万不曾想到的是,那位神秘掌柜竟是江湖罕见武道七重修为的神仙!
苏寒山心想,还好此行准备充足,否则以身后这些人马在八方客栈,恐怕真难有作为。
任平生继续说道:“八方客栈的规矩,赏金令上素来只标注事成之后的报酬。至于具体的买卖目标,只有接下赏金令时与客栈掌柜对接,获取锦囊信息方能知晓。所以由始至终,只有掌柜一人见过幕后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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