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令对四肢发达智商堪忧的五师弟颇感无奈:“大师兄又岂会不知分寸?”
苏幕遮笑道:“以师兄的高傲,我那九弟尚未修行难入法眼。他的目的,应该是青草池塘一住甲子年不问江湖事的黄梅老头。”
最爱吃红枣的落梅风说道:“那我就更不解了!黄梅老头即使曾入剑仙,眼下也不过是证虚境界,百兵鉴未入前十,值得大师兄走这一遭?”
苏幕遮笑而不语。
身旁六师妹枕屏儿清秀眉目浅笑嫣然:“等你到了师兄的境界,就知道为什么了。”
黑甲铁骑抵达大梁城门前。
守将张秋霁领着一众副将忙前叩礼:“张秋霁恭迎七殿下!”
无论言行举止都让所有与之接触的人心服口服的苏幕遮下了马,没有自持皇子身份,将手中伞交给身旁师弟,上前搀扶起守将张秋霁:“诸位将军为我大唐驻守边关劳苦功高,幕遮该代表苏家拜谢诸位才是,怎敢受此大礼。”
张秋霁戍边二十余载,未曾去过天都,更难得见传说里诸位皇子尊荣。今番目睹七殿下风采,心中暗自赞赏:“殿下谬赞,臣受之有愧。”
苏幕遮微微笑着。
随后掀起道袍衣角,撕扯了一片,亲自为守将张秋霁拭去肩膀上那两黄金。
后知后觉的张秋霁受宠若惊,又再躬身欲跪。
苏幕遮一手托着张秋霁双臂:“张将军戍边二十余载,怎的还如此婆婆妈妈?走,随我一同入城,让幕遮见识见识我大唐将士的无双风采!”
淋了许久雨的张秋霁心中颇暖,侧身让出大道:“请。”
苏幕遮与三位师弟妹大笑入城。
守将张秋霁随后紧随其上,望向左右副将喝令道:“传令下去,七殿下离开之前全城戒严,所有出入关者,皆需谨慎盘查,不得有误!”
……
苏唐帝国龙脉汇聚的天都里最高的一座云楼并非景佑皇帝的宫城,也不是城外天符山道门青莲与昊天圣殿,更非钦天监观星台,而是第一楼。
天都城里最高的云楼就叫第一楼。此楼共有四十四层,比起九五之尊四十五刚好少了那么一层。
此刻天都也在落着大雨。
这雨已落三日,如今到了夜晚,依旧没有消停的趋势。不过比起第一楼四十四顶楼中火锅里的沸腾,外面的雨倒显得平静了些。
有位年约五十而知天命的贵儒男子端起一碟牛肉,用竹筷颇为熟练地往火锅里夹着,而后又极为讲究地在身旁火炉里温了一壶酒。
对面一身商人装扮身形发福的花甲老者看着贵儒男子熟练的手法,呵呵笑道:“老弟隔三差五便往我这小楼里闲逛,如今炖火锅的娴熟都赶得上我这位掌柜了。赶明儿我也休息几日,让你做几天第一楼的掌柜体验体验。”
那贵儒男子笑道:“行,我做几日掌柜,哥哥便做几日皇帝,咱们换着来。”
心宽体胖的老掌柜说道:“那可使不得。”
贵儒男子说道:“如何使不得?这天下本就有一半是哥哥的!况且弟弟让你过把皇帝瘾,又不是真把天下让给你,紧张个甚?”
老掌柜呵呵笑道:“这辈子哥哥是没那福气过上皇亲国戚的生活了,只能让佛衣那丫头将来替我享享人间清福,也就知足。”
眉眼透露着帝王之气的贵儒英凡男子又忙活着往锅里放青菜,好奇道:“那孩子去了吗?”
老掌柜摆放杯盏:“走了有几日了,总得私下里瞧瞧未来夫婿模样。”
贵儒男子说道:“无论相不相的中,这门亲事都是没法反悔了!朕着实对那丫头喜爱得紧,配上朕的儿子,才是真正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第一楼掌柜孟神通从炉中取出温酒:“是是是,龙生九子,岂有凡品?”
