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康熙皇帝那沉沉的声音非常近,这才发现他只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那酸枝木月洞门的架子床。
皇帝怎么还没杀我,楚笑寒苦笑着想,等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大清,和你的家乡相比,是不是很不一样?”康熙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淡淡地问道,“听胤禛说,你们那边没有烟户帖。”
……???!!!
“你的家乡,当朝的是怎么样的皇帝?”康熙淡淡地又加问了一句。
康熙皇帝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楚笑寒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几年的上元节,你在德胜门口遇见朕,说的话很趣怪。”康熙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慢慢走到屋子正中的一个花梨木圆台桌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一个素三彩镂空熏,“老四说,你是借体还魂过来的。所以,阿昭竟然会不认得朕。这样奇异的事情,朕倒是从未遇到过……朕还去请教了一番白神父,竟是在西方也有过同样的情形发生的……及至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竟然可以让你换体而生,更令朕好奇不已,这才催着老四让你换了身体给朕瞧瞧……你进了宫,朕得报说,举止言谈果然有些怪异,行事也大不相同。”
竟然是……竟然是,是这样?
皇帝一开始就知道!胤禛,你真是一个好儿子!什么都不隐瞒,早早地就报了你皇阿玛知晓,还清清楚楚!
所以,康熙皇帝才会同意的,不过是好奇心使然,想顺便让胤禛带了自己去杭州瞧瞧,看看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
所以,在宫里头,自己频频违禁犯例,却依然安然无恙。敢情自己在耍猴儿呢?给这些皇族做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好冷啊,冰冰的透心凉。
一个一个的,面目狰狞……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左顾右盼,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没有一个亲人……满目凄凉……
“回皇上的问话,我们那里,没有皇帝。”楚笑寒缓缓地吐出回答,“没有三叩九拜,没有跪礼,没有贱民,没有奴才……”
“这样奇特?”康熙皇帝笑着说,似乎不太相信。
楚笑寒用力回忆着《十二国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人,若是真心尊敬对方,自然会垂下全身上下至贵的头颅,诚心诚意地表示自己的敬佩之心。而不是无能之辈怀着胆怯,撒着骄横,用等级礼仪强行规定别人四肢趴伏,行那卑贱的跪拜之礼。所幸,三百年后,再无王权。”
康熙猛地回转身来,说道:“你说什么?!”
楚笑寒微微地笑着,说道:“奴婢说什么了?奴婢说的不过是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中的预言,皇上不妨让白神父去信咨询,同皇上您交好的法兰西的皇帝必然会告知您,他的祖先曾结交的密友——一位神秘的星相学家给他的信件中便是如是而言。自然,奴婢这样说,并非为自己开罪,奴婢依然恳请皇上赐死。”
康熙凝目瞧了楚笑寒半晌,叹道:“你果然很特别。怪不得老四不顾朕如何震怒,甚至甘愿同胤禔、胤礽、胤祺、胤祥一起被拘禁,只说,要朕把你赐还给他。”
赐还?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他眼中,自己果然是一件物品。丢了略觉可惜,正如自己那日所言,费了不少气力,实在不甘心,总得收入家中藏品之内,方觉值回来。
“奴婢只愿速死。”楚笑寒鲠直了脖子坚持笑着说。
