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话也许不能全信。”
“你说的话倒是值四万两黄金。”
“当真?”
“不错!”
“你是要我说出我们的老板?”
詹庆生淡淡地笑,他笑得很神秘。
“好,我不说给你听,就不叫江南四怪!”
江南四怪的确很怪。
他们的一言一行,常人都无法理解。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们必须要钱。
金钱对于每个人的诱惑都很大。
江南四怪更了解金钱的用途。
他们吃喝嫖赌,样样都不能没有钱。
纵然他们随时都可以巧取豪夺,甚至霸占。
但是他们却知道一切只有用金钱换来才令人消魂。
所以,他们可以为金钱去死。
他们当然可以为金钱去卖命。
江南四怪刚想起自己将会有更多的钱。
江南四怪刚想说出那个愿意出三万两黄金的主顾。
倏然,一阵微风吹过,他们的人却倒在了地上。
老大的眼睛向上翻,整个眼眶内全是灰白,就好象鱼刚死,而鱼的眼珠己被人挖去。
老二的嘴角正流着血,那血乌黑发亮。
也许这空中的那股恶臭就是从这血中散发出来的,老三早已经死了。
老四却死得更惨。
他的头没有了。
他的四肢正在变成一摊脓水。
也许,他的整个身躯却将消失得干干净净?
詹庆生看见这种情形,心里直感到一阵恶心。
但他强忍着,肚子里的东西到了他的喉咙里,但他始终没让它吐出来。
詹庆生是个非凡的人,他的自制能力也非凡的。
但是,他能够制住自己的恶心和呕吐,他却怎么也制止不住自己一阵阵心跳。
因为这时候,他已想起了一件事。
“四个人,不,这三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现在,酒铺里只有江南四怪和自己,那么是谁杀死了他们?”
能够杀人于不知不觉间,这种功武当然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令人难以理信。
另外,这种杀人的手段又何尝不是高明至极?
詹庆生仔细地想,反复地想,心里简直越想起害怕。
詹庆生的功力很难说有多高,但四五丈之内的蚊子和一丝儿飞尘对于他来说,他应该可以看到。
那么,若一个人,拿了杀人的武器,杀死了三个人,他为什么看不见?也为什么只能感到一阵风的飘动?
难道三个人是中毒身亡?
那么,三个人又是怎样中的毒?
詹庆生想,这怎么可能?
但是,詹庆生想得最多的。使他最担心的却还不是三个人的死因。
他几乎在想:要是这个人,要是这个人拿了同样的武器要是他来杀我,我难这还有命在?
那么,他为什么不杀我?
也许他怕我发现他的秘密?
这时候詹庆生的呼吸在加速。
他的肌肤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骁阳似火。
树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蝉鸣。
时间已是盛夏。三月初三的大案不仅没有了结,这些天来,江湖中还反而出了不少事情。
詹庆生和高雨梅一同坐在九江分舵内的春池边。
高雨梅一身红妆,裙据随风起鲜,宛若一朵彩云。
她的人却心思沉重地看着地里的水。
池中的荷花正在开放,荷香四溢,荷香夹着泥香充斥整个空间。
池中有鱼儿游动。
看着那鱼游动时欢快的样子,詹庆生的心里好象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的脚从栏杆边伸下水去,正不停地拍打着水面。
这时候,高雨梅忽然:“你还在想昨天那酒铺里的江南四怪?”
詹庆生没做声,却点了点头。
高雨梅又道:“你何必自寻烦恼?死了也就算了,难道非要刨根究底不可?”
詹庆生仍然没说话。
看着詹庆生烦闷的样子,高雨梅只好吐出一口长气。
正在这时候,詹庆生也一声长叹。
高雨海道:“你追着了一个武功比你还高的人,你早已预感到了前途的凶险,所以你就烦闷,但是你就不想想我?我中了毒王的毒,最多也不过有一百天的光景好过,难道……”
这时候,詹庆生忽儿打断高雨梅的话道:“一个人若能肯定自己还有一百天的光景那也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情,只可惜,你我未必能有这么长的时间……”
高雨梅听到他的话,心中一酸,眼泪就已溢出眼眶。
詹庆生又道:“要是听了师父的话,杀了疯魔播扬,便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我也许永远不会有烦恼。”
詹庆生看了高雨梅,依着道:“可惜我生性好奇,又受不得一点儿委屈,所以我还是遇到了麻烦……”
高雨梅这时哭道:“你我何不利用这一百天的时间,躲到一个荒野之?,好好享受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
高雨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哭的声音更大。
詹庆生原就看不得女人哭,这时候,高雨梅越哭越伤心,他简直有点受不了。
他的睑部在抽搐。
但是他却在笑,他笑得很苦,甚至比哭还令人难过。
詹庆生笑道:“你已经是长江总舵的大老板了,难道还没有忘记哭?”
