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他起身开门,黄裳儿便抱着一些画卷闯了进来。
苏寒山看着满脸墨迹涂花猫似的黄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裳儿将辛苦临摹的画卷放到桌上,掐着小蛮腰:“不许笑。”
苏寒山忍住笑意,转身取了脸巾,走到黄裳儿近前,为她轻拭着粉色脸颊上的墨迹。
他低着头,静静凝视着。
她仰着小脑袋,扑闪着乌亮的眼睛。感受着苏哥哥的轻柔,脸颊痒痒的。
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紊乱的呼吸。
他也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
第二十九章 喜欢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黄裳儿乖乖地站着,小身板挺得笔直。
那双小手负于身后,左右手小拇指彼此勾着,大拇指悄无声息打着架。
她心里有头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不知不觉间,粉嫩的脸蛋儿浮现一抹红晕,还有种烫烫的感觉。
苏寒山的手忽然在那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停顿,然后愣了愣,盯着黄裳儿柔波流转令人痴醉的眼睛。
这一瞬,苏寒山竟真的有些醉了。
他发觉舞阳的眼睛真的很美,比寒山寺满园桃花还要美。于是情不自禁,他慢慢低下了头,将唇向她的眼睛凑了近来。
黄裳儿心里的两头小鹿快要撞出来了,苏哥哥的唇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黄裳儿忽然后挪了半步,羞意渐浓低下头,用一种嘤嘤细语说道:“苏哥哥欺负人。”
被那双眼睛迷得神魂颠倒的苏寒山看了看手中脸巾,意识到方才一刹那犯浑,顿时满脸尴尬。
他收起脸巾,走到铜盆旁,鞠了几捧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
身后黄裳儿看他自责模样,浅笑嫣然:“再洗就会把脸洗破了。”
苏寒山这才停下,盯着波纹荡漾的铜盆里自己模样,然后用衣袖拭了拭脸。
黄裳儿见他双手扶着铜盆,始终不肯转身,知道苏哥哥心里仍在愧疚自觉无颜,便主动走上前,拉着苏寒山衣角,将他扯了回来。
苏寒山看着桌上未曾裱装的画卷:“这些是……”
黄裳儿拿起一幅画,在桌上铺展而开,用青瓷水杯压着头脚,骄傲地说道:“都是我画的。”
苏寒山看到画里有位美人儿。
眉目如画,面若桃花,肌肤胜雪,丹唇贝齿,语笑嫣然……画中人正是舞阳按照自己的模样描绘而出。
苏寒山面带疑惑地看着黄裳儿。
舞阳清了清桑,一本正经地问道:“苏哥哥觉得这幅画如何?”
自幼习遍佛门经书典籍,也读过不少南朝大作的苏寒山虽不能说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却都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画,看出颇有行云流水的笔势。浓时若滴墨,浅时如云烟,便觉黄裳儿功底不俗。
苏寒山说道:“挺好的。”
黄裳儿娇笑:“那苏哥哥认为画里的人儿好看么?”
苏寒山微愣,才醒悟自己看的是笔,舞阳问的却是人,便浅笑柔声道:“好看。”
黄裳儿傻乎乎地乐着,移开青瓷杯,又拿起一张画重新铺展,问道:“这幅呢?苏哥哥觉得画里的人儿与第一幅相比,哪个更好看些?”
苏寒山又再端详,发现第二幅画里的人儿依旧是舞阳的模样。
只是与第一幅相比高挑了些,纤瘦了些,曲线柔美了些。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娇艳,更像是舞阳数年后的样子。
苏寒山没法评价好与不好,都是舞阳的模样,哪里会有好坏之分,于是说道:“一样好看。”
黄裳儿笑嘻嘻地铺展第三幅画。
画里的秦舞阳一身红裙嫁衣,美艳至极。玲珑有致的身形已无可挑剔,鲜红的玉唇,水嫩的脸蛋儿,饱满的胸脯,整个人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闭月羞花,倾城倾国。
“苏哥哥可喜欢这样儿的?”
“还是这样儿的?”
“这幅呢?”
“……”
黄裳儿一张接着一张将自己的画像展开,看着像是不同年龄时段下的模样。从青涩,到含苞待放,到娇艳盛开,到极富韵味……看的苏寒山惊讶之余,又苦笑无奈。
想着这古怪的丫头小脑袋里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画这些未来模样给自己瞧。
“一定要选一幅,或者两幅。”
“为什么一定要选呢?”
“因为舞阳要知道苏哥哥更喜欢哪一种,然后就可以变成苏哥哥喜欢的样子了啊。”
苏寒山不明白一个人该怎么变化,才会按照预想中的样子成长,笑道:“舞阳不用变成苏哥哥喜欢的样子,现在就很好看啊。”
“不,苏哥哥说谎。”
“哪里说谎了?”
“你前几天还说要等舞阳长大了才肯娶我,分明就是嫌弃舞阳现在的样子!”
苏寒山终于彻悟,原来这丫头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句话。
想来好气又好笑。
自己口中的长大了,却被理解成不喜欢如今的模样。
将黄裳儿按坐了下来,苏寒山靠近,有些迟疑,有些纠结,最终还是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看着秦舞阳的眼睛,柔声道:“舞阳不用刻意为苏哥哥改变什么,因为眼前的舞阳,真的很好看!”
