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袭夜行锦衣随风而鼓,苏寒山终于抬起头,将墨子春秋从雪中拔了出来,而后摆臂挥剑以大开大合的姿态顺着太阳东升西落的方向画了一个圆。
圆迹剑光残影闪烁不绝。
当那剑影闪烁的圆首尾闭合的瞬间,苏寒山双手执剑如刀,高举过头顶朝前方挥斩而下。
墨子春秋剑疯涨十丈刀芒宛如天刀劈落。
作势欲冲的许都昂首,目露惊惧,这一刀迎头而来,让他为之胆寒。
他并没有甘心认输等待裁决。
他深知两军对垒临阵退缩最要不得。唯以刀光对剑影,方有一线生机。所以他横刀于头顶,那姿态好似自己砍落第二刀时,苏寒山横剑阻挡一样。
他比苏寒山幸运,因为在他之前,书生装扮的清风寨寨主柳玄策率先抗下了苏寒山的十丈刀芒。
柳玄策像一尊佛,缭绕着真气的双掌合于头顶,两掌之间正是那灼热的十丈刀芒。
“寨主。”许都喉结滚动。
这一刀,自己便是硬着头皮接下,也断然不会毫发无损,极有可能落得残废乃至身亡的下场。
是寨主,柳玄策救了他一命。
“寨主。”
“大当家……”
清风寨门前众弟兄开始躁动,簇拥上前。
那位稳坐第二把交椅同样武境四重修为的二当家更是堵在苏寒山与李天下两人的身后,真气外溢,面色不善。
瞧这阵势,两人想要安然无恙脱身怕是天方夜谭。
……
苏寒山的状态并不是很稳定。
这一刀可媲美武道四重境修为的阿鼻地狱威力不凡,却也耗损太多心神。
虽有太玄经供应源源不绝的真气,可眉心处的剧痛使他无法聚精会神。
额前冷汗顺着愈发苍白的脸颊流淌,不过维持了数息而已,十丈刀芒陡然消散,双腿一软,苏寒山瘫倒了下去。
李天下见状,箭步上前,将其抱在怀中,晃了晃苏寒山的脑袋,神色焦急:“小和尚,小和尚……”
统率近百名山贼马匪的中年书生柳玄策收掌而立,双手负于身后。
羽扇插在腰间。
他看着苏寒山与李天下两个奇怪的少年人,然后将目光移开,落在那位拦住两人退路的二当家身上,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性情暴躁的二当家心有不甘,却还是不敢违抗寨主的命令。
他退了回来。
走到柳玄策面前,想要说些什么,那双虎目不经意瞥见寨主负于身后的双手,震惊地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看到寨主双手竟在不自觉颤抖……
李天下已无力唤醒苏寒山。
当务之急是趁早送回梅园诊治,先天隐疾再犯,可大可小,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忙背起昏死的苏寒山,捡起墨子春秋剑,看了柳玄策一眼:“我们还会再来讨教的。”
柳玄策长舒了一口气:“请便。”
目送李天下背着苏寒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闭目感知暗中隐藏的可怕气息也随之消失后,清风寨寨主柳玄策才遣散了众人。
二当家赵汉庭欲上前询问寨主硬接那一刀的伤况,谁知柳玄策却没有任何心思说话,默然随着一众弟兄返回寨子。
第二十六章 太师入府()
深夜里,大雪封山的清风寨随着众人散去很快又恢复宁静。
灯火通明。
寒风吹雪,从寨门上滑落。
看守寨门的两个汉子经此一闹再没了醺醺酒意,靠在寨门旁,满脑子都幻想着怀揣百两银子沉浸温柔乡的舒坦,不由对那发横财的许都哥哥好生羡慕。
心想着日后定要认真修行,指不定哪天这种好事就轮到了自己。
……
书生装扮的寨主柳玄策掩上房门,走到书案前研磨,而后提起笔,停顿沉思了片刻。
看着仍有些颤抖的手,柳玄策深深吸气。
按照今夜苏寒山与李天下夜行锦衣的模样,他很快绘出了两人的画像,以及两柄瞧着来历非凡的名剑。
两张画像铺展在书案。
柳玄策转身,从书架上翻找一阵,找到前些日子苏唐九皇子经过清风寨地头时,他命人暗中观察描绘出的一行众人画像。
有邋遢老头,有俊美公子,有英姿不凡的将军,也有道门大主教……柳玄策手中画像一张张翻查,当看到一袭青衫木簪绾青丝的九皇子苏寒山画像时,他连忙铺展在书案之上,用砚台压着头脚,与自己方才所画的那张对比了起来。
灯烛映照下,柳玄策的眼睛愈发深邃,仿佛有火光闪烁。
良久之后,他自言自语道:“果不其然!”
