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亭吁了声,紧紧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嘶鸣,马车里李天下重心不稳,后仰倒去。
驾车的顾长亭站了起来,双脚暗劲千斤坠压着马车不至于后翻。
瞬息后马儿前蹄落地,溅起泥水。
李天下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说你一句,脾气还上来了!”
顾长亭没有搭理。
松开了手中缰绳,习惯性地按着腰间秋塘刀,望着前方。
感觉氛围不对,李天下也抬头望了望,见大雨中有队人马横在官道上。
……
息红羽阴笑着,尤其是看到李天下吃惊的神色。
那夜楼船夜雪偷偷靠岸被息红羽一行人远远地看在眼里。他虽然不能明摆着与南朝苏唐作对,可也是很乐意尽自己绵薄之力稍作配合。
只要苏唐帝国九皇子死在北归途中,那么见到自己加害楚南诏的人证,就不会存在了。
何乐而不为?
息红羽抱拳说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此处碰到南朝太子爷与苏唐九皇子殿下,不如就近寻个去处,大家一醉方休如何?”
李天下也在淫笑着,走出马车后,剑鞘顺手撩起车帘,露出空空如也的车厢:“好啊好啊……”
一瞬间,息红羽笑意渐凝:“只有你一人?”
李天下抱剑说道:“不然呢?红羽公子在此等候的不是本太子爷?”
……
山林小道上。
雨水里的车辙印绵长。
离开信陵之后,东伯吴与胡姬驾驶的马车倒没有顾长亭那么急赶,虽说选择的小路较为隐蔽,但还是很谨慎。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聆听着雨声,马车里黄裳儿靠在苏寒山肩膀睡着。
发间插着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难得没有研究那盘棋,而是静坐屏息。
苏寒山则是始终端坐不敢乱动,研读着那部佛珠解语佛技篇。
很是祥和的一副画面。
……
马车行驶的林间小道五里之外有条十字岔路口,东西方向长着一片绿竹林。
绿竹林间由东向西,有位头戴斗笠的中年蓑衣客竹杖芒鞋牵马走着。寒雨中非但不曾感觉到凉意,却还颇有一番雅韵。
竹杖芒鞋轻胜马。
他叫任平生。
……
而由西往东的方向,另一边,有名身形壮硕的蓝袍男子骑着追云良驹沿途塌碎泥泞与水花。
那人背负着一杆霸枪。生的五大三粗,却偏偏有个极为悦耳的名字。
杨须眉。
……
十字岔路口往前再五里之外,是一片战国年间遗留早已荒无人迹的废墟,龙门关。
入关必经的残破龙门上,负手而立一位红丝带系在额前、披散着红发、一身大红道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容貌美的堪称妖异。
大雨中他没有撑伞,因为所有的雨滴在靠近他身体周围半米时都被蒸发,作水雾气飘散。
第三十四章 边城雨声(中)()
面前十字岔路口已清晰可见。
雨林里穿行的马车,便在此时速度逐渐放缓了下来。
因为十字岔路口的右侧,有头戴斗笠竹杖芒鞋的蓑衣客牵着马出现在视野里。
作为江湖人,烟雨山庄出身的东伯吴与胡姬师兄妹两人有着敏锐的嗅觉,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师兄妹两人对视了一眼,缓行的马车最终停在岔路口前五十米处。
东伯吴的声音传到车厢:“殿下当心。”
马车里,苏寒山合上佛珠解语,摸了摸舞阳的脑袋。
黄裳儿熟睡里醒来,揉了揉眼。
黄梅老头睁开眼睛,一双剑目好似能透过车帘瞧见外面情况似的,淡淡说了句:“证虚境大宗师!”
“两位。”
……
黄梅老头声音刚落,十字岔路口的左侧便有稳健的马蹄声传来。
飞奔的烈马很快出现在转角路口,马背上虎背熊腰的蓝袍男子猛然勒住缰绳,马儿嘶鸣。
那男子剑眉星目,瞧了眼停在五十米外的马车与正对面竹杖芒鞋的蓑衣客,极为洒落的解下胸前绳结,取下背后霸枪,握于手中。
他盯着面前气息沉稳如海的蓑衣客,朗声说道:“杨须眉奉陛下之命前来为九殿下护行!”
霸枪杨须眉?
百兵鉴上阙第十?
马车里苏寒山惊讶地望了望黄梅老头,如没有记错,此人应是顾长亭天策府的同门师兄。
驾车的东伯吴与胡姬看着十字岔路口对峙的两人,霸枪是友,那么蓑衣客便是敌了。
师兄妹两人肩负九皇子安危,不敢多做逗留。毕竟这马车不比天工院督造加持符文的那辆,
喝了声马儿,马车缓缓驶动。
苏寒山撩起车帘,目光随着速度渐快的马车移动,一直望着那位手握霸枪大雨中威凜不凡的男子,直到那身影被马车甩在身后,远远的。
然后便听到打斗声!
……
苏寒山有些担忧:“霸枪前辈,不会有事吧?”
