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寒山的声音飘散在天符山脚。
入耳后,破阵子说了句:“他在画符。”
生恐别人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紧接着又补充道:“他才开始画符!”
天符山脚响起一片哗然!
明日便是苏唐一年一度的符节会,更是苏寒山与凤栖梧符惊天都约定的期限。整座天都城等了整整六日,不眠不休。
可九皇子现在才开始画符!
“他要做什么?”
“一夜画尽道门符吗?”
“哪里来的这般信心?”
“他怎么不上天呢?”
“……”
苏寒山端坐天符山圣殿之前画符。
这个消息像风一般极其迅速地传入天都城,传入外城皇城各座酒楼赌坊书馆府邸里,也传入宫城内陛下与诸位皇子的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有人深感震惊。比如说皇帝陛下,震惊后细想,又松了口气。
东篱府内四皇子苏云禅听着汇报,面色无喜无忧。
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的长皇子毫不忌讳当着许多高贵子弟的面前微微嘲讽笑道:“这会儿才开始画符?他是要证明自己天赋高出凤栖梧一个天吗?”
“他怎么不上天呢?”
第四十二章 符惊天都(八)()
数名来自苏唐各地准备参加符节会的权贵子弟在都城第一楼聚宴,无可避免地谈论起时下天都传的热火朝天的赌约。
某位将身怀天凤血的凤栖梧一直视作此生标榜的少年听到苏寒山画出第一枚符的消息传来后,饮尽杯中酒嘲笑说道:“用了三十日画出一枚符,以这个速度,恐怕要耗上百年光景才能完成千字符入门,就别提所谓的赌约了。退万步来说,即便给他百年期限,咱们这位生来元神有损的九殿下还不见得能活到那个时候。”
同桌好友笑道:“江湖甲子年里,北燕只有一个沈遗风,西蜀只有一个叶留仙,江东只有一个南姑射,咱们苏唐也只有一个凤栖梧。”
那名视凤栖梧为标榜的少年说道:“不出两年,凤栖梧定然可与沈遗风叶留仙之辈比肩。江湖的传说,总归有独属于苏唐的篇章。”
酒桌旁数位同伴赞同地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又一名传讯者匆匆奔到楼上,带着惊惶的神情颤抖着声音说道:“九殿下,画出了第二枚符。”
那少年闻言,惊忙站起身来,撞翻面前酒杯:“什么?”
身旁同伴也诧异道:“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才画出第一枚符,这才过了多久?温酒之余便画出了第二枚?”
大堂里,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因为这儿的许多人和他们一样,都很震惊。
……
“当初凤栖梧那孩子画第一枚符,用了多久?”皇城钦天监观星台上,老祭酒南怀子收回深陷星河的目光,带着些许喜悦之色,看着徒儿李国初说道。
端坐木轮车的太师李国初回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好像也似如今这般星河浩瀚。脸庞浮现几丝回忆,说道:“二十九天。”
老祭酒南怀子又问:“第二枚符?”
李国初答道:“二十八天。”
少见悦色的南怀子捋须笑道:“九皇子却用了温酒之余。”
李国初点了点头。
他也活了足足百岁,无论战国时代还是春秋甲子,见过的天骄俊彦数不胜数。
撇去沈遗风叶留仙之辈不谈,凤栖梧算是悟性最高的一个。可如今,这个被苏唐帝国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眼看就要被北归的九皇子比了下去。
李太师说道:“是不是太快了些?”
十五年前亲自给九殿下看病,李国初自然也瞧出九皇子命中非凡,认为若能在南朝侥幸存活,将来成就必当不可限量。
除了他之外,天都城里少数的几位大人物也是如此认为,否则补天教神阙老道也不会心甘情愿等了十五年。
可即便早有预料,太师李国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他的理解与普通百姓不同。
他并不认为九殿下画出第二枚道符的时间是温酒之余,至少在今夜之前,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供作参考。
唯一的解释就是,殿下用了一个月彻底参透了两枚道符。
无论接下来能否成功画出千字符,至少现在看来,九皇子已超越了凤栖梧。
老祭酒南怀子似笑非笑说道:“或许,慢了也说不定。”
……
不知老祭酒南怀子是否从满天星河里观察出什么端倪才有了这料事如神的定论。
道门圣殿前,苏寒山醒出第二枚道符雁渡寒潭之后,又将千字符翻到第三页。
“这幅画是青灯烛火。”
……
“第四枚符是日月交替。”
“这是花间蝶舞。”
