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声渐行渐远。
看着那有心匡扶补天教却无力回天身心俱疲的背影,被深深打动的苏寒山长揖及地:“这一拜,敬你为振兴我道的鞠躬尽瘁。”
……
侍女知书驾驶马车入了城。
苏寒山坐在车厢里,身旁放着葫芦。
破阵子离去前的那番话直刺心灵。
他怔怔然出神。
回想着离开姑苏城外桃花山寺至今发生的种种,越发让他坚定了成为强者的心中信念。
他很喜欢自由无拘束,也很喜欢江湖。
可人生于世,总有些不可推卸的责任与重担等待着自己。
或许在许久以后,他会选择锦衣怒马游天下,做个潇洒的江湖客。但至少,要在他真正卸下这些重担之前。
而要卸下重担,首先需要将其背起。
苏寒山捶了捶肩,没来由苦笑了声:“还真是重啊……”
第十六章 江东十二甲,醉仙十三雅()
临近傍晚,西山的方向没有残阳。天空阴沉沉地,北风如刀一片肃冷。
这种初冬的天色在世代久居天都城的老人眼中并不陌生,想着或许夜幕垂临时会有一场雪,因此街上行人摊铺比起昨日明显少了许多。
九皇子苏寒山的马车入城后没有着急回府,而是绕道停在醉仙楼外。
醉仙楼虽不如第一楼闻名,却以它极具特色的十三雅间,在这苏唐天都颇受文人墨客世家公子才女的眷顾。
就是苏寒山也多有耳闻。
在侍女知书陪同下前脚刚入醉仙楼,便听到二楼来自太子爷李天下的召唤。
是的,醉仙楼是楚南诏于天都城的落脚地。
……
与街上的风寒透骨相比,酒楼很暖,也极为热闹。
苏寒山目光从二楼收回,然后被挂在大堂中央足足三丈长的一副大字行书上联所吸引。
只见上联写道:“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纷,八分九分十倍娇。”
说的是三百年战国时期曾颇有才名的两位女子。
正自好奇间,苏寒山又瞧落款,发现竟是楚南诏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
素有耳闻醉仙楼入十三雅间的规矩,无论是谁,若想进那雅间挑战博得甲名,获得醉仙楼所有消费终生皆免的待遇,必须先交些许报名银两,然后经受资格考核,而考核的题目便是挂在大堂中央的上联。
至于出题人,则由前一位入雅间挑战成功者献笔。
非但是大堂对联,琴棋书画符兵剑辩算相诗酒阵,十三间雅房若有被挑战成功者,其中的题目也会由挑战者重新设定。
挂在这中央大堂处的上联,最初出自素来喜好舞文弄墨的醉仙楼掌柜之手,不算太难。后来渐渐地有人登楼入雅间挑战成功,这作为资格考核的上联与雅间题目则是变得越来越难,导致挑战者越来越少。
这是始料未及的现象。
不过也很有趣。
都说文无第一,世上更没有解不开的题。只要十三雅间存在着,就会不停吸引整个苏唐乃至春秋五国富有才名者来此猎奇。
顺便也好让天下瞧瞧,醉仙楼十三甲最终会归属谁家。
……
苏寒山登楼后,稍稍环顾四周。
瞧见环形排序的十三雅间都紧闭着房门。与传闻中一致,门前挂着木牌,木牌上刻有雅间名字以及当前守擂者。
距离过远,木牌又只有巴掌大小。
即使近来苏寒山察觉自己目力听觉感官都有所敏锐增强,却还是看不清木牌上十三雅间各大擂主的名字。
看着楚南诏,苏寒山忍不住好奇问道:“瞧见大堂里挂着楚兄落款的上联,不知琴棋书画符兵剑辩算相诗酒阵,楚兄夺了十三雅间哪一甲?”
楚南诏笑了笑:“唯相甲不可得。”
苏寒山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南诏:“其余十二甲尽数成了楚兄囊中物?”
太子爷李天下极为嫉妒说道:“可不是!原以为浮水之上被息红羽追杀的江东诸子百家的宠儿,楚南诏才情之名只是谣传。哪里想到这家伙简直是妖孽,琴棋书画、符兵剑辩、算诗酒阵,就没有不懂的!”
“除了相甲之外,仅仅一天的时间连夺醉仙楼十二甲,又出了大小乔绝对,至今无人能对出下联,声名大噪。惹得天都城诸多名门闺秀几日来排着队朝这醉仙楼挤,争抢着要睹一睹来自江东的大才子楚南诏之容。”
“瞧见没?从我登楼到现在,那几位姑娘就一直褚在那,时不时偷偷瞄几眼。幸好这家伙面相普通,若还生的似本太子爷这般貌若潘安,满京城的年轻女子怕是都要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照晴剑下了。”
虽是短暂相处,却愈发觉得哥哥身旁这些朋友极有意思的苏暖暖掩面而笑。
太子爷李天下苦恼地朝她扮了个鬼脸。
侍女知书也好奇地打量了楚南诏一阵。
后者只好无奈地笑着:“实在失礼。”
苏寒山问道:“那相甲是……”
李天下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拼色相看脸,而且据闻相字房里只有一面镜子。”
苏寒山又问:“如今相甲的擂主……”
李天下突然有了兴致:“十三雅间相字房至今只有两位擂主,而且你也认识。”
苏寒山轻咦:“我认识?”