这句话很有用,也许只有这,高雨梅方能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她的哭刚停止,詹庆生又开始笑。
这次他真的笑了,仿佛笑得很开心。
笑声中。他听高雨梅在说道:“你我并非故友,然而却十分投机,你说这件事岂非很怪?”
詹庆生道:“难道你这么认为?”
听到这句话,高雨梅的神色又暗淡下来。
高雨梅叹然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甚至很怀疑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反正只有一百天好活了。”她看着湖边的铁栏杆接着道:“这一切的一切对我却已遥远,而你也许前途远大……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找到三月初三那个恶魔,我才……”
詹庆生听到一个女人这么说,他再硬的心肠也将变得软弱。
所以他道,“你不必灰心,我也许能救你,等我去了幽灵岛……”
高雨梅急忙道,“你真要去幽灵岛?”
詹庆生道:“不错。”
詹庆生道:“为什么不能去?”
高雨梅淡淡地说道:“你想不要命也不必去幽灵岛,而我……也不必你牵挂。”
詹庆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他太不了解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了。
这时候,高雨梅调转头来,用目光凝视着詹庆生。
她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目光却仍然没有离开。
她盯着詹庆生,左手伸进自己的胸兜,掏了很久,最后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包裹。
她把小包裹递给詹庆生,然后道:“我把骆总舵主的遗言送给你,你这就走,去找你的施瑞莲和淑红,然后再回到师父身边或者回家家去。”
詹庆生接过小包裹,他知道包裹中装着他日夜都想见到的那张纸条。
但是他没有看。(潇湘子扫描,黑色快车OCR,)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高雨梅盯住他的时候,他才觉得这东西对于他也许并不重要。
他看了那目光,那是高雨梅的目光。
那是种绝望的,悲凉的和怨恨的目光。
他坦心自己今后是不是能够忘了这双眼睛?
他的心颤栗了。
他道:“你不必当什么大老板,你完全可以跟我走,因为我需要你。”
这是肺腑之言,谁都不可能否认。
詹庆生又道:“你就是当老板,你同样可以跟我走,你为什么不?”
高雨梅的目光这时死死地盯着池中,她仿佛看见了香地中的某朵荷花。
难道她丝毫就没听见詹庆生说的话?
詹庆生又遭:“我知道毒王不可能伤到你。”
高雨梅仍然看着池中。
詹庆生道:“我知道是因为我才使你分了神,你……”
想不到高雨梅倏然扭过头大声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她的话刚说完,她的人就已经站起。
她的人还没有完全站起,她的双脚就已经腾空。
一阵香风飘过。
一朵红云飞起。
高雨梅刹那间就没了踪影。
她去得太快了,詹庆生来不及看清。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两滴泪水朝他的面颊飘落下来。
高雨梅是长江总舵的老板,但是詹庆生找遍了整个九江分舵,就是没见到高雨梅的身影。
难道她躲了起来?
詹庆生的心思越来越烦乱,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对于施瑞莲和淑红,他没有尽到职责去保护她们。
对于高雨梅,他又何止是没有尽责去保护她。
他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
可他却偏偏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他望着香风飘过的荷地,心思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整个身子就如同灌进了铅一般。
夏日正旺。
暖风熏人。
就连树上的绿叶部开始枯萎下来。
这天气为什么这么热?
詹庆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世界上竟还有这么炎热的鬼天气。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九江分航的最后那座吊桥。
他来到街上。
他看到来往的人群,心中泛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那杂沓的脚步声进入他的耳朵里,就如同沉闷的天气里响起的巨雷。
他穿着雪白的衣装。
雪白的衣裳在阳光下格外刺目,所以不少人看到他都不得不斜眯着眼睛。
倏然。他看到一样东西。
他看这样东西的时候,他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
因为这东西对于他来说无异于这炎热天气里的一场大雨。
因为这是一抉木牌。
木牌上写着“范家酒铺”的字样。
他看到这块才牌子仿佛就已看到了一大壶一大壶的美酒。
不,他早已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醇香。
詹庆生已是很久很久没喝过一顿好酒了。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也得他喝一顿。
酒销不大,人却很多。
詹庆生找到一个座位的时候,店小二已跟在他身后很久。
这时店小二道:“客官要什么酒?”
“女儿红!”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女儿红是美酒,这样的美酒九江难道也有?
上一次,詹庆生费了不少劲才找到几壶“剑南春”。
剑南春尽管不如女儿红,但他喝得很舒适,他甚至还想喝那种酒。
所以詹庆生道:“剑南春的味道不错,给我来三壶怎样。”
殊不想那店小二却道:“剑南春再好,又怎可抵得过女儿红?”