“峰峦叠嶂。”
“第七枚道符,是游鱼嬉戏……”
“……”
苏寒山讲符的声音回荡在天符山脚,萦绕不绝。听得解兵亭周围众多道门弟子云里雾里,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首先苏寒山对千字符的理解与七星院所有主教皆不相同,他们听在耳中不敢全信。可看着后者又笔走龙蛇,讲符之际便能将道符画出,他们又不得不信。
带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唯恐这是另一种未曾被发掘的千字符解法,最后煎熬与好奇之下,有
些道门弟子开始依着书案盘膝而坐,按照苏寒山的讲解凝神临摹起来。
……
“第十七枚符,是长亭短亭。”
“十八是古道西风。”
……
“第一百二十枚符,是斜阳踏雪。”
“十里平湖。”
“金风玉露。”
……
时间所迫,苏寒山讲符的速度越来越快,画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天符山脚下的普通百姓们听不懂具体的道符含义,却也被苏寒山的速度调动地迫切起来。基本上苏寒山每每画出一枚道符,山下便响起一阵惊呼。
越来越多的道门弟子受到感染坐在书案前,也没了那份闲心与都城百姓拥挤在一块儿喝彩。他们开始临摹,也开始绘画。
画那风吹叶落,雁渡寒潭……
……
飞凤崖巅。
盘坐在梧桐树屋里看云卷云舒星河斗转的凤栖梧面色愈发难看。
他是道门甲子年里天符之术唯一领悟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千字符最原始的痕迹线条代表着什么。
随着苏寒山讲符画符以及对千字符的理解。
他心里愈发不安。
他知道,风吹叶落雁渡寒潭青灯烛火等等……都不是千字符的原解天符,可这种用画意悟符的解法却与他所领悟的天符之术异常贴近。
他本不愿多虑。
可却不能不多想。
……
世上喜怒哀乐本是对等。
有人忧愁,自然就会有人欢喜。
竹院里补天掌教神阙大人没了睡意,听符听的精神抖擞。于是拎着珍藏许久的一壶好茶,去昊天殿寻到了那位出关不久的师弟。
喜悦确实需要分享,无可厚非。在这诺大天符山脉中,他却偏偏找了璇玑师弟。
并非刻意炫耀,确实是神阙大人换位思考,觉得此时此刻师弟的忧愁也需要有人分担,他才来的。
……
苏寒山仍在讲符,仍在画符。
他讲到九百九十六。
接下来是九百九十七。
“第九百九十七枚道符,是惊鸿之影。”
“混沌青莲。”
“九百九十九,是无相风云。”
最后一枚道符。
苏寒山长舒口气:“末符是七星连珠。”
声落符成。
苏寒山收笔。
天符山下有位截天教弟子依照苏寒山的讲解,用千字符最开始的几枚道符铭刻出一枚符文,并加持在手中佩剑之上。
明显感觉到符文加持之后剑身变得轻盈许多的那名弟子喜上眉梢,手臂蹭了蹭身旁师兄,正要说些什么,手中的剑却又忽然变得沉重下来。
愤然的他看着那枚符文冷哼了声,心想果不其然,这是有问题的一种解符方式。
他嘲讽地看着石阶尽头站起身的苏寒山,准备当众揭开九皇子虚伪面纱与质疑其解符的方式时,无意间瞥到身旁师兄铭刻的符文也陡然失了功效,脑海中刹那冒出念头,他再望向苏寒山的目光里,充满着恐惧!
紧接着不知是谁在山脚喊了那么一声。
“我的符文,失效了!”
第四十三章 洗洗睡吧()
天符山脚,按照苏寒山解符方式铭刻符文的道门弟子有许多。
苏寒山画尽道门符收笔起身那刻,与之同时成符的也有许多。
成符之后,符文效用在两息间忽然散尽的同样不少。
其中有截天教众,也有补天教徒。
可正当他们疑惑时,突兀响起的这声惊呼如平地乍响的闷雷,顿时引来无数目光。
天符山脚所有人齐齐抬首,视线不约而同汇聚到那名惊呼的弟子身上。
还不待议论,周围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破阵子身旁那名师弟面带诧异仰望着星河,震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他指着夜空,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有些口吃地说道:“是,是符惊天都!”
而后忍不住惊喊了出来:“快看,是符惊天都啊!”
破阵子抬头。
苍梧谣抬头。
小重山抬头。
红佛衣抬头。
楚南诏抬头。
侍女知书知画齐齐抬头……天符山脚所有道门弟子与百姓,连同苏寒山在内尽数望着夜空。
夜空荡起了一圈灰色涟漪。
那涟漪在星辉之下显得清晰无比,如同石坠大海般以天符山脚所有人头顶为中心向着南北西东四方感染扩散而去。覆过之处,仿佛给夜空蒙上一层薄如蝉翼般的灰色云衣。
于是夜空变得暗淡起来。
再没有任何的颜色。
就像这一瞬间天符山脚所有失效的符文。
……
符惊天都的奇景再现,一切仿佛回到数年之前。
扶桑树望日亭中。
神阙大人捋着白须笑眯眯地看着头顶荡漾而过的灰色涟漪,说道:“师弟,我这徒儿收的如何?”