黄裳儿心里好似没底气儿,怯懦懦的问道:“真的?”
苏寒山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真的!”
随后想起舞阳抱着五十两纹银的样子,又补充道:“比真金还要真!”
……
夜深人静,江面大雨。
黄裳儿秦舞阳的房间里有位姿容绝世、一袭胜雪流仙裙的美人。
如果苏寒山在此定会发觉,这美人无论形态身姿容颜乃至神色,甚至是流眸里丝丝的柔波与俏皮,都与舞阳亲手所绘的其中一幅画像完美契合。用一句话概括,全然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红烛里,她一颦一笑一回眸,足可颠覆一城一国一天下!
那美人拿着铜镜,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后嘟起嘴,轻叹息了声:“唉!”
她低头看着自己随呼吸起伏的傲人胸脯,小手儿一把按了上去,发现竟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大,不由苦恼:“真丑!”
可下一刹,想起苏寒山与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却又嘻嘻笑了:“还好苏哥哥不喜欢我这幅模样。”
……
北归的苏唐帝国九皇子已在浮水江船行了三日。
第三日清晨,雨还在下着。
众人无所事事,早饭后便纷纷聚在三层楼船的厅堂里聊些有的没的。
而楚南诏的伤势,经过黄梅老头查看后似乎也有些好转。见众人话匣子不断,聊得兴起,本不愿扫雅兴的他沉思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些事,需要提醒那位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苏唐九皇子。
楚南诏便开口道:“按照眼下的行程,楼船明日就会进入浔阳江,过了浔阳江还有三百里荒地便是苏唐边境大梁城。”
第三十章 杀局三百里,等君入瓮来(上)()
楼船大厅里忽地寂静。
闲聊的不再闲聊,下棋的不再落子,便是小少年葛小鱼从厨房里偷来鸡腿放在嘴边正要下口时,发现骤然静止的众人,也有些害怕地怔在了原地。
于是包括苏寒山在内,所有人目光齐齐汇向楚南诏。
后者略显尴尬的清了清桑,企图打破霎时间凝冻的氛围。
南朝太子爷李天下抱怨了声,从果盘里抓些瓜子无聊道:“大家都知道啊,提这些作甚?”
楚南诏望着苏寒山:“难道你从没想过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苏寒山浅笑着摇头。
李天下消极说道:“遇山翻山,遇水涉水呗。”
楚南诏蹙眉:“再遇杀手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位来自江东诸子百家,被誉为同代文武全才俊彦麟首的儒圣传人极其不解环视了众人一眼。
经历同门相残,被师侄息红羽暗算后的他算是亲身体会由妒忌之心而产生的仇恨之可怕。
然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对南朝李天下或是苏寒山来说,无疑很陌生。
南朝后主皇帝膝下独一子一女,李天下东宫之位天命使然,自然不知同室操戈储君之争意味着什么。
自幼姑苏城外寒山寺长大与佛相伴的苏寒山亦如是。
楚南诏继续对着苏寒山说道:“若我想杀你,绝不会因为黄梅前辈或者其他江湖一流高手的护行而改变决定。”
苏寒山若有所思。
回想离开姑苏城遭遇的两场刺杀,在岭南云来客栈是因为舞阳的出现而破局,接着十数日安然无事。直到扬州城百晓生百兵鉴问世,那位骑牛少爷时节雨方才现身。但最后被黄梅前辈赶走落荒而逃。
然后便又是一路无阻,直到当下。
可以看的出来,这一切并非是临时起意随便找些个江湖不入流的杀手半路阻拦,而是计划周详预谋已久。
正如楚南诏所说,暗中谋划这一切朝思暮想欲取自己性命的幕后人定然还有后手。
换言之,浮水江的平静不过是表象罢了。
或许那位幕后人也在见招拆招,因舞阳的突兀出现而打乱其原有计划,不得不随之做出调整,这才有了十数日后修为实力皆在黄裳儿之上的时节雨与其牧童的出现。
若真是如此,离开扬州城后至今的平静便只能说明一件事,幕后人在根据黄梅前辈的实力修为重新调兵遣将。
如此一来,紧接着出现的杀手,岂不是武道境界要在黄梅前辈之上?
楚南诏似是看出苏寒山所想:“而且最重要一点,渡过浔阳江后再有三百里荒地便是苏唐边城,在苏唐境内刺杀帝国九皇子终归兵行险着事倍功半。若我所料不错,那些人定会在你入大梁城前做最后一搏!”
李天下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甚至有种心寒的感觉:“听你这么一说,本太子爷似乎看到一团黑云压顶而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莫过于被乌云笼罩,而众人尚在梦中而浑然不察。
此时被点醒的苏寒山心里便萌生了些后知后觉的余悸。
“当然,苏唐景佑皇帝相信也会另有安排。可敌暗我明,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及时戒备,到时恐悔之晚矣!”
苏寒山沉默一阵后请教道:“楚兄有何想法?”