……
黄梅老头如承剑御风带着昏死的苏寒山与李天下返回梅园。
一脚踏进门的那刻,侍女琴棋书画四人齐齐迎了出来。
李天下背着苏寒山看了她们一眼,连忙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四侍女瞧见九殿下昏死,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她们也随之心惊。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特殊训练能从容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与场面的人,心惊之后便各自有序分工。
知书知画上前帮忙搀扶殿下。
知琴吩咐府中仆役准备热水。
知棋转身欲出宫城请太医,却被若有所思的黄梅老头唤住:“不能请太医。”
李天下焦急说道:“他这是先天旧疾又犯……”
黄梅老头打断说道:“正是元神旧疾,寻常太医才治不得。”
李天下恍然明悟。
十五年前,苏寒山出生时伴有元神受损的先天之疾,苏唐太医院诸多名医皆束手无策,后来还是太师李国初卜了天人一卦……
李天下回过神重新吩咐知棋:“去丹元学宫,请李太师。”
作为甲子年前成名的江湖前辈,黄梅老头思索事情自然比起李天下周全许多,又补充说道:“记着谨慎行事!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走漏九皇子先天之疾又犯的消息。”
知棋点头:“记着了。”
……
苏寒山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黄梅老头为其号脉。
李天下与知书知画候在一旁,房间里寂静非常。
或者是巧合,今夜红佛衣并没有擅入梅园。
数十息后,黄梅老头按膝起身:“缺乏临阵对敌的经验,导致出招后真气紊乱了些,至今没能平复。后背的伤势也不算严重,跌打损伤而已,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李天下稍稍松了口气,心想就看元神旧疾复发是否严重了。
……
丹元学宫乃苏唐官方机构,设在皇城之内,距离宫城并不远。
一来一回用了两盏茶不到的时间,知棋便将太师李国初请入了府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公主苏暖暖。
女学士装扮的苏暖暖推着木轮车绕过后院红廊。
木轮车上端坐着年岁过百的太师大人。
知棋头前带路,经过一片傲雪梅林便来到九皇子的门外。没有逗留,苏暖暖推着老师走入房间。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无暇他顾,远远地瞧见躺在床榻上的哥哥,苏暖暖莫名开始心悬担忧起来。
太师李国初总能从不经意的步伐间察觉徒儿的悲喜哀乐,轻叹一声后,拍了拍苏暖暖推着木轮车的手背,这位身份卑微的小公主才意识到失礼处。
缓缓低下头。
李国初看了眼房间众人。
两位侍女自是不用多言,也一眼识出英武不凡的南朝太子爷,最后深邃内敛的目光落在黄梅老头身上。
沉默已久的房间里想起了第一道声音:“前辈。”
那是苏唐百岁太师李国初对黄梅老头的称呼。
他唤作前辈。
素来认为黄梅老头喜吹嘘当年,李天下如今亲耳听见苏唐太师也恭恭敬敬唤这一声前辈之后,才心中愕然。
瞧着两人模样,想来都是百岁余龄,如何这李国初在黄梅面前的辈分就要低一等?莫非是黄梅老头成名太早的缘故?
李天下苦思不解。
相反,作为回礼的黄梅老头只是轻嗯了声,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下文。
苏暖暖推着老师到床榻前,近距离地看着额前生汗的哥哥。
主动取出巾帕,凑上前去轻拭。
而后乖巧地退在一旁。
太师李国初沉息片刻,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苏寒山眉心之处。
不稍片刻,昏死的苏寒山眉心浮现十七颗佛骨念珠结作的珠串阵法,散发着淡淡佛光,奇妙非常。
李国初闭目感知。
与十五年前刚出生时相比,太师明显感知到九殿下如今的元神不再似春风里随时都可折断的嫩芽,而是历经风霜雨雪生长茁壮了不少,该是太玄经与佛骨念珠结合孕养的功效。
李国初不由自主地点头,看来当初天人一卦颇有成效。
继续感知后又发觉如佛童金身盘坐识海的元神随着本该平静的识海掀起波澜而隐隐晃动,风波不平的海水拍打冲击着端坐的元神,时起时散。
于是确诊了九皇子昏死缘由的太师李国初睁开眼眸,捋了捋白须说道:“该是头脑遭受撞击导致识海震荡,本就有损的元神裂痛从而不省人事。这种情况,就好像被人一掌拍在了未曾愈合的伤疤上产生的疼痛一样。”
“只要休息一阵子,自然无恙。”
房间里的氛围终于有所舒缓。
生恐雪夜冻着了哥哥,细心又无微不至的苏暖暖躬身扯了扯被褥。
李天下彻底放心后,随口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此说来,以后他的脑袋岂不是受不得伤?”
第二十七章 以仙问长生()
苏唐太师李国初长叹。
武道修行者身处江湖,与人交手争斗在所难免。
谁又能担保此生不落一败?便是北燕镇妖塔之主那位天下无敌的老匹夫,恐怕也不敢狂言说不会负伤,更何况区区武道二重境界修为的九皇子苏寒山。
李天下丧气说道:“既然避免不了,那为何还要辛苦修武?不如趁着风华正茂享些人间清福,也好过黄泉路上后悔没看过浩渺山河。”
“依你小子的意思,反正横竖是个死,也不必世上走一遭是吗?”
黄梅老头听不得这般认命的灰心话。
武道修行所为何事?