“你确实该死。”康熙轻轻地摆了摆手,不知一旁随侍的顾公公递上来什么东西,康熙皇帝点了点其中一样儿,顾公公立刻将一茶板子的物事放在一边,取了那几张纸走过来,交给了楚笑寒。
楚笑寒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原来竟是那时候求胤禛换算西历的生辰年月。
康熙淡淡地说道:“你费了心思打听来这些生辰年庚,不知情的人只怕要以为你做些魇胜叫魂之术。且上头所列,虽无人名,朕一眼就瞧出来俱是皇亲,自然,有心人也是看得清楚明了的……光这一项,便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老四只说你是拿来玩些星象占卜之术,也问过西来的传教士,他们那些国度确有这些奇淫技巧。但是,终究惹人误会猜疑。更何况,你一个宫女,私出宫门,宫里乱串,按说‘左腿发,右腿死’……若要抓你的错儿,死了几回都算不清啦。既然今日唤了你来,又同你说这些话,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就将你处死了的。”
楚笑寒轻轻笑起来,说道:“皇上,奴婢这样一个满身都是筛子眼的大篓子,还不赶紧处死掉,不知为着什么啊。千万不要今日养虎,他日为患。”
“能不能为虎为患,也要看你的能耐。”康熙淡淡地说道,看着神色是毫不以为然:“你既然是仓央嘉措的神迹展现,自然不能轻易寻死。老四为朕做了不少事,他想要了你去,自也无妨。况且,昨儿你对胤祥说的那番话,朕听了倒是真感慨哪,怎么朕的亲生儿子偏就没你看得明白呢?便是为这,朕也不愿将你处死。只是,你昨儿晚上大闹一场,这么多皇子都瞧在眼里,他日断难获得礼部正式册封。至多朕将你赏了他,正妻媵妾之属是不用想啦。做个四贝勒府里随侍格格们的宫人吧,朕思忖着便给了阿昭那丫头倒也有趣,听说老四的李侧福晋很不待见阿昭啊,前些日子好像阿昭那随嫁带来的包衣丫头都被折磨死了。”
什么?包衣丫头?折磨死了?
是……是……是苏云?苏云死了?
楚笑寒呆呆地听着,嗯,皇帝真奇怪,居然没有赐死自己;皇帝也真恶毒,竟然还要将自己赐到胤禛的府邸,做了阿昭的丫头。阿昭眼下必定举步维艰吧,作为皇帝赐下来给阿昭的丫鬟,以前也和阿昭打过照面,在阿昭的印象中自己是胤禛的人,只怕阿昭要对自己十分戒备;而府里其他姬妾,按着能害死苏云的手段来看,对阿昭肯定是十分防范戒备又多番加害,那样的话能对自己好得到哪儿去吗?
这以后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看来,当日挨在苏云身上的板子,很快就要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嗯,皇帝说得很好听,要免了自己的死罪。可是,昨晚自个儿的肆意妄为,虽无旁的外人瞧见,可真真切切是削了他们这些皇族天胄的颜面,所以活罪难逃……而以胤禛那么小气的性格,自然也是必要报复的吧。自己可是当了他这么多兄弟的面,给了他一个耳光。再说,他本就在生气怀疑自己和胤禩呐。
生无可恋,生无可恋啊……这里的日子,生无可恋!可是,怎么才能死去呢?难道自己要像《人肉叉烧包》里的那个变态一样,用牙齿咬自己的腕动脉寻死吗?只怕自己根本耐不住这个痛法;咬舌自尽?咬舌头?好像也很痛的……
正在呆呆凝思间,康熙皇帝阴恻恻地笑着,冰冷刺骨地说道:“朕知你一心求死,但朕劝你最好莫要寻死。如果,你不想被做成人彘供人观赏。当然,若是你执意为之,朕也不介意赐给老四一个无手无足、无目无舌的美人。反正,老四也没说朕赐给他的人须得完好无缺。”
……
康熙!你果然是够阴够毒!一点无愧于是你这些儿子的老爸!龙生龙,凤生凤,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朕会派人跟着你,你若敢寻死,第二日便立时变作人彘。朕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啊。”康熙缓缓地说着,语气却十分平和,可字里头的意思却十分明了,“不知你从何等样的国度而来,你既这样无视王权,那便好好地见识一下什么是大清国的王权威严吧。”
楚笑寒颇有些绝望地笑起来,说道:“这样说来,皇上真是隆恩啊,奴婢一条贱命,竟然还能得大内暗卫保护?只是,奴婢颇不得人心,处处遭人赍恨,若是那些闲杂人等,使了计谋找人要将奴婢打死,可不算奴婢刻意寻死吧?莫不是这般都要立刻成了人彘?”
