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皇帝算是领教了老九的伶牙俐齿,笑咳了声说道:“好好好,字字在理,朕准了。”
苏寒山执礼:“谢父皇恩典。”
景佑皇帝示意紧张的魏貂寺无妨,继续说道:“说说你的第三道旨意。”
苏寒山挨着父皇落座:“第三道旨意则是令大理寺卿陈天官释放先前抓获的楼拜月,时节雨,任平生三人。”
景佑皇帝不解:“这是为何?”
苏寒山说道:“儿臣要带着他们三人西行。”
景佑皇帝摇了摇头:“不可!万一路上再起歹心,如何防得?”
苏寒山解释说道:“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儿臣相信他们不敢再冒着诛灭九族倾覆山门的危险对儿臣下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与儿臣同路,又有大理寺高手随行,断无做那阴暗事的机会。”
景佑皇帝沉思不语。
事实上当陈天官那胖子向他请示此计的时候,他并没有应允。
因为他相信,春秋五国没有任何一处能比苏唐天都更令他放心。然而后来清风寨发生的那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那像是一种警告,告诫着他,只要一朝心不死,便是天子脚下也有机可乘。
又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见父皇犹豫不决,苏寒山起身,行叩拜之礼:“儿臣也不再是半年前北归时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且相信陈大人沿途会有妥善的安排,望父皇恩准。”
景佑皇帝叹了声气:“罢了,就依你。”
苏寒山笑着起身。
满头银发的魏貂寺搀扶着景佑皇帝站起,走出点星亭台,望着下方七星各院如火如荼的招生考核,说道:“掌教神阙大人那里,可交代了?”
苏寒山跟着:“一会儿就去拜别老师。”
景佑皇帝拾阶而下:“你府中那位黄裳姑娘是怎么回事?”
苏寒山略微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景佑皇帝又道:“朕虽说给你指了一门亲事,但也没有让你此生只钟爱一人的打算。我皇室苏家男儿肩负着开枝散叶的责任,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若喜欢,两个皆纳可入梅园。”
苏寒山额前冒汗,心想可不能再让父皇指婚了。
他与秦舞阳以及红佛衣两位姑娘的缘分能走到哪一步,就连自己也没个准信,何敢再徒添烦恼。
苏寒山说道:“这件事就让儿臣自己做主吧。”
景佑皇帝转过头看了眼苏寒山:“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时候领着那位黄裳姑娘给朕瞧瞧?”
苏寒山语结:“等,等一阵子……”
“能让老大不惜与你大打出手的姑娘,姿容想来不俗。”
“还,还可以。”
“还可以?”
“是挺好看的。”
“与佛衣那丫头比如何?”
“父皇。”
“何事?”
“您的奏章批完了么?”
……
第一章 李天下的春天()
须发皆白的老道手里握着瓜瓢,沿着竹林后那条溪水岸边驱赶着鸭鹅。
当听到苏寒山所言后,老道回头看了眼:“要走?”
苏寒山恭敬地点了点头。
此刻瞧着完全没有半点儿仙风道骨的补天掌教神阙大人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而后转身若无其事继续驱赶着鸭鹅。
搞得苏寒山微愣。
其实他此来求见老师除了道别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他很清楚亲自动身前去调查刺杀案件的真相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即使沿途有着万全的准备,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毕竟江湖太深,深到有时连朝廷都束手无策。
所以他想来碰碰运气。
如今黄梅前辈不在身旁,若想求个保命的护身符,还真得需要凌云阁二十四像排行第二挂位的老师指点迷津。
比如说临行前赠予一件道门神兵利器,或者赠送一道威力足以镇压普通化凡境神仙的天符,又或者有什么金玉良言可让他顷刻顿悟修为大涨之类的东西……他很需要这些。
当然,凭着苏寒山条条框框的思维断然衍生不了这种取巧的智慧,这都是昨晚与南朝太子爷闲谈间,李天下教的。
用李天下的话来说,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所以苏寒山来了。
见老师不理会自己,尴尬了数息的苏寒山清了清桑,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
神阙大人蹲下,手中残留着鸭食的瓜瓢浸入水清洗着。
苏寒山鼓足勇气,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临别之际,老师您,有没有……额,还有什么吩咐吗?”
长眉随风而舞的老道眼里藏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明明心如明镜却偏偏要装作糊里糊涂。
神阙大人懊悔地拍了拍脑门儿,起身说道:“还别说,为师的确有句话,如果你能始终奉行,定然受益不浅。”
苏寒山喜上眉梢,恭敬地执礼:“请老师赐教。”
神阙大人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真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事,就……”
苏寒山满脸茫然:“跑?”
神阙大人吹胡子瞪眼:“跑有甚用?”
苏寒山试探说道:“那就拼死一战?”
神阙大人说道:“很多人以为这叫英勇,殊不知小命往往就是这样糟蹋没的。”
苏寒山抱怨说道:“跑也不是,打也不是,总不能喊救命吧……”
神阙大人手中瓜瓢敲了敲苏寒山脑袋:“那个痴和尚就是这么教你的?”