楚南诏摇了摇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也只是出于自己的角度善意提醒,若说应对之策,倒未曾想的如此深远,毕竟也是上船不久。
李天下则忍不住鄙夷了几句:“难怪!我说堂堂名声响彻诸子百家的南诏公子有如此玲珑澄明的心思如何还会着了自己师侄的道?说了好半天,原来你也是纸上谈兵!”
想起另一件事的楚南诏不与李天下斗嘴,他望着苏寒山的眼睛:“据闻,苏唐七皇子三日内会抵达大梁城。”
苏寒山微愣片刻。
几息之后,发现李天下、小舞阳、顾长亭等众人的目光都纷纷投来,望着自己。
这种情况下,若说心里无动于衷显得虚伪。
因为景佑皇帝膝下九子,举天下皆知背后国教支持且腹有韬略、修行天赋亦佳的七皇子苏幕遮最得圣心,也是现如今苏唐庙堂之上呼声最高的未来东宫不二之选。
一路所遇刺杀,苏寒山也曾怀疑那位素未谋面的七哥就是最具动机的幕后人,不过一直以来只是凭空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如今听闻苏幕遮将会抵达大梁城,苏寒山无法做到泰然自若:“他来大梁城作甚?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南诏说道:“就在两日前。明旨是说调去北境平乱,但为何会绕弯子停留大梁城,我想应该与你有关。”
楚南诏说的很含蓄。
北归的苏唐九皇子过了浔阳江再有三百里荒地便到苏唐南境边城大梁城,偏偏此时此刻,苏幕遮身负圣命却弃北南来,其醉翁之意想来春秋五国都心知肚明。
在苏寒山看来,也不外乎两种。
看自己,或者杀自己。只是第二种目的,是否有些太过明显?
苏寒山百思不解。
一旁黄裳儿见苏哥哥愁眉,主动抱着苏寒山手臂给予安慰说道:“他要见,我们偏不让他见,绕过大梁城不就行了?”
李天下也道:“舞阳说的不无道理。若大梁城注定是暴风雨席卷之地,我们没有必要偏向虎山行。绕几个圈子,最多耽搁些时日。况且苏幕遮有军务圣命在身,定然不会逗留太久。”
黄梅老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寒山。
秋塘刀不离身的顾长亭也静静看着苏寒山。
今时今日,他或许有些理解当初叔叔朝堂之上为自己力争此差事的用心良苦。
大将军顾惜刀是七皇子拥护者,这早已不是秘密。一旦七皇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入主东宫,那么顾氏家族在苏唐帝国自然无人撼动。
可凡是皆有例外不是?
九皇子苏寒山若是意料之外的变数,那么护送其北归的差事对顾长亭来说刚好是一种建立信任的良机。
在七皇子与九皇子身上都压下筹码,唯如此方能保证顾家立于不败之地。
渐渐体会叔叔为家族的苦心孤诣,顾长亭心中也想知道,九皇子究竟是否值得他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这一局的筹码。
苏寒山沉默良久之后,摇了摇头:“该来的始终会来,逃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何况,我也很想见一见七哥的风采是否真如天都里传言那般卓世。”
第三十一章 杀局三百里,等君入瓮来(中)()
昏暗天空下,漂泊大雨让苏唐帝国南境边疆大梁城显得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城头上楼角飞檐飞出一只雨燕,那雨燕朝城门俯冲而下,挤出指甲盖大小的黄金,大雨中划出一条弯弯的弧线,随后高高飞走。
那两黄金鸟粪随着雨水滴落在守将张秋霁肩上盔甲,从头至脚全副甲胄披身的张将军并无所察,满门心思净在数百米外一行黑色铁骑之上。
雨中朝着大梁城缓行而来的黑色铁骑约莫百人。
这群黑甲个个身背穿云弓,右手持缰,左手整齐地握着绘有夜幕二字的护背旗雨中飘扬,胯下是苏唐军中赫赫有名的绝地战马,马首覆银具。
百人队伍沉默地驶在泥泞荒道上,威凜不凡。
铁骑最前方有四位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四人未穿黑甲,反而是一身衣角绘着道符、胸前八星连珠星图的道袍装扮。
四人撑着伞,并肩行在铁骑前方。但若仔细观去,可以看出其中两男一女浅然无声落后着一名男子半肩,似是对那男子表示着尊重。
确实!
无论依照苏唐道门辈分来算,还是论起身份尊贵,那名为苏幕遮的英朗男子都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因为苏幕遮是苏唐七皇子,也是道门八小重山里的三师兄。
八小重山里排行第四的梁州令望了眼身旁三师兄,问道:“大师兄半途离去,可曾说有何要紧事?”
苏幕遮正视前方城门下早已恭候多时的大梁众将,微微笑道:“他啊,恐怕比我还心急。”
师兄弟里排行第五体型微胖的落梅风吐了颗枣核,大惊小怪地道:“大师兄不会去找九殿下麻烦去了吧?若被逮个正着,我们跳进渭水也洗不清这一身嫌疑了!”
梁州令对四肢发达智商堪忧的五师弟颇感无奈:“大师兄又岂会不知分寸?”
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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