当今苏唐帝国景佑皇帝朝着楼门外默默候着手持雪银尘、满头白发的老貂寺魏千岁挥了挥手:“来来,你也过来尝尝朕的手艺。”
皇帝近侍老貂寺魏千岁手握雪银尘微笑叩道:“陛下与龙王兄弟叙旧,老奴岂敢扫兴。”
唐帝笑道:“真不吃?”
老貂寺魏千岁岂敢抗旨,再三叩礼后,躬身走来。
想起陛下身体状况还如此不忌口,心中一阵无奈喟叹。
……
城外天符山。
补天教青莲圣殿里,掌教神阙大人对着下方一众青袍大主教颁布一则教谕:“传令各地道殿,九皇子一旦入了苏唐国境便由我补天教接手。凡补天教徒务必全权担负起护送之责,直到天都!胆敢中途拦路者,一律杀无赦!我神阙的徒儿,补天教未来掌玺人,岂容他人觊觎?”
第三十二章 杀局三百里,等君入瓮来(下)()
数日后,楼船夜雪已入浔阳江。
家住罗浮后山的少年葛小鱼几日来很是无聊,从船舱到三层每个房间来回转悠,已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说话的。
如今夜雪楼船上除了轮替值岗的三十精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人,还是与他不熟的楚南诏,空荡荡的感觉很是无聊。
这一日午后,葛小鱼实在忍不住心中疑问,就鼓起勇气端来些许酸梅,率先与面色略显苍白病怏怏又话语极少的楚南诏开聊起来:“哥哥姐姐们都去哪了?他们还回来吗?”
少年葛小鱼本不惧生。
可楚南诏一直负伤在身,少说些话便是省些气力,这让葛小鱼多少有些害怕的感觉。
楚南诏盘膝坐在三层楼船门前,望着比起浮水更宽更广更深的浔阳江。雨早已停了,可这江水仍是浑浊之极。
他转身对着少年葛小鱼笑了笑,从其怀里捏了颗酸梅。他没有吃,只是想让少年葛小鱼不再惧自己:“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回来了。”
葛小鱼露出些许失落。
楚南诏又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吗?”
葛小鱼茫然说道:“我不懂哥哥的意思。”
楚南诏唇色惨白,将葛小鱼拉到身旁坐下:“没关系,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了。”
葛小鱼说道:“可我想他们。”
楚南诏指着茫茫江面并不平静的江水:“你想他们的话,就默默对着那个方向祈祷吧,祈祷哥哥姐姐们平安无事。”
少年葛小鱼望着。
他不知道那个方向是哪里,但还是极为乖巧地由坐改为跪,对着大梁城的方向参以佛门大礼,祈诵了一篇吉祥经。
……
荒无人迹的山野里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官道。又在官道上走了半日路程,方见一处驿馆客栈。
南朝太子爷李天下双眼放光,望着酒招旗仿佛瞧见黑夜里的救世主般内心激动。
与秋塘刀不离身的顾长亭一前一后入了客栈,李天下也不讲究随便看到一张空桌便坐了下来。手中剑放在桌上,顺便取出一锭银两,唤了声小二。
待顾长亭迎面而坐时,这位太子爷已极为迅速地点了十数个小菜和两壶酒。一天一夜没怎么认真对待肚腹的李天下面对桌上民间小菜,少见狼吞虎咽。
斟满了杯酒递给顾长亭,李天下接着又给自己满杯:“早知就不遭这一趟罪了!本太子一个人鲜衣怒马游历江湖多潇洒,现在倒好,折腾得有上顿没下顿。”
军伍出身的顾长亭从不饮酒,单独问小二要了壶茶,简单吃了些东西。
他没有答话。
当初在姑苏城外可是李天下主动要求同行,如今怨得了谁。
况且一路来他也有些了解这位南朝太子爷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并不会较真。
歇息片刻后,桌上只剩残羹菜底。
顾长亭说道:“烦劳殿下在此等候,我到附近转一转,看看能否寻到马车。”
李天下挺了挺饱胀的肚腹,极为满意地应道:“快去快回,小心些。”
顾长亭按着腰间刀起身,转身刚走几步,又折回看着李天下说道:“接下来恐怕要尽快赶路与九皇子汇合,或许不会再有客栈歇脚的机会,殿下还是打包些馒头与水,沿途备用。”
李天下颇显不耐烦挥了挥手:“知道了。”
好歹兵分三路扰乱敌人部署的主意也是自己奇思妙想的计策,又岂能不知此中关键?若非知晓接下来行程紧张,也不至于一次性吃了这么多味道极差的粗野饭菜。
还不是为了体力与肚腹!