鹤发童颜看着有几分妖异的苏唐国教教宗璇玑大人察觉到天符山内铭刻在各处的符文随着涟漪覆盖夜空而黯然失色,罕见地点了点头:“颇有天资。”
神阙大人心情不错。
依师弟冷漠严厉的性情,能够给出这般评价已是不俗。要知道当年凤栖梧符惊天都时,这位拥有着婴儿般皮肤的璇玑大人也不过是说马马虎虎。
“与凤栖梧相比怎样?”
看着像极了早生华发的国教教宗璇玑大人冷不丁地瞧了师兄一眼:“还差得远。”
神阙大人笑着起身:“看着吧,不会太远喽。”
……
飞凤崖巅树屋里凤栖梧望着星空眯了眯眼。
然后握了握拳。
“倒真是小瞧了你!”
……
夜空里荡起的那阵涟漪起自天符山波及天都城,从都城上空无声地覆盖而过,将九皇子苏寒山一夜画尽道门符的消息彻底传开。
于是深夜里不曾入眠的大街小巷无数百姓开始沸腾。
……
“实在罕见!实在罕见……观符三十日,提笔三千符。九皇子此等妖孽的天赋,江湖甲子年
里当列第一!”
酒楼说书人激动不已。
苏寒山与凤栖梧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这则美谈,前前后后足够他行走春秋五国说上个一年半载。
……
“我早说九皇子生来天人相,注定非凡,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偏偏不信!”
赌坊里背水一战大获全胜的赌徒捧着横财,推开拥挤欣羡的人群,迈着八字脚在数百道崇拜的目光里走出了坊门。
……
第一楼里,身宽体胖的楼主孟神通负手望夜空。
身旁牵挂担忧了许久的景佑皇帝顿时心情大好,便转身吩咐魏貂寺安排火锅。
……
钦天监观星台。
木轮车上太师李国初时隔数年再见符惊天都的景象,忍不住感慨。
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年没有修行的少年接触道符不过一个月,便完成了无数道门弟子梦寐以求而求不得的课业。
一夜画尽道门符。
符出惊天都。
这般速度已不能用惊人二字形容。
便是那位帝国公认的天骄凤栖梧,也这一点之上也望尘莫及,如同灰蒙蒙的夜空一样失了鲜红的颜色。
李国初感慨道:“还是老师慧眼如炬。”
老祭酒南怀子看了眼身旁跛脚的年轻道童。
辟邪低下了头,不敢与之直视。
……
梅园府邸。
正自对弈的黄梅老头与李天下干瞪着眼看着明显异样的星空,目睹那圈可怖的涟漪袭掠过梅园。
感觉仿佛刹那被笼罩在另一方天地之中的南朝太子爷内心震撼许久:“什么情况?”
处处被压制的黄梅老头哪里有心情理会,双眼盯着棋盘,连忙催促道:“该你了,抓紧的。”
一旁观战的苏暖暖面露疑惑,沉吟思考了片刻。
然后想起数年前天都城极为热闹的那夜,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那年凤栖梧符惊天都时也是这般景。”
李天下大喜惊起:“你说真的?”
苏暖暖那时还小,并不是多么确定。
正想摇头时,却见知琴知棋两位侍女从红廊处走了过来,对着三人执了一礼说道:“就在方才天符山脚,殿下画尽道门符。”
……
东篱府内。
四皇子苏云禅负手站在书房窗里,看着没有任何光彩灰蒙蒙的夜空沉默不语。
他仍是不为所动,无喜无忧。
无论苏寒山一夜画尽道门符,还是眼下符成惊天都。仿佛这世上除了满园秋菊与书房典籍外,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令其心起波澜一样。
他平静地太过可怕。
……
苏寒山也很平静。
他是故作平静。
虽说打从领悟天符之术后,他对一月内符惊天都的赌约便拥有十成的自信,可当亲自揭开这一幕时,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难掩激动。
不是因为与凤栖梧的赌约小胜一筹,而是他今日讲符对道门弟子所产生的意义。
……
在无数喧哗无数惊呼无数议论无数目光里,苏寒山沿着石阶朝天符山脚走去。
他下山了。
山脚下的人群无论两教弟子还是普通百姓,都及其恭敬地向两侧分开,而且渐渐变得安静,安静地没有一点儿声音。
苏寒山走到破阵子面前对着那位师兄真诚的执了一礼。
而后看着苍梧谣与小重山两人,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发现人群中楚南诏的身影,或许是因为老远便瞧见了马车里的那袭红色佛衣。
他朝马车走去。
原本自觉散开的众人又在他身后汇聚。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
苏寒山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两教弟子与仍然处于震惊中的百姓畏惧地后退了数步。
苏寒山笑了笑,想着现在已到凌晨子时,明日一早还要赶会,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便对所有人再度执礼,转身继续朝马车走去……
侍女知书知画俏脸带着笑意。
苏寒山走到马车前,看了看两位姐姐:“我们回府吧。”
红佛衣掀起了车帘,看着那些默默跟在苏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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