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秀才愤懑地看着即将面临被彻底歼灭的白子,连输九局的他被自称黄梅的老头一句话刺激,心态瞬间崩溃,直接丢弃手中白子,起身拍拍屁股愤然离去。
黄梅老头焦急喊道:“就这么走了?”
“认输了吗?”
“把银子留下啊!”
“再来一局呗?赌五两的……”
“真的走了?”
独自收拾棋盘神色落寞的黄梅老头感慨万千:“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杨柳枝哪里不好?居然未入前十!真得寻个机会教育教育百晓生那孩子如何尊老爱幼!”
第九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虽口说不在意,心中却难免好奇的李天下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
女扮男装的黄裳儿费了好些力气依着百兵鉴顺序搜寻而无果,最后灵光一现,由后往前倒数着找去。
“下阙六十四,烟雨剑。”
苏寒山与顾长亭在笑。
黄裳儿也在笑:“原来是倒数前三。”
李天下面色铁青,有种提着剑将那百晓生修理一顿的冲动。
不过碍于身份的他,确实忍住了这种冲动,却再也忍不住在此散花楼多待一刻:“走了走了,尽是些无从考究的一家之言!”
苏寒山几人走后,各路江湖客也陆续离开散花楼。
今日百晓生公诸初届百兵鉴,想来不出五日,这份代表着江湖甲子年兵器谱位次排名的榜单便会传的天下皆知。
而百晓生也料到日后江湖少不了对百兵鉴权威抱有否定态度之人,为此在散客之际,他不退反进,宣称愿接受任何质疑,并鼓励百兵鉴中入榜兵器向天下证名。
渐渐空荡的散花楼里,那间由始至终都紧闭房门的雅间走出一人。
那人凭栏眺望,看着楼下似在等待着自己的百晓生说道:“你可知你的这种行为会带来怎样后果?”
轻咳几声,百晓生抱拳为礼:“楚兄说的哪里话,莫非还会动乱江湖?”
一部百兵鉴问世,将江湖甲子年里名噪一时的兵器罗列入榜排列虚名,势必会让平静已久的江湖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他不信以百晓生智慧会看不破这一点,所以蹙眉:“你觉得不会?”
百晓生笑道:“春秋以来,这座江湖死气沉沉太久,能以一笔之力惊起怒涛波澜平添些许江湖趣,小生引以为豪。”
那人沉默不言,而后下了楼。
他与百晓生擦肩,稍作驻足:“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一介书生,否则在十八里杏坛论辩开始前,这柄照晴就已送你去见孔圣人了。”
……
夕阳正当红。
残红如血的天边飞过一阵结人字的秋雁,远远看去,仿佛一朵奇状的乌云向扬州城漂浮而来。
鸿雁秋鸣,划过苍穹。
当它们掠过扬州城头顶的天空时,忽被一声嘹亮牧笛惊得四散逃飞。
吹奏牧笛的是位小牧童。
黄昏里,小牧童坐在城头上,闲适地荡着双腿。在小牧童正下方城门处,那骑牛的少爷半昏半醒醉意醺醺。
他提着剑,剑上挂着酒壶。
他挡在扬州城门处,说要做一笔买卖。
那笔买卖是一颗人头。
他说要割一颗头颅换银子,然后买酒喝。
扬州城里有许多外地人,外地人也是江湖人。百晓生首届百兵鉴问世后,这些人并没有着急离去,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得紧,一部兵器谱排名若惹得江湖山雨欲来,那么阴风起处必在此城。
都说阴风多作怪,他们不知城头下骑牛提剑的公子是否是作怪的阴风,他们也不在意,聚众于此,至少能在雨夜入眠前看一场非凡的热闹不是?更何况,能亲眼见证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杏花村杀人本就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江湖奇遇。
……
“那人还在跟着?”
计划天黑入夜前离开扬州借住城外十里罗浮山的车队向城门驶去。
苏寒山与黄裳儿坐在马车里。
想起那位自出现时便如鬼影般跟随牵马挂剑的奇怪年轻人,苏寒山忍不住掀起车帘,向悠哉游哉的太子爷问道。
乘马看残阳的李天下回首,目光跃过拥挤的人群,寻到了那位紧跟在车队后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怪人:“你说呢?”
马车旁随行的顾长亭说道:“等出了城,无论是敌是友,属下定让他摊牌。”
李天下摆了摆手:“无须等到出城,想知道还不简单?”
苏寒山问道:“你有办法?”
李天下故作高深笑道:“你说呢?”
“什么办法?”
“问啊……”
“就,这样?”
“不然呢?”
