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丹元学宫的女学士?”苏寒山感到诧异。
苏暖暖点了点头。
细弱蚊蝇地嗯了声。
太子爷打趣说道:“原来公主殿下是能通晓天文地理占卜星象的学士大家,李天下这厢失礼了。”
苏暖暖忍俊不禁,唇角终于浮现浅浅笑意。
苏寒山说道:“你若不嫌弃皇兄府邸,不若搬到梅园来住。”
苏暖暖抬起了头。
记事以来除了老师之外,苏寒山是让她唯一产生温暖感觉的人。看着苏寒山的眼中,又涌出晶莹泪水。
苏寒山递出手帕:“你不说话,皇兄就当你应了。”
苏暖暖拭了拭眼泪:“可父皇那里……”
苏寒山说道:“不用多想,父皇那里我去说。”
性格乖巧懂事的苏暖暖望着苏寒山的眼睛,真诚地说道:“谢谢九皇兄。”
苏寒山想着九皇兄称呼实在生疏:“改口喊哥哥吧。”
内心挣扎纠结了片刻,苏暖暖还是没有吝啬这声哥哥:“我先与老师商量一下,行吗?”
苏寒山讶异说道:“你还有老师?”
苏暖暖解释道:“就是太师国初大人。”
车厢里两位少年彼此相视,震惊无语。
原本李天下那句看似玩笑打趣的话,竟顿时成了事实。被太师大人收为门生的女学士,又岂能用通晓天文地理占卜形象来形容?
李天下好奇问道:“那你可会卜天人卦?”
苏暖暖想了想,回答说道:“可以试试。”
惊骇的看着苏暖暖,李天下连忙摆手:“别,你可别试!昔年听闻太师大人为你这哥哥卜了天人一卦,落得个双腿尽废的下场。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公主,若出了什么岔子,本太子爷心里可过意不去。”
苏寒山瞪了李天下一眼。
苏暖暖娇羞低下了头。
……
来自慕容氏北燕国度的新科探花郎李少商入了繁华热闹的天都城。
北燕崇尚武。
朝廷科举也较为重武轻文。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北燕的探花郎实则是指武探花,与苏唐靠文取胜的状元爷在各自朝廷中拥有同等的地位。
只是这位北燕李探花是个极为奇怪的人。
他双眼蒙着黑色布条,看起来像是位盲人。
他负着双手走在喧嚷热闹的街上,步履间却丝毫没有因看不到前路而迟疑或者小心翼翼。
相反,他的步伐很轻松,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入了一家听起来颇为整洁的客栈,然后问满脸惊奇的掌柜要了一间天字号房。
客栈小二按照吩咐,在房间里备好了热水,并且领着银钱去东市为其买来换洗的崭新衣物。这位北燕探花郎便开始沐浴。
他沐浴时,仍旧没有摘下蒙着双眼的那块黑布。
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不过,李少商并不觉得自己奇怪。
他同样不是盲人。
他有双健康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明亮,也很清澈。之所以黑布蒙着双眼,是为了练刀。
从三岁时,他便开始练刀。
从练刀时,他便开始用黑布蒙着双眼。
今日刚好弱冠,满二十岁,十七年里他从未揭开过眼前黑布。
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的他似乎忘记了该如何用眼睛视物,这并不可悲,也不需要同情。
好在他没有忘记如何使刀。
对于李少商来说,这便够了。
……
极为认真地沐浴,换了身崭新的衣裳后,李少商将旧衣腰带解了下来,重新系在腰间。
他可以丢弃连日赶路所穿的那身满是风尘的衣衫,却不能丢掉腰带。
他是一位刀客。
江湖上,任何一位真正的刀客从来都不会丢下自己的刀。
这腰带便是他的刀。
事实上与眼前黑布一样,这条长长的腰带同样随身十七年。小时候与现在的差别,不过是系的圈数多与少的问题而已。
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在意十七年后自己的刀能否杀掉那个人。
是的,从北燕不远千里入苏唐,他要去杀人,杀一个在自己乃至整个江湖看来都不可能杀掉的人。
他要杀的人也是位刀客,很强的刀客。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尝试一番。
因为那是他的仇人。
他并不倔强,也非不惜命,只是在一件事没有认真去做之前,他不喜欢给自己下任何定论,更不喜欢给自己的刀下定论。
……
系好腰带之后,北燕探花郎李少商便退房出了客栈。
他没有在天下繁华地的天都城中逗留,反而又按照来时路经向城外走去。
天都城北门外有座钟山。
钟山里驻扎着一支负责守备天都的精锐兵马,神刀营。而统帅调遣训练神刀营的苏唐将领正是军中万人敌的大将军顾惜刀。
小李探花郎要杀的人就是顾惜刀,武道七重化凡境修为的顾惜刀。
……
天空苍白且辽阔。
北风萧瑟又凛冽。
风掀掠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一直驱赶着向南,不知道要让它们落在何处,就好像被仇恨使役而南来的李少商自己一样。
小李探花黑布蒙着双眼,负手站在神刀营门外。
风起时,他听到一种独属于刀客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
第十二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虽说小李探花眼蒙黑布无法视物,可十七年里,他早已学会用心耳替代眼睛。
他知道面前三十米左右距离站着的就是苏唐军中万人敌的大将军顾惜刀,他的仇人。
那是位不惑之年的男子。
剑眉下的双眼深不见底,好似藏着江湖中最锋利的刀一样,清瘦的脸上尽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
顾惜刀并不高大威武,比起身形修长的探花郎李少商,不过是中等个头。
最值得一提的其实还是他那双手,长满老茧粗糙无比而且只有七根手指的手。
顾惜刀站在神刀营门下,平静如一汪江河,看着蒙着双眼的年轻探花郎说道:“你要见我?”