归根到底七个字,得道问鼎求长生。
在他眼中,所谓的命运与注定,统统狗屁不如。哪怕西楚剑皇又如何,人若欺我,我必以剑斩之。
天若亡我,同样一剑斩之。
八千尺剑壁那一战,即便是败,他仍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态度。
吾辈不可欺!
吾剑更不可欺!
这些后生晚辈如今不过是面临一场病痛的考验,就敢轻言放弃,也忒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天下哪敢顶嘴:“我就是发个牢骚。待小和尚醒来,还得告诫他,以后非但要修行,更要拼命修行,做到羽化登仙独孤求败的境界,看那该死的先天之疾还会不会再犯!”
……
与老师返回丹元学宫后的整整一夜,心里牵挂着哥哥伤势的苏暖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早,她便决心向老师说明缘由,然后带着包袱行礼全副家当被接入了梅园,算是彻底搬了进来。
而此时,躺了一夜不省人事的九皇子也终于苏醒……
景佑二十四年的头场雪尚不曾遁去踪迹,阴沉的天,仍是异常清冷。
从小到大极少赖床的苏寒山执拗下了床榻。
即便识海里的元神仍有阵痛,他还是坚持按照黄梅前辈所教的方法,正确引导疏通体内窜乱不稳的真气。
因为他知道,这是修行的必经之路。
他很珍惜自己得之不易的性命,所以为了活得长久一些,他会更勤奋地修行。
以仙问长生。
……
乖巧懂事的苏暖暖搬入梅园后,便前前后后忙个不停。若不是苏寒山命知书唤她,那丫头恐怕还在厨房亲自熬药呢。
“昨夜劳烦李太师上门诊病,都没来得及亲口道谢。”苏暖暖搀扶着苏寒山出了门,小心翼翼地走到梅林秋亭里坐下。
“等学宫里见了老师,我再替哥哥转达谢意。”苏暖暖泡了壶茶,递到哥哥手中,让其紧握着取暖。
发间插着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破天荒地卸下了背后的棋盘,走路似乎都轻盈许多。大老远的嗅到茶香味儿,便如飞舞的白雪红梅轻飘飘地游荡过来。
苏暖暖瞧着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前辈极为有趣,也听说过父皇给哥哥寻了位首席剑术教师的事儿,见老前辈挨着哥哥坐了下来,主动又斟了一杯茶。
昨夜初见苏暖暖便觉亲切如故的黄梅老头赞赏地看了丫头一眼:“李国初那小子倒是捡了个便宜,小丫头不如改投老夫门下,拜我为师如何?”
苏暖暖着实吓了一跳。
苏寒山也颇为震惊地看着黄梅老头。
相处数月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黄梅前辈如此直接了当的赞赏别人,而且还是主动收徒。
这话要是落在太子爷李天下耳中,恐早就闹翻了天。
心想暖暖这丫头难不成天赋异禀?苏寒山便忍不住追问道:“暖暖适合学剑?”
黄梅老头吹了吹微烫的茶:“不适合。”
苏寒山说道:“那您方才的话是……”
黄梅老头瞪眼说道:“老夫瞧这丫头,打心眼里喜欢,不行?”
苏寒山无言以对。
江湖前辈高人行事,总让人摸不着头脑,更无规律可言。
渐渐地,他也习以为常。
苏暖暖不懂剑,却能感受到不修边幅的老先生言语中透露的善意。
只是老师于她而言亲如生父,从没想过另投名师的她便带着歉意说道:“前辈若喜欢喝茶,暖暖每天都可为前辈泡上一壶。只是这拜师,是万万不可的。”
黄梅老头叹气说道:“唉,被嫌弃了。”
以为自己又闯了祸的苏暖暖连忙起身解释说道:“不是这样的前辈。”
苏寒山拉着她的手,无奈笑道:“前辈与你开玩笑的。”
苏暖暖偷偷看了老先生一眼,发现后者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并不习惯黄梅老头行事作风的她还是胆怯地低下了头,躲避着目光。
小小年纪便养成这种性格,可以想象以往十数年这丫头的宫城生活究竟多么黑暗。瞧着这似曾相识瘦弱娇俏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些陈年往事的黄梅老头说道:“不拜师也可以,不过丫头你要答应老夫一件事。”
苏暖暖轻声细语:“什么事?”
黄梅老头难得认真地说道:“日后受了欺负就与老夫说,我帮你讨回来。”
苏暖暖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梅老头。无论这话真实与否,她都深深感激。想起十数年里受到的那些欺凌,不知不觉间,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
侍女知书从外院走来,走到亭外:“殿下,长皇子求见。”
苏寒山伸了伸腰,手按着后背疼痛处,蹙了蹙眉:“长皇兄?”
知书提醒道:“长皇子还带着那日御道上殿下惩罚的那群奴才。”
苏暖暖闻言,险些打翻手中杯盏,小脸满带歉意地看着苏寒山:“对不起!暖暖给哥哥惹麻烦了。”
苏寒山起身,揉了揉苏暖暖的脑袋笑道:“说不准长皇兄是带着奴才来赔罪的呢……”
从兄妹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些许端倪的黄梅老头搓了搓手。
他刚刚允下承诺。
这才没过半盏茶的光景,便有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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