苏寒山无话可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竟会相信李天下的鬼话。
心想着终于赢了你这伶牙俐齿的小和尚一次,舒畅之极的李天下用力夹了夹马腹,调转马头,竟真的去了。
虽说李天下武道修为不弱,可还是隐有担忧的苏寒山见太子爷折返后,便吩咐顾长亭让车队放缓些速度。
牵马挂剑粗布麻衣的年轻人见李天下走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让他极为不自在。这种感觉如同又回到幽狱里被当做罪无可赦的死囚看待一般,想起那黑暗无天的日子,他双手不自觉颤抖。
而后低下头,想要躲避李天下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
李天下嘘住马儿。
牵马挂剑的年轻人也止住脚步。
太子爷看着他微笑说道:“你知道我?”
年轻人微微抬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太子爷遥指着前方马车继续问道:“你也知道他?”
年轻人又点了点头。
太子爷眯了眯眼,三问道:“所以你是敌人?”
年轻人摇头。
“那便是朋友了?”
年轻人沉默。
这一次,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自幼以罪奴之身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幽狱里,朋友这个词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而陌生的东西又容易让他产生恐惧,所以他不喜欢结交朋友。
他习惯与孤寂为伴,也习惯与剑为伴。
见对方沉默不语,李天下心中已有些许猜测,便毫无顾忌验证问道:“你来自苏唐?”
麻衣年轻人本就未打算隐瞒身份,一路跟随,只是不善表达而已,所以他又再点头。
李天下露出一抹笑容:“所以你也是奉命而来护送小和尚北归的?”
年轻人第四次点头。
李天下追问:“你姓楚?”
年轻人满脸诧异地看着李天下。
李天下摊了摊手:“别问我如何知晓,因为就算你问,我也不会说的。”
牵马挂剑年轻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西楚的楚。”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此人是西楚剑皇后裔,可当亲耳听到后还是颇为惊讶的李天下问道:“你的名字?”
年轻人说了一个楚字,而后顿了顿:“楚,门客!楚门客……”
李天下重新回到车队。
牵马挂剑的年轻人继续默默跟随着。
苏寒山掀起车帘,看着李天下那张笑意难掩的脸,很想追问结果。不过一想起太子爷得意的嘴脸,他话到嘴边,毫无破绽地咽了下去。
果不其然,素来藏不住秘密的李天下主动交代:“看来你那皇帝老爹,也不是不关心你的死活嘛。”
苏寒山闻言微怔。
心想着竟是与顾将军一样,也是父皇派遣而来护送北归的么?
真是很奇怪的人!
乘马随行的顾长亭也是稍稍送了口气。
原以为护送九皇子殿下北归是件无聊之极的事,出发前他尚还抱怨自家叔叔朝堂之上举荐自己实属大材小用。
可这北归之路才行了几日便让他产生莫名的沉重与紧迫感。自云来客栈那场刺杀之后,顾长亭总有一种隐忧。
肩挑重担!好像这份差事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许多!他甚至觉得接下来的路,一天会比一天难走!
这种念头刚刚闪过,顾长亭便瞧见城门处的拥堵。
有寻常百姓,也有五湖四海的江湖客,足足千人余全都拥挤在夕阳下的城门后。
那城头上还坐着一名吹笛牧童。
第十章 城头论剑()
腰挂秋塘刀的顾长亭挥手示意,车队不再行驶。
远远望去见那牧童面善的李天下轻咦了声,于是马车里被牧笛音吸引的苏寒山也忍不住掀帘望去。
当他掀帘时,城门处拥挤的热闹人群竟同时纷纷转身,而后极为有序地向街道两侧退后,很快地,一条通畅宽敞直抵城门的大道便空了出来。
苏寒山平视而去,见城门处有个骑牛人。
他见过此人,只是不知对方此时此刻挡在城门下,用意为何。
马背上,太子爷李天下抱剑眯了眯眼:“似乎又是冲着你来的。”
苏寒山说道:“可我并不认识他。”
李天下说道:“禅空寺里的假和尚、云来客栈的乐女,你也都不认识。有时候,你不需要认识别人,别人只需认得你就够了。”
苏寒山不愿相信:“难道他也是杀手?江湖中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杀手么?”
李天下很乐意给这位初入江湖的苏唐九皇子普及江湖知识,因为这样会体现出他博学多闻:“当一个杀手有足够的自信杀死目标,明目张胆些又算的了什么?”
苏寒山说道:“这里数千双眼睛瞧着,他若真的杀了我,就不惧日后我父皇的怒火牵连?”
李天下想笑:“甲子春秋年里虽说是五国平分天下,可这不分国度的浩瀚江湖,朝廷伸手触及不到的地方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去了!”
“比如说?”
“比如说武道七重化凡境的神仙,朝廷如何拿?”
苏寒山不再辩驳。
其实倒不是他愿意争论这些,只是实在想不通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他甚至会忍不住在想,自己很讨人厌吗?
可桃花山寺十五年,自幼先天元神有损的他是真的很努力才活到现在的啊!他很珍惜自己的小命。所以无论是谁要取他性命,他都不会听天由命束手就擒。
苏寒山低头沉默的第三息,那位紧跟在车队后方牵马挂剑的麻衣年轻人走了上来。路过马车旁,不善言辞的楚门客露出一抹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算是对新主九皇子殿下打了招呼,而后挺直身背,向城门处走了过去。
“这人是谁?”