练刀十七年只为此刻的李少商没有因见到仇人而丧失理智,或许这也是他蒙着双眼练刀的好处之一。
避免出刀前乱了心神。
北燕探花郎说道:“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席卷在两人之间的萧瑟北风与尘土遮不了蒙眼探花郎的视线,同样也不会对武道七重化凡修为的大将军造成任何影响。
独孤求败之后,江湖甲子年的风霜雪雨已再入不了顾惜刀的眼中,何况区区尘埃。
似是看到了李探花腰间那柄未出鞘的刀,大将军不为所动:“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本将军产生兴趣,尤其是刀。”
武探花李少商手按着腰带,同样武道七重境化凡的修为气机倾泻如洪,营门外顿时狂风大作:“巧了,我刚好有一刀。”
尘土之中的大将军顾惜刀神色不改,却破天荒地赞叹了句:“如此年纪便修成七重化凡境,你的天赋江湖罕见。”
李少商说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仍旧不感兴趣?”
顾惜刀说道:“我说过,春秋甲子年里,没有任何一柄刀能引起我的兴趣,哪怕你是化凡的神仙。”
李少商冷笑了声:“无论你想看与否,这一刀总归是要请你看的。”
顾惜刀说道:“刀客的刀,不是为了给人看的。”
李少商并不否认:“所以我来这儿的目的,除了让你看刀之外,还想请你去死!”
探花郎李少商从腰带里拔出一柄短刀,一柄寒光闪烁皎洁如月的飞刀。
那飞刀现世的瞬间,钟山之顶所在的这片天空顿时昏暗了下来,仿佛有一层黑色的布遮住了天空的眼睛。
北风凛冽的神刀营四周如同黑夜降临,诡异莫测。
而那柄飞刀就是夜幕里唯一的光明,如一轮弯月。
大将军顾惜刀平静的神色终于流露些许好奇,甚至还有几分锋锐刀芒破海而出的战意:“好一柄二十四桥明月夜!”
顾惜刀虽久居庙堂,却也有所闻北燕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柄可令天地变色的飞刀。
这柄飞刀横空出世以后,凌云阁更是有意重列囊括天下至强者的二十四挂像。虽无确切消息证实,可任谁都猜得出来,这柄二十四桥明月夜之主怕是已经具有位列二十四挂像的实力,而且还会挤出一人。
即使蒙着眼睛,还会感受到二十四桥明月夜强烈之极刀芒的探花郎李少商说道:“你的刀呢?”
顾惜刀说道:“看到它的人都已经死了。”
李少商笑了声:“还好我蒙着眼睛。”
那一声冷笑未散,小李探花的飞刀便已脱手而出。
被黑布遮挡犹如夜幕的天空下刀芒大涨,刹那白昼。
……
马车驶达天符山脚下。
侍女知书扶着苏寒山下了马车。
考虑到第一次拜访神阙大人带着苏暖暖确有不便,便让太子爷李天下帮忙照看着公主,两人寻找城中落脚的楚南诏去了。
山脚解兵亭前的苏寒山抬首望着被春秋五国尊为道门圣地的雄山,心中赞叹。
在南朝寒山寺长大的他很清楚被奉为国教的截天道门对苏唐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如同佛寺之于李氏南朝。
如果说君王能够为百姓谋求的是生活与物质的安稳,那么国教便是精神寄托与信仰所在。
春秋五国强盛与否,其所赖以生存的国教便是极好的侧面写照。
视线从青山里若隐若现的巨殿移开,而后落在那株高达三千丈的扶桑树上。
神圣感油然而生的苏寒山正襟,冲着解兵亭里守山教徒抱拳说道:“烦劳师兄通报,苏寒山求见神阙大人。”
今日天符山值守的道门弟子恰是三名补天教徒。
为首的那位师兄讶异地看了最近天都城里名声大噪,传得沸沸扬扬的九皇子一眼,心想掌教大人果真料事如神,不敢对这位未来掌玺人有所怠慢:“原来是苏师兄!掌教已命我在此恭迎多时。”
北归前便对补天掌教有意将自己收为门下之事有所耳闻,与父皇的谈话中也曾提及,今日听这守山师兄对自己的称谓,苏寒山心中更加确信不疑,略显歉意说道:“让师兄久等了。”
那瞧着像是世家子弟文质彬彬的守山师兄笑道:“我姓余,余拜疆,家父户部侍郎。在公在私,九殿下这声师兄都是愧不敢当的。”
都说苏唐帝国过半以上的世家子弟乃至名门秀女皆在道门两大教修行,得知来访天符山所见的第一个人守山师兄竟是户部侍郎之子,苏寒山终于深信不疑:“既然如此,你我平辈论交如何?”