苏寒山认命不再挣扎,说道:“老师您说。”
神阙大人无奈说道:“自然是搬援兵。”
苏寒山自言自语嘀咕着:“不还是要跑么。”
神阙大人说道:“当然不一样!你如今是我补天教未来掌玺人,逃跑这种事传了出去,岂不让昊天殿那群家伙笑掉大牙?老道一生名震江湖,仅剩的一点儿晚节可不能让你败光!”
被劈头盖脸教训的苏寒山岂敢顶嘴:“老师教训的是。那……徒儿该去哪儿搬援兵?”
神阙大人捋了捋长须:“自然是遍布苏唐境,无处而不在的补天道殿。你是老道亲传弟子,普天之下,凡我道教徒,皆可使役。”
……
李天下今儿回的很晚。
正如所言,道门招生入学考核难度再如何提升,也断然阻挡不了他弃佛求道的决心与脚步。
别看这位太子爷平日不学无术,实则心里自有沟壑。注定要继承李氏南朝大统的家伙,又岂会等闲?
何况他早早数月到达天都,暗地里不知偷偷摸摸挑灯夜究那千字符多少遍,区区入学考自然轻松越过。
之所以回的晚了,是因为太过兴奋。以至于与新结识的道门诸多师兄弟寻芳楼庆祝今日之喜,忘记了时间。
对于李天下而言,今日有两喜。
其一是顺其自然入了梦寐以求的补天道青莲殿,其二名曰不可说,是那种妙不可言的不可说。
这世上能让南朝太子爷觉得妙不可言的事件只有一种,那就是春心萌动。
是的,今儿青莲殿考核时,李天下遇到一个人。确定过眼神,让他甘愿放弃整片花海的人。
以往他只有个毕生追求,将传说里的西蜀叶留仙纳入太子府便是他黑暗里的灯塔与追求。
现在他多了一个迫不及待要实现的梦想。
带玲珑姑娘看星星月亮。
玲珑姑娘姓白,是玉衡院院长白行简的掌上明珠。在道门两教无数师兄弟里,她还有个身份,常被唤作小重山。以凤栖梧为首,破阵子次之的八小重山的小重山。
……
李天下醉意醺醺回到梅园已是戌时两刻。房间里洗了把脸,恢复了些许清醒与意识后,便穿过梅林,粗鲁地推开房门,将苏寒山从房间里扯了出来,扯到他自己的房内。
双手按着苏寒山的肩膀,命令着不许走动,而后李天下溜到屏风后开始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换了身光彩夺目的崭新衣袍走了出来。
脸颊泛着酒红的太子爷眯着眼笑道:“明儿穿这身行头去见玲珑姐姐,如何?”
苏寒山惊奇地看着难得醉酒的太子爷,心想玲珑姐姐是谁?又瞧着李天下如沐春风的模样,暗自吃惊。
该不会是桃花运当头了?
苏寒山忍不住问道:“玲珑姐姐是谁?”
李天下左摇右晃,醉步到苏寒山面前,手臂搭在后者肩膀上,满身酒气贴了近来,憨傻笑道:“又装糊涂!你认识的,是不是?”
“你肯定认识,她就是咱们青莲殿人。”
滴酒不沾的苏寒山蹙了蹙眉,将李天下手臂移开,搀扶着对方朝床榻走去:“好好好,我认识。”
“你还没回答本太子爷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这件袍子,如何?”
“英武不凡。”
“潇洒不?”
“简直太潇洒了……”
“本太子爷就知道!还是小和尚你懂我的心思……”
“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
“不行,我还要去见我的玲珑姐姐呢。”
“先休息,养足精神。待睡醒了,明儿一早用最好的状态见玲珑姐姐不是更好?”
“有,有道理。”
李天下倒头就睡,鼾声响彻黑夜。
苏寒山站在床榻旁,苦笑无语。
他探出掌心,一座金光烨烨的小莲台缓缓浮现:“这件佛门至宝十二品莲台,还是物归原主吧。”
第二章 西行()
清晨,辽阔天空万里无云。
木簪绾青丝,一袭青衫的苏寒山自梅园府邸走出。
他腰间挂着内有乾坤的葫芦,葫芦里藏着佛珠解语以及有关符文阵法运用的两部书。手中提着漆黑色的墨子春秋剑,走到早已停靠门外的马车旁,苏寒山转身看着苏暖暖笑道:“就别送了。”
苏暖暖没有说话,眼中闪烁着泪光,颇为不舍的点了点头。
在这冰冷无情的宫城里,十数年来,也只有遇到哥哥苏寒山后,她才真正体会到令人眷恋的温暖与亲情。如今哥哥以身犯险调查刺杀案件,带上了舞阳姐姐与知书知画两人,而她只能留守府邸,难免顿感失落。
于是她暗自立誓,日后定要跟随老师潜心修行提升实力,望有朝一日也可为哥哥排忧解难。
怀里抱着行走的木枕画匣,揭开封印后个头高了些许的黄裳儿极为豪爽地拍了拍苏暖暖瘦弱的肩膀:“暖暖放心,不用担心你哥,有嫂嫂在呢。”
琴棋书画四位侍女掩面而笑。
对此,苏寒山颇感无奈……
将行礼包袱等物件放入宽敞的马车,握着墨子春秋的苏寒山望了望府邸,仍没见到李天下的身影,估摸着酒劲未退,苏寒山也不再耽搁。
知书知画两侍女驾驶着马车,一路朝出城的方向奔去。
……
皇城大理寺幽狱。
稀疏的光线透过天窗洒落,为阴暗死寂的牢房照亮了些许光明。
铁闸门升起,门后肉嘟嘟的脸上始终噙着几分笑容的胖子习惯性地用巾帕拭了拭额前虚汗,在狱卒带领下,离开牢房。
胖子身后跟着四道人影。
时节雨和牧童,楼拜月以及任平生。
……
天都城外钟山神刀营。
山风吹动军旗摆列作响,空气中时而有练兵杀喊声传荡,让秃山四周充瞒着初春不该有的肃杀与萧索。
腰配秋塘刀的云麾将军顾长亭牵着良驹与不惑之年的大将军顾惜刀并肩而行。
这位中等个头略显消瘦的苏唐军中万人敌负着双手,停下了脚步,转身对顾家唯一寄予厚望的晚辈说道:“没有征求你的意愿,叔叔便擅自做主,让你卷入庙堂之上深不见底的权利斗争泥潭,你心中可曾怨过叔叔?”