“我记得,在散花楼见过他。”
“可入了百兵鉴?”
“不清楚。”
“看他的剑,总计……十一柄?”
“好奇怪的人!牵马挂剑,我还以为是寻常江湖卖剑人。”
“此人脚步沉稳,每一步之间都是恰到好处的间隙,如心跳般极有韵律,想来修为不俗!”
“看他装扮,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不成是,西楚剑客?”
“西楚早已灭亡,何来剑客?”
“你没听过江湖有句话叫剑不过楚,儒不过江?”
“怎么说?”
“如同天下儒生不敢过江东一样,江湖更没有哪位剑客敢越八千尺剑壁入西楚!”
“这究竟为何?”
“因为天若不生楚家客,剑道浩然永长存。江湖只要尚有一位西楚剑客在,天下万剑皆入下品尔!”
“……”
城头下骑牛提剑的少爷睁眼,周围诸多议论或多或少被他听入耳中。事实上,在那酒楼下第一次与牵马挂剑的麻衣年轻人相遇,他便有所猜测。
西楚剑客!
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名字!春秋甲子年里,江湖已鲜有听闻。乃至所有人都认为,西楚剑随着剑皇陨落而绝迹江湖。
对于天下剑修来说,这是一种庆幸,也是一种莫大的遗憾与悲哀!
庆幸的是,终于没有那独树的一帜阻挡剑道一途百鸟争鸣。遗憾的是,在如今百花齐放的剑道里,再无西楚剑的影子。
骑牛的少爷灌了一通酒,看的出来,他醉意醺醺的眼里隐藏着一种罕见的兴奋。
他看着对面距离不过十步的麻衣年轻人问道:“楚家客?”
他不愿凭空臆想猜测。
他想亲自证实。
因为在出剑割下马车里那位北归皇子的头颅前,他不想让手中杏花村沾上不干净的血。不过,西楚剑客除外。
因为对于一名剑客来说,手中剑若能沾上楚家人的血,那是无上的荣幸!
牵马挂剑的麻衣年轻人平静地道:“楚门客。”
对方问他是否是楚家人,他则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最好的回答。
骑牛的少爷笑了:“所以你要出城?”
楚门客摇头:“是因为你拦城。”
骑牛少爷瞧了一眼扮作商旅的车队,心想着原来你竟是那小皇子的护卫!景佑皇帝能将西楚剑请出江湖,实在用心良苦啊!
不过,他时节雨要杀人,至今为止还真没有人阻拦得住!
骑牛少爷说道:“这把剑名为杏花村。”
楚门客依然平静:“我知道。”
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杏花村,百晓生著百兵鉴里有所提及,上阙三十二,似乎在马车里那位黄裳儿的舞轻罗之前。
骑牛少爷并未觉得意外,因为在百兵鉴问世前,杏花村一名也早已名动江湖,甚至比他自己的名字还要响亮。
这让他很苦恼。
为了改变江湖人对他的认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杀人前,先报一下名字。这样一来世人记住的,就不仅仅是杏花村了。
所以骑牛少爷说道:“我的名字,时节雨。”
谁知这句话脱口而出,楚门客却忽然抬起头,视线从骑牛少爷身上移开,落在城头那位吹笛牧童身上:“你的名字并不重要。”
骑牛少爷似笑非笑:“哦?”
楚门客说道:“因为杏花村不是你的剑。”
骑牛少爷笑道:“杏花村在本少爷手中,莫非是你的剑不成?”
楚门客说道:“自然也不是我的剑。”
骑牛少爷问道:“那是谁的剑?”
楚门客看着闲坐城头的吹笛牧童。
于是听到这场谈话的所有人,都开始仰望夕阳下城头上的那名小牧童。
……
马车里,苏寒山诧异地与李天下对视了一眼。
便是自认见多识广的顾长亭也颇感惊讶。
杏花村是柄很有名的剑,这把剑一直在骑牛少爷时节雨的手中,所以世人理所应当的认为,那是时节雨的剑。
殊不知,时节雨确是少爷无疑,可这柄杏花村却并不是他的剑,而是城头上小牧童的剑。
有句诗里解释的很清楚,牧童遥指杏花村。杀人的人从来都不是骑牛的少爷时节雨,而是遥指杏花村的小牧童!
“他是如何看出来的?”苏寒山诧异,也暗自佩服楚门客的眼力。
“或许是因为时节雨嗜酒?”李天下猜测说道。
“两者有因果关系吗?”苏寒山不解。
“嗜酒的人,总归有些不适合杀人的。”李天下强行辩解。
“为什么?”黄裳儿扑闪着乌亮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因为,手抖!”
……
苏寒山又问:“西楚剑究竟有多厉害?”
黄裳儿抢先说道:“天若不生楚家客,剑道浩然永长存。”
苏寒山问:“什么意思?”
李天下解释道:“西楚剑的存在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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