……
最早秘密下船登岸,也是绕行最远的苏寒山五人入夜时分到达信陵城。
兵分三路实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扰乱敌人视线。换言之,李天下与留在楼船夜雪之上的楚南诏三十骑都是障眼法。
如果那位幕后谋划者真有绝杀之局的后手,此举至少可以混淆视听真假难辨。
入夜后的信陵比不了扬州繁华,但也是颇为热闹。
李氏南朝被称作佛国,四百八十寺遍布国境,百姓皆受佛门熏陶,因此善多恶少。若非遇到特殊江湖大事,通常时候鲜有当街持械斗殴的事件发生。
东伯吴独自离去安排马车物品,而师妹胡姬则领着苏寒山、黄裳儿与黄梅老头三人沿街寻找落脚客栈。
黄裳儿怀抱着画匣子,满大街瞧着琳琅满目的夜市与大红灯笼,可算忙活坏了。瓷器,布锦,玉饰,夜宵……黄裳儿一个摊位也不肯放过,尽数把玩闻嗅了个遍。
苏寒山与黄梅老头三人因此走三步停两步,生恐将其落下。
不过那来历神秘的丫头看着贪玩任性,实则心里也是知晓轻重分寸。她有三十两银子,可以买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路过摊位还是玩耍一番后果断离开。
此路轻装便行,可不能带太多累赘。
最后在贩卖着玉饰品的小摊位上买了俩佛珠珠串,各自戴在苏哥哥与自己手腕。
苏寒山搭眼数了数,手腕佛珠刚好十七颗。
背着棋盘发间插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瞧了眼苏寒山,开口道:“那日老夫观你房内佛印金光大胜,可是开始了修行?”
苏寒山冲着舞阳笑了笑,转身说道:“师父不曾教我修行之法,只是照着佛珠解语里记载好奇练了练。”
黄梅老头负手点着头。
年轻时曾听闻过禅空寺历代十七位大贤尊者坐化所留的佛骨念珠及附带的一部佛珠解语之名:“你自幼便修习太玄经?”
苏寒山说道:“是的。”
眉心处十七颗念珠所结护养心脉的阵法正是靠着太玄经催动,所以在极小的时候,空空和尚便将太玄经传授于他。
接触以来,黄梅老头剑眼剑心从苏寒山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寻常武道修行者察觉不了,又及其不俗的佛门真气流动,那晚见苏寒山运转真气结无畏印,虽有所猜测,可此时听苏寒山亲口承认,内心还是颇有震撼。
黄梅老头叹道:“你小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天生元神受损,本活不过三载,却偏偏入了禅空寺空空和尚门下,非但保住性命,还学了佛门至高无上的心法太玄经,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机遇!”
苏寒山虽知太玄经在佛门中乃无上珍宝,但一直以来,除了运转真气催动眉心佛骨念珠大阵之外,却没发现其余用处。
空空和尚自然也不曾教过他。
直到几日前研读佛珠解语佛技篇,才发现运转太玄经似乎更能让他结佛印时心无杂念,神识通透。
苏寒山问道:“晚辈若是依着解语记载继续修炼,莫非就算是入了武道修行者一重境的行列?”