黄梅老头说道:“百兵鉴排行十四的话恐不好说,排行第十应该无恙。”
苏寒山不解这话意思。
正想问,却忽然想起:“莫非那名蓑衣客正是百兵鉴排行十三的太公竿之主?”
黄梅老头嗯了声:“竹杖芒鞋轻胜马的任平生,那竹杖便是太公竿!”
苏寒山陷入沉默。
百晓生著百兵鉴的名次排行不能说全然无错,因为黄梅前辈就曾在浮水之上吊打宋神宗,但也不会尽错,毕竟像黄梅前辈这种从剑仙境界掉境的人在江湖里属于极少数。
任平生的太公竿与杨须眉的霸枪相差三个名次,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其诛杀,想来自保不会有任何问题。
黄梅老头见苏寒山沉默,安慰说道:“你也不用多想。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安全抵达大梁城,否则就是老夫,也不敢保证你的安危了。”
黄裳儿瞪了瞪大眼睛:“不是还有舞阳呢?”
苏寒山笑了笑。
也不是他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原本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归家旅途而已,谁曾想竟演变成追杀与逃亡的游戏。
想想一路来百兵鉴上高手层出不穷,敌与友,杀与守。甚至连排名在黄梅前辈之前的前十位证虚境大宗师都逐渐现身,愈发让他心里难安。
何德何能?
他苏寒山最多算是姑苏城外桃花山寺的半个小和尚,如今就回了趟家,却牵动了半座江湖!
……
马车驶离了五里地。
战国时期残留的天门关废墟,那些历史的遗迹在雨帘里渐渐清晰,随之清晰的还有一道极为惹眼的大红袍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站在残破的天门之上,居高临下。
于是马车又缓停。
黄梅老头捋了捋胡须,剑目透过车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寒山撩起车帘,四处望了望断壁残垣,而后抬起目光,望着那残破的天门之上。只惊鸿一瞥,九皇子苏寒山便被那人一身大红袍所惊艳到。
苏寒山微蹙眉头:“他又是谁?”
黄梅老头说道:“一个现在看来与你无关,但将来可能极为相关的人。”
苏寒山说道:“前辈还是不要打哑谜了。”
黄梅老头看了看苏寒山:“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凤栖梧!”
苏寒山眸中流露大惊讶。
苏唐道门教圣璇玑大人座下弟子凤栖梧,天凤血脉,涅槃不死身,春秋五国江湖里当代最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没有之一。
除此之外,他还是道门八小重山之首,截天教未来掌玺人……江湖里关于他的传奇太多太多。如果天之骄子这四个字只能用来形容春秋江湖里的一个人,必然就是这位凤栖梧!
“好了,老夫也只能陪你到这儿了。”黄梅老头搓了搓手,虽是叹气的声音,可眼里还是藏着一抹难掩的兴奋之色。
“前辈。”苏寒山情不自禁,握住黄梅老头的手臂。
“放心!不过是毛还没长齐的小鸡仔,奈何不了老夫。”看着苏寒山的手与那有些担忧的神情,黄梅老头笑道。
“可我不认为他也是来杀我的。”苏寒山说道。
道门祖庭在苏唐,神阙与璇玑两位掌教大人即使不在朝堂之上任职,却也都是帝国功德无量的开国大辅臣!
凤栖梧既是教圣传人,甚至极有可能成为苏寒山未来同门师兄,又岂会千里迢迢追杀自己?
黄梅老头说道:“谁说他是来杀你的?若只为托住老夫而来呢?”
苏寒山无言以对。
黯然松开了手,心中不是滋味。
黄梅老头起身下了马车。
黄裳儿喊道:“喂,老头。”
黄梅老头诧异地转过头。
黄裳儿很认真地说道:“当心点儿。”
黄梅老头惊奇笑道:“小丫头何时这般有良心了?”
黄裳儿说道:“我们在大梁城等你。你若还没死的话,到时本姑娘就还你银子。”
黄梅老头贼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还多少?”
黄裳儿嘟嘴:“没死再说。”
……
大雨里,马车入了残破的天门关。
明明车厢变得轻了许多,怎的沿途留下的车辙却越来越深,就像苏寒山重重的心事!
远远的,他似乎听到黄梅前辈的声音,好像在说:“小子,站那么高作甚?”