抿了口茶水,李天下接着说道:“第一位擂主正是凤栖梧。说来也极为有趣,据说醉仙楼十三雅间建成之初,那位截天教未来掌玺人只是偶然入了相字房,在那面镜子前站了片刻,从此便成了相字房擂主。”
“数年里,其余十二雅间几经更迭,唯独凤栖梧之名牢牢挂在那里。”
公正立场,对凤栖梧俊美毫不否认的苏寒山说道:“也难怪!那第二位擂主是谁?天都城里还有比凤栖梧更美的男子?”
李天下邪恶地笑着:“不是男子,是位姑娘。”
苏寒山嘀咕着:“我见过的姑娘?”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位每逢入夜便会悄悄潜入梅园后院,进他房间霸占他床榻的佛衣姑娘。
李天下说道:“现如今相字房木牌上挂着的擂主,就是那位姑娘。”
苏寒山想着,原来凤栖梧竟与红佛衣姑娘相识。
放眼苏唐帝国,除了佛衣姑娘之外,恐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能将凤栖梧相字房擂主之位取而代之。
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忽然想起天符山圣殿前凤栖梧对自己的警告,以及父皇所指派的那桩婚事,苏寒山心中诧异。
想着莫非红佛衣姑娘便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否则何以解释她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在梅园里来去自如?何以解释一个女儿家不顾清白也要睡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何以解释凤栖梧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寒山顿时陷入纷乱的思绪之中,回想起与红佛衣姑娘初见的那晚……
……
不知不觉醉仙楼楼下大堂忽然热闹了起来。
喧哗声越来越多,围观者越来越多。
酒楼小二哥急匆匆地冲上楼梯,四处环顾了眼,然后朝着楚南诏走来:“楚公子,快去瞧瞧,有人对出下联了。”
第十七章 景佑二十四年的头场雪()
楚南诏轻咦了声,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露出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好奇。遂与苏寒山几人起身扶栏相望楼下大堂,见已有酒楼小二登长梯挂下联。
在醉仙楼无数酒客的目光里,一卷长联铺展而落。
那掌柜楼主宣联读道:“十九月,八分圆,七个进士六个还,五更四鼓三声响,二乔大乔一人占。”
醉仙楼楼主极为认可捋须点了点头。
于是有人高声喝彩,引来掌声绵绵不绝。
如此工整的下联实在无可挑剔,便是苏寒山也好奇望去,见楼下大堂中央站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
那年轻公子身旁还跟着位老奴。
李天下抱剑说道:“看来苏唐天都年轻一代,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嘛。”
太子爷无心的一句话,将苏寒山包含在内,引来苏暖暖与侍女知书的敌视。无奈只好耸了耸肩,当做什么也没说。
楚南诏接着说道:“春秋五国,苏唐最盛。这天都更是卧虎藏龙,岂敢小觑。我不过自幼受教于诸子百家,琴棋书画鲜有离手,讨了些先天便宜罢了。江东十八里杏坛论辩时,也还是输给了百晓生。”
苏寒山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大抵是这个意思了。说真的,似楚兄这般全才也实属罕见。”
几人言谈间,那位对出下联的公子与醉仙楼楼主掌柜交谈片刻,而后带着奴仆随小二登楼而来。
一双桀骜的眼睛挑衅似的盯着楚南诏。
不过后者显然不以为意。
李天下又道:“你猜他会选择哪间雅房?”
楚南诏笑道:“该是符字房。”
苏寒山说道:“怕是以为楚兄乃江东人氏,不太懂道符吧。”
楚南诏说道:“在苏唐画符,我是班门弄斧,输了也正常。”
五人十道视线齐齐落在那公子身上,然后亲眼瞧着那位公子走到符字房门前,取下木牌,走了进去。
几人面面相觑。
李天下说道:“不管他是否有实力动摇你的擂主之位,能随口料到他的选择,你这未卜先知的算甲一名倒也不虚。”
楚南诏实在惭愧,也不再谦虚,伸手做了个请势,便送苏寒山四人下楼。
……
来自北燕的小李探花郎复返入天都。
在这夜幕将临,天色沉暗的时刻。
没了初时的意气风发。
他依旧黑布蒙着双眼,浑身上下崭新的服饰有几道极深的血痕。他的脚一瘸一拐,像是拖着残躯走着,脚底沿街留下一排血印。
这绝不是胜利者该有的狼狈模样。
事实上,探花郎李少商确实败了,他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败在素有万人敌之称的大将军顾惜刀的连城下。
连城是一把刀。
顾惜刀的刀。
他负了重伤,没能报仇,所以便没有扯下眼前黑布。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再练数年刀。不过在这之前,他首先要保证自己活下去。所以入城之后,凭着敏锐的嗅觉与听觉,拖着重伤身躯的他开始沿街寻找药铺医炉。
不知是谁瞧见了他与顾惜刀钟山一战的过程在城里大肆宣扬,又或者是那神刀营里某些部下兵士刻意散布了消息,总之入城后,天都城的百姓对他的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
变得极为不接待。
变得仇视。
无论是药铺掌柜还是医炉医者,又或者那些街道稀少的行人与往来过客,在知道他的伤势源自于顾惜刀的连城后,在知道北燕人氏的他来挑战或者要杀苏唐大将军之后,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伤药,也没有医者愿意为他医治。
还将他驱赶出来。
哪怕他出双倍甚至更高的价钱。
这就是民心所向!