余拜疆沉吟片刻。
见九殿下苏寒山性情洒脱不拘小节,他也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头前引路笑着说道:“苏兄请随我来。”
登山石阶走到尽头,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恢宏圣殿。
据余拜疆介绍,这座圣殿并不单独属于补天教或截天教,它是道门禁地。平日里由镇殿圣使玄龟守护,除非道门遭遇浩劫,两教中人汇聚于此商议存亡大事,否则便是尊贵如两位掌教也不得擅入其中。
圣殿左右两侧各有林幽小径,分别通往补天教青莲殿与截天教昊天殿。至于道门弟子修行之地七星院,则位于天符后山,确切的说是在圣殿之后。
余拜疆领着苏寒山左转。
经过林幽小路后,转了几个弯,到达居住区域后视线便顿时开阔起来。
楼阁林立,绿树成荫。
处处可见的道童与教徒为这传说中的道门圣地平添了几分人间气。
第十三章 太草率了()
苏寒山事实上并不清楚在万物本该枯萎凋谢的季节,天符山如何会保存着如此浓绿的奇景,遍布满山。
生机勃勃,好似盛春。
但也见怪不怪。
因为南朝寒山寺有四季开不败的桃花,天都那座宫城里也有小桥流水百花争艳的姿容。
想着或许这就是武道修行者的寿命比普通百姓平均活得长久一样的道理。若让他解释,也只能往钟灵毓秀四个字眼上推卸责任了。
余拜疆带着苏寒山这个陌生人路过一栋栋阁楼。
沿途难免会有诸多道门弟子流露出好奇。
那日入城招摇过市,道门中也有许多弟子赶着凑了个热闹。再加上苏寒山一袭青衫的标配,很快便有弟子识出其身份。
“好像是北归不久的九殿下。”
“我也认出了,确实是他。”
“看余师兄的方向,该是去见掌教大人。”
“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位九殿下就会成为补天教掌玺人了。”
“八九不离十。”
“就是不知九殿下是否真的能够挑得起重担,将下一任国教正统之名夺回我青莲殿。”
“我看难说!毕竟那是昊天殿凤栖梧!”
“据说南下归来后,凤栖梧师兄已破境入太玄。”
“十九岁不到入太玄!不是妖孽又是什么……”
“九殿下呢?如今什么修为?”
“好像,还没有修为!”
“……”
苏寒山自然没有听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教徒道童议论的内容,不过想来与自己多少有些关系。
毕竟入天都到现在,掀起的话题从不曾少。
他已学会习惯。
……
补天教掌教神阙大人居住之地距离道门弟子生活区域并不远,楼阁群后穿过一片静谧的竹林,隔着一条溪水便是。
余拜疆在竹桥前停下,指着桥后别致优雅的竹院说道:“那儿便是掌教大人居处。拜疆还有守山职责在身,就不陪苏兄进去了。”
苏寒山瞧着竹桥溪水院落与嬉闹的鸭鹅,心中赞叹掌教大人倒还真会享受世外桃源的生活。向余拜疆抱拳告谢说道:“有劳余兄。”
余拜疆离去。
苏寒山也抬脚迈上竹桥。
声恐惊扰竹院主人的他脚步落的很轻,以至于连溪水旁惧生的鸭鹅都没有慌乱逃散。
这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苏寒山知道,或许这群鸭鹅早见惯了世面,才对自己冒然造访不理不睬。
院门敞开着。
一片阴凉的木棚搭满了整片院落,上面挂着纵横交错盘杂的葫芦藤,还结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葫芦。
“过来搭把手。”
苏寒山刚到院门外便听见一道声音。
在补天掌教居住的院落,这苍老声音之主自然不是别人。
走进院落后瞧见一位白发苍苍身穿道袍的老者踩着木梯,像是在巩固木棚,苏寒山便主动上前扶着梯子。
忙完手中活儿后,白发道袍老者慢慢下了木梯。
南朝寒山寺生活十五年,早就集各种生存技能于一身的九皇子苏寒山干起这些儿活来极为顺手,不等吩咐,便将木梯抱起,靠在了侧墙边。
那白发道袍老者走到竹篱旁,躬身在引入院落的溪边洗了洗手:“太玄经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嗯?”
苏寒山被这前无渲染后无来由的一句话问懵了。
迟疑片刻后,恭敬地说道:“晚辈,不太清楚。”
黄梅前辈曾探过自己脉搏。
从后者反应来看,苏寒山隐约能猜到些许。认为自幼修炼的佛门无上心法太玄经,该是颇有成效。
但具体到怎样的境界,师父不曾告诉他,黄梅前辈打哑谜,他也无从知晓。
那位看着身形容貌皆脱尘如仙,而举手投足却与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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