第三十五章 边城雨声(下)()
苏寒山不知接下来的荒地还会出现怎样的高手,也不知太子爷李天下与楚南诏两路是否遇到了劲敌,正如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到达大梁城一样。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种及其强烈的渴望。
若有武道修为在身,这一路就不会如此狼狈,还牵连那么多无辜者卷入这场深不见底的斗争漩涡。
若身边有人为此万劫不复,那可真就种下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的大业障了。
为此,他只能乞求我佛保佑。
……
这场秋雨越来越紧,雨点儿越来越大,像是天意在衬托着当下的局势情景。
马车急奔在泥泞里。
风掀起窗帘,视线里的天门关内处处都是废墟残垣。
没有房顶的断墙,横七竖八的乱木,杂草丛生掩盖的道路,还有时不时不知从哪个土堆枯骨里窜出的蛇虫鼠蚁。
春秋过去了甲子年,这片战国遗迹被风沙与时间掩埋得所剩无几。马车穿过天门关,又迎来一片视野辽阔的大荒地。
凉风阵阵,暴雨斜打。
记忆中又疾行数十里,而此时的天已渐渐昏暗了下来。
数个时辰过去,无论那位霸枪或是黄梅,两位前辈还是没有赶来。暴雨自然不能成为阻挡他们的原因,苏寒山想着,这一次恐真的遇到强敌,于是变得更加沉默。
黄裳儿秦舞阳还是斜靠着苏哥哥的肩膀沉睡着,怀里始终抱着那位江湖老方士赠与的画匣子。
看得出来,舞阳对此画匣子甚是喜爱。
苏寒山再没有研读佛珠解语的心情,侧低着头看着黄裳儿。看着她的睫毛,眼睛,嘴唇,俏鼻,脸蛋儿,还有那对浅浅的梨涡。
他想着,如果接下来再出现一位百兵鉴前十的高手……他不敢再往下想。
天已经彻底黑了。
暴雨的夜,天空里没有星星,却有一轮残月弯弯的,好像江湖里一种刀。
马车前挂起了两盏灯笼,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光线显得很是微弱,还时刻都面临着熄灭的可能。
或许真的是视线不怎么好,荒道上的马车不知碾了什么颠了颠,黄裳儿醒来。
舞阳的眼睛看着没有半点儿刚刚睡醒的疲倦之色,相反却闪烁着精光。
她的脑袋轻轻从苏哥哥肩膀移开,然后幽亮的眼睛看着苏寒山,笑道:“舞阳好看么?”
苏寒山闻言,方知这丫头竟一直都在装睡。无奈的笑了笑,而后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好看。”
黄裳儿心里甜滋滋的。
趁着苏寒山不注意,小脑袋猛然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柔软又微微湿润的香唇触到了苏寒山的嘴角。
然后将画匣子与三十两纹银塞到呆愣的苏寒山怀里,留下一句话,黄裳儿整个人已扑出车外。
“苏哥哥要替舞阳保管好它们哦!”
黄裳儿身法俊俏。
纤细的双臂勾着车檐翻身跃上车顶,也不惧暴雨淋打,掐了掐小蛮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趁着马车颠颤而神不知鬼不觉落在车顶、一身夜行衣身材却玲珑有致的女子。
楼拜月,她的刀在百兵鉴上阙排行第六,刀名长安月。
……
暴雨中奔走的马车又一次颠颤。
车厢里苏寒山回过神来,明显感受到车顶已再无人,脑中回响着舞阳的那句话,心中一阵刺痛。
苏寒山沉喝道:“停下!”
驾车的东伯吴声音传来:“殿下。”
苏寒山不管不顾:“我说停下马车!”
东伯吴劝说道:“还有不到百里就是大梁城了,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啊……”
苏寒山掀起车帘,就欲上前抢夺缰绳:“我没有在和你们商量,这是命令!九皇子的命令!”
苏寒山的扰乱,让马车开始偏离道路斜向行驶。
甚至有着倾倒的趋势。
“殿下!”
东伯吴情急之下,一掌将其拍昏。
苏寒山倒在胡姬怀里。
那烟雨山庄出身的美妇胡姬说道:“殿下恕罪,我师兄妹二人也是无奈之举。只要平安到达大梁城,届时任凭殿下处置。”
……
十里,十里,又十里。
苏寒山昏倒在车厢又走了三十里。
这三十里荒地,马车的速度明显缓慢了许多,不知是马儿累了还是唯恐颠醒九皇子苏寒山的缘故,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时间已渐近凌晨子时。
雨势也渐渐小了。
这三百里杀局终于仅剩四十余里便大梁城在望,可马车却在这种时候逐渐停了下来。
昏睡中的苏寒山自然感受不到马车是走是停,当他昏昏沉沉醒来时,马车停在黑夜一望无边的荒道上,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而此时,凉风飕飕已无落雨。
苏寒山揉着酸痛的脑后肩膀,四野里极不寻常的寂静让他好奇地掀起车帘,走了出去。
他站在马车上,四下张望。
东伯吴与胡姬两人早已下落不明,目力所及之处,除了黑夜,还是黑夜。
霎时间,一种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苏寒山尝试着唤了几声东伯吴与胡姬的名字,可荒凉古道连个回音也没有,静的可怕。
苏寒山从车檐取下一盏灯笼,挑在手中,下了马车。
唯恐东伯吴与胡姬两位校府校尉遇害,他循着马车四周转了转,发现并无尸体,也没有明显的血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寒山深感迷惑。
静默沉思了些许,苏寒山认为与其在此处空等,还不如原路折回。
他决定还是先寻找最为担心的舞阳。
大雨荒道上,马儿沿途留下的蹄印与车辙都很清晰,只要沿着轨迹往回找,定能找到舞阳。
可没走出几步,静谧的深夜又突然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很糟很乱的马蹄声。
苏寒山止住脚步,竖起耳朵聆听着。发现在那阵渐渐靠近的杂乱马蹄声里,还夹杂着许多人的嚎叫,像极了太子爷李天下常说的马贼山匪!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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