詹庆生只得叹气。
因为他除了叹气,他已不知道再能说什么。
店小二看到他这种样子,也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按理,店小二应该去拿酒,但是他偏偏站着不动。
他仿佛丝毫就没有走的意思。
这时候,已有不少人在叫酒。
店小二原不老,为什么跑起腿来这般拖沓?
但是他不但不走,偏偏还要站在这里说话。
店小二道:“你难道真想喝女儿红?”
詹庆生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亮,就如同十五的月亮照在溏里。
詹庆生不等店小二张嘴,便抢着道:“难道真有女儿红?”
店小二笑道:“此铺虽小,名酒却是不少,女儿红是名酒,我铺设有才怪。”
詹庆生大笑。
他的嗓子原就很大,所以他笑起来声音就如同打雷一样。
他记不起自己已有多久没这般笑过。
他笑的时候,酒铺里的酒客几乎都已站了起来。
笑过之后,詹庆生道:“快!女儿红,给我来五壶!”
店小二吃惊道:“五壶?客官以为是茶么?”
詹庆生二国精光一闪,说道:“何必罗索!”
店小二道:“五壶女儿红,光银子也得十二两,再说客官也未必喝得了这么多……”
店小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终于未能说下去。
他的嘴已张开。
张开的嘴并没有合上。
他的嘴原就不能合上。
一块雪白的银子那是十二两纹银。
那银子正长在店小二嘴中。
店小二的双眼已经溢满了泪水。
店小二取下银子的时候,他的笑声就已经从嘴里流了出来。他笑的时候,他的眼泪早已流到了他的腮边。
这时,店小二一躬起,说道:“大爷您坐好,我一定替你弄来五壶女儿红。”
詹庆生刚想笑,却发现这小二转过了身子。
他的身子转得很快。
他的人去得更快。
酒铺里的人很多。
来这里的人都很能喝酒。
铺子似不大,这时浓烈的酒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是一种低劣的,很浓的酒味。
那种酒味传到一个人的鼻子里,这个人一定就象在喝酒一样。这时候,詹庆生正闻着这种酒昧。
他的眼前摆满了五个酒壶,五个酒壶的盖子都还没有揭开。
他为什么不揭开盖子?
他为什么还不喝酒。
詹庆生看着这五个整齐的酒壶,心里就沉重得如同塞满了铅块和石头。
他真想喝女儿红这种酒。
但是,他却怎么也忘不了“高雨梅”那个人。
尤其她身上的那股异香,那种就如同女儿红这酒一般的浓郁清香,足以叫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所醉倒。
庆生正处少年。
他的欲望,他的阳刚之气也许比平常人更旺,来得更猛烈。
难道他就不会为之而醉?
酒不醉人人先醉?
如今酒壶仍没打开。
所以,醉人的决不是酒,而是那个人。
他早已沉浸于对那种脉脉含情柔如春水般目光的回忆之中。
如今他也沉醉于眼前的思念之中。
他想,要不是高雨梅有可能是幽灵岛的人,要不是幽灵岛有可能与三月初三大案有关,要不是自己被三月初三的大劫案所牵连,或者,要不是自己的好奇,好胜,受不得委屈,也许,自己很可能会与高雨梅很相好,甚至很相爱。至少,如今绝对不会见不到她的人影。
他望着这酒,就如同看到那个人。
从前,他不忍心去摧残那个人。
如今,他也不忍心去喝这壶中的酒。
可是他实在抵抗不住酒的诱惑。
他看到别人喝酒的样子,心里就发痒。
他的手放在那壶盖上的时候,他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个人。
这时,他完全明白,要想不喝酒,要想不再记得那个人,他就只有离开这里,并且走得越远越好。
他的人已站起。
他的脚步已挪开。
他的身材也高,脚步也大。
所以,他三五步就走出了那酒铺的大门。
他刚迈出门槛,身后有人喊:“客官,大爷,这酒……”
詹庆生心一沉,身子已向前疾射。
身后那店小二的喊叫仍在继续。
十七,月是今夜明。
二更未,三更还未到。
这时候,月亮悬挂天空,星星在闪烁。
夜风正劲。
树叶叟叟。
一条长街。
街上的行人已不多。
街原不大,人似乎也许就不多!
这时候,这条长街上,就只有一个人在行走。
这个人走得极慢,仿佛役走。
他一走,一顿,然后一声长叹。
长长的叹息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就如同一首低沉的音乐。
低沉的音乐令人抑制,令人烦闷。
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爱好的曲子。
看样子,这个人好象例外。
他不仅走得慢,而且越走越慢。
这时候,他几乎已经停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