康熙目光一闪,说道:“你这丫头,一边厢如斯不通世事,一边厢则又那样敏锐洞察,倒是奇怪。嗯,朕派出的人,自然懂得分辨清楚。”
楚笑寒微微地笑起来,再不说话。未几,那顾公公复又进来,将她引至一间末间殿阁,供她休息。
怔呆呆地挪步入了间内,楚笑寒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移到坐榻前,木定定地坐下,一下子大脑陷入空明状态,不思也不想,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再不看周围的情形。
第2章 倦眼乍低缃帙乱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窗口的光线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有时候有膳食送进来,就食不知味地塞入口中;困了倦了支持不住,就趴在炕桌上休憩一刻。待到醒来,继续坐在榻上这桌边发呆。
那一日,同之前数日一样,暮光昏昏自窗棱子而入。
只是,忽然感觉到,似乎眼前的光亮被遮住,而倏忽竟又回复一半。
辨识良久,久不聚焦视物的双眸才发现原来是从门口侧边走过来一人,此刻他正坐在对面,初时站立故而挡住了射入眼内的光线,而后他坐下在榻上,一手支住炕桌,矮下去一些,自然光亮又恢复了大半。只见眼内映入天青色的四爪正蟒补子朝服,上头是锦绣蝙蝠披领。这身穿多罗贝勒朝服的男子头上戴夏季藤竹凉帽的朝冠,上裹绫罗,凉帽正前是三颗东珠的舍林佛像,后缀两颗东珠的金花。他面容较前愈加清减,颧骨都有些凸出来了,却益发的秀逸,只是太过消瘦,原本高大颀长的男子看去反而有些阴柔女相起来,这样一瞧倒有几分胤禩的柔美感觉来。
“我求了皇阿玛很久,他才允了让你在那夜也一同到坤宁宫的东暖阁。”胤禛坐下,径自说了起来,“我早知,你若在旁,必然会得知许多事情。原本你便对一些事情心生芥蒂,眼下只怕更加气恼。可是,没法子,我若由得你再呆在良妃身边,只怕你要卷进愈来愈多的事情里头,到时候再要救你,便难如登天。就算是眼下,若不是看在你原本来历神奇怪异,皇阿玛深觉新鲜,否则恐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嗯,生怕我卷入事件里头,其他各位阿哥以此来为难你……楚笑寒轻轻地在肚子里回答,却又自嘲道,怎么竟然又不自觉地去回应他,真是犯贱!
楚笑寒想了一阵,终于开了口,低声地幽幽问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很多,想通了不少事情。两年前,你送我入宫,就是因为皇上对我这个借体还魂的怪物很好奇?所以,明明宫女在内务府的管理下远比民间人口严格,你却非说宫里头方便,硬将我塞进来?实际上,是皇上开的金口,给的恩典,下了旨意吧?”
眼前男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差,神色稍稍有些绷紧了,但是他最后还是颔首应道:“确是如此。”
楚笑寒又想了想,再问道:“良妃去求皇上将我点了去,皇上一定觉得这事儿变得很是有趣,所以就允了。于是你也在他老人家的授意下,对我不理不睬不顾不问,便是让皇上看猴子耍得更好顽一些,是吗?”
胤禛的脸色更加青起来,过了一阵子,他咬牙道:“倒也没错。”
楚笑寒又再多想了想,继续问道:“胤禩对我和阿昭两人的混淆,皇上看得更加开心,为了看更多精彩好戏,所以你听了皇上的意思,便是去行围,竟然还能带着阿昭同行,一旦胤禩确信我是阿昭,再丢出真正的阿昭,让他惊一跳,疑惑重重又难得解,而皇上看得不亦乐乎,是不是这样?”