第一次离开北燕南下入天都,只为报血海深仇的探花郎李少商深刻体会到苏唐百姓的‘民心所向’。
……
初冬的天非常寒冷。
明明比不了北燕的风刀,可这寒风吹在脸上,吹在身体刀痕上,却让他刻骨铭心。
从小练飞刀经历过所有同龄人无法体会的苦楚,探花郎李少商从不曾灰心失望过,此刻亦如是。
或许这一点与苏寒山极为相似,李少商也很珍惜自己的命。
至少在报仇之前,他不会让自己死去,只要有一丝生机。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还在沿街找寻着。
耳畔来自天都城百姓的各种议论指责声始终没有消停过,哪怕那些人躲在寒流之后,躲在开窗的房间里。
又一阵北风拂面来,他听到落叶声响,还有街旁被风刮起的帆布或者酒招旗摆列。
风中应该夹杂着些许尘土,李少商这般想着。
不过当感觉到触碰脸颊的那抹微凉渐渐化作丝丝湿润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风里的尘土,而是下雪了。
天都城下雪了。
景佑二十四年的头场雪就这么无声无息飘落人间。
……
“下雪了?”将苏寒山几人送至醉仙楼门外,楚南诏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看着天空里飘落如灰色羽毛般的片片雪花,一声惊奇。
“竟真的是雪!”
南朝十年只见过一次小家碧玉般雪景的太子爷李天下与苏寒山相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讶异与喜悦。
侍女知书从一旁牵来马车。
正要入车厢的苏寒山忽然听到一声厉喝,便抬首向对面那家药铺望去,见一名眼蒙着黑布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被药铺掌柜轰了出来,推倒在冰冷的地上,似是触碰到了伤口,疼痛地满地挣扎。
鹅毛飞雪落下。
风华正茂的年龄考取北燕探花郎,本该是无数俊彦与名门闺秀敬仰心仪的对象,小李探花李少商却孤独无助地躺在苏唐天都的街上。
任大雪覆青丝,染白发。
那药铺掌柜洒下一把味道及香的药材在街上,不知谁家小黄狗凑上前嗅了嗅,然后嚼了起来。
掌柜指着李少商喝道:“我的药就是喂狗,也不治北燕恶人。”
蒙受奇耻大辱的探花郎李少商躺在地上死死地握了握拳头,而后又松开。
他是化凡境修为的神仙,即便受了重伤,也并非这些普通百姓能够随意欺凌。
只要他愿意,哪怕动了一点儿恶念,以性命相要挟那么一两个医者为自己疗伤不是难事,可几番挣扎之下,他还是选择了隐忍。
因为恃强凌弱欺压百姓,不是他修行武道的初衷。
第十八章 飞刀问情()
景佑二十四年的头场雪落的有些急。
侍女知书为苏寒山撑起了伞,看着对面药铺门前艰难爬起身渐渐被雪染白头发的黑布蒙眼男子,苏寒山极为不解:“天都百姓为何会憎恶北燕人?”
春秋五国甲子年无战事。
虽说边疆摩擦不断,却无伤大雅,更遑论五国子民之间国仇家恨两看相厌。
苏寒山在南朝不曾见此情形。
自幼长于天都的侍女知书也不理解药铺掌柜的行为,茫然摇了摇头。
却听醉仙楼门前小二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北燕人南下据说为杀大将军而来。神刀营外与大将军一战不敌,这才弄得浑身是伤。”
“大将军是咱苏唐兵圣,战功彪炳,极受拥戴。百姓们听说这事儿后,无论客栈药铺还是医炉,没人愿意收留他。”
听明来由后,苏寒山点了点头。
楚南诏却说道:“瞧他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竟有与顾惜刀一战的修为么?”
李天下想起近来北燕传的沸沸扬扬的小李探花郎之名说道:“据说北燕新晋的探花郎有一柄可令天地变色的刀,名为二十四桥明月夜,难道就是此人?”
楚南诏说道:“抛弃探花郎本该享有的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却要来苏唐杀人,而且还是号称万人敌的兵圣顾惜刀。这李探花如果不是脑袋有问题,就必然是深仇大恨。”
李天下说道:“力压群雄勇夺武探花的人,脑袋当然不会有问题。”
楚南诏说道:“看来他与顾惜刀之间是你死我活的血仇。”
李天下说道:“既然输了,顾惜刀为何留他性命?”
楚南诏心想化凡境神仙的心思谁又能揣度:“甲子年前,苏唐有位威震江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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