黄梅老头看着一脸茫然的苏寒山:“手伸出来。”
苏寒山伸出左手。
黄梅老头屏息凝神,搭了搭脉搏,数息后满脸震惊之色。
苏寒山不解:“晚辈的修行可是出了问题?”
黄梅老头心中震撼,却故作怒瞪道:“能有什么问题?”
第三十三章 边城雨声(上)()
自幼修炼绝世心法,黄梅老头看来,如今的苏寒山体内真气如一汪死气沉沉的江河,本为波澜壮阔而生,这小子却偏偏不知激起千层浪之法,白白浪费了佛门至高无上的法诀。
就如同怀璧不自知。
不过那佛珠解语也是奇物,佛法篇启智,让苏寒山心眼通透,再加上太玄经于体内积累的浩荡真气,使得他修炼速度惊人。
佛印仅仅只是开始,依黄梅老头估算,若无差池,这小子恐日后又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武道妖孽!
……
五日后。
春秋大地又迎来一场雨。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浔阳江头楼船夜雪靠岸,从船上陆续走下的楚南诏与三十甲骑明显感受到雨水沁入皮肤带来的寒意。
萧瑟的秋告诉他们,该添衣了。
少年葛小鱼裹着爷爷宽大的袍子,站在船头与楚南诏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随着楼船依依不舍地远去。
或许是寒雨的缘故,渡口上人影稀少显得冷清,仅有的几家摊贩也早早地忙着收摊。
楚南诏撑着伞,望了望依稀疏落的几座小山与山脚客栈,并没有瞧见顾长亭所说约定好的大梁城守将与备用马匹,却瞧见了另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两个人,牧童牵着黄牛,黄牛上半倚着位提剑挂酒壶的锦衣少爷时节雨。
楚南诏见过这两人,扬州城头那一战,他是目睹者。
身后三十甲骑自然也对牧童时节雨记忆犹新,所以当看到两人撑伞出现在渡口时,毫不犹豫纷纷亮起了刀剑。
楚南诏则镇定许多。
心想着果不其然,这才刚刚下船便有人候在此地,真不知接下来三百里荒地究竟还会出现什么人物!
摒去杂念不去多想,楚南诏对着身旁一名甲骑队长平静地说道:“我们走。”
那名队长犹疑了数息,还是收起了刀剑,命人抬着随行货物紧跟楚南诏朝山脚客栈走去。
一行人与骑牛少爷时节雨擦肩。
后者微愣。
从出现时看着楼船上走下来的人群里没有苏唐帝国九皇子的身影,他就一直在沉思。直到楚南诏与他擦肩,心中渐起了一丝怒意。
“人呢?”时节雨问道。
“你来晚了。”楚南诏顿了顿脚步。
两人同时转头,视线相对。
……
打马的声音参杂在大雨里。
一望无际的泥泞荒道上,有辆马车在飞驰。
驾车的自然是无论何时何地秋塘刀都不离身的顾长亭。
从秘密下船到现在一路平安无事,愈发让他感到不安。兵分三路,事实上是一种赌博,分散敌人注意,同时也削弱了九皇子身边的力量。
他们这一队若没能成功转移暗中敌人的注意力,则意味着九皇子殿下的处境更加危险,尤其是距离大梁城越来越近。
他领皇命在身,乃护送九皇子北归路名义上的负责人,若九殿下真有闪失,旁人不说,他与麾下三十二骑绝对难逃一死。
沙场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顾长亭不觉死有何惧,但因此连累身后家族,则是千古罪人了!
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大梁城,调兵出百里,迎接九皇子。
马车里,南朝太子爷李天下一路颠簸飞奔困意全无,甚至还有些如坐针毡的味道。想着春秋甲子年江湖,能将马车驾驶得犹如脱缰烈马般桀骜不驯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位主儿了。
忍不住抱怨道:“喂,你着急个啥?”
声音刚落,马车毫无征兆来了个急刹。
顾长亭吁了声,紧紧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嘶鸣,马车里李天下重心不稳,后仰倒去。
驾车的顾长亭站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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