胤禛脸色铁青,半晌后竟然沉沉应道:“你猜得真准。”
楚笑寒自觉惨淡地笑着说道:“嗯,你本觉得像我这样能引起皇上注意的妖孽,还是少接触为妙,免得一旦皇上有了兴趣,你却要同太子爷一样踏入和皇上抢女人的怪圈,所以才在那狮子沟离宫的妙高堂丢下我走了;可是后来你瞧着皇帝只是好奇,并无染指的意思,又生怕八爷因了阿昭的缘故对我生了莫名的好感,抢了本属于你的东西,便索性当了他的面要了我,宣告所有权,你本就知道那日我去给太子送香囊,八爷就跟在后头,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胤禛原本清澈冷冽的双眸慢慢地寒了起来,淡淡地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起初温和、逐渐却气势磅礴宏伟起来的怒气,但竟然依旧用了淡淡然的口气说道:“估摸得倒也差不离,挺有眼力。”
楚笑寒低下头,翻身下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轻轻说道:“奴婢全部明白啦,多谢四贝勒明示。”
以前看书时候明了的,不明了的,书上描述的所有的那些感情,忽然都了然悟了。所以,龙三公主那迦了解到转世后的泾阳子再不是那条可以了解自己的紫色的龙,两人隔了千沟万壑,永远不可能沟通的时候,那种绝望、只求一死的心情。
可是,龙三,你可以坦然走向夕阳如血,浪涛奔腾的钱塘江,自由自在地寻死。我却连求死的权利都没有。玉露凋伤枫树林,这伤情,这凄然,虽古今皆同,却无人能知。
眼瞳继续涣散,让自己的瞳孔散到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模糊,只能感觉到光亮和黑暗,这样才是最安心的状态。
棉紫铃的花语……是什么……来着?无望的爱。
……
又开始坠入不辨晨昏的日子,看来他,来此间,并非急着带走自己。楚笑寒在茫茫然中这样想着。
突变陡生通常是用在这样的地方的,原本以为会将用在去到四爷府的时候。那日,正坐在坐榻上持续发呆的楚笑寒依然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边的云层,“碰”地一声,门被撞开,听得门口有两个宫女的声音在阻拦着:“十三爷,您不能进这屋里,上头吩咐过……”
胤祥的声音在说,不对,是在吼:“滚开!”
下一秒钟,似乎一只手攥住楚笑寒的左手腕,猛地一扯,便轻松拉起坐榻上东倒西歪的楚笑寒,拽着她往外头踏步而去。
楚笑寒迷迷糊糊地被连扯带拽地跟着胤祥往前跑,似乎,似乎,这里是乾清宫。原来,原来自己已经从坤宁宫转移到乾清宫了啊,呆了多少天呢?也不太算得清楚。
感觉自己是被胤祥一把推进乾清宫的东次间内的,跌跌冲冲地往前行了几步,直接顺着那推力扑倒在地毯上,摸着手指触到的宝相花,金银线绣如此精细,俱是不曾得见过的古董,可是为什么让自己闻到浓浓的尸血味呢?
耳朵里终于听到康熙皇帝不悦的喝声:“胤祥,你擅自拖来个宫女作甚?你四哥多番为你说情,朕才释了你,你又要做些糊涂事吗?”
胤祥嗤嗤地笑道:“既然皇阿玛要问八哥一些事情,那便让儿子们一起听听这‘良’额娘的钟粹宫内头等宫女的话,总有些有趣内幕可听,既免了八哥左闪右避,也省了儿子们隔靴挠痒。”
忽而耳边又听得胤禛的声音逼近过来,沉声说道:“十三弟,算是四哥求你了,快将兰欣送返去,莫要再做这违逆圣意的事情。便是这钱兰欣知道什么,又如何?难道这宫里头,还会有皇阿玛不知道的事么?”
胤祥笑道:“没错,皇阿玛都知道,可是,众家兄弟不知道呀!皇阿玛毕竟是做阿玛的,对着再不肖的儿子也总还是会心软的,哪里会当真撕破了脸将全部腌臜俱都说了出来呢。”
胤禟在一边说道:“十三弟,你搅个什么劲啊,今日皇阿玛不过是问前内务府管事凌普之事,你拖来这疯疯癫癫的女子作甚?嫌那日夜里,这女子闹得还不够么?”
胤祯不断冷哼道:“这个贱婢看着就惹人生厌,只是不知为何皇阿玛怎地还不处置,那日她不是求凌迟剐刑么,那便赐了她就是了。”
胤禛听了脸色一沉道:“十四弟,皇阿玛还在上头坐着,自有圣裁,几时又轮到十四弟你来判她死与不死?”
“哎呀,我差点忘了,这钱兰欣,乃是四哥的人,难怪四哥一下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