无论身形体魄还是面容神情比起当初奉命护送苏寒山北归时都要成熟坚毅许多的顾长亭摇了摇头:“侄儿理解叔叔苦心,为了让顾家立于不败之地,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戎马一生只剩七指的大将军宽慰地拍着顾长亭肩膀:“你的责任,不是要协助九殿下查清刺杀背后隐藏的真相,而是保护殿下安危,你可明白?”
顾长亭犹豫片刻。
他自然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虽然内心不敢苟同叔父的说法,但却还是恭听:“侄儿记着了。”
大将军点了点头。
顾长亭上马,双手抱拳,而后打马轻喝,一骑绝尘。
……
东篱府内,四皇子苏云禅静坐窗前看书赏菊。
贴身侍女解红笺端着刚刚沏好的茶水,自前院走来。入了房间后,将茶盘轻放桌面,然后斟满茶盏。
解红笺上前奉茶:“公子。”
苏云禅转身接过茶盏,问道:“我那九弟已经启程动身了?”
解红笺说道:“是的。”
苏云禅盯着满园菊若有所思:“怎么会想到亲自去查案,这种时候,待在天都才应该最为安全,不是吗?”
解红笺说道:“会不会是大理寺查到些重要的线索,九殿下才迫不及待?”
苏云禅沉默不语。
……
天都城西处城门外,一行车队缓缓驶出官道。
车队中有出身江湖邪宗字剑门的时节雨,骑着黄牛。
牵牛人自然还是腰间别着牧笛的小牧童。
与时节雨并列而行的是一袭黑色衣裙容貌清丽的天刀门楼拜月。楼拜月的前方,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竹杖脚下芒鞋牵马而行的任平生。
这是四个怪人,与整个车队显得格格不入的怪人。
除了苏寒山请旨释放出的四名杀手以及顾长亭外,周围护行者尽是些生面孔,出身江湖而今效命于朝廷的大理寺高手。
先天肾虚的胖子陈天官坐在马车内苏寒山的对面,不经意瞥了眼一直敌对似的盯着自己、闷闷不乐的小祖宗黄裳儿秦舞阳,咽了口唾沫,而后拭了拭额头。
这位官场老狐狸岂会看不出来九殿下对黄裳女的心意,将来十有八九是要被纳入皇子府中的,再不济也是王妃级别,自己哪儿敢得罪?
可他偏偏就得罪了秦舞阳。
此刻,苏唐朝廷主掌刑罚的酷吏大理寺卿陈天官很想向殿下喊一声莫大奇冤,然后甩锅,说释放楼拜月由始至终全然都是殿下的主意,与自己无关呐……
马车里只有三人,苏寒山即使全神贯注地研读着佛珠解语,也能体察到车厢里诡异的氛围。
他虽有心化解,却苦于没有任何妥当的方式,心想总不能让舞阳与那楼拜月再度交手一次,出出气吧?
现如今楼拜月绝非武道六重太玄境的舞阳敌手,即使在百晓生所著的百兵鉴里,长安月排名仅次于红佛衣的费思量。届时难保这刁蛮的姑娘会否出手不知轻重,坏了大事。
为此,苏寒山只好装出一副沉浸于圣贤书之中的模样。
心想,委屈陈大人了,这口黑锅就先背着吧。
……
天都城以西有片连绵的川峦,川峦并不荒芜。四周以及山脚,有几座受都城影响颇为繁华的小镇。
跃过那片川峦,便到达密州地界。
约莫在黄昏时分,喧嚷的密州城主干街道上,出现了一行五骑。
为首那人书生装扮,绾着青巾,手持羽扇,赫然是投效九皇子苏寒山自称谋士六境独占其三的清风寨寨主柳玄策。
柳玄策身后紧跟的四人不是别人。
二当家仇关北,洛琅与风松寒,还有曾效命于军伍